本小说来源于书本网(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欢迎光临本站下载更多的全本TXT小说/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及出版图书,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错嫁皇妃帝宫沉浮:妃》作者:风宸雪(完结) 内容简介:   错嫁为妃,她于他,如芒在背,若刺戳心。   红绡帐内,他不知是她,她不知是他。   失去清白之身,她却仍不能从他身边离开。   红绡帐外,一碗鸠药,堕去她腹中胎儿,她亦含笑饮下。   惑君心,媚帝侧,一切本非她意,一切终随他心。 楔子 一夜承欢      一溜初起的宫灯簇拥着坠着七宝琉璃的恩车缓缓行去,寂静无声的宫墙夹道,旦听得太监们轻快的步声。   恩车停下的地方,宫门是开启的。   一蒙着雪色面纱的女子,被迎往恩车。   今晚,是她的侍寝之夜。   第一夜,也是最后一夜。   因为,帝王临幸她后,天明,即会将她赐死。   她一步一步,走向恩车,车帘放下,她明媚的眸子里,并没有一分惧怕,仅是淡定安然。   一夜承欢,迎接她的,便是死亡。   这,是她的命。   身为罪妃,该有的命   而她的命,在那一年,那一夜,才发生阴差阳错的逆转…… 第一卷 若只如初见 第一章 初邂君(01)      那一夜,是上元佳节。   从除夕开始,巽朝的都城檀寻断断续续连下几场雪,到了这一日,总算是放了晴。也使得一年一度的花灯会如期举行。   纳兰府阖府的男眷都会往檀寻城赏灯,而未出阁的女眷却并不能去。   因为,纳兰一氏,是巽朝除帝王天家外,最具威望的家族。   纵不是近支王爷,襄王纳兰敬德因着赫赫的战功,终被册为世袭和硕王爷,手握重兵。   是以,纳兰府的家规更是严于其他世家。   可,在那一夜,纳兰敬德的掌上明珠,纳兰夕颜,抵不过外头焰火满天的热闹,一时耐不住,同丫鬟碧落骗过奶妈,换了男装从角门溜出府去。   为避免碰到府中之人,她特意戴了一张极其狰狞的小鬼面具走于喧哗的檀寻城街头。   这,是她留在巽国的最后些许日子——   巽国的皇帝轩辕聿,即将下旨把她许婚于夜国的皇帝百里南。   只待进宫象征性参选秀女后,这道圣旨就会正式颁下,然后,她会随前来迎亲的夜帝百里南,同回夜国。   对于这桩婚事,纳兰敬德并不反对,满朝上下亦是欢喜的。   源于,当今天下,三国鼎立:巽国、夜国、斟国。   巽、夜两国素来交好,现任国君,更是惺惺相惜。   惟斟国的国主银啻苍,性格暴戾,并不与两国有任何往来。   现在,随着巽、夜两国的联姻,势必使两国的关系更为紧密相连。毕竟,这种联姻不同于和亲,意味更是不同。   但,对于纳兰夕颜来说,这仅意味着,她留在故国的日子,越来越短了。   嫁什么人,从来不是她这样的女子,该去考虑的。她早知道,等到了年龄,就会象表姐们一样,进宫参选,倘若落选,再被一道圣旨指婚给朝中名门望族之后。   这是世家千金的命数,于她,不会例外。   所以,她该考虑的,是好好地享受每一刻属于她的快乐,这,才是最重要的。   雀跃地走在街头,人,真挤啊。不知何时,碧落就与她被挤散了。   独自一人,她并不害怕,径直往花灯最盛处走去,迎面却驰来一条舞龙的队伍,那栩栩如生的龙首,追逐着前面的火球,舞得煞是精彩,甬道两侧,满是百姓欢呼的声音。   她往人堆前凑去,因着身子娇小,没几下,倒也让她凑到了最前面,恰好,那火球正舞滚到她跟前,她欢喜地叫了一声。   随着这一声,骤然间,天地色变。   一巨响,龙首追逐的火球蓦地炸开,似金色的焰火一般四下蜿蜒溅落。   拥挤在甬道两旁的不少人被溅落的火舌灼伤,整个欢庆的街道,顿时陷入一种疯狂无措中。   夕颜的袍角亦被火星子燎到,她下意识地用袖摆将那些火烬扑灭,已被一旁的人群挤得向后退去。   甬道边,是积雪初融后化成的薄冰。   冰,很滑。   哪怕再熙熙攘攘,没有紧急的情况发生时,人都会避开这些薄冰,可,在此刻无措的疯狂逃离中,往往就会忽略这一切。   这种忽略无疑是致命的。   跑在前面的许多人滑倒,更多的人踏着倒下的身子,不管不顾地继续向前涌去。   四周是此起彼伏惨绝人寰的尖叫,这种声音,渗进夕颜的耳中时,她有片刻的怔滞彷徨,不过,很快,她就定下心神。   随人流朝一个方向逃离,显然,不是一个聪明的法子。即便她能避开脚底的薄冰,却并不能担保会不会因着后面人的推搡被绊于地。   她停住随波逐流的步子,迅速拧身,往反方向奔去。   这一转身,才发现,除了因火球炸开,迅速燃烧的火龙之外,舞龙队早不是杂耍的样子,人人手上都提着亮澄澄的钢刀,向不远处张灯结彩的泰远楼厮杀而去。   泰远楼,是达官贵人上元节赏灯的去处,坐拥最美的街景,驻兵严密。   此时,却俨然成了人间的修罗地狱。   正是一场绝杀。 第一卷 若只如初见 第一章 初邂君(02)      利刃沉闷的刺破甲胄,再刺入皮肉,那声音仿佛能刺透人的耳膜,直抵人的心中,更让她难耐的,是空气中弥漫的,越来越浓重的血腥气,以及甬道上,蜿蜒淌来的血水。   夕颜的手,有些冰冷,她是害怕看到血的,从小到大,看到别人流出的血,她都会心悸。   站在火龙旁,漫天的火光映在她那张小鬼面具上,投下一层深深浅浅的阴影。在这片阴影里,远远地,似乎有官兵朝这里赶来,但,疯狂避逃的百姓,早失去应有的秩序,互相践踏间,人越堵越多,只把官兵隔在了那侧。   她来不及多想,现在,她站的地方,无疑并不安全。   猫下身子,她试图从火龙的缝隙里钻到对面的小巷去,只这一钻,陡然看到,更多持着钢刀的人向这里涌来。   她不清楚那些手持钢刀的人是谁,也不知道,府外的一切纵然新奇,却也是瞬息万变的。   在她迄今为止的十三载中,她很少出府。   除了每月月半往暮方庵茹素三日,其余时间,她都会待在纳兰府中,偶尔,有尚书令的二小姐慕湮过府,也仅限于后苑的相携游玩。   对于这样的生活,如果说不厌倦,是假的。   所以,她才会在远嫁夜国前的最后一个上元节,央求碧落带她出府。   却没有想到,灯海璀灿的天堂,刹那,就化为人间地狱。   府外的世界,原来,并非想象中那样美好。   而现在,她必须要想个脱身的法子,毕竟手持钢刀的人离她越来越近。   火龙!   她突然有了主意,以袖遮住手,随后,握住火龙的把子,用全身力气疾速地将整条火龙一扯,火龙的龙身顺势便横亘于甬道中,也暂阻去了手持钢刀之人的路。   手离把子,她朝对面的小巷飞快地奔去,耳边的呼呼风声,暂盖去了刺耳的厮杀声。   巷很黑,没有一丝的灯光,两旁都是紧闭的门户,她有些跌跌撞撞地奔进巷中,不时望一眼身后,生怕有人追来。   果不其然,没跑出多远,巷后出现明晃晃的冷冽之光,显是几名手持钢刀的人往里寻来。   方才的举动,不过暂时让她得以脱身,这群看起来穷凶极恶的人,并不会放过一个阻住他们去路的人。   她的手心微凉,但,她必须要冷静,也必须自己给自己寻得生路。   死,不可怕,死无其所,才是最可怕的。   巷子,很黑,这份黑暗,会让人恐惧,也是她脱身的掩护。   不远处,是一处分岔路口,她用最快的速度奔去,边奔,边扯下袍子的一角碎布,待跑到分岔路口时,她略停步子,只将这块碎布,勾挂在转角处的栅栏上,而后,迅速俯低身子,往另外一个方向奔去。  她奔去的那侧,豁然开朗,有明亮的灯火闪烁进她的眸底。   凝睛再瞧时,那片灯火处,正是血光肃杀的明亮。   兜绕了一圈,竟是到了泰远楼前。   她不知道该止住步子还是转身往设了障眼布条的方向奔去。   恰在这时,灯火深处,骤然显出一淡淡烟水蓝的身影。   那是一名男子,佩戴着上元节的面具。   在他身后,是绝杀渲染出的一片明亮,可,这张面具却犹如谪神般俊美。   她望着这张面具,有一瞬的失神。   她失神的踯躅仅是一瞬,就向男子奔去:   “快躲起来!”   放粗声音低哑地说出这句话。   无疑,男子是逃离这场绝杀的一名百姓。   因为,上元节,惟有逛灯市的百姓,会选择戴一个面具,也只有在样的节日,人,才能把自己的真实隐藏在面具后。   倘若,没有这张面具,她不知道,迈出府门后,是否能这样随意。   这么多年,似乎,父亲总刻意地把她藏起来,不让任何外人见到。   她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   母亲说,因为,她是名门闺秀,所以,这是必须的。   但,慕湮呢?   身为尚书令的女儿,她不也是名门闺秀吗?   对于这些,纵是心存疑惑,可,她知道,有些问题,即便再怎样问,或许都是没有答案的。   这么多年,她在深闺中,除了努力让自己得到属于自个的快乐,另外,就是学会,永远不去多问任何一件事。   没有答案,谁说,不会比较快乐呢?   此刻,她环顾四周,一旁正是置堆垃圾的地方。   没有任何犹豫地,她带着他奔到那处,跨过形形色色的垃圾,忍住那些难闻的气味,拿起最里面那个稍大的罗筐,道:   “快!”   面具男子一手接过罗筐,稍怔一下,旋即,用另一只手轻揽她的腰,一并蹲罩了进去。   这,是唯一的一个罗筐。   很大,能容得下俩人。   现在,她是男儿装扮,自然无须有所避讳。   泰远楼除了传来惨烈的尖叫声外,在这片尖叫里,那几名追着她的人,不多一会,就折了过来,该是那条巷子走到底,并未发现人,他们意识到,那块布条不过是个障眼术吧。   其中一人,显然看到这垃圾置堆处,提着钢刀就朝这走来。   夕颜尽量摒着呼吸,她身旁那名男子,更连一丝的呼吸声都听不到,只是,揽住她腰的手稍稍抽离开去。   黑暗里,她仅看到,那把钢刀泛出明晃晃的光泽。   今晚,虽有月,然,月华不过惨淡地在云后投射出一点点的芒华,甚至比不过钢刃的光泽。   这光泽,湮进她的眼底,她觉得到恐惧。   可,现在,恐惧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蹲在罗筐里,看来,也不能避过这场劫难。 第一卷 若只如初见 第一章 初邂君(03)      提刀的男子越来越近,明晃晃的钢刀刺戳着外面的垃圾,眼见是要刺进罗筐内来,突然,一道银光闪过,那人,闷哼一声,应声倒下。   她有些惊讶顺着银光的来处地转望向身边的男子,旦见他的手心,已然射出另外几道银光,银光过处,外面提刀的男子纷纷倒地。   四周,很静。   她的心跳声,并不静。   做完这一切,男子伸手将罗筐掀起,长身玉立在月华下。   他轻轻拂了一下衣袖上的尘土,手指洁白修长,如最美的玉雕一样。   “躲,并不能让性命无虞。”这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他的声音低徊,带着磁性。   若干年以后,彼时的这句话,仍一直深深铭记在她的心里。   包括这个夜晚,一并地成为她记忆里,永不褪色的一幕。   这是他和她的初识,这份初识,在血腥的烘托下,依然,是让人缅怀的。   夕颜站起身子,目可及处,刚刚追捕她的人,都毙命于地。   这个男子,原来,并非是普通的百姓。   他从泰远楼来,又身怀这样的武艺,那么,就远不是逃离绝杀般简单。   可,她刚刚,并没有想到这一层,紧急的情况下,她只当他是同样无措,想逃命的百姓。   念及此,她下意识地稍稍向后退了一退。   一退间,却见他的手骤然抬起,一道银光向她射来,她没有躲避,因为,银光的速度之快,根本避无可避。   银光贴着她面具而去,扮做小厮的帽冠束带被割断,帽冠坠落于地,青丝如瀑地披散下来。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一声惨叫声。   青丝飘拂间转身,才发现,暗处本还躲着一名持钢刀男子,此时,趁着他们说话,鬼鬼祟祟地靠近他们欲待偷袭。这一道银光,正中他的眉心。他直挺挺地向后倒下时,她看到,那银光恰是一菱形的暗器。   “姑娘,此地不宜久留,快回去罢。”   身后,男子悠缓启唇。   青丝覆盖下,面具的系绳亦被割断,随着她转身,那张小鬼面具离开她的脸。   而,在这之前,他竟已识破她的女儿身。   他看到她面容的刹那,也有一瞬的失神。   透过面具,她在他的瞳眸深处,读到这抹失神,带着别样的意味。   可,彼时的她,并不想去探究这种意味是什么。   哪怕,他的身份并非普通百姓,至少,他并没有想伤她,反是保护了她两次,不是吗?   所以,她心里所想的,仅是另外的念头,与她的处境息息相关的念头——   她不认识回去的路了。   知道这是泰远楼,是因为,纳兰敬德设宴都会于此,她也随父亲来过几次。可,怎样从泰远楼回去,却让她骤然发觉,与碧落走散后,她连回府的路都是认不得的。   每每,出府都是坐着小轿,对于京都错陌的甬路,她,一无所知。   身为世家女子,原来,离开府第,离开佣人,一无是处。   “请问,城东,怎么走?我是第一次到京城,偏在赏灯与家人走散,不认识回去的路。”   她开口问他,带着欺瞒的性质,她并不能告诉这个陌生男子,她是纳兰王府的郡主。   而,只要回到城东,她该能识得回去的路吧。   因为纳兰王府规模宏大,几乎占了大半城东的位置。   他凝向她,瞳眸里仿佛蕴了一丝笑,又仿佛什么都没有。 第一卷 若只如初见 第一章 初邂君(04)      “我送姑娘一程吧。”   说出这句话,他望了一眼火光厮杀中的泰远楼,旋即,手覆在夕颜的袖外,夕颜仅觉得耳边呼呼风声响起时,身子竟腾空掠去。   人,原来也可以飞啊。   只每个起落间,他需要轻点一下屋瓦,但对于夕颜而言,无疑,一直都处于飞的状态。   除了刚掠起时的一阵心悸,更多的时候,她是愉悦的,这种飞起来的感觉真的很奇妙。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他徐徐落到一小巷中,道:   “这就是城东,姑娘可还认得回家的路。”   夕颜认得出,不远处,那红澄澄的高墙内,就是王府,只要往那方向走去,又岂会不认得呢。   但,她并不能这么说。   “多谢公子,我已识得路了,有劳公子相送。”   她福了一礼,低垂眸华,静等着,并不先走。   “举手之劳,我也暂住于此。”面具后的声音,俨然带了一丝笑意,他微躬身,返身先朝一边的巷口走去。   夕颜立在原地,待他的步声远去后,方抬起螓首。   除了两边略略昏暗的灯笼在地上摇曳出光影疏离的晕圈外,整条小巷,或者说,整片城东,很静。   静到,泰远楼那场绝杀,仿佛根本不存在一样。   檀寻城,依旧如此安宁祥和。   但她知道,城东,一直都是很静的。   因为,这里最靠近皇宫的所在,又是京城达官贵人的府邸,是以,历来,入夜后,除了打更声外,再无其他嘈杂的声响。   稍稍将披散的青丝束好,才发现,小厮帽和面具都没有了,这样子回府,被角门处的守门小厮瞧到,定然会惊动上房。   可,现在不赶紧回府,眼见着夜色渐深,一到戌时,奶妈必会按着惯例到她房里值夜,就一定瞒不过母亲了。   也罢,大不了认个错,想父亲也不会怎么罚她。   她迅速朝王府跑去,沿高高的府墙绕到角门处,未到角门,就见碧落一身青碧衫裙地站在那,焦急地左顾右盼,原来,这小丫头竟比她先回来。   “郡主!”   碧落轻唤了一声,夕颜已奔到她的跟前,轻轻嘘了一声,碧落显见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毕竟是从垃圾堆里钻出的,会好到哪里去呢。   “郡主,奴婢可找苦您了,您去哪了?”   她在街市走散后,找了半天,都没见郡主,因惦记着郡主回府,无法进角门,才不得不提前回府,并借着上元节的借口,送了守门的小厮一壶酒,酒里下了巴豆,不一会,那小厮就撑不住,托她暂看着,往后面的茅房自行方便去。   如若不然,真的难以圆这次出府的谎。   “先别提这个,没被人发现吧?”   “没,王爷也还没回府,就是慕小姐来了,奴婢让她等在绣楼下,眼瞅着,您再不回来,真是瞒不过去了。”   夕颜眯眼笑了一下,道:   “这就好,我从后楼上去,换身衣裳,就下去见她。”   碧落忙喏声,带着夕颜进得府内。   角门的小厮如厕这么久,也该回来了,被撞到,无疑功亏一篑。也亏得是上元节,府上值角门的就一人,否则,真真是难办了。   角门外,小巷的一侧的阴暗处,烟水蓝的身影驻足在那,犹如谪神的面具后的双眸,望着隐进府内夕颜的背影,没人知道,面具后的脸上,是什么神情,只知道,这抹身影就站在那,直到,身后,再次出现六名白衣身影,方绝然离去…… 第一卷 若只如初见 第二章 错为妃(01)      夕颜换好裙装,从绣楼走到绾梅厅时,慕湮正若有所思地手托香腮凝着窗外的寒梅,厅内的错金暖盆中,拢着上好的银碳,袅袅的热气间,慕湮就淡淡地坐在那,眸华若水,娴雅娉婷。   身为尚书令的二千金,又被誉为京城第一美人的慕湮,其实,一直以来,都是让夕颜欣羡的。   她并非欣羡慕湮的美,固然慕湮的美,确实是倾城倾国的。   但,她欣羡的仅是慕湮可以随心地出府,这种自由,是夕颜一直所没有的。   十三年来,她认识的世家小姐惟有慕湮与她特别投缘。每隔几日,她就会过府来探望她,并给她带来一些属于外面的东西。   今日,是上元节,慕湮该是又带来什么好玩意了吧,夕颜绕到她的身后,本想吓她一吓,赫然看到她的发髻间别着一朵簪花,煞是玲珑剔透,定睛看时,原是一朵夕颜花。   玉样的色泽,宛若琉璃的质地,映在夕颜的眼中,熠熠生辉。   夕颜顺手,将那簪花从慕湮发髻间取下,慕湮惊觉回眸时,夕颜巧笑嫣然地道:   “这个好,是你今晚灯市得来的吗?”   她皓雪般的手腕摇着那朵簪花,望向慕湮,慕湮的翦水秋眸里漾过一丝其他的神色,但彼时的夕颜根本没有注意这刹那而逝的神色,亦没有去探究这抹神色背后的意味。   她只是拿着那朵簪花,以为,是慕湮特意给她带来的,毕竟,谁,都知道,她喜欢的,是夕颜,这种,朝凋晚绽的花,不仅是她的名字,更是她唯一钟爱的花。   “这——”慕湮犹豫了一下,旋即笑道,“是今晚在一小摊处得来的,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是这花,却是你最喜欢的夕颜,我正想着,你是否要呢。”   “怎么不要,你给我的东西,哪次,我不要了,呵呵。”夕颜说着,就把那花簪到自己的髻上,不知是心里太过欢喜,还是匆忙梳就的髻有点松散,那花别进髻间,竟有一丝的疼痛,她微颦了下眉,复道,“上元节的灯会,可是热闹?”   慕湮的眼眸,本随着她别上这支簪花,有瞬间的失落,但,因着她这句话,蓦地,粉脸晕了一丝红霞,略讪讪地侧过螓首:   “不过是寻常百姓的乐趣,怎入得了我们夕颜郡主的眼呢?”   夕颜小小的菱形嘴一噘,嗔道:   “好没意思的话,你也来编排我。寻常百姓的乐趣,又岂是我们官宦人家所能比的,可惜,我竟是一天,都得不到的。”   是的,今晚过后,没有多少日子,她就将进入夜国的后宫,一入宫闱深似海,更何况,又是远离故土呢?   想至此,心里,微微起了一些伤怀。   “呵呵,”慕湮转回螓首,纤手牵过夕颜的,道,“怎么手这么冷,这大冷的天,可见,你穿得少了。”   “也未见是穿少了,只是,今年的冬天,比往年都冷。”夕颜凝着她,顿了一顿,复道,“湮儿,这次,你也会进宫应选吧。”   “嗯,当然,你我同年啊。”慕湮淡淡一笑,远山黛眉间,却拢了一抹愁绪。   二日后,就是巽朝三年一度的选秀,夕颜和慕湮本是同年,自然都在应选之列,可,夕颜知道,应选对于她来说,不过是走个过场。 第一卷 若只如初见 第二章 错为妃(02)      在应选当日,巽帝轩辕聿就会下旨,赐夕颜公主封号,联姻夜国。   这,朝中诸臣皆已得知,是以,慕湮自然也是知道的。   “二日后,我们终究还是要分开了。”夕颜的手抚着髻上的夕颜簪花,唏嘘地道。   慕湮淡淡笑着,边抬手替她去正髻上的簪花,边宽慰道:   “听闻,夜国后宫,至今尚无一妃,夜皇又温文尔雅,亦算是女子的良人。”   这一抬,茜罗纱袖层层叠叠地坠委下来,半截凝脂玉肌顿时显现出来,映着皎紫的纱袖,只迷了人的眼。   “不过是夜皇方登基,今年春季,自然也是要充盈后宫的。唯我们这,偏每年都是正月里选秀,寒冬腊月的,也冷了人的心。”   夕颜随口说道,话音甫落,慕湮的眉心一颦,夕颜方意识到说错了话,虽为世家女子,对于进宫妃终是有着计较的,毕竟,宫门深如海,红颜错白首。   “湮儿,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夕颜忙道,伸手轻握住面前她抬起的手臂,这一握,慕湮低低吟疼了一声,夕颜这才看到,她手臂的外侧蹭了深深浅浅的一道红印子,此时,犹渗出点点的殷血来:   “湮儿,你的手怎么了?”   “没什么,今晚逛灯会,不小心蹭到的。”慕湮收回手,脸上,又飞了一抹红晕。   “碧落,取药膏来。”夕颜吩咐道,复对慕湮道,“虽是小伤,也马虎不得,万一,留下伤痕,岂不是美玉有暇。”   “真的不碍事。”慕湮脸上的红晕稍退,眉心还是轻颦了一下。   倘若说,今晚之前,她对入宫选秀,并无多大在意,可,今晚之后,难道,她真能放下心来,接受这样的安排吗?   纵然,这是世家女子必走的一条路,惟有落选,方能许配人家,否则,她就永是待选之身,名义上亦是皇帝的女人。   只是,今晚,遇到那人,这么多年来,她平静无波的心,不可避地,起了一丝涟漪。   心悸的涟漪。   她望向夕颜髻上的那支琉璃簪花,却仅能轻轻地,吁出一口气。   夕颜从碧落手中取过药膏,悉心涂到慕湮的手臂上:   “上了这药膏,这伤才不会留下痕迹。”   方把药膏涂完伤处,突听厅外传来容嬷嬷带着哭腔的声音:   “郡主,不好了,郡主!”   容嬷嬷是夕颜母亲的近身嬷嬷,这般失态,倒是第一回见,夕颜敛了笑意,望向奔来的容嬷嬷:   “嬷嬷何事如此惊惶?”   “郡主!快到前面去吧——王爷——王爷——遇刺身亡,大少爷也——也——”剩下的话,容嬷嬷是再不出了。   这一语出,犹如惊雷平地炸起,夕颜不过一瞬失神,旋即拢回心神,将药膏放至一旁的几案上,怅然起身。   “颜颜——”慕湮的话语带着一丝艰涩,只唤了一声,却说不出其他话来。   她扶了一把夕颜,发现,夕颜的手臂已然瑟瑟发抖。   “母亲现在怎样?”问出这一句话,夕颜强自镇静。   “夫人晕过去了——郡主——您快去看看吧——”   她慢慢地挥一下手,示意容嬷嬷带路,复转身,对慕湮道:   “湮儿,今日家门突有变故,不能陪你了,改日,再聚。”   改日,其实,她和慕湮之间,在进宫前,又岂来改日呢?   再聚,二人,不过,名位已定,分离之际。 第一卷 若只如初见 第二章 错为妃(03)      甫进前面正厅的大门,夕颜已听见府内女眷哀哀的哭声。   做为权倾当朝的王爷,纳兰敬德除王妃外,只纳了一位侧妃,这唯一的一位侧妃莫兰也是如今的懿安太后陈果当年一道恩旨所赐下的。   算起来,当今太后,还是夕颜的表姨妈,夕颜的母亲,王妃陈媛,前任尚书令的千金,与太后是表亲关系。   是以,母亲的身份亦是尊荣的。   但,这份尊荣,母亲没有用来作为标榜去伤害任何人,包括,那位太后赐下的侧妃。   这么多年,母亲生下了二子一女,侧妃仅诞了一女。   父亲,爱的一直是母亲,那位侧妃不过是碍着恩旨不得不纳罢了。   这些,夕颜都知道,可,那位侧妃莫兰并不这么认为,她仗着是太后赐下,每每在府里,就给身为正妃的母亲脸色看,这一刻,更是听得她声音尖利地从房内传了出来:   “王爷,您就这么走了,抛下我们母女该怎么办啊,王爷啊,您走了,这府里,哪还容得下我们母女啊!”   夕颜跨进厅门,这府中,早挂起白色的缟素,缟素映着厅前悬的一个大大的‘祭’字,让她的喉口有一阵的腥甜泛上,她努力的将这份腥甜逼退,一并,将眸底隐现的雾气逼了下去。   “来人,扶侧妃下去歇息。”她迈进高高的厅门,拾起裙裾的刹那,心,如坠深渊。   几名丫鬟上去搀住莫兰,莫兰反手一甩,不再拿帕子捂脸拭泪,尖声嚷道:   “喲,王爷还没走远呐,郡主就想着挤兑我了不成?”   “正是因为父亲还未走远,您在这嚷着,又成何体统呢?”夕颜顿了一顿,遂吩咐杵在一旁的佣人,“还请侧妃稍做歇息,定了心神,再到前面来罢。”   只说出这一句话,夕颜并不愿再多说一句,眼瞅着,出了这么大的事,宫里一定会派人下来,若让上面的人听去,传到太后耳中,王府又得多几分事端。   她清楚,虽太后和母亲是表亲关系,可,太后,素是不喜母亲的,这其中的缘由,她不知道,她只知道,目前,她不能让王府在这个节骨眼上,再添任何的乱子。   大哥,二哥是陪父亲一同去赏灯的,可,从刚刚踏进厅门的刹那开始,她看到,厅内皆是仆佣,联系容嬷嬷未说完的话,让她的心,怎能不如坠深渊呢。   几名佣人得了郡主的吩咐,强行带下莫兰的同时,管家纳兰建已至夕颜跟前。纳兰建是王府的老管家,原来姓什么,无人记得,自从纳兰敬德赐下族姓后,他本姓什么再不是重要的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夕颜问道,她要用多大的力气才能遏制手心的颤抖,问出这句话,只有她自己知道。   一如,再怎样悲痛,她都要坚强,不能让人看出,她的脆弱。   因为,这个家,现在,仅有她,站在这,勉强地维系打理。   “郡主,今晚,王爷和两位少爷往泰远楼赏灯,未曾想,一群歹人,借着舞龙靠近泰远楼,虽有近身侍卫相护,但歹人来势汹汹,又个个身手过人,王爷和大少爷终是不敌——二少爷亦被砍伤了双腿——”   纳兰建哆嗦着嘴唇说出这句话,两行老泪顷刻就流了下来,再是说不下去。   原来,父亲,竟在泰远楼赏灯。   虽泰远楼为达官贵人赏灯处,父亲往年,也是不常去的。   偏偏今晚—— 第一卷 若只如初见 第二章 错为妃(04)      二哥,还活着。   夕颜用这个念头,竭力止住快要崩溃的神经,泠声道:   “建叔,府里出了这等事,这里一切少不得劳你费心了。该做什么,只管吩咐他们去做,缺什么,只管拿腰牌去库房取。府里大小事务,我代母亲,就交给你了。”   “郡主,老奴知道。”管家拿袖子擦了一下泪,望着府外,“王爷和少爷也该回府了,老奴先出去候着,天黑,得拿大灯笼照着,王爷和少爷回府的路才更看得清呐。”   “建叔,我和你一起去,拿灯笼照着……”   夕颜不知道,在面对抬回来装敛着父亲和哥哥遗体的棺木时,是怎样的心情,她只知道,她甚至连看,都不敢看一眼。   没有眼泪,心里,很痛,这种痛,和着喉头的腥甜,再再地提示她,这一切,是真的,真的发生了。   从这一天起,别人的元宵团圆佳节,注定成为她生命里不可泯灭的痛。   也是,最初的痛。   安置完前面的一切,宫里果然派人下来,赐下一副据说是先帝时的金丝檀木棺,因先帝突染急症驾崩于颐景行宫,是以,根本没有来得及用上这副棺木,幸好当时荣王送了一副颐景特产的千年水晶冰棺,可保尸身长年不腐,故回到檀寻后,也没有再换这副金丝檀木棺,如此,这副棺木,今日,反成了纳兰敬德的棺枢。   这,对于纳兰府,亦算是圣恩浩荡。   可,夕颜从这份浩荡里,品到的,仅是一抹愈浓的悲凉。   不过这种悲凉在她步进母亲的房间时,她只能悉数压进心底深处。   她不能让母亲为她担心。   轩窗外,曙光曦明,原来,已一宿未眠,她缓缓行至母亲榻前,母亲早从昏迷中醒来,双目空洞地望着床栏,苍白的嘴唇哆嗦了一下,一句话,都说不出。   她从容嬷嬷手中端过细米小粥,宽慰地道:   “娘亲,喝点粥吧。”   母亲的手随着这句话覆到她的腕上,眼睛一闭,一颗泪珠子坠落在锦被,鼻翼微翕,夕颜柔柔地望着母亲,复道:   “爹爹若在,不会愿意看到娘亲不管不顾自个的身子,况且,如今二哥,也需要娘亲的照顾啊,娘亲一定要赶快振作起来,府里这么大一帮事,女儿一个人,实是做不了太多。”   在母亲面前,她温婉乖巧着,也惟有这样,母亲应该还念着,余下的两名儿女,振作地活下去吧。   死,其实很简单。   在寻死的心里,求活,才是最难的。   王妃的手颤抖着撑在床榻边,容嬷嬷早会得意,上前将一个锦垫靠于她的身后。   就在这时,厅外突然传道:   “圣旨到!”   夕颜忙扶住母亲,容嬷嬷另把一厚厚的披风拢住王妃单薄的身子,传旨的公公早步进厅来:   “奉天承云,皇帝诏曰,兹和硕襄王为平定血莲教,以身殉国,特册和硕襄王为和硕襄亲王,以抚英灵万年。钦此!”   “妾身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夕颜放下粥碗,扶着母亲一并跪下叩首,心里,自然知道这份圣旨背后的蕴味,亲王,自古均须帝嗣方能册封,今日,加此隆恩,并赦造亲王府,对于父亲,确实是无尚的荣光。   然,却是用父亲的命换来的,更让那些别有用心之人愈将茅头对准了王府。   昔日,父亲手握一朝兵权,虽有暗枪,并无明箭,今日呢?恐怕,朝中的宿敌,谁都不会顾忌一个已死的亲王。   襄王府,要护得周全,恐怕—— 第一卷 若只如初见 第二章 错为妃(05)      心下千徊,王妃踉跄起身,接过圣旨,吩咐容嬷嬷打赏传旨的公公,夕颜扶着她的手仅觉到无法抑制的震颤。   “颜儿——”王妃终是唤出她的名字,望向她,眉心皱得愈紧。   “娘亲。” 夕颜阻断母亲想说的话,她隐隐猜得出母亲想说什么。   母亲,该是不忍她远嫁夜国,故而想借此求一到恩旨吧。   可,这道恩旨,真的能求么?   “颜儿知道娘亲舍不得女儿远嫁夜国,可,父亲突然离去,若女儿再不联姻夜国,对于王府,究竟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多过利呢?”   夕颜扶着母亲缓缓坐到榻旁,一手端起粥碗,舀了一勺,轻轻吹着,再递到母亲的唇前:   “娘亲,女儿嫁去夜国,并无丝毫怨言,娘亲该知道女儿的心气极高,是以,也惟有那人中之龙方能配得上女儿,纵然,夜帝虽非女儿一人能拥有的夫君,可,女儿愿将终生托付的,就是这样的王者。况且,女儿以巽国公主身份联姻夜国,念在两国历代修好的份上,夜帝必会厚待女儿的。”   说出这句话,夕颜略低螓首,籍着母亲慢慢喝下那一勺粥,掩去眸底的情绪。   这句话,偏要将违心说成由衷。   只能这样,不能不说!   父亲去后,王府再无依傍,二哥腿又有伤,诺大的一个府,稍不慎,就会土崩瓦解,是以,惟有她远嫁夜国,以夜国帝王之尊,该能护得阖府一个安宁。   虽,这是下下策,如今,也是唯一一策。   “颜儿,娘实在舍不得你,舍不得——”王妃语意又起了哽咽,“要知道,一入宫门深似海,我虽不愿你远嫁夜国,但,你父亲,偏是允了皇上的意思。颜儿,你独自去往夜国,不比这里,万一有任何闪失,为娘的,该如何是好啊?”   其实,嫁去夜国,或许,对她,亦是好的吧。   “娘亲,只要你好好的,二哥好好的,女儿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从小到大,难道,娘亲连这,都不相信女儿么?”   王妃凝向她唯一的这名女儿,是的,从小到大,她的颜儿确实没有让她操太多的心,唯一的担心,是颜儿的容貌,对于颜儿,究竟是福还是祸呢?   女子太美,终是祸水吧。   而颜儿,更是让她的心,放不下啊。   “娘亲,再多歇息会吧。”夕颜轻声道。   “颜儿,为娘,真的舍不得你。”王妃的泪又落了下来,她姝艳的容貌上,不过一夜,憔悴几许,丧父丧子加离女之痛,快要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这一辈子,从来没有想到,活着,是这般地难捱。   夕颜柔柔地扶着母亲上得榻去,明日参选完,虽还可以回到王府,但,随着夜帝的返程,她陪母亲的日子,终究一日少于一日了。   她低徊眸华,遏制主眸底的雾气,待到雾气再隐时,她已坐于秀女的车辇内,缓缓驶进禁宫。   手心,是出府时捻下的一朵晨间凋谢的夕颜花,她纤细的手指握住这朵花,仿佛,握住的,就是自己接下来的人生。   今日,并非碧空如洗的好天气,缭绕着灰霾。   载着秀女们的车辇缓缓驶入乾永门,朱漆宫门次第而开,车辘的吱嘎声盖过车内秀女们低低的啜泣声。   她悄然掀起茜纱帘的一角,微仰螓首,旦见那巍峨宫墙,斑驳的深色仿佛浸蕴无数禁宫女子的眼泪,只这么一晃晃地,遮去沿途所有的鲜妍明媚。   在放下茜纱帘的一刻,一颗清泪,坠落在她手心的夕颜花上。   府内,她不能肆意的流泪,现在,终是,可以了…… 第一卷 若只如初见 第二章 错为妃(06)      辇停,早有宫女上前,引着三十二位秀女,分成两列,沿沥青色的甬道向禁宫深处走去。   这里是两仪门,除帝后之辇外,其余宫人,哪怕嫔妃至此,均须下辇行走。   这,不过是宫中的一则规矩,而,对应选的秀女来说,宫里的规矩,远远不止这一则,看似不经心的规矩,一旦触犯,往往就是要人命的。   这一批三十二位秀女,是巽帝轩辕聿即位十年来第三次选秀,亦是选取名门望族之女,故礼仪举止,皆是无可挑剔。   彼时辇内的低低抽泣,在下辇时,都只化为娇俏脸上的一抹希冀。   是的,该流的泪,都流了,剩下的,该是对这位巽帝轩辕聿的希冀了。   一朝选在君王侧,毕竟,是大多数世家女子的愿望。   因为,心气高傲使然。   哪怕,这后宫,是一座最金碧辉煌的囚笼,是一座吞噬无数红颜芳骨的坟墓。   对于,她们中的大部分来说,终是,梦想起程的地方。   三千宠爱于一身,就是这个梦的终点,却并非唯一的终点。   因着这层缘由,秀女虽均需着粉色纱罗裙,梳垂绾髻,但,髻上的发饰并无统一规定,这也成了,秀女间初次一较高下的地方。   夕颜走在右队的最后一列,她的髻上,仅戴了一枚琉璃夕颜簪花,正是慕湮赠予她的。   父亲尚未出殡,她就不得不穿粉衣华裳,惟有这一点素淡的发饰,亦算是个凭念罢。   戴着薄纱毡帽,她仍能辨出,慕湮姗姗行于左队稍靠前的位置,不过,她的髻上只饰点了几点珍珠,在这姹紫嫣红的秀女队列中,亦不醒目。   难道,她并不愿入宫为妃吗?   夕颜纤细的手微拢了一下被寒风吹散的薄纱,只这一拢,手,亦是冰冷的。甬道边,还能见细碎的冰喳子,今年檀寻的冬天,真的分外寒冷。   更让她心寒的,是她的父亲,她的大哥,不在了。   二哥的腿,也不知是否能保得住。   这一切构成这个冬天对于她来说,唯一的一道色彩,而她,并不能肆意的再流泪。   辇内流去的泪,是她唯一的奢侈。   太监身着青色直衣,弯腰躬身在前引路,不过一盏茶功夫,行至一座殿前,早有宫里的嬷嬷迎了上来,在这里,夕颜第一次被人验身,也第一次,被嬷嬷在右臂的上端点上一颗血红的守宫砂。   这,意味着,她尚是处子。   这守宫砂,惟有参选过的世家女子方会被点上,象征着贞洁,更象征着,她们曾经,有幸能成为皇帝的女人。   皇帝的女人,这五个字,从夕颜心底滚过时,仅换来她唇边的一道浅弧。   纵然,秀女中,有一半会落选。   跟随嬷嬷的导引,她来到另一处殿内,验身完的秀女均在此等候着传召。   此时,因没有先前则拘谨,本相熟的几位秀女早凑在一起,低低地私语着。   “月姐姐,你是太傅的女儿,该见过皇上吧?说说,皇上长什么样呢?”一头戴金色缠丝花的秀女,问一旁一直淡淡浅笑秀女。   那太傅的女儿,不过二七年华,却生得清秀俏丽,在一众除去薄纱毡帽的秀女中,显得犹为出众:   “这世间再无象陛下这样犹如天神的男子了。他的俊美,是任何男子都比拟不过的……”   太傅的女儿,说出这句话时,眼底浮过一抹光彩,那种光彩,是一种向往的希冀,更带着女儿家提及心底钟意男子时的羞赧。   “咦,什么花这么香?”突有一秀女轻声问,这一问,其余秀女的注意力皆从太傅女儿身上收了回来。 第一卷 若只如初见 第二章 错为妃(07)      夕颜站在殿门处,早有秀女循着香气朝她走来:   “你薰的是什么香料?怪好闻的。”   夕颜依旧戴着薄纱毡帽,并没有象其他秀女一样,进得殿内,就脱下置于一旁。   这薄纱毡帽,虽让呼吸到的空气,并不清新,可,却能让她在呼吸中觉到一点的温暖,亦能掩饰她眸底偶尔的落寞。   此时,她略低螓首,淡淡道:   “我并未用什么香料。许是,这殿外的梅香吧。”   这座殿外,载种着无数的梅花,沿途走来,沾染得仿佛连广袖处,都是梅香缠萦。   “可这不是梅香啊。”   那秀女颦了一下眉,摇了摇小脸,一旁早有另一秀女轻扯她的袖摆,带着嗤笑道:   “人家可不愿告诉你薰了什么香料,这香料没准,一会就入了陛下的心,怎会告诉你呢?”   夕颜的脸隐在薄纱毡帽后,并无一丝的动容,只先前那秀女受这言语挑唆,小嘴一撅,拂袖不再理夕颜。   “颜儿——”一声低唤,夕颜转身,是慕湮进得殿来,她除下薄纱毡帽,一张粉脸,染了些许红晕,“你身上自幼就有的味道,又岂是寻常香料可比呢?”   说出后一句话,慕湮的声音并不低,那些秀女听了,皆做不以为然状。   是啊,谁会相信,一个人,自出娘胎,肌肤就带有香味呢?   这种香味,仿佛是花香,却又不同于任何一种花,夏季随着出汗,香味更甚,冬天,进了生碳的屋子,这种香味也是不容忽略的。   “啊呀,这不是慕姐姐吗?”未待夕颜启唇,太傅女儿迎到慕湮跟前,拉近乎地道,“慕姐姐,上回你给我的女红图,我琢磨了这几日还是绣不出要领,少不得,你再指点我一二呢。”   这一声姐姐,并不是就着年龄而喊,恰是冲着慕湮父亲在朝中的地位来称,其余一众秀女也纷纷围了上来,竭做讨好的话语。   慕湮的姿容虽让她们嫉妒,但,她们也明白,对于这样注定要成为帝王嫔妃的女子,除了讨好之外,冷落敌对绝非是一个聪明人该有的选择。   夕颜从人堆里悄然隐到一旁时,方瞧见惟有一秀女并没有上前,淡雅地坐在那,只支着香腮望向轩窗外的梅影。   她不知道那秀女是谁,瞧发饰,也没有任何出彩之处,仅别了两朵应景的梅花,但,那秀女的侧脸却是极精致的,她望着那秀女的侧脸,直到,主事公公的声音在殿外传来:   “秀女——襄亲王长女纳兰夕颜、尚书令次女慕湮应选!”   夕颜返身,走向殿外时,知道,那些秀女的目光中有着诧异,虽然,父亲不在了,可襄亲王这三字,于朝中,依旧还会如雷贯耳一段时间。   这段时间后,怎样继续维系整个王府,就是她该去做的事。   因为,昨日听宫里派下的太医说,二哥,恐怕再也站不起来了。   所以,世袭亲王的爵位对于不能再建军功的二哥来说,不过是最空的头衔。   她一步一步走着,没有任何后悔,没有任何怨尤。   哪怕,对于父亲和大哥的死,她始终,还是心有着疑惑未消。   是的,疑惑。   父亲虽率军镇 压过闽西的血莲教,但,檀寻城守护森严,血莲教又怎潜伏进城,继而策划这一场绝杀呢?   再有,侥幸存活下来随侍父亲的佣人说,父亲是受了左仆射的邀请,方去的泰远楼赏灯。可惜,左仆射也死在绝杀中,再无人知道,当初的实情。   这些疑惑,她仅能隐于心底,毕竟,前朝,暗流诡讹,终非是她这样的女子,所能辨清的。   她脚下的路,该怎么走,她很清楚,很清楚…… 第一卷 若只如初见 第二章 错为妃(08)      夕颜、慕湮随主事太监经栽满绿梅的甬道,来到一处巍峨的殿前,殿上书着苍劲有力的三字:   ‘两仪殿’。   主事太监这才止住步子,道:   “请二位秀女进殿,觐见陛下!”   “诺。”夕颜和慕湮稍整沿途被凛风吹散的仪容,缓步走上玉石筑就的台阶。   殿内,笼着一种幽雅的香味,夕颜不知道薰的是何香料,仅知道很好闻,这种香味也恰如其分地掩住了她的体香。   每每夏日,在王府后苑,她的体香就会引来彩蝶翩飞,幼时,她是喜欢彩蝶绕着她飞舞,而她,会轻轻地,转着圈子,享受这种恣意的快乐。   但,随着侧妃有意无意地阴损,夏季,她开始待在绣楼,不再出去。   她并非惧怕侧妃什么,只是不愿意母亲为此有丝毫伤神。   母亲对侧妃始终是忍让的,这种忍让,或许从太后赐下侧妃那一日就已开始。   如今,她即将远嫁夜国,这种忍让,对于她来说,亦犹为重要。   迈着细碎的步子,她和慕湮止步于殿内深赭色的蒲团后。   一旁有引导太监让她和慕湮下跪行礼后,垂手躬立在一旁等待司礼太监唱名。   这些规矩,早在入宫前半月,就有专人到府中教她们习得,虽是极其简单的规矩,却一遍一遍,教到万无纰漏发生的可能。   一朝面圣,纵是机遇,也是祸福一线。   这些,都是禁宫最真实的本质。   “襄亲王长女纳兰夕颜,年十三。”一苍老的太监声音徐徐在殿内响起。   夕颜向前迈出一步,低垂的眸华,看到地上三尺见方的金砖拼贴无缝,中间光洁如镜,宛然映出自己的身形,及薄纱毡帽后略为苍白的小脸。   “臣女纳兰夕颜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甫启唇,她的声音很低,喉口哽着些什么,始终说不大声。   跪拜如仪间,手心触到金砖的冰冷,额心贴到手背上,隐隐地,觉到,自个的身子,亦是冰冷的。   这,是她第一次拜他,裙边因下跪发出轻微的唏娑声,除此之外,殿内,再无一丝的声响。   “平身。”   许久许久,久到,她怀疑他是否听到她的请安,她是否要再说一次时,才传来轩辕聿的声音。   不知是殿内广阔,还是本身他坐得就很远,他的声音远远传来,带着缥缈空落的回音,一脉脉地漾进她的耳中。   “臣女谢主隆恩。”   她缓缓起身,依旧,低垂着螓首,等待,那个声音宣布,她远嫁夜国的命运。   “你叫夕颜?”轩辕聿只问了这一句,未待她回答,复道,“除去毡帽。”   “是,臣女名唤夕颜。”   这一声,依旧说得那么轻,轻语间,纤手微抬,她除去薄纱毡帽间,余光却看到,慕湮的手紧张地涩涩发着抖。   但,她没有时间去注意慕湮的失态,眸华随着抬起的螓首,已看到,面前,原是一道明黄的帐帷,此时,两侧的宫人轻挽帐帷,一轩昂的身姿正从帐帏后信步迈出。   通天冠下,垂着十二旒白玉珠,她无法看清他的样子,不过须臾,他已然走到她的跟前。   他的眸华驻留在她的脸上,修长的手指轻轻抬起她的下颔,让她与他直视,薄唇微启:   “记下留用。”   这简单的四字,落进她的耳中,她的眸底,是一抹惊讶,是的,惊讶。   因为,就是这简单的四字,让她成了他的嫔妃,他的女人。   不过,是一场阴差阳错。 第一卷 若只如初见 第二章 错为妃(09)      因他指尖抬起她的下颔,她不得不微仰螓首,这一仰,眸华透过冠冕下低垂的十二旒白玉珠,她,第一次看清他的脸。   只这一眼,恰如太傅女儿所说,世间,再也不会有比他更俊美无俦的男子。   王者的威仪和这份俊美融合在一起,使他周身散发着高傲的气息。   此刻,他半眯起眼眸,深深地凝注于她,黑白分明的瞳眸深处,湮出一道冶蓝的华彩,这道华彩让她有片刻的目眩,不自禁地就被吸进他的瞳眸里,她的脸开始晕红,有些无措,更有些莫名的忐忑。   他瞧着她,轻轻一笑,这一笑,他的腮边,竟有一个含蓄的笑涡。   这,是他第一次对她笑,在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她再没有见过他笑。   哪怕这一刻的笑,其实,也不过一瞬。   他凑近她,在她的耳边轻语:   “朕说过,戴着簪花,不论你是谁,朕一定会再找到你……”   这句话很轻,但站在夕颜旁边的慕湮却听得分明,她用力咬着下唇,手,涩涩发抖得愈渐厉害。   而夕颜随着他说出的这句话,身子一滞间,他已离开她的耳边,松开她的下颔,转身往上座走去时,语音稍响:   “传朕旨意,册尚书令之女慕湮为凤翔公主,联姻夜国。”   “臣女——慕湮谢主隆恩……”   这一句话,慕湮说得极其费力,她甚至连下跪的礼仪都忘记,只抬起螓首,望向正欲转身走回赤金九龙宝座的轩辕聿。   轩辕聿随着这一句话,脚步止住,凝向慕湮。   夕颜望着俩人此时洇出的一缕微妙情愫,深深吸进一口气,她想,她或许 明白,怎么回事了。   上元节,赏灯之人,都会戴着面具。这是一种习俗,如今看来,恰不过是成全了如今阴差阳错的习俗。   面具后的真实,无人可辨,但,声音,总是不会变的,不是吗?   这枝簪花,原来,是属于慕湮的,或者说,是轩辕聿许给慕湮的一份信物。   她却将它误拿了来。   她,现在,又算什么呢?   慕湮的身子,向后退了几步,他凝着她,再走不上前一步。   殿内,似乎连空气都渐渐停滞不前。   直到,传来一声通传:   “太后驾到!”   深朱云纹锦裙从夕颜的眼前走过,一女子的声音旋即响起:   “皇上要将尚书令次女联姻夜国?”   帝王金口玉言,纵然,心中有悔,又岂能改,又岂容改呢?   “是。”他只说出这一字,凝着肃杀的冰冷。   “皇上!”太后仅唤了这一声,知道帝意再无转圜。她走到夕颜跟前,戴着护甲的手勾起夕颜尖尖的下巴,语音淡漠,“生就这一张脸!果真,惑乱君心!”   轩辕聿的眸华随着太后这一句话,凝向夕颜,薄唇浮起一抹冷冽的笑意:   “是甚醉朕心。传旨,册纳兰夕颜为醉妃,赐居冰冉宫。”   一语甫落,他径直走回那高高在上的赤金九龙宝座,明黄的帐幔覆盖下,再辨不清他的神色。   夕颜站在那,太后护甲的犀利一韧韧地刺进她的下颔,她不能躲,也躲不得。   广袖一松,袖内,那朵已经凋谢的夕颜花就这样坠落到金砖地上,太后拂袖间,锦履踩过那朵花,她的心,仿佛也随之轻轻地,有某一处,疼痛起来…… 第一卷 若只如初见 第三章 禁宫深(01)      天永十年正月十七,巽帝轩辕聿颁下圣旨,册襄亲王长女纳兰夕颜从一品妃位,赐号‘醉’。   另有十三名秀女被纳入后宫,均册以美人之位。   此外,封尚书令次女慕湮为凤翔公主,于正月廿七,随夜帝百里南,同返夜国。   对夕颜来说,从秀女一跃封为从一品妃,这在巽朝是第一次。   并且,从一品妃位,也是如今后宫最高的位份。   缘于,五年前,中宫倾仪皇后难产薨驾后,轩辕聿不仅没有再册一名皇后,更是一道圣旨,命当时的惠妃、萧妃、卓妃都一并自缢殉葬皇后。   也从那时开始,这五年内,后宫嫔妃的位份,最高,都只封到了九嫔。   再无人册到妃位。   后宫子嗣也是稀薄的,除周昭仪诞下一位公主外,轩辕聿没有任何子嗣。   偶尔有嫔妃怀孕,也会由于种种意外导致流产。   这些,是夕颜甫入冰冉宫,掌事宫女离秋,提点她宫中规矩时,一并说的。   夕颜坐在轩窗下,听着离秋将这些循循道来时,脸上的神情始终是淡淡的。   轩辕聿,在后宫,或许,不仅代表的是诸妃的天,更是一道,冷血的残忍。   她今日的入选,却因着阴差阳错,为这道冷血的残忍所不容。   因为,此次联姻的女子,必是应届秀女中翘楚者方可担当,这样,方不违了两国历代交好的初衷,更见证两国帝王之间的惺惺相惜。而这三十二名秀女,无论家世,或者容貌,惟慕湮和她为翘楚。   夜帝方登基,慕湮极可能会以皇后之礼联姻,只是这一切,又真的是慕湮所要的吗?   而再过十几日,慕湮就会远嫁夜国,恰是轩辕聿亲手送钟意的女子去的夜国。   他,钟意的本是慕湮。   所以,她该如何自处?又能如何自处呢?   夕颜想起,那日殿选,慕湮的手,在听到轩辕聿的声音时就开始瑟瑟发抖,纵然彼时,她不清楚,这里的意味,她想,现在,或许她该明白,慕湮和轩辕聿,在上元节那晚,终究有过一段,令他们难忘的过往。   这份过往,哪怕有着簪花的约定,因她的无心,还是错过了。   可,轩辕聿会相信,这本是她的无心吗?   罢,罢,罢,不去想!   再想,都改变不了任何事,不是吗?   她闭上眼,心底能品到清冷,明日,就是父亲发丧的日子。   本来,如若是她联姻,那么,父亲的发丧日,她依旧可以重孝扶灵,但,今日,她既然封了妃,再出宫,又谈何容易?   轩辕聿会容她回府尽孝吗?   殿内,拢了碳火,只这碳火,根本敌不过深夜的寒冷。   窗外,又飘起雪花。今年入冬,这,已是第四场雪了。   离秋近得前来,伸手,把虚掩的轩窗关阖,夕颜踌躇了一下,还是启唇,道:   “我想求见皇上。”   “娘娘,如今您是从一品妃位,不能再自称‘我’,否则,倘被别有用心之人听到,这宫里的一众奴婢都得受罚,于娘娘在宫内的立威,亦是不好的。”   “本宫想求见皇上。”她复说了一遍。   “娘娘,陛下若要见娘娘,自会翻娘娘的牌子,这,是宫里的规矩,没有上谕,嫔妃是不得擅自觐见陛下的。”离秋垂手躬站于一旁,复道,“今日晚膳后,陛下并未翻娘娘的牌子,还请娘娘早早地歇息吧。”   夕颜蓦地站起身,语音里并没有一丝的愠意,只道:   “本宫有要事求见皇上。来人,备肩辇。”   “醉妃——”   冰冷的声音越进殿内,随之,是一众宫人的跪地请安。   醉妃,这个醉字,落进她的心里,却是别样的滋味。 第一卷 若只如初见 第三章 禁宫深(02)      “臣妾参见皇上。”夕颜在这片请安声中,一并福身行礼。   “都退下。”轩辕聿的声音比轩窗外的寒雪更冷冽。   可,再冷,她都避不开呀。   她保持这个福身的姿势,容色是谦躬的。   面前这人,虽是她名义上的夫君,但,她更清楚,他于她,或许,有的,仅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厌弃吧。   纵如此,又何妨呢?   她本就不会奢望地期待,任何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低垂的眸华,看到,她的跟前,迈来玄黑色的袍裾,袍裾上,用泛着幽暗荧光的蓝丝线绣着九龙云纹图案,这种蓝色的荧光笼着那抹玄黑,以至于,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内,每每,她独自面对夜的漆黑时,总会想到,玄黑,其实,并非是唯一的色彩。   “果然是襄亲王的女儿。”他冷冷地掷出这句话,她仅将螓首低得更低。   他的奚落,他的误解,她没有办法解释。   因为,从小,她就相信,若一个人信你,他自然会信。若他心底本就存了偏见,也不是几句解释就能转圜的。   更何况,今日之事,无论怎样解释,都改变不了任何的结局。   “皇上,臣妾——”   不过,她总该说些什么罢,缄默同样不会让现在的状况有任何好转。   “不必说了,朕知道,你想要什么,也清楚,襄亲王把你藏了这么多年,为的是什么。”他近身,语音更冷,“但,心机太深的人,注定是活不长的。你,可明白?”   夕颜深深吸进一口气,压下心底的浮气,双膝微屈,跪于地道:   “回皇上的话,臣妾明白。既进了宫,臣妾仅是希望能在皇上的庇护下得一隅安宁,除此之外,再不会做其他非份之想。”   她的额际覆于手背,行大拜之礼。   是的,她只求一隅的安宁。   这,才是最重要的。   也是对如今外强中干的襄亲王府最重要的。   “庇护?”他念出这两字,语音犀利,“难道,襄亲王培养你这么多年,就为了寻求朕的庇护么?”   未待夕颜启唇,轩辕聿已一手将她娇弱的身子从地上提了起来,她踉跄起身间,他的手紧紧地扣住她不盈一握的嬛腰:   “莫以为,朕念着你的美色就会容得下你太多的造次,也不要试探,朕的底限在哪。”   他扣得她很疼,可她并不能喊一声疼,偏要在脸上依旧做到容色不惊:   “臣妾不敢!”   顿了一顿,她抬起眼眸,望向轩辕聿:   “但,臣妾有一事相请——明日,就是襄亲王出殡之日,臣妾恳请皇上——”   她的话,甫说至一半,他骤然收手,她的身子随着他一收,险险地就要跌了下去,她竭力稳住身子,仍旧说出下半句话:   “能容臣妾归府,以尽余孝!”   “既然,你选择入宫,就该知道,是再回不去了。”轩辕聿的唇边浮过一抹残忍的弧度,“这禁宫,就是朕为你这样的女子,建造的最精致完美的囚笼。”   说罢,他拂袖,径直往殿外行去:   “传朕旨意,醉妃重孝在身,茹素守孝三年!”   一语出,熟谙宫规的宫人都知道,其中的轻重。   代表着,这三年内,负责帝王翻牌承幸的尚寝局将不必准备醉妃的碟牌。   也就是说,这位看似显赫入宫的醉妃,不过,是空担了一个最虚枉的名衔。   三年,不算长的一段时间,对禁宫的女子来说,却是最珍贵的年华。 第一卷 若只如初见 第三章 禁宫深(03)      襄亲王府。   王妃陈媛跪于灵堂,重重的白色丝绢攒成的花球,纷纷地坠于堂内的梁柱上,她的心,亦随着这铺天盖地的白,被束得再是透不过一丝气来。   王爷不在了!她的长子也不在了!   她必须要强迫自己去接受这个事实。   还要接受,女儿即将远嫁的事实。   日间,敷衍来祭拜的同朝官僚已让她身心疲惫,可,此时,心底,却陡然升起一个念头,让她攫束的心底,愈渐洇出不安来。   今日,是夕颜进宫应选秀女,本该是一个过场,却到现在,还未回府。   她的手紧紧地攥着腰际垂挂下的绶佩,惟如此,她方能支持羸弱的身子。   “王妃,不如先到后堂歇息会吧,毕竟明日还要出殡。”容嬷嬷扶住陈媛,轻声道。   “姐姐,明日出殡,还有妹妹呢,您若身子不适,歇在府里,也是不碍事的。”   随着这一声略带轻狂的话语,侧妃莫兰走进灵堂,她的身后,跟着王府的二小姐纳兰蔷。   纳兰蔷比纳兰夕颜小三岁,她平素沉默寡言,虽也是个美人胚子,但,在府中的风华,都被纳兰夕颜所盖过。   毕竟,嫡庶有别。   更何况,纳兰夕颜的美确实如皎月魄人。   只是由于纳兰敬德的刻意掩藏,纳兰夕颜这十三载,方过得十分平静。   这份平静,是养在深闺无人知,所换来的。   但,如今这份平静,终于随着纳兰敬德的罹难,一并被打破。   未待陈媛启唇,堂外传来管家纳兰建气喘吁吁奔来的声音:   “王妃,宫内下了圣旨,请王妃速到前堂接旨。”   容嬷嬷扶起跪于地的陈媛时,一旁的莫兰,带着奚落意味地道:   “难不成,我们的郡主,被皇上看中留下了?啊,这么久没回府,看来——”   “这是王爷的灵堂,你就不能少说几句么?”第一次,陈媛带着斥责地对莫兰道。   “姐姐,我哪里多说了?好啦,妹妹就不扰姐姐去接圣旨,免得,到时又说是妹妹耽搁了姐姐去接这旨,这天大的罪名,可不是妹妹能担待的。”说着,莫兰顿了一顿,复对纳兰蔷道,“你个不争气的东西,哪天,也能给你娘争口气呢,还不快予你爹跪下,求得他荫德的庇佑!”   纳兰蔷默默地跪在灵前的蒲团上,莫兰还是狠狠掐了一下纳兰蔷的肩,而,纳兰蔷并没有吭一声。   这么多年,她习惯了。   陈媛对莫兰的言辞,并不再理会,怆然地步进前堂,看到传旨的太监竟是当今皇上身边的红人李公公时,心底的担忧,终是变成了现实——  一个远嫁的秀女,是不需劳动李公公来传旨的。   踉跄地跪下,李公公尖细的嗓音,犹如薄薄的刀片划过心底,不疼,一点都不疼。   原来,王爷逝后,心,便麻木了,再疼不出来。   皆碎成齑粉。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届秀女纳兰夕颜,门著勋庸,地华缨黻,往以才行,选入后 庭。特仰承皇太后慈谕,册封为从一品妃位,赐号醉。钦此!”   陈媛的手颤抖着从李公公手中接过圣旨,李公公喜笑颜开地道:   “咱家恭喜王妃,这等的殊荣在我朝可是第一次啊。”   “建叔,取赏银来。”陈媛的唇边浮出苍白的笑靥,从纳兰建手中接过封好的赏银,递于李公公,“今后小女在宫中的一切有劳公公照拂了。”   “是咱家今后还要依赖醉妃娘娘照拂才是。时辰不早了,咱家这就要回宫复旨。”李公公依旧笑着,返身离去。   容嬷嬷扶起王妃,顿觉手中一沉,再望向陈媛时,一张脸早苍白一片,她不由地轻唤:   “王妃。”   陈媛缓缓地从怀内摸出一块洁白光莹的九龙玉佩,泠声道:   “备辇——我要进宫,求见太后。”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日,终于,为了女儿,她还是要走这一步。   她闭上眼,心,陷入从未有过的一片黑寂中…… 第一卷 若只如初见 第三章 禁宫深(04)      冰冉宫。   当晨曦的第一道光芒还未拂进殿内,离秋候在帐幔外,已听得帐内传来一丝动静。   对于离秋来说,在宫内伺候了这么多年,形形色色的嫔妃见过不少,但,惟独这位娘娘,有些不同。   按着昨晚皇上那样,搁其他娘娘身上,纵当面不敢再求,背地里也该一宿垂泪,自怨自艾,可,这位娘娘,竟在洗漱后,就安静地睡下了。   这一睡,大半夜,再无一丝的声音。   碍着宫规,主子未传,她不能擅入帐帏内一探究竟。   若说不担心,是假的,万一,娘娘寻了短见,那么,她根本没有办法向上面交代。   皇上即便不喜娘娘,可毕竟也是宫里最高位的娘娘。   此时,随着里面传来动静,她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娘娘,可是要起了?”她低声禀道。   “嗯。”夕颜的声音隔着帐幔传了出来,并无一丝的异样。   离秋轻轻地击掌三下,殿外,早有宫女捧着洗漱用具进入,她的目光只驻留在最后的那只托盘,上面,是一袭雪色的袄裙。   这,也是昨晚皇上的吩咐。   三年内,醉妃仅能着一种颜色,连整座冰冉宫,白色,亦将是唯一的颜色。   如果说昨晚,她还有所担忧,娘娘见到这种颜色,会有什么反映的话,现在,她想,她不需要再有任何的担忧。   果然,夕颜没有说多余的话,沉默间,换上那袭素白。   离秋站在一旁望向夕颜,的小脸是苍白的,在这种白的映衬下,愈渐得没一丝的血色。   这位娘娘,是她在宫内见过,除了已薨的皇后之外,最美的女子。   不过,和皇后之美,又是不同的。   但,她还说不出来,究竟是哪里不同。   “离秋,这宫里,东面最高的地方是哪?”   夕颜淡淡地启唇,唤回有些走神的离秋。   离秋稍皱了一下眉,禀道:   “回娘娘的话,东面最高的地方是麝山。”   “嗯,替本宫备肩辇往麝山。”   “娘娘——”   “皇上并没有说,本宫限足于冰冉宫,对么?那麝山,应该也不是宫中的禁地罢?”   夕颜阻住离秋欲待说下去的话,道。   “诺。”离秋躬身道。   确实,皇上并没有下限足令,在这后宫,醉妃是最高位份的娘娘。   而,服从,是她这么多年来,唯一遵从的事。   无论伺候哪位娘娘。   麝山位于禁宫的东隅,冰冉宫的位置则靠西,是以,即便用肩辇,也走了足足半个时辰。   到麝山下时,正是天际初亮时分,又飘起濛濛的细雪,夕颜披着厚厚的织锦镶毛斗篷,离秋从小宫女手中接过油纸伞,甫撑开,夕颜依旧淡淡地道:   “你们都候在这。”   顿了一顿,她凝向离秋,终道:   “你陪本宫上山。”   “诺。”   禁宫的山道,并不崎岖,皆以卵石砌就,只这雪天,还是略滑的。   离秋手撑伞,自不能相扶主子,夕颜倒也并不要她扶着,一步一步,不急不缓,慢慢地走上山道。   到山顶时,雪愈渐大了,拂在脸上,有些冰冷的疼痛,偶尔有几点落进眸底,亦是沁亮的。   离秋初时并不知道娘娘为何选择在此时来麝山,可,现在,随着娘娘往山顶的观景亭走去,她想,她应该明白了。   从观景亭远眺,能看到东城的整条街道,而,襄亲王府亦在此视线范围之内,无疑,娘娘是想在这目送襄亲王的灵柩出府吧。   离秋兀自想着,夕颜越接近观景亭,步子越走得急起来。   恰此时,旦听得,夕颜低唤了一声,身子,重重地跌于雪地之上,本来,跌下去,并没有什么关系,但因着下雪,她步子又急,跌于这湿滑地上,她的手下意识地撑住地面,泥土一松,反向后面摔去。   后面,是一个小小的山坳,离秋伸手不及,只见,那白色的身影就径直摔落下去。 第一卷 若只如初见 第三章 禁宫深(05)      “娘娘!”   离秋惊唤一声,把伞掷于一旁,眼瞅着伸手够不到夕颜,就要探身下来。   “离秋!”夕颜忍着左脚踝的疼痛,阻止她道,“速去山下,找多几人带绳索上来。”   这个山坳虽不深,沿坡的泥土因着几日的积雪融化,早变得十分松散,离秋若要这般下来,无疑只会多增一个人坠于坳底,纵不会受多重的伤,却是耽搁了时间。   而,她的时间耽搁不得,因为,这是她最后,可以目送父亲灵柩离府的时间。   “诺。”离秋犹豫了一下,眉心皱紧,还是收住探下的步子,迅速返身往山下奔去。   雪,密密地飘落,她的脚踝越来越疼。   手轻轻地抚到脚踝处,莲足上穿的是一双月白绣碧竹的锦履,由于雪天,这双锦履的底有四方形的方木块支撑,这样,虽然,行走不方便,但,能避免鞋袜被雪濡湿。   她的手停在左脚的锦履上,隐隐觉得不对,她脱去那只锦履,仔细端详,果然被人动了手脚,虽是崭新的锦履,木块底面却微微倾斜,形成一个斜面,四周边缘被稍稍地磨圆了,倘若不脱下来仔细看,根本不易察觉。   这样的锦履哪怕不穿于雪地,都容易滑倒。   又何况是穿于雪地呢?   是谁在锦履上动了手脚,为的又是什么呢?   可,现在,显然并不是让她去想这些的时候。   她跌落的地方,前面是一丛灌木丛,虽是隆冬,这丛灌木并不见枯零,灌木的深处,俨然,有什么东西正蠕动而出。   她下意识将身子向后挪去,才挪了一步,灌木丛后,探出一尖锥形、青绿色的蛇首,它兀自吐着信子,狰狞地向夕颜蜿蜒爬来。   冬季,早该是蛇匿迹的季节,为何,这处山坳,依旧有蛇的踪影呢?   手可及处,没有任何可以用来防御的东西,情急中,她解下斗篷,拧成一长条,用力地朝那蛇首抽去,那蛇被这猛然一抽,吃疼地往后一缩,怒吐信子,迅速向夕颜窜来。   这一窜,近在咫尺。   避,无可避。   夕颜收回斗篷,复用最大的力气向它抽去,趁蛇首避让斗篷,无暇顾及其他之际,用方才脱下的锦履砸向蛇首。   那花盆底,重重地砸在蛇首上,那蛇用力地牵了一下,瘫软下来,不再动分毫。   雪很快飘覆于它青绿色的身上。   但,比雪覆盖更快的是,灌木丛后,传来,一阵蠕动的声音。   夕颜忍住心口的反胃,手紧紧地握住斗篷,无论如何,现在,她能靠的只有自己。   惧怕,惶张,并不能让她脱离此时的困境。   能撑到离秋回来,就好。   她反咬下唇,努力让自己镇静,陡然,觉到不对时,她腿侧的灌木群,窜出一条遍体通红的蛇,未待她反映过来,径直咬在她的小腿处。   一阵酸麻沁进腿部,她的眼前,一真眩黑,她不能晕,不能!   她要看着父亲的灵柩出府,这是她做女儿最后一点尽孝的地方。   一定不可以。   她将手腕放进素唇,用力地咬下去,一边,将最后的力气蕴于那斗篷,抽向那赤蛇。   眩黑的眼前,仿佛有绛紫的身影从天而降…… 第一卷 若只如初见 第三章 禁宫深(06)      她只觉腿际的疼痛一松,那蛇不知怎地就松开咬住她的齿,复往灌木丛中游去。   身子陡然腾空,已被那绛紫的身影抱起。   她低低地吟了一句:   “观景亭……”   抱着她的手稍稍滞了一下,在这刹那,又一片雪花落于她的眸内,沁亮晶莹,使眩晕稍稍缓去,她看到,抱着她的这人,俨然是——   “皇——”   还有一字,再是说不出来,心底,是惊愕的。   不过须臾,他抱着她来到一处屋檐下。   她不知道,是怎样离开那处山坳,或者说,这里,本就是山坳的另一端?   毕竟,对于禁宫,她仍是陌生的。   包括,为什么,轩辕聿会出现在这,她同样不解。   是的,轩辕聿。   虽然他穿着便袍,虽然她的视线不甚清明。   可她不会认错。   他的俊美无俦,任何人,只需看过一眼,就永远不会忘记。   他把她放到檐下的石凳上,解下自己的披风拥住她略显单薄的身子,随后,抽身进入屋中。再出来时,手中拿着一碧青瓷瓶,并一把极薄的小刀。   不知何时,她手中的斗篷早松落不见,她有些无措,稍稍抚了一下袄裙,他的手已掀开她的裙侧,低声:   “忍一下。”   说着,他把一布束递予她。   她摇头,情急地脱口道:   “可以……快一点么?”   她虽怕疼,可,她不愿咬着这样的东西。   这蛇必是有毒的,若不治疗,她的命,或许就赔在这上面,但,眼下,她要去观景台,所以,能快则快,咬着这样的东西,意味着她怕疼,那么,反倒会让他有所顾虑吧。   并且,再怎样咬,该有的疼痛,不会少一分啊。   他的眉心蹙了一下,即便穿着便袍,他依旧是那样丰姿隽永。   微蹲下身,那薄薄的刀片迅速从她的蛇伤处划过,墨黑的血渗了出来,他用力地将黑血挤出,黑色的血染得她洁白的履袜都沾上斑驳的黑色。   她是害怕看到血的,别过脸,她不去看那鲜血的涌出。   而疼痛,依旧那么清晰。   真疼啊。   她咬紧贝齿,寒凛的飘雪天,额际沁出密密匝匝的冷汗,这些冷汗,犹如腿际的疼痛一样,侵进她肺腑之内,让她连手都不自禁地握紧。   终于,挤出的血,渐渐现出殷红色时,他打开瓷瓶,将药粉均匀地洒在创口处。   “臣妾——”她略转螓首,瞧他已把药粉涂完,低声说出这二字。他抬起眼眸凝向她,那样深黝的眸子,让她竟不敢对望,她低徊眸华,“谢皇上。”  说完这三字,她起身,腿却一软,恰动不得分毫,她用手扶着檐柱时,赫然看到,不远处,透过树枝,正可望见东城的王府。   眸底,有些许的雾气洇上,随着身子腾空,他又抱起她,朝她望向的那隅走去。   她想挣开他的怀抱,可,她亦知道,若是挣开了,或许,以她如今的腿软,根本是走不到那处的。   而此时,她看得到,属于襄亲王的出殡队仪正缓缓走出王府。   那一排排的白色幡旗,是如此肃穆。   在漫天撒落的,不知是雪花,还是纸钱中,围裹着肃穆白色的灵柩终是缓缓抬出王府。   她的身子轻轻地颤了一下,包着她的手,更紧地拥住她。   他以为她冷了吗?   其实,她一点都不冷。   只是,心里,觉不到温暖。   不能流泪。   在帝王面前流泪,是大不敬,所以,她怎能流泪呢?   她将脸仰起,泪水,原来,真的会随着仰起,悉数倒流回心内。   所有的悲痛苦涩,也一并地倒流回去罢。   “皇上,能放臣妾下来么?”她低声问。   抱着她的手,犹豫了一下,终是将她放到地上,她顺势跪了下去,这一跪,她的额,就印在那早就蓄积起的白雪上,额际的清冷,映着心底的清冷。   就这样,她跪了很久,很久……   作者题外话:二更完毕。。。票票要留下哦。。。群么一个。 第一卷 若只如初见 第三章 禁宫深(07)      绛紫的身影随着夕颜长跪于地后,就消失于她的身后。   再回来时,他一手撑着伞,一手提着她的一只锦履。   刚刚她跪下时,他才发现,她的左足并没有穿履,洁白的鞋袜,在寒风凄雪里,应该很冷吧。   这个女子,对他而言,有点特别。   是的,特别。   他的唇边浮起一抹笑意,用伞替她撑去漫天的飘雪,顺着她跪拜的方向,目可及处,是一出殡的队列,那该是她逝去的亲人。   但,既入了深宫,出宫送葬,自然是不可能的。   这,才是禁宫最真实的本质。   残忍,不会为任何所改变的残忍。   曾经,有人试图,化去这份残忍,到头,付出的,却是命的代价。   心底转过这一念时,他的眉心略蹙。   雪越来越大,出殡的队列也终于消逝在视线里。她这样跪着,加上蛇毒虽祛,仍会有寒侵脾肺,恐怕,一场大病是免不了的。   “走远了。”   徐徐说出这三字,他看到,跪伏于地的纤弱女子稍稍颤了一下,再凝眸时,她稍直身子,眸华最后望了一眼那早不见出殡队列的东城甬道,然后,缓缓转向他,依旧低眉敛眸:   “臣妾失仪了。”   她该与后宫那些女子是不同的。   可,为什么,她也如她们一样,带着恭谨,带着顺从呢?   不,是有不同的。   在她看似恭谨、看似顺从的背后,是拒人千里的冷淡。   “今日你看到的一切,不能告诉任何人。你,可明白?”   甫启唇,他听到,自己的语音比这飘雪更为寒冷魄人。   原来,他也是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人。   原来,他和她,其实是一类人。   惟有这样,才能好好地保护自己,保护自己想要守护的人。   “臣妾明白。”   她的声音泠泠,简单的四个字,没有再多的言辞。   他伸手,扶住她的手臂,想带她起来,她的手臂冰冷,在他的手触到她的袄袖时,纵隔着厚厚的袄棉,他能觉到她向后一缩,旋即不露痕迹地避开他的相扶,姗姗起身。   她的额前有一排留海,这样低垂螓首,他是看不清她脸上神色的,只瞧见留海在她莹玉般的脸上,投下一道阴影,亦衬得她的琼鼻更显高挺。   女子鼻高,自尊心,必是极强的。   不知怎地,他会想到这句话,他收回手,淡漠地问:   “你还可以走么?”   她试着移动了一下步子,迈得极小,左足的鞋袜直接踏在雪地上,他仿佛能觉到,冰雪沁入袜后的寒冷。   他想把手中的锦履递给她,却见她的眉心颦了一颦,不过,仅是一颦,须臾即散。   腿还是很疼,但,这些疼,她想,她完全不会在意了。   再没有什么,能让她在意。   “回皇上的话,臣妾可以。”她依旧低垂着螓首,说出这句话,踉跄地向前走去,纤弱的身子,就这样,越过他的肩,走出他的伞。   他的手,不知为何,在这时,突然攫住她纤细的手臂,随后,他把伞放到她的手中,她并不接,他固执地把伞塞进她的手心,也就在这时,他碰到她的手。   她的手,很冷。   但,她不自禁望向他的眸光更冷,在这瞬间,她来不及掩饰,她眸底的寒冷,终是落进他的眼底。   她握住伞,下一刻,身子又被他打横抱起。   “别说话。”   简单的三个字,从他口中溢出,也阻住她的婉拒。   他抱着她,径直往方才的屋子走去,也在这时,她发现,那原是一处竹屋。   在漫天飞雪的背景下,碧绿的竹色,分外的醒目。   她素白的袄裙,撑着油纸伞,而他,一袭绛紫的袍子,白与紫,鲜明的绝对,这样的景致,其实,更美…… 第一卷 若只如初见 第三章 禁宫深(08)      他并没有把她抱回竹屋,仅是步入屋旁的小径,出得小径,恰是半山腰上。   此时,远远可听见,山顶有人声传来,他放下她,道:   “她们很快就会寻来。”   每句话,他都说得言简意赅。   很多年以来,他从不愿多说一句废话,今日,对她,他说的话,其实已经很多。   “记着,你没有见过任何人,包括,蛇。”   她轻轻颔首:   “臣妾明白。”   她把伞递还予他,他略一踌躇,伸手接过。   既然,她没有见过任何人,自然,是不会有这把伞的。   她不再多说一句话,她的身后是一块平坦的山石,她伸出皓白如玉的手,拂去石上的积雪,然后,安静地坐于石上,依旧,低垂着螓首。   今日,轩辕聿的举止很奇怪,这种举止,让她完全没有办法把他同昨晚的他联系起来。   可,他是皇上,是这禁宫的主人。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秘,她或许已无意窥得他隐秘的一隅,他没有杀她,她就该知足,不是么?   对于这样一位冷血的帝皇,杀一个后妃,她相信,不过是一念之间。   而她还能活着,还能活着看到父亲出殡,全是他的恩典。   她不是不懂感恩的人。   更是懂得珍惜小小满足的人。   他略眯起眼看着她,她真的很美,但,更让他记得住的,是这张绝美小脸背后的性格。   他低徊目光,手上,俨然,还提着那只锦履,他将锦履递予她,她的眸光接触到这只锦履时,却颦了一下。这一颦,让他的目光不自禁地多看了一眼那只锦履。   他本以为,她是怕这锦履上沾染的蛇血,可,当他目光如炬地扫过那只看起来并无异样的锦履,不过一眼,他想,他知道问题在哪了。   唇边浮过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他收回锦履,淡淡地复说了一句:   “脏了。”   山道上,脚步声越来越近,那些宫人没有发现她在山坳,应该折回再寻了吧。   那么,这只锦履,在此时,或许,不再重要,当然,他捡回这只履,也不算是多此一举。毕竟,他还是做了另一件事,不是么?   不再看她,他返身,消逝在小径的深处,而,山道上,一名眼尖的太监细细的嗓音撕破彼时的寂静:   “娘娘在这!”   离秋匆匆奔下来时,看到,夕颜坐在那,雪,落在她的袄裙、发髻,犹如画中的仙子一样。   虽然这样的景致很美,但,离秋还是没有忽略,娘娘的裙上,沾了一点点的黑血。   她的心,有一瞬地提起,不过一瞬,她强作镇静地奔到夕颜跟前:   “娘娘,奴婢找错了地方,请娘娘恕罪。”   夕颜转螓首,凝着她,淡淡道:   “无碍。本宫不过是跌倒,掉了一只锦履罢了。”   她不愿说出那只锦履的异样,她甚至希望轩辕聿亦没有察觉出异样。   否则,这件事,必起事端,哪怕,她仅是一个不得宠的醉妃。   而她,既然,已经无恙,何不得饶人处且饶人呢?   当然,这份宽饶,是对于初犯的人。   每个人都会犯错,只要不是一错再错,对于她来说,都是能容的…… 第一卷 若只如初见 第四章 血杀戮(01)      一日的大雪,整座禁宫皆覆于白雪皑皑之下。   接近傍晚时分,突起了一阵阴风,这阵阴风,伴着空气里一种肃杀的气氛,笼罩在冰冉宫之上。   “离秋,你也是宫中伺候过几位主子的老人了,今日的事,却让我不知怎么说你才好。”   一略带苍老的女子声音在空落的庭院内响起。   是的,空落。   曾经的冰冉宫是冷清,现在,却是空落的。   但,这份空落,并非是没有人的空落。   按着从一品妃位的供给,除离秋外,共有宫女十人,太监八名,外杂役宫人五名。   此时,这些人,都站在庭院内。   却不会再发出一丝的声音,因为,他们嘴上都套了牲口用的嚼子,双手也都被反绑着。   就这样站在那,他们每个人的身后,站着几名墨绿宫装的太监,这种宫服,正是负责宫内所有责罚的司审监专有。   所以,墨绿,对于宫人来说,是最害怕见到的一种颜色。   而此刻,司审监的出现,对于冰冉宫这些才被分配一日的宫人来说,仅是不祥的征兆。   这份征兆,离秋自然明白。因为,同她说话的,恰是帝王寝宫天曌宫的掌事宫女,莫竹。   “我明白,今日是我没有好好守住娘娘。”   “明白?我希望你是真的明白,念在你曾伺候过倾仪皇后的份上,陛下额外给了你一道恩旨。”莫竹声音并不大,语意却是比这雪天更为寒冷。她睨了一眼离秋,复道,“醉妃一切的用度之物若再出差错,你就和他们一样。”   “诺。”离秋躬身,随着莫竹的一个手势,她的身子,还是不自禁地颤了一下。   那些宫人被推攘着,就地放倒,又一批墨绿宫装的太监手执板子上得前来,七寸宽的板子雨点般的落在那二十三名宫人的背上。   隔着厚厚的棉衣,板子落下的声音并不是十分大。可,那痛却似钝刀割肉,一下子是死不了的,捱到几十板后,方会要人的命。   宫里赐死宫人的法子有很多种,杖刑不过是其中的一种罢了。   起初那些人还挣扎着,间或还传来呜咽之声,待到几十板下去后,均渐渐停止牵搐,空气里开始弥漫淡淡的血腥气。闻到这股味道的乌鸦从墨黑的苍穹飞过,凄厉的鸣叫让人毛骨悚然。   离秋始终躬着身,这么多年,她一直以为自己做到了淡然,可,再次面对杀戮时,她发现,她的心,还是会束到透不过气。   在若干年前,也有这么场杀戮,那时的她,也是这样,手脚冰冷。   只是,那时的她,经历还远远没有现在多吧。   现在,又如何呢?   她的心,依旧无法狠绝。   那些墨绿宫装的太监确认执罚的宫人被仗毙后,为首一人上得前来,禀道:   “冰冉宫宫人二十三名,悉数杖毙。”   “好。”莫竹的声音依旧是镇静的,身为天曌宫的掌事宫女,她甚至比尚宫局正四品尚宫的品级都高。当然,她清楚,做到正三品掌事宫女,是要付出多少代价,才能得到的,正因此,在一次次执刑宫规中,她不会有丝毫的心软。   此时,宫外,碎步奔来一墨绿太监,躬身禀道:   “尚服局司衣二名,已自缢。”   “都拖下去罢。”莫竹淡淡说出这句话,执起丝帕轻掩了一下鼻端,看着,那些尸身在尚未清扫的雪地里拉出一条蜿蜒腥红的血迹,她转身,对着离秋,“娘娘受了惊,又染上风寒,这些事,就不必去扰她了。”   “诺。”离秋仅将身子躬得更低,这一躬,鼻端,竟有些瑟瑟的意味。   四周,顷刻间,万籁俱静。 第一卷 若只如初见 第四章 血杀戮(02)      离秋回到主殿,已是戌时。   殿内,在错银的火盆上,另笼了苏合香,这种安神的香淡淡地萦绕于空气中,却让她的心绪无法做到镇定坦然。   毕竟,刚刚才经历了一场血洗。   夕颜睡在榻上,她本来苍白的小脸,此时泛了不正常的潮红,离秋知道,这是高烧未退的潮红。   瞧她进来,本伺在榻前的一名宫女,忙起身,手里是方换下的绵巾。   这名宫女唤做燕儿,是尚宫局下午才拨下来的两名宫女之一。   自发生今日之事后,尚宫局的尚宫再拨宫女至冰冉宫,更是战兢无比,生怕再有疏漏连累自个,所以挑选了半天,也只选出两名。   幸好,莫竹的吩咐,也仅是两名。   其实,这事,若真是宫内别有用心主子唆使的,再换宫人又有何用呢?   没见,今日,哪怕知晓要杖毙,那些宫人都抵死不肯招认,谁在锦履上动了手脚。   这深宫中,远有比命更重要的一些东西,让一些亡命之徒是从。   这么多年,她见得多了。   只是,她没想到,醉妃甫入宫,便会惹来今日之事。   调换宫女,杖毙宫人,无非是个警示罢了。   但,警示,终究,仅能是个警示。   “你下去把药端来。”离秋深吸一口气,接过燕儿手上的棉巾。   “诺。”燕儿低低应到,转望了一下夕颜,低声,“娘娘的温度还是不退。”   “去吧。”离秋的指尖能觉到手里棉巾,并非是冷的,甚至于,和这室内的银碳一样的温暖。   可,这份温暖,却带着燥热的触感。   燕儿躬身退出殿外,她行至榻边,将棉巾放进盆内的雪水中,浸冷后,再拧干,甫覆到夕颜的额际,夕颜低低吟了一声,眸华缓缓睁开。   “娘娘,您醒了?”离秋轻声道,手里的棉巾沁凉无比,因太医嘱咐,特用融化的雪水代替普通的井水,虽颇费周折,但,效果应该是不错的。   “嗯。”夕颜疲惫地望了她一眼,继续闭起眼睛。   离秋将手中的棉巾替她覆到额上,这一覆,指尖的触感,是火灼地烫,自麝山回来,夕颜就染上风寒,昏睡了大半日,到了晚间,果然温度越来越高。   这么想时,殿门传来细碎的步子,燕儿端着托盘徐徐入内。   离秋执起托盘内的药盏,先用手背试了温度,再用一边的银勺试尝后,道:   “娘娘,喝了药再歇息吧。太医嘱咐,这药,得趁热喝了,发会汗,您的风寒才会好。”   夕颜的眸子再次睁开,望着药盏,眉心,颦了一颦。   “娘娘,再过八日,是夜帝和凤翔公主的饯行夜宴,您是唯一会陪同陛下与席的娘娘,所以,您的身子,一定要快痊愈才行啊。”   这则消息,也是今日莫竹传来的。宫里的宴席平素就不多,而嫔妃能得以陪同帝王出席夜宴,更是宫里的一道殊荣。   可,这道殊荣,落进夕颜的心底,却是别样的意味。   凤翔公主。   夕颜的心底,品到一抹涩苦。   她,并非是怕这汤药的涩苦。只是——   也罢。   她不愿多去想,一边,燕儿早识眼色放下托盘,上前扶起夕颜。   夕颜就着离秋的手,稍滞了一滞,方浅浅喝下一口中药,只这一口,她的眉心颦得愈紧。   燕儿忙用帕子去拭夕颜唇边的药渍,夕颜的手旋即从她手中把帕子执了去,随后,旦听‘哇’地一声,才喝下的一口中药,悉数吐出。   燕儿慌了神:   “娘娘,您还好吧?”   离秋亦是紧张的,她用手轻拍夕颜的背,夕颜却仍止不住呕吐,这一吐,何止是刚刚的中药,竟是连苦水都吐了出来。 第一卷 若只如初见 第四章 血杀戮(03)      “娘娘!”   这一句声唤,离秋再做不到镇静自若。   夕颜好不容易止了呕吐,一旁燕儿忙奉上漱口水,她轻轻漱了口,经过这一折腾,身子虚软地靠于床背。   “燕儿,这汤药是从何端来的?”离秋一边将一锦垫置在夕颜身后,一边斥问道。   “和她无关。”夕颜的语音很低,复道,“把药方拿来。”   “诺。”燕儿哆嗦地应声,急走到一旁几案上,取来太医适才开的方子,呈于夕颜后,又补了一句,“是冯院判大人诊治的。”   夕颜展开方子,略看了一眼,遂缓缓道:   “果然有荆芥,我自小对这味药过敏,偏是风寒发汗,都得用它。”   “燕儿,快传太医,再开一复药来。”离秋吩咐道。   “不必了。”夕颜阻道,“发汗的药,也惟有它了。你们去取两床厚点的被子来,我捂一下,也就好了。”   这一次,夕颜没有自称本宫,而,离秋也没有再去提醒这所谓的规矩。   “娘娘——”离秋还要说些什么,但夕颜兀自把身子缩进棉被,闭起眼眸,不再说话。   她身子很不舒服,也很累。   而这么晚,再去叫太医,多一事倒不如少一事,况且再传太医,也换不出更好的药来。   从小,她身子一直孱弱,每每染上风寒,却一用药就会吐,接着就会满脸发疹,恁母亲再急,府中的大夫都瞧不出病因,自此以后,一染风寒发热,只能最土的法子来散热:捂汗。   直到她六岁那年,来了一云游至檀寻的名医张仲,父亲特请他至府,方诊出,她对荆芥过敏,而荆芥是发汗唯一常用的药。   也从那日开始,经这位名医一些祖传膏药调理,渐渐地,她的身子倒也大好了几年,算来,这回是自六岁那年后第一回再染上风寒。   倘若今日她不执拗地要去麝山,也不会这样吧。   一切,原本是她自寻来的,何必再扰到别人。   这般想时,离秋和燕儿已抱了两床锦被到榻上,替她盖着,另往碳盆里添了几块银碳。   殿内暖融如春,她的身上,仍是发不出汗来,她只把脸埋进被里,吩咐道:   “你们先退下罢,有事,我会唤你们。”   “诺。”   离秋端起一旁的雪水盆,俯身退下。主子的吩咐,无论她再有主张,都是不能去违的。   殿门关阖,四周恢复静寂。   夕颜蜷缩在锦被里,身子,一阵冷似一阵,她用力捂紧被子,还是冷到如坠冰窟一般。   脸上好痒,但,她不能用手去挠,母亲曾说过,若一挠,脸就会破相,纵然,她对自己的容貌并没有十分的在意,可她也知道破相对一个女子来说,是遭人厌恶的根蒂。   因为,她曾看到一破相女子凄惨的境遇。   真的好痒,也好冷,她努力地撑着,到了明早,温度就会退下去一些吧。可,滴漏声不疾不缓地响着,熬到明天,还有那么长的一段时间。   意识渐渐浑沌,身上的冰冷转化成燥热,她开始继续陷入昏睡。   殿门却在此时骤然开启,一长身玉立的身影缓缓踏进殿内,就着昏暗摇曳的几盏烛火,只映出层层白色帐幔后,那床锦被下,娇小的身子,此刻,正安静地蜷缩着。   作者题外话:那个,蛇是啥原因会说的。。。还有夕颜就是夕颜,这次的女主不是谁的替身,她就是她,独一无二的夕颜! 第一卷 若只如初见 第四章 血杀戮(04)      那长身玉立的身影正是轩辕聿。   他依旧着一系玄黑的便袍,随昏暗烛影的摇曳,玄黑中那点点滟蓝光芒兀自流转出别样的华彩。   他,就这样走到榻旁,一床锦被下,除了几缕乌黑如墨的发丝垂散下来,夕颜整个身子都蜷缩在被内。   殿内的温度,暖融如春,可,他的心底,其实,早从那一年开始,就再没有了春天。   闷着脸睡,无疑是不好的。   他的手触到那床锦被,稍稍把它拉下,她苍白的小脸就显于下面。   这张脸,是绝美的。   但,襄亲王纳兰敬德,却显然不愿意这位女儿的美名在外。   把她藏掖得如此之好,这,不过又是一步谋算罢。   只是,纳兰敬德没有想到,这步谋算,会出现纰漏。   再睿智的人,都无法避免出现纰漏。   他,亦如是。   这般想时,他的手骤然收回。   收回间,他看到,夕颜莹白如玉的脸上,此刻,隐隐现出些红色的疹子,这些疹子遍布于她的脸,让本来的绝美,终染了一点微暇。   她颦了眉,低低呻吟了一声,复将脸向锦被里埋去,他的手不得不再次伸出,将锦被拉下一些,却不想,指尖轻触到她陡然回转的脸颊。   腻滑的触感,和着空气里,除了苏合香之外的一种淡香,幽幽地沁进他的心脾。   他并不知道这是什么香,仅觉得,这种香,让他连日来为金真族侵犯边疆绷紧的神经,得到暂时的抒缓。   可,这份抒缓对于他来说,注定,只能是一瞬,一瞬间,他决然收回手。   四周,很静,他的心,再不能平静。   手才移到腰际那条金纹翔龙佩带上,随着她低低的梦呓,他的手再动不得分毫:   “……不想……进宫……但……不能……不进……”   接下来的话,愈发断断续续,低不可闻,可,即便只这一句,他终究,狠不下心。   眉蹙紧,他看到,她的眼边,有一颗晶莹泪珠若隐若现,却始终没有滑落。   这样的情景,与他记忆深处那抹情景重叠,让他的眸底洇出一缕恸楚。   许久以前那个风雨交加的深夜,那名女子也在他面前,哀婉地说出这一句:   “臣妾不想进宫……但……臣妾不能不进。”   那个夜晚,夜色浓稠如汁,连一点星光都不曾有。   她从未说过什么,直到一生的最后一刻,她才说了这样一句话。   他却做不了什么。   原来,她并非甘心情愿的进宫,原来,她并非——   然,一切都晚了!   他失去了她,永生永世地失去了她。   她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不过是:   “臣妾好累……真的……好——”   还有一字,他再听不到。   哪怕,他手握神器,问鼎这最高的帝王之尊,却失去了,这一生最初该去握住的爱。   其他的一切呢?   纵使再辉煌,不过是于岁月的蹉跎里,幻作流星刹那璀璨,每一颗都在生命里划过迷离的弧迹,却,不会留下丝毫的印迹。   眼前,那女子的音容笑貌依旧是那样的清晰,他,是无法忘怀的罢。   不论过去多久。   怆然地闭上眼眸,惟有忆起她的那一刻,他的心,才会有些许的柔软。   而,在其余大部分的时间里,他只是,冷血残酷的帝王。   他骤然转身,不再望向榻上的夕颜。   一步,一步,他走到殿门前,甫出殿门,听得李公公轻声问:   “陛下,可是要去璃华宫?”   他颔首。   璃华宫,是,他想去那里。   为什么不容许他自欺欺人一次呢? 第一卷 若只如初见 第五章 夜宴欢(01)      雪,飞飞扬扬,时断时续地,倒下了足足七日,第七日,方天放晴霁。   七日间,夕颜的病,终是去如抽丝。   太医院虽不曾懈怠,接连指了好几名太医过来诊治,甚至连邹院正都亲自到冰冉宫悬丝切脉,但都被夕颜吩咐离秋一并谢绝。   她不想再去试那些汤药,一点都不想。   汤药太苦太涩,即便能换去那一味令她过敏的药,她还喝得下么?   那一晚,端起汤药,咽进口中时,那种涩苦进入喉中的感觉,她忘不了。   和着心底刻意压下的痛,其实,能轻而易举地,将她强自伪装的坚强粉碎。   她,不能不坚强。   一如,她从今后,再也没有哭泣的权利,一切的眼泪,一切的软弱,都只能往心里咽,再没有人为她遮风挡雨。   而她,要挑起父亲留下的重担——维系阖府荣耀的重担。   这,不是必须的。   却,是尊严的维系。   父亲是那么骄傲的人,他倾尽毕生的心力,才换来纳兰府一门的无上荣光,她怎么可以,就让它顷刻间,土崩瓦解呢?   更不能让母亲和可能残疾的二哥过着流离失所的日子。   她,不过是个最世俗的人。   有着最世俗的愿望。   不过如此。   所以,她不能逃避。   唯能避的,只是,不再让自己多喝一碗苦涩的汤药罢。   “娘娘,您今日的气色可好多了呢。”燕儿清脆脆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手中的托盘内,她不用瞧,都知道是膳房特配的粥并几碟清淡小菜。   自她病稍好点,才知道,阖宫的奴才以伺候不力之罪皆被出死了。   很血腥,很残酷。   却是禁宫的本质。   眼前的燕儿是后来指下的宫人,很乖巧,很懂事,然,这份乖巧,懂事,或许,也是由不得自己的命的。   她执起筷箸,略动了些,就再吃不下,只搁了筷箸,倦怠地道:   “撤了罢。”   “娘娘,您不多用些,怎么行呢?明日就是夜宴,可是最费精神的呢。”   燕儿不由劝道。听闻,明天的夜宴,宫里是破费周折的准备了大半月,眼见着,一定是热闹至极,娘娘做为唯一陪同帝君出席的后妃,肯定会十分劳累。   偏是前几日,离秋曾禀了莫竹,说醉妃身子并未大安,但,莫竹仍说,是一定要醉妃出席的。   所以,她得了离秋的吩咐,愈加用心这几日娘娘的饮食来。   可,她再怎么用心,也得娘娘肯用啊,这一日日地下来,每膳都只用些许,伺候更衣时,眼见着,娘娘愈来愈瘦削,司衣司本按着娘娘入宫前量做的礼衣都宽大了几许,不得不重改。   想至此,她皱了皱眉,却并不端托盘下去。   “去罢,等一会,本宫觉得饿了,你再端来。”夕颜淡淡道。   一语甫落,突听得殿外,隐约传来女子娇俏的笑声,这种笑声,在宫里,是罕闻的。   夕颜的眸华往轩窗外瞧去,燕儿立刻会得意来,忙放下托盘,几步行至轩窗那边。   甫拉开厚厚的毡帘,推开轩窗。   也是,这七日间,第一次,推开轩窗。   先前因着雪大风寒,阖宫的殿窗都是紧闭的。   这一推,夕颜方发现,冰冉宫地势是较高的,一眼望去,景致恰尽收眼底。   正是一派雪景旖旎。   在这旖旎的雪景间,一众宫女围着一女子,那女子身着孔雀蓝的袄裙,欢喜地兀自堆着一硕大的雪人,此时,倒也堆得七七八八有了人形,那女子,俏俏地笑着,伸出手,从一旁宫女托盘内,取了红绡绫,就围在雪人的头上。   绝对的白,映着绝对的红,还有孔雀蓝,这样的颜色,真美。 第一卷 若只如初见 第五章 夜宴欢(02)      笑语殷殷声,不住地从那半开的轩窗中,和着寒风涌入殿内。   “娘娘——”燕儿有些犹豫是否要关上窗子。   “开着窗吧,怪闷的。”夕颜轻轻道,斜倚在榻上,凝目于窗外那女子的快乐。   原来,快乐也会感染人,看着她那样快乐,夕颜的唇边,不自禁地也浮起一抹笑靥。   这抹笑靥,却随着一袭明黄色的浮现,略凝了一凝。   一望无垠素白的雪地里,宫女太监捧了提炉、唾壶、犀拂诸色器物逶逦地跟在那袭明黄身后,而,那袭明黄就停在那,停在那绚丽的孔雀蓝旁边。   那孔雀蓝的身影轻盈地奔向明黄色的身影,不知是雪地太滑,抑或是她太急切,未到明黄身影的跟前时,她步下一滑,明黄的身影,伸出手臂,她顺势就跌入他的怀里。   夕颜仿佛能听到,那女子低低地,带着羞涩的笑意。   这样的情景,于这宫里的女子来说,无疑是幸福的。   因为,明黄色,在这宫里,仅是一人能着之色。   那人,就是九五之尊,帝君轩辕聿。   夕颜唇边依旧有着那抹笑弧,为什么不笑呢?   看着他们快乐,她没有理由难受,不是么?   毕竟,她不过是他名义上的后妃。   她相信,现在,是名义上的。   以后,也会是。   她的心,从进宫的那日开始,就只属于她自己。   交出去的,不过是纳兰夕颜的一生。   而,与心无关。   因为,交出心,意味着,付出爱。   在这禁宫森寒的地方,在爱的名义下,注定,会受伤,会流泪。   这些,都不是她要的。   “燕儿,这么冷的天,怎地开窗!”离秋急急地步入殿内,只一瞥,窗外的‘景致’自是尽收她的眼底。   “是本宫让她开的,难得天放了晴,本宫也有好多日,没见着外面了。”夕颜淡淡地道。   “可,娘娘——”   “呃?有什么不妥么?”夕颜眸华微转,青丝覆在她的莹白的脸颊边,另添了病态外的楚楚之姿。   “奴婢是担心娘娘着了凉,毕竟明日——”   “明晚就是夜宴,对么?本宫的礼衣,司衣司可改好了?”   “回娘娘的话,司衣司修好的礼衣,奴婢方才已拿了回来,娘娘,是要现在试么?”   “嗯。”夕颜由燕儿扶着,起得身来,她的眸华再望了一眼窗外,那女子正手里捧了一堆雪,拖着轩辕聿一并在堆另外一个雪人。   那个雪人,好小。   应该是个孩子吧。   做为嫔妃,谁都会想要一个孩子吧。毕竟,那是一种依傍。   她略略有些出神,就在此时,那大雪人上的红绡绫被风吹拂起,那女子雀跃地蹦起来,而,轩辕聿怕她再次滑倒,揽住她纤细的腰,她够住那红绡绫时,旦看到,那耀眼的红把她和轩辕聿一并笼了起来。   随后,轩辕聿颀长的身姿就俯了下去,就这样,俯了下去。   夕颜移转眸华间,轻声:   “关了窗罢,本宫试一下明晚的礼衣。”   窗外的恩爱深浓,她却突然不想再看。   是怕勾起一些不该有的思绪,还是会衬出这一殿的萧索呢? 第一卷 若只如初见 第五章 夜宴欢(03)      天永十年正月廿六,巽帝轩辕聿为夜帝百里南饯行设宴于凤仪临水汀。   与席的除了巽朝的重臣,亦包括夜国的使臣。   而夕颜会随轩辕聿一并出席。   夕颜所着的礼衣依旧是雪色的,只是,这抹雪色里,用银丝勾勒出朵朵夕颜花。   是的,夕颜花。   可,她并未再用那枝夕颜簪花。   因为,她想,她或许知道,这枚簪花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所以,她不会再用。   哪怕,这是慕湮最后一次予她的礼物,却因了那人,实际这份礼物,带着别样的意味。   但,彼时的她,并不知晓。   才醸就如今的阴差阳错。   念及此,她只能淡淡一笑,带着些许苍茫的味道。一笑间,发髻只梳望仙九髻,高髻下,她的容颜与进宫前并无两样,虽经过一场风寒,不过下颔略尖而已。   可,她知道,一切,再回不去了。   纳兰府,无忧无虑,恣情快乐的纳兰夕颜,不会有了。   蒙上半幅同色面纱,起身,上肩辇,往凤仪临水汀而去。   甫到凤仪临水汀,轩辕聿的御辇方缓缓行来。   她早下得辇,叩拜如仪。   馨香味袭来时,那抹明黄出现在她低垂的眸底。   离秋说过,这种馨香,叫龙涎香,是帝君所专用。   有很多东西,都为他一人所专用。   包括,这后宫,加上今年所选入的十四名美人,如今已有的三十八位嫔妃。   即位十年,三十八位嫔妃,并不算多,因为,每年,都会有嫔妃死去,虽然,每年都会有选秀。   可,活得过两年的嫔妃很少,活得过五年的嫔妃更少,能活过十年的,不过俩位。   其中一位就是这宫内唯一诞有公主的周昭仪,以及一名被废入冷宫的莞才人。   禁宫的残忍,由此可见一斑。   而她,没有路可退了。   就象现在,随着轩辕聿极淡的免礼声,她抬起螓首,阳光洒下的金色晖华映于她的姣美的脸上,亦带出她盈盈的笑意。   轩辕聿原本含着冰冷的眸子,随着她这一笑,稍滞了一滞,她看到,他漆黑的瞳眸后,那抹幽蓝的光泽,依旧是那样清晰,这抹清晰里,她知道,必是化不去的寒魄。   只那寒魄,她纵能看懂,却是不能去触及的。   能触及的,也惟有他朝她递来的手。   她搭上他的手心。   这是,他和她第一次执手相携。   不过,全是因着礼仪的的需要。   不过如此。   他牵着她的手,向凤仪临水汀步去,一众的宫人,簇拥在他们身后,黄澄澄的华盖,笼于她的头顶,也遮去那冬日的暖阳,在她脸上,投下些许的阴影。   而,这些阴影,怎抵得过她心底的呢?   凤仪临水汀,建于宫内的凤仪湖上,分上下两进,两进各建有一座气宇轩昂的水榭,两进的水榭间,则由一座玉石桥相连。   下进的水榭内,此时,早坐了一众臣子,随着御驾抵达,纷纷叩跪行礼,而轩辕聿牵着她的手,从玉石桥上走过。   她跟着他的步子,始终落后他半肩,并不越前。她略侧眸,能看到他的脸微微昂着,漠然、雍容。   但,不过一瞥,她便将脸低下。   直到走上九层台阶,来到临湖的上进,他松开她的手,早有太监尖利的嗓子在她耳边响起:   “夜国国君驾到!”   她返身,长长的曳地裙摆,在地上旋过一道完美的弧度,弧度尽处,她微抬的眸华,看到,垂挂着明黄帐幔的那端,玉石桥上。   翩翩走来的夜帝。   身着一袭烟水蓝袍裳的夜帝。   他的眼睛蕴涵着最明莹的光华,风将他的袍角吹扬起,他就那么飘逸若仙的走来。   若说,轩辕聿俊美无俦,那么,绝代风华用在夜帝身上,也是不为过的。   是的,他虽是一名男子,却当得起这四个字,绝代风华。 第一卷 若只如初见 第五章 夜宴欢(04)      夜帝百里南行至水榭内,夕颜低垂螓首,施施然地福身行礼。   这礼不过是象征性的意味,她却是不用说一句话的。   源于,百里南的身份,也是一国之帝。   还是一个,容貌可称得上,‘风华绝代’四字的帝王。   一个男人,若他的容貌,仅让她与这四个字关联起来,那么,她接下来的联想,就只有两个字:妖孽。   太美的男人,在她的心里只会和妖孽有关。   虽然,她十三载的人生,并没有见过太多的男子,可,这妖孽一说,却是府中伺候母亲,资格最老的容嬷嬷曾经教诲于她的。   对于这样的男子,敬而远之,是不错的选择。   那么,如今,阴差阳错地,她成为轩辕聿的嫔妃,是否该庆幸呢?   这么想时,她连日来,阴暗的心,忽然,就看到了,那么一点点的晴霁之光。   就如同,今日明媚的阳光一般,这份明媚,也一并,融进她的眸底,灿烂于她面纱后的小脸上。   此时,轩辕聿玄黑的袖摆一拂,径直走到靠左侧的几案后坐定,他淡漠的声音旋即水榭内响起:   “这几日,朕忙于金真族之事,确是怠慢了阿南。”   他只唤一声‘阿南’,她自知这声称呼后,所代表的是两位国君之间的熟稔。   而,百里南则同时入坐靠右侧的几案后。   他们,真的,很有灵犀。   不早一步,不晚一步,几乎是同时,入坐。   甫坐定,百里南微微一笑,一笑间,带着一抹倦懒的神色,却是说不出的一种风情:   “趁这几日,朕正好叨扰师傅研习药理,若你得了闲,朕反倒没了这个机会。”   百里南的话语里,也带着一抹倦懒,似乎,仅是不经意地一言,可,落进夕颜的耳中,却让她滞了一滞,这个声音,纵然此刻,没有那晚一样的低徊,反是清亮几许,但,这抹倦懒后的磁性是不会变的。   原来,那晚,救她脱离险境,戴面具的男子,竟是他。   烟水蓝的袍子,这个颜色,也是没变的。   她的一滞,落进轩辕聿的眸底,他墨黑的瞳眸里,有一小簇的幽蓝烁了一些,然,随着他唇边含蓄的笑涡再现时,那簇幽蓝亦消逝无踪:   “阿南,师傅再过几日,又要云游四方了,看来,朕是没有机会去讨教了。”   “聿,还是金真族比较重要。”百里南笑得愈发动人,顿了一顿,他敛了脸上的笑意,道,“不过,朕都没想到,你会用襄亲王出殡这个幌子,设下伏圈,诛灭了血莲教的余孽。”   夕颜方拢回心神,在轩辕聿身旁坐下,听得这一语时,身子,分明地颤了一下。   他,竟利用父亲的出殡,去做歼灭叛逆的谋算?   那,母亲呢——   父亲出殡,母亲必定会扶灵,她不相信,兵不血刃就可诛灭那些叛孽。   毕竟,泰远楼的那场绝杀,尚历历在目。   漫天的血腥里,生死,不过是一线。   可,在这样的场合她不能问,哪怕心里再不安,她都不能开口去问。   她的心,随着这一念,骤然被攫住。   她能清晰地觉出,心底,是深浓的惧怕。 第一卷 若只如初见 第五章 夜宴欢(05)      是的,她再怎样坚强,还是会怕。   因为,她至亲之人的安危,对她,是重于一切的。   觉到手背一暖时,轩辕聿的手看似漫不经心地,隔着她长长的袍袖覆于她的手背之上,声音却仍是淡漠的:   “对付这些余孽,足够了。只是,为了避免再伤及无辜,让襄亲王的近亲直系避过这次出殡,倒是费了些心思。”   一语出,夕颜本来攫紧的心,陡然松开。   原来,他不允她出宫送殡,是为了她的安全。   而,她家人的周全,他也一并护得。   他早布下这天罗地网,为她血刃了弑父仇人。   她该感激他。   是的,感激。   哪怕,他这么做,无非是出于巩固社稷江山的考虑,她对他,怎能不感激呢?   “今日,既是为你饯行,不谈这些事。”轩辕聿觉到她不再颤抖,手从她的袖上收回,继续道,“传,凤翔公主。”   这四字出时,她的余光,看到他的脸上,终是有一丝的落寞,不深,很浅,纵再浅,她还是没有错过。   她轻轻吁出一口气。   如若,当初,她不拿那枚簪花,是不是,现在至少会有俩个人是幸福的呢?   她不知道。   只知道,有些事,一旦发生,注定是无法转圜的。   冥冥里,或许,都是天定。   所以,此刻,她除了望向那姗姗走来的倩影,其余的思绪,都是徒劳而多余的。   慕湮今日,着一袭绯色的翟服,头戴碧玺珠玉冠,正中怒绽的牡丹镶嵌剔透碧玺,金蝶腾飞于侧,蝶翼衔的珠珞丝丝相连,珠玉冠前是玛瑙遮面,移步行走间却是纹丝不动,礼仪若此,再无挑剔。   慕湮就这样,缓缓地走进水榭,她身后是同样穿着红色喜衣的宫女,此时,皆止步于榭外,并垂放下白色的纱幔。   白,红。这两种颜色,相互辉映,其实是美的。   但,若一定要去比较,是白衬托了红,还是红凸显了白,则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此时,那抹绯红的身旁,仅是那烟水蓝。   是的。烟水蓝。   他和她的颜色在一起,真的很鲜艳,也很明媚,不似,他和她的颜色,绝对的黑和白。   夕颜心里这般想时,慕湮跪拜如仪:   “参见皇上。”   这一句话,她说的那么平静,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可,不是平静,就能掩饰过往的一切。   越平静,心里,或许就越在意。   因为在意,所以,惟有掩藏,方能释然。   方不至于再多伤到一个人。   “免礼。”轩辕聿的声音,不复一贯的漠然,却,也不夹杂其他的情愫,“阿南,这,就是凤翔公主。”   百里南的位置,距离慕湮比轩辕聿要近,此刻,他缓缓起身,伸手递向慕湮:   “公主。”   慕湮冠前的珠遮分明震了一下,珠子发出细碎的声音,她的丝履,向后退了一步,但,仅是很小的一步,她纤长的手指还是怯怯地伸出宽大的袖口,指尖,涂了绯色的丹蔻,愈衬得她的手凝白若脂。   而这种颜色的丹蔻,在巽朝只有出阁后的女子才会用。   今日,确实是她出阁的日子。   夕颜稍稍看了一下自己的指尖,淡淡的贝壳色,并未涂其他的颜色,如果,也涂上这种绯红,是不是,也会象慕湮的手那样好看呢?   一念起,她忙缩进指尖,父亲刚刚过世,她怎么就这样胡思乱想呢?   当她再望向慕湮时候,慕湮的手已放进百里南的掌心,百里南牵着她的手,一并在右侧的几案后入坐。   两对人,四种不同的颜色,在这水榭内,宴未开,曲未升时,气氛,却有些尴尬。   是的,尴尬。   作者题外话:猜猜,接下来会发生啥个事呢?偶保证,这是个小高潮。哇哈哈哈。雪拥有最聪明的读者,各位,谁猜中,奖! 第一卷 若只如初见 第五章 夜宴欢(06)      这种尴尬的气氛并未持续多久,就被开宴的乐声所缓和。   觥筹交错间,夕颜才稍稍抬眸,发现位于上进的这个水榭并不算小。   除了他们所坐的一侧外,另一侧,是观景的凸台。而凸台的一旁,另用屏风隔了一间雅阁。   此时,亭台四周的纱幔悉数被放下,间或随着寒风吹拂,飘扬开来,能看到,下进水榭内,诸臣,依旧正襟危坐着,即便开席,仍是纹丝不动。   今日的饯行宴,他们不过是陪衬,一如,凤仪临水汀上,一班乐人所奏的贺曲,也不过是陪衬一般。   真正的主角,仅是上进水榭内的四人。   随着宴开,有宫女躬身入榭奉上珍馐佳酿。   夕颜看到,她身后的宫女,也手持一柄玉壶款款上前,在她面前的琉璃盏内倒满琼液,这些液体微微带着点琥珀的光泽,而一旁轩辕聿已举起手中的琉璃盏,朝百里南和慕湮说着一些礼节性的贺词。   百里南笑着回敬,惟独慕湮,她的脸隐在红色珠遮后,夕颜瞧不清楚她脸上的神态,但,从她握住琉璃盏的手在举盏时,颤了一下,夕颜知道,她的心,做不到淡然。   不过刹那,慕湮将琉璃盏移进珠遮后,仰起螓首,一饮而尽。   夕颜的手也举起自己面前的琉璃盏,轻轻掀开面纱,唇甫触到盏里的酒时,陡然发现,这,哪里是酒,分明是一杯浓茶罢了。   她只沾了一下唇,便将琉璃盏放下,身后的宫女随着她这一放,俯身于她耳边轻声禀道:   “娘娘,您茹素期间,是不能饮酒的。”   这一语很轻,轻到,惟有她能听到,她莞尔浅笑,复举起琉璃盏,饮尽盏内的浓茶。   入口苦涩,收口,却能品到一丝甘甜。   是的,甘甜。   她喜欢,一切甜的东西。   倘若人生,注定要承受一些苦难,那么,少许的甜意,会让她觉得,即便熬下去,也不会太辛苦。   甫放下盏,慕湮的声音已在水榭内响起:   “谢皇上赐酒,慕湮愿抚琴一曲,以表谢意。”   她这一声,说得极轻,纵然轻,夕颜的心,还是滞跳了一拍。   与慕湮相识这么多年,她听得懂这句话里的意味,是谢意,也是心意。   慕湮,精通各种乐器,尤其擅弹琵琶,一曲《凤徊心》更是誉满四海。   夕颜的眸华凝向慕湮,却见她对着自己,淡淡一笑,一笑间,惟有一种凄美。   百里南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聿,朕听闻,有一曲《凤徊心》,一曲起时,万籁皆寂,不知今日,是否有幸一聆?”   是的,这一曲的声名,早就远扬在外。   但,他们不知道,配这一曲的,还有一舞,舞的名字叫:   夕舞。   简单的两个字,以夕颜的‘夕’字来命名,因为,这本就是她自创之舞,一如,《凤徊心》是慕湮自创的曲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听过《凤徊心》的人,很多,所以,《凤徊心》被无数伶人传之四海。   而,见过夕舞之人,惟有慕湮一人。   所以,外人都只知道《凤徊心》,却不知,它本是有舞来配的。   但,今日过后,恐怕,这一曲一舞再难相和,所以,她想最后跳这一舞。   为了慕湮,亦为了自己。   因为,这本就是她们怀着对未来最美好的绮梦所谱的曲,所编的舞。   “皇上,臣妾愿以舞相和凤翔公主之曲。”   说出这句话,夕颜低垂下眸子,这样的举止,无疑,是失仪的。   可,她想跳。   作者题外话:各位亲爱的,六一节快乐。但这两天,雪的工作很忙,在开经分会,明天还有一天,所以,二更都放到了晚上,希望各位能谅解,争取尽快能在下午恢复更新,可,实在太忙了,中午吃饭都是讨论工作。握拳!   小高潮第一环就在下章,看来木人猜对,第二环,还可以继续猜。嘿嘿。 第一卷 若只如初见 第五章 夜宴欢(07)      对于夕颜这个失仪的请求,轩辕聿竟是恩准的。   他望着,面前这个娇小的女子,缓缓站起。   他望着,慕湮怀抱白玉琵琶坐于凸台的临轩处。   一红,一白,如此鲜明的色彩,仿同最明媚的春花一样,绽放在眼前,让他没有办法将目光移开。   而,百里南,自然也没有将目光移开。   或者说,他的视线,更多的,是凝在夕颜的身上,他微微眯起眸子,唇边的笑意,在倦懒外,更添了一分玩味。   帝王的心思,如浩瀚的沧海。   做为嫔妃的心思,或许,终究不过是沧海中的一小隅剪影。   慕湮的眸华若水,望着夕颜,淡淡一笑,随后,她略低螓首,按弦弹拨,一曲《凤徊心》缓缓地响起。   临水,冬寒。   景致很美,人很美,曲音更美。   那音恰是诉不尽的幽咽,吟不完的命途多舛。   她并没有用义甲,但,精准的振弦,无分毫偏移的转音,足够让人震惊。   谁,能想到,名闻四海的《凤徊心》原本最初就出自她的手呢?   一如,谁又能想到,上元节的那场阴差阳错,皆是无心而起,无心而错呢?   不过是一场让她想起,郁结于心的错。   此刻,是她第一次为那*****这一曲,源于彼时的承诺。   也是最后一次。   纵然,他和她的承诺,因着这错,已俨然变得没有任何意义。   再繁复的曲调,在她的纤纤玉指下也处理得干净利落,她一手按琴弦,一手拨五弦,螓首始终低着,不愿抬起。   这弦,她早默熟于心,可,她不能抬首。   她是怕的。   她怕看到那人。   怕,所有的心思,在那人的凝注下,会无所遁形。   时至今日,一切都来不及了,无法挽回,无可挽回!   她曾离那幸福,很近,很近。   却,还是蹉跎了。   微微闭上眼眸,她的心,能品到一种,叫做苍凉的味道。   婉转幽咽的乐音流出她的指间,她希望那人,能听懂,然,又希望他不要懂。   而此刻的夕颜,随着曲间一个小回拍,玉臂轻舒,微转小旋,盈柔的舞姿一如飘雪回风。   舞因动而美。   心因舞而翔。   她旋转的步子和着略带哀艳的曲音,奏拍丝丝入扣。   心应弦,手应心,左旋右转不知疲,千匝万周无已时。   这样的意境,随着一诡谲调高的曲调,骤然反转。   霎那,乐境大变。   她一丝不苟地奏出这些繁复的转折点,虽是整曲《凤徊心》的高潮处,但,这一次转得极其紧绷,紧绷处,每一个折点过得既急又频。 做为舞者的夕颜听得出不对,可,她的舞必须要和着曲,况且,她也舞了‘夕舞’的高潮,那是二十八个轮旋,足尖掂地,舞至一朵夕颜花姿态的轮旋。   一般的舞者,顶多十个轮旋就是极限,而夕舞的精髓,就在于这轮旋的紧和密。   惟有这样的紧和密,方能绽成一朵旖旎的夕颜花。   可,慕湮的曲调骤变,二十八个轮旋,根本踏不完拍子。   夕颜的足尖一滞,然,却仅能随着曲声。   她本来风寒初愈,旋到第二十五个时,已觉得力不从心,但,慕湮的曲子并未有所缓和,反是更为切切铮铮。   慕湮的手心黏湿,无弦裂帛爆出一个绝音,她的胸口突然一闷,指尖,却是停不住。   此时,突然一声悠远缥缈的笛音传来,融进这急进的乐声,以最柔的力度,拨去先前的啸音,犹如煦风细雨,润泽世间,轻轻地,打动人心底最柔软的部分。   温情敦缠的笛音,没有任何阻碍地化去一切,只让每个人的心里,都品到春暖花开的明艳绚丽。   慕湮的眼底,随着笛音,终是一颗清泪坠落,缓指慢捻,旋律愈慢、渐轻,终归寂廖。   而,夕颜旋完第三十五个轮旋,足尖一软,就势想化为花蕊绽开的姿势,却,收不住,身子径直倾倒下去。   她,还是没有跳得圆满。   慕湮的这首曲,虽出了岔子,得笛音相助,终究是圆满的。   她呢?   她真的不该去逞强,不该去拼三十五个轮旋。   可,为什么,突然间,她想跳出一分圆满呢?   身子没有如预期触到地面,却随即坠入一温暖的怀抱。   很温暖,很温暖。 第一卷 若只如初见 第五章 夜宴欢(08)      夕颜的小腹,陡然洇出一丝疼痛,这种痛,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她的手下意识地捂住那里,眼前因轮旋导致的目眩倒稍稍好转,这一好转,她方看清,扶住她的这个温暖怀抱,竟来自轩辕聿。   这一刻,她的脸上,并没有一般后宫女子在此刻该有的受宠若惊、羞怯婉拒、甚至欲语还休的娇媚。   因为,轩辕聿对她的意义,只是一个帝王,而她,是他众多嫔妃中的一个。   她不过需要倚赖他,继续维系王府的一切。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她更知道,慕湮刚刚抚琴的失常,是与轩辕聿有关。   所以,哪怕,她是他名义的后妃,她也不愿意,在慕湮的面前,安然于他的怀中。   她微微缩了一下身子,舞者的柔韧,让她轻易地从轩辕聿臂弯里退了下去,略松了一口气,她方要躬身行礼缓去这份尴尬时,足尖一个腾空,人已被轩辕聿打横抱起。   他的手心很烫,即便隔着不算薄的礼衣,她仍能觉到那种灼热,一分一分地沁进肌肤中。   轩辕聿抱着她,朝百里南歉意一笑,道:   “醉妃大病初愈,勉强起舞,让阿南见笑了。”   百里南淡淡一笑:   “适才醉妃之舞确实精妙绝伦,朕甚开眼界。”   “失陪一下。”   轩辕聿抱紧她,径直往屏风后的雅阁步去。   他走得那么急,急到连一个眼神都吝啬再给予其他人。   这当中,也包括慕湮,她怀抱着白玉琵琶,有一根琴弦,上面渗着几颗血珠,盈盈欲坠地挂在弦上。   在笛声相和时,这根弦就断了,也惟有她的琴技,能在断弦的情况下,依旧把这首曲子弹完。   但,那笛声,化去她琴音里的郁气,惟独化不去,她心底的郁结。   是的,郁结。   当夕颜跳起那支舞时,她一点都不开心。   纵然,以前,她们常常琴舞相和,也一直都那么开心。   可,今天确是不同的。   因为,她清晰地看到,轩辕聿的眸光,深深地凝注于舞至一团白光的夕颜,那样的夕颜,第一次,让她觉到嫉妒。   她不相信,一见钟情,所以,她不愿意相信,上元夜的信口承诺。   只是,当她再次见到他,她才发现,到底还是她错了。   心,很酸。   这首《凤徊心》的曲子,原来,从她开始谱的那天起,就注定了,她的感情一如曲中所倾诉的那样。   徊的,不过是悲凉之心。   指尖,很疼。   随着轩辕聿抱起夕颜,消逝于屏风后,她的心,一并的疼起来。   这份疼,让她连百里南缓缓行至身旁,都没有察觉。   直到,他带着磁性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才回过神来。   “曲很好,可,你的心境,并不适合再弹。”   他也看穿她了吧。   是啊,那么直白地将感情蕴于曲中,略通音律的人,都听得出,更何况,是他呢?   一曲笛音,能化去她渐入心魔的弦音,他的音律造诣远远高于她之上,又怎会听不出呢。   她收回一直按着断弦的手指,甫要启唇时,她听到,屏风后的雅阁传来没有抑制住的一声女子嘤咛之声,还有男子,略重的喘促声…… 第一卷 若只如初见 第五章 夜宴欢(09)      “看来公主对故国难以忘却,你若不愿往夜国,朕也不愿强人所难。”   说出这句话,百里南清澈眸子就象最幽静的深潭之水,倒映出慕湮略略震惊的神色。   他,愿意许她自由?   但,也确实惟有他,方能中止这场联姻。   然,她可以吗?   不可以。   纵然,她没有遂父亲最初的心愿,入选巽朝后宫,可,远嫁夜国,同样是父亲所期盼的。   尚书令,在三省分立持权的前朝,她明白,惟有她做到最好,才能让父亲的仕途免去后顾之忧,甚至更为辉煌。   源于,前朝和后宫,本就密不可分。   所以,从小到大,她对自己的要求是严苛的。   严苛换来的,是如今除去尚书令千金的身份外,她看似令人羡慕的一切。   不仅美名远扬檀寻,她的才名,更是不逊色于朝中任何一位重臣的千金。   她以为,这样,不仅能成为父亲的骄傲,今后,哪怕入了宫,也定会得到后宫女子最难得到的幸福。   可,一切,终究不是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上元夜,她动了心。   上元夜,她错了情。   选秀时,正源于她的优秀,使她代替夕颜成了远嫁夜国的人选。   仅因为,他以为她是她,她以为他不是他!   时至今日,再没有办法回头。   留在巽国,她的身份,也再不会纯粹。   如此,又有什么意义呢?   此刻,在雅阁中,那样的暧昧靡靡的声音虽不再响起。   但她想,她知道,是发生了什么。   确实,刚刚的夕颜,舞的时候让人心动,舞停的时候,更让人垂怜。   包括现在,空气里弥漫的,都是夕颜因出汗而氤氲开的馨香,这种馨香,原来,是会让人心悸的。   而,轩辕聿不再是上元夜那个戴着面具民间装束的男子,他的真实身份是一国的帝君,面对佳人难以自控,亦是帝王的本相,不是吗?   她松开怀中的琵琶,递予一旁的宫女,将受伤的手指稍稍缩到宽广的袍袖后,轻轻掀开遮面的珠子,绝色的容颜,落进百里南的眸底,她笑,一笑间,她又是以往矜贵、优雅的檀寻第一千金慕湮。   “慕湮唯愿和国君能琴瑟和鸣。”   简单的一句话,她说得是那么柔和,只有她知道,一字一字吐出时,需要多大的力气。   百里南唇边浮起一抹弧度,他掏出一方烟水蓝的帕子,递予慕湮:   “不用义指,虽控弦的音色能更精准,最终,却容易伤到自己。”   慕湮嫣然一笑,她只把受伤的手指递给百里南,百里南执帕的手并没有一丝的怔滞,仅是敛了唇边的弧度,用袍袖覆手,再握住慕湮的手,轻柔地,用帕子拭去她指尖沁出的血珠。   她,确实弹得很好,但,夹杂太多个人情绪的曲子,一定不会是完美的。   若方才不是万不得已,他不会用笛声去驱散她的心魔。   可他知道,若他不用这笛音,起舞的女子,一定是不会停的。   他没有看到过,一个女子,能这样为了和上曲子,超出自己承受能力去轮旋。再多五个,恐怕,刚刚,就不是那样简单的脚软跌倒了。   而,轩辕聿究竟是紧张那个女子,还是由于其他原因,不得已进入雅阁呢?   百里南的眸底复又染上玩味的笑意,烟水蓝的帕子染上丝丝血迹,看上去,真正是不太和谐呢。   雅阁内,除了适才传出几声让人脸红心跳的声音外,此时,再无一丝的动静。   但,若能绕过屏风,推开雅阁紧闭的门,能看到,层层的明黄纱幔后,最靠里的换衣间里,一女子,莹白 赤 裸 的背部若隐若现,她就这样伏在地上,发髻松散开,如瀑的青丝,与一男子的发丝相互缠绕着。   他们的身体,看上去,也交缠着。   这,确实是一幕,极其暧昧,带着点桃艳的画面。   不过,却没有人会看到。   作者题外话:章节里涉及的关于宫里和前朝的称谓,请参看‘文案简介’里的相关介绍哦。正文里偶就不写了。 第一卷 若只如初见 第五章 夜宴欢(10)      夕颜伏在铺着厚厚红毡毯的地上,她光洁的背部 裸 露 在外面,或者,应该说,此时,她身上的礼衣早被褪委至腰际,除去青丝披散下遮去部分的玉肌,她就这样,裸露在轩辕聿的眼前。   而,刚刚一幕,历历在目地浮现出来。   轩辕聿抱她进得雅阁,就将她放了下来,淡漠地吩咐她就站在那,不得擅动。   他则径直步入换衣间。   她站在那,小腹很疼,但,很快,她就听到换衣间里传来东西倒地的声音。   这个东西,在更衣室里,无疑,只可能是他这个人。   他让她不要动,这一刻,她却不能不动。   毕竟,若他出了什么事,与他独处于此的她也难逃其咎。   她忍着小腹的不舒服,甫拉开帐幔,就看到,刚刚倒地的,倒确实是件东西,正是一紫檀木衣架。   而俊美如神邸的帝君轩辕聿痛苦地倚在墙上,他的身子剧烈地颤抖着,牙齿发出咯咯的响声,听得她走近他,他不带一点温度的声音旋即低哑地传来:   “出去!”   简单的两字,笼着极冰的寒魄,一如,他周身,此刻正遭受侵袭的噬骨冷冽一般。   夕颜却并不退下,依旧向他走去,他防备地转身,她已走到他的跟前。   她想知道,他究竟怎么了。   看上去,他是那样的难受。   她想,她做不到视而不见地退出去。   仰起螓首,她瞧着纵然在这样的时刻,依旧俊美到让人犹如最光华的星辰一样男子,他的唇,苍白到没有一丝的血色,他束起的额发下,她看到一点点的白霜,顷刻凝结开去。   “您——”   一字未出,她被一双冰冷的大手猛然地拥入怀里,速度如此之快,她根本措不及防。   裙裾被绊,本不会摔下去,然,她下意识要去避开他的怀抱,却反让自己跌倒于地。   她只来得及发出嘤咛一声,身子就径直跌了下去。   跌下的瞬间,却没有预料的疼痛。   原来,他的手垫在她的背后,她听到,轻轻的‘咯嚓’声响起,他好看的眉心,蹙了一蹙,那些冰霜,随着这一蹙,就坠落在她的脸上,须臾,沁入肌肤。   很冷。   但,更冷的,是他的手。   彼时,他抱着她,灼烫的手,现在,很冷。   他墨黑的眸子凝着她,她看到,眸底,隐出一道红色血莲一样的光芒。   是的,红血莲。   而并非,是幽暗的那抹深蓝。   就在这瞬间,他突然将她的身子翻转,搂在怀里。   翻转的刹那,她领口宽大的礼衣被扯落至肩,他的手,不经意地触到她柔软的胸前,立刻触电一样地收回,他本来克制住痛苦呻吟的喉间,终于曳出一声略重的喘促声。   其实,她根本还是一个发育未全的女孩,可,当他这样拥住她,汲取她的暖意时,他的心,会涌上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他的身下,是她娇柔的身子,如同最柔软的丝绸,最娇美的鲜花,最温暖的火炉——是的,他的身子紧密贴在怀中女子的背部,周身的寒冷,仿佛正一点一滴被怀里的温暖所驱散。   他需要这种温暖,迫切的需要!   他的手,终于将她的礼衣悉数扯落,她莹白的背部就这样裸露在他的身下。   真的,很温暖。   这种温暖里,还有一种馨香袭来。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香味,可,每次见到她时,总若有若无地萦绕着这种馨香。   不过此时,这种馨香更为浓郁。   不知为什么,他无法控制地把她搂得越来越紧,她的心,却开始忐忑不安。   这种不安甚至于,让她忽略小腹的疼痛,只想逃离。   没错,逃离。   她一点都不喜欢以这种方式被一个人禁锢着。   哪怕,他是皇上。   哪怕,适才,她试图关心他的身体。   但,现在的他,除了让她觉得厌恶外,再无其他。 第一卷 若只如初见 第五章 夜宴欢(11)      可,她不能挣脱,更不能逃离。   哪怕,再讨厌,她和那些后宫中的女子一样,并不能忤逆圣意。   真是低贱啊。   她的指尖掐进手心,然后,她能觉到,手心传来的疼痛,终是抵替了小腹愈渐难耐的痛楚。   腿间似乎有粘腻的感觉,可她一动都不能动,身子越来越僵硬。   进宫前,容嬷嬷曾提到,女子第一次伺候夫君时,会痛,下身还会流血,那么,难道,这就是——   具体的细节,没有待容嬷嬷说完,就被突然进房的母亲打断。   母亲说,这些,日后倘若进宫,自会有宫里的司寝嬷嬷教导,不允容嬷嬷再多说。   她还记得母亲彼时的神色,是笼了一缕惆怅的。   她想,现在,她或 许 明 白母亲的惆怅从何来,这样的滋味,真的,不好受啊。   母亲是疼惜她,不忍她受这种苦吧。   是的,这对她来说,是一种苦。   她闭上眼睛,身子,开始瑟瑟地发抖,没有办法遏制的发抖。   轩辕聿周身的寒冷,却因她而渐渐温暖,原本有些昏噩的头脑也慢慢恢复清明。   恢复清明的瞬间,他看到,她晶莹剔透的肌肤在他的身下绽开成一朵洁白的夕颜花。每一寸都那么干净、馨香,又无比柔软。   此时,她柔软的身子,却在他的怀里瑟瑟发抖。   他觉察出这丝异样,手微微一松,是他汲取温暖时,抱疼她了吗?   觉到他的手稍放松时,她立刻想脱离他的禁锢,甫侧身,还未移动,他的手臂蓦地一收,她来不及闪避,竟被他再次翻转了过来。   她,正面直面对他。   他,压在她的身上。   姿势,更加暧昧。   他的双眸,犹如熠熠的星辰,白皙面孔若寒冰一般几近透明,更显风姿俊美。   这一刻,她有一丝地不认识他,似乎,出奇的陌生,又似乎,出奇的熟悉。   他身上仿佛散发着至美至纯的皓光,让她有一瞬的迷离。   她略低下眼眸,不再去看他,这一低头,他却有一瞬的失神。   他松手的刹那,见她的身子突然动了一下,不知为何,他再次收紧拥住她的手。   只这一收,突兀地,恰是把她翻了过来。   天知道,他并不愿这样面对她。   失神中,雅阁外,突然传来一道通禀声:   “太后驾到。”   太后和夜帝的声音透过帐幔传进来,不是很清晰,应只是象征的礼节言辞。   借着这会功夫,他迅速松开钳制住她的手,收手的刹那,看到,她的礼衣还褪至腰间,她仅着了贴身的雪色肚兜,他不经意的一望,她的手很快捂到了胸前,青丝覆盖下,他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   他想,他也是不要去看清的。   侧过脸,他迅疾地把她的礼衣替她拢上,近身的瞬间,低声道:   “今日之事,不得说与第三人知。”   她怔了一怔,旋即明白他的意思,没有待她颔首,雅阁的门外,已然传来太后的声音:   “皇上,夜国国主在外久候,您可歇息好了?”   这一语,语声里,听得出有丝不悦。   轩辕聿的眸底,红血莲的光泽恢复为一抹幽暗的蓝光,他的唇边浮起冷冽的弧度。 第一卷 若只如初见 第五章 夜宴欢(12)      轩辕聿没有说一句话,起身间,他的神态是高高在上的冷漠。   夕颜将礼衣迅速的穿好,也从地上站了起来。   轩辕聿定是有不可为人知晓的病疾,所以,刚刚发病的时候,才会用她做遮掩,避进雅阁。   只要她听从他的吩咐,乖乖站在原地,那么,她现在,仍旧是安全的。   可,偏偏她还是去触及了不该触及的地方,于是,又得了那句话:   今日之事,不得说与第三人知。   这是第二次,他对她说这句话吧。   入宫短短十日间,她是否无意洞悉了太多不该洞悉的东西呢?   知道太多不该知道的东西,并不是一件好事。   对于帝王来说,有些他刻意要去隐藏的地方,若被人不慎知道,他只会相信死人是最安全的。   之所以,现在她还没死,不过时机未到罢了。   夕颜的眉心颦了一下,她不怕死,不过,至少目前,她不能死。   她有活的必要。   所以,她必须要想个法子,让轩辕聿不能杀她,或者说,她的活,相对于他的隐私来说,也有一定的价值。   她吸了口气,他已往雅阁门口行去。   推开门,太后恰站在那边,而,百里南则依旧倦懒的笑着,站于太后的身侧,慕湮的神色未变,始终低着螓首,手微拢在宽大的衣袖内。   “母后,朕不胜酒力,才稍作歇息。”   一语甫落,跟在他身后的夕颜自是听得真切。也在这时,她忽然觉得,轩辕聿和太后之间的关系十分微妙,这漫不经心的一句话,终究有些什么隐在后面,是说不出来的一种味道。   “哦,皇上原是不胜酒力?”太后的声音看似关切,眸光却落再夕颜的脸上。   夕颜这才发现,她的发髻早就松散。   三十五个轮旋再加上,刚刚在更衣室的跌倒,此时,她大半的青丝都垂于脸边,正犯了宫里的禁忌。   宫妃,是不得披发于人前的。   果然,太后哂笑着望向夕颜,道:   “醉妃今日的发髻倒别出心裁,不过,这是国宴,并非家宴,这种别出心裁,倒还是不要的好。”   夕颜本颦着的眉,随这一句话,旋即松开,她躬身福礼:   “太后长乐无极。太后容禀,其实,并非是皇上不胜利酒力。”   她淡淡地说出这句话,听到的人,会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接下来怎么说。   “都是臣妾的不是,臣妾不该献舞,又舞艺不精,反引来眩晕不适。皇上顾怜臣妾,才离席暂陪臣妾歇于雅阁。”   她用怯懦的语气说出这句话,径直跪叩于地:   “请太后责罚臣妾,臣妾知错了。”   太后睨着夕颜跪下,并未立刻免她的礼。   这一跪,她曳地的裙裾上赫然映现出一缕即将干涸的红色。   一片雪色的裙摆,唯有一滩殷红。   即便只是小小的一滩,也是让人不能忽略的。   这背后意味的是什么,不难揣测。   如果还要其他证明的话,夕颜衣襟处的褶皱,无疑是另外一个证明。   这件礼衣的料子,虽轻薄,但于冬日穿,却十分暖和。   缘于,这本是番族贡奉的天蚕丝织就。   当然,再名贵的布料,也有它的缺点——天蚕丝一旦被压到,就容易皱。   一如,再完美的人,都有缺点一样。   太后看着跪于她眼前的这名女子。   不仅年轻,她的容貌更是美到让女人看了都会惊叹。   然,正是这份惊叹,让人真的很难容忍啊。 第一卷 若只如初见 第五章 夜宴欢(13)      气氛,有点僵滞。   太后,睨着夕颜,神色莫测。   轩辕聿只负手而站,并未说一句话。   百里南的目光与轩辕聿相接,唇边浮着的笑意却愈深。   “太后容禀。”   这僵滞的气氛中,一婉约的女子声音轻柔地响起,待到太后颔首示可后,那声音接着道:   “是慕湮想轻抚一曲献君前,醉妃娘娘方起舞相伴,但,慕湮琴技不佳,几个拍子都弹错了,娘娘未免慕湮失仪于君前,遂用舞来弥补,可,这一舞,却超出舞者最大的承受,才会导致体力不支。太后,都是慕湮的过错,请太后责罚慕湮。”   慕湮一并跪下,这一跪,红色的珠遮叮呤声响起,一下下地,敲进有心人的心底。   谁又是谁的有心人呢?   不过,皆是劫数。   “起来罢,湮儿。”太后没有丝毫责备的语气,反是亲手扶起慕湮,“哀家知道此去千里,你心下不舍,但,普天之下,配得上湮儿的人,实是屈指可数。哀家相信,夜帝陛下,也定会好好善待湮儿的,是么?”   太后牵起慕湮的手,顺势递予百里南。   百里南优雅地笑着,原来,倦懒和优雅也可以同时存在。   存在的地方,惟有是他的笑里。   他的手从太后手中牵过慕湮的手,只这一牵,还是隔着袍袖。   “朕自不会负太后和国主的美意。”   太后欣慰地一笑,眼神示意间,一旁女官早将一锦盒奉上,盒盖甫开,里面,是两璧美玉。   一半是九条怒翔云际的盘龙。   一半为一歇于牡丹枝的卧凤。   莹白的光泽潋滟间,恰是上好的和田白玉。   “这两块玉璧是先祖留下的,今日,就赠予国君和湮儿,唯愿,璧和,人和。”太后的语意了蕴了些许的笑意,缓缓道。   慕湮借着福身谢赏,不动声色地将手从百里南手中抽出。   接下太后的恩赏,她转回身子,从自己的发髻取下一枝金钗,行至夕颜跟前,俯低身子,将夕颜披散的青丝鞠起,熟稔的手法几个弯绕,已梳成一简单的拢月髻,她将金钗插进髻间固定,依旧轻柔地道:   “谢娘娘替慕湮圆了这曲,这钗确是更适合娘娘。”   简单的一句话。   然,意味,终究不是简单的。   她的眸华掠过一旁的轩辕聿,不过只是一掠,她收回眸光,凝注在夕颜的脸上:   “多加珍重。”   这四字说出口时,她能品到涩涩的味道,萦满舌尖。   轩辕聿站在一旁,并没有瞧她一眼。   是啊,他怎会瞧她呢?   他眼底有的,是上元节那晚的女子,而那女子,不过偶邂于民间,并不是以尚书令千金的身份。   蓦然收手,她返身,走回百里南身旁。   夕颜明白慕湮的心意,可,现在,并不是她能说话的时候。   这样的氛围,沉默是她唯一能做的事。   “醉妃,既是如此,你何必揽罪于身呢,起来罢。”太后终于打断这份沉默,温和地道。   “臣妾谢太后!”   夕颜复叩首,站起时,足底又是一软,轩辕聿的手却轻轻扶了她一下,她不露声色地避开,躬身站至一旁,这一站,轩辕聿的眉心一蹙,吩咐道:   “起风了,莫竹,取披风来。”   莫竹诺声,早有宫女呈上披风,轩辕聿接过披风,系于夕颜的身上。   披风,很温暖。   人的心,却温暖不了。   尤其在这水榭内,披着披风继续宴饮,那份冷是一丝丝地,随着每一次举盏相祝,沁入心脾。   幸好,她有面纱,没有人看得到,面纱下,她的唇边,始终是没有一丝笑意的。   这场夜宴,又有谁,真的是笑饮千樽人不醉呢?   所以,她仅要在眸底蕴了笑,这样就可以了…… 第一卷 若只如初见 第五章 夜宴欢(14)      太后礼节性地敬了夜帝、慕湮一樽酒后,就起驾回慈安宫。   水榭外,传来丝竹的和鸣声,而在彼时,慕湮抚琴时,这丝竹声,是悄然停歇的。   而当曲乐再次响起时,并不能为这场宴席添丝毫的气氛。   因为,这里的气氛,从刚刚开始,就变得僵滞。   哪怕,太后离开,气氛,却不会改变。   夕颜的眉心越来越颦紧,她的气力几乎都快怠尽,小腹疼痛,一阵一阵地抽疼,让她愈来愈难耐。   轩辕聿和百里南,仍在说着话,好象约定三年后,再聚鹿鸣台。   其余的话,她听得见,可再听不清。   好难受。   甚至于,她有了想呕吐的感觉。   原来,成为他的女人,会让人这么难受!   难怪,母亲不让容嬷嬷继续说下去。   然,就在这一刻,突然,轩辕聿站起身子:   “阿南,今日,朕甚是开心,多饮了几杯,确实不胜酒力,暂先告退,明日,朕会亲自于烟浩亭相送。”   这一句话,倒是清晰地落进夕颜的耳中,因为,她的手臂顺势被轩辕聿一提,身子,不由自主地站起。   “聿,多加保重,今日即是饯行,明日,不必相送。你知道,朕是不喜欢离别的。”百里南顿了一顿,复道,“朕看凤翔公主也十分疲倦,不如就这样散了罢,明日一去,毕竟路途千里,十分辛苦。”   “国君,慕湮无碍的。”慕湮的声音很轻,依然柔婉。   轩辕聿微微一笑,不再坚持。   夕颜的由身后的宫女搀扶,她借着她们的力,才勉强步出殿外。   腿间越来越粘腻,和着抽痛,她的脸色若不是隐于面纱后,也是极不好的。   “娘娘!”宫女觉得手中一沉,不仅轻唤道。   轩辕聿本往雅阁外行去的步子稍滞了一滞,一滞间,百里南笑道:   “聿,看来醉妃今晚确比你更醉。”   轩辕聿返身,手臂一舒,夕颜轻巧的身子再被他抱于怀里。   这一次,她没有任何的轻微的挣扎,而是整个人蜷缩进他的怀里,额际沁出更多的冷汗。   她不知道,是怎样出的雅阁,只觉得,她需要一个依偎。   这一刻,容易她暂时的恣意一下。   只一下。   一下,就好。   她的鼻端闻到浓郁的姜汤味时,这一下,注定就是结束。   抬起的眸华,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个明黄的帐幔内。   或者,更确切的说,是置身在一人的怀中。   那人,她不用看,就知道是轩辕聿。   此刻,他端着一玉盏,盏里,是熬得发黑泛着姜味的液体。  她别过脸,下意识地就想欠身躲出他的怀抱。   她不喜欢和他过分的接近,尤其,这种接近还带着亲密的意味。   哪怕,今天之后,她和他之间的关系,注定再做不到纯粹。   他觉察到她又要躲,手骤然一收,语意淡漠冰冷:   “喝了它。”   夕颜颦了一下眉,即便是毒药,他赐的,她能不喝么?   “皇上——”   总是要说些什么罢,然,被他打断:   “喝了,你不会再痛。”   他还是说出这句话,他明白,她在怕什么。   夕颜噤了声,伸手想从轩辕聿手中接过那盏时,指尖却不慎与他相触,她缩了一下,他已不由分说,端起碗至她唇边。   她眉心抒开,避不过,也罢。   就着他的手,她一气将那盏饮尽时,很甜,甜中带着浓郁的姜味。   不是太难喝。   一气的喝下,小腹处,竟涌起一阵热流。   见她喝完,他把那碗放至一旁,她这才看到,这原是他的御辇。   惟有御辇内方会拢着银碳。   很暖和,而此刻,她需要温暖。   又陷入沉默,她该对他说一声谢谢吧。   不论是父亲出殡,还是方才这碗带着姜味的液体。   她总该说声谢的。   哪怕,彼时在雅阁,她对他,有着厌恶。   而,无论任何情绪,都该不是绝对的。   不是吗?   话语未出,御辇缓缓前行的速度,却滞了一下,辇外,清晰地传来李公公的声音:   “陛下,姝美人染了风寒。” 第一卷 若只如初见 第五章 夜宴欢(15)      简单的一句话,简单的一件事,都会由李公公特意来禀于御前,这位姝美人在轩辕聿心里的位置,怕不仅仅是美人罢。   果然——   轩辕聿的声音甫起时,带着清晰的一丝紧张蕴于其间:   “太医瞧了么?”   “回皇上的话,刘太医已开了一贴方子,并煎好汤药给姝美人服下了,但,娘娘——”李公公有些欲言又止。   夕颜趁这当儿,终于,如愿以偿地,欠身出了轩辕聿的怀抱,正襟而坐。   小腹的疼痛随着刚才那盏液体的饮下,渐渐开始好转。   惟有,腿间的粘腻感依旧。   “摆驾璃华宫。”轩辕聿泠声道。   “诺。”李公公顿了一顿,复问,“奴才这就传肩辇送醉妃娘娘回冰冉宫。”   “替朕另备辇。”   这一句话,轩辕聿说得没有丝毫犹豫,但,辇外,李公公的声音却明显犹豫了一下,不过须臾,立刻道:   “诺!”   辇停。   轩辕聿起身,并不望夕颜一眼,也没有说一句话,就往辇外走去。   夕颜解开自己身上的披风,轻声道:   “皇上,外面风大,这披风还是您用罢。”   她并不喜欢用他的东西。   哪怕,这对后宫的女子来说,意味着一种殊荣。   可,这种殊荣并不是她要的。   虽然,她要的东西,相对于这种殊荣而言,更为贪婪。   哈,是啊,她真的很贪婪,要的,何止是一人的殊荣呢。   而他,该是一早就识破她这种‘叵测’的居心吧。   “既给了你,朕就不会要了。”   他的声音,真是很冷。   不过,她的心,其实更冷,所以,一点都冰不进她的心里。   所以,无所谓的。   “臣妾谢皇上恩赐。”   用最平静的话语说出这句话,她看到,正要出辇的那个背影,还是怔了一下。   不过只一下,他依旧下辇,明黄的帐帘覆盖下,明黄的华盖升起间,她依稀瞧见,外面似乎又飘起了细雪。   这一年的雪,下得似是没完没了一样。   辇起。   她独自一人坐于这帝王方能享用的宽大御辇中。   既然他不在,御辇里,她没理由让自己再坐得不舒服啊,蜷缩进柔软的锦垫里,她拥紧身上的披风。   没有他在一旁,她发现,连拢了银碳后,有些不流畅的空气,都让人觉得清新。   原来,他在她身旁,每每,除了让她觉得压抑,再无其他。   直到,再一次辇停。   离秋掀开帘子,离秋的身后,跟着两名身着翠色宫装的女子。   夕颜的手搭在离秋的腕上,那两名宫装女子,旋即叩首行礼:   “尚寝局彤史莫梅(琴雅)参见醉妃娘娘。”   彤史?   夕颜的脸湮出一片红晕,这片红晕,直到两名彤史迎她往殿内后,更是有增无减。   原来,她并没有成为他的女人。   原来,从今天开始,她不再是个孩子,她走入人生第一个转折的阶段。   雪色的帐幔被掀开,一名彤史走了出来,她拿起一支彤管的红色羊豪,在一册绯金的小册子的第二页写上娟秀的几行小字:   天永十年正月廿六,醉妃纳兰氏夕颜初潮。   作者题外话:又一个男主即将登场。第二卷,拉开序幕。第一卷,雪埋了两处重要的伏,并几处小伏,圆满:—) 第二卷 美人曳花锦 第一章 女儿娇(01)      水汽氤氲的殿内,垂挂着层层叠叠的桃红帐幔。   这些桃红色,暧昧的绽放在这个诺大的空间内,隐约有水声潺潺传来。   帐上绘有碧金纹饰,华彩如七宝琉璃,在这份暧昧里,犹自璀璨耀目,直抵人心。   “圣上,夜国国主已返崤禹。”   桃红帐幔外,一着深灰短装的男子禀道。   桃红帐幔内,并没有一丝的声音传来,那深灰短装男子接着禀道:   “巽国灵州飓风,海水大溢,漂没人口数万,醉妃自请带发于暮方庵祈福三年。”   桃红帐幔内,传来一丝稍响的水声,象是有人在水里移动的声响。   接着,一沉郁的声音传来:   “孤,知晓。”   “属下告退。”   四周复归没有人声的宁静,除了水声,再无其他的声音。   循声,透过,委落于地薄薄的桃红帐幔,里面,原是一池的温泉。   那白雾朦胧的水汽,绕萦着点点摇曳的鲛烛,现出一男子英挺的面容。   此时,他岿然的身躯正倚在翡翠玉石雕刻成的碧绿龙首处。   他本来闭阖的眼眸突然睁开,凤眸里流淌出不羁的一泓春水,却丝毫不会抵消一分他的英姿,更添了七分睥睨天下的气魄。   他的眸珠是冰灰色的,眼梢略略斜上,薄薄的,拥有完美弧度的唇边同样浮出一个浅薄的弧度,一尘不染的指甲比女子更为莹润如玉,淡淡的烛光将他的甲尖映成淡淡的霞色,他的手腕勾出一个优雅的姿势,仪态高雅矜贵,随意点了一名伺立于旁的美姬。   温泉池旁,伺立着四名美姬,皆只着了桃红的薄纱,这一刻,被他点中的那名美姬轻解薄纱,赤 裸着无暇的胴 体,轻轻下池,动作很轻,仅让水面起了一道不大的涟漪,涟漪一环一环的荡漾开去,随着一声娇喘,这涟漪荡漾地更大。   美姬白莹的腿稍稍凌越出水面,她娇柔的身子被抵压龙首一侧碧绿的云纹之上上。   低沉的粗喘与娇媚的轻吟,和着击撞的拍子不绝于耳,带着人类最原始的律动与迎合,磅礴地宣泄在这暧昧的空间内。   而,一旁的三名美姬仍旧垂首伺立,宛如雕塑一般。   随着水里的美姬的喉间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话语:   “圣上,妾——”   不过三个字,伴随着血光的乍现,剩下的话,她来不及说出,也再说不出。   原本清澈的水面,刹那,迤逦出一丝一缕的血线,不过须臾,血线化为源源不断的血水,将水面,悉数染成一种绯色。   那男子,不知何时上得池边,三名美姬低首近前,用洁净的白色棉巾擦去男子身上残留的水渍和血迹,她们擦得那么仔细,脸上,并没有丝毫因男子裸 露的身体有丝毫红晕染上。   纵然,男子的裸 露在空气里精壮的身体,是那样令人脸红心跳。   三名美姬知道,圣上在燕好时,是容不得人发出任何话语的,她们能做的,只是娇吟。   可,每次,凡是和圣上燕好的女子,都会不能抑制地发出一些话语,这样的代价,就是要了自己的命。   包括她们,都不知道,自己的明天,是否还能活着。   做圣上的女人,是普天下最美好的事,然,这份美好,往往又是与死神相随的。   男子的斜勾起的唇角带出一抹邪气,那春水般的凤眼里,却蕴出一丝阴霾,这层阴霾那样的浓重,乃至于,连桃色的明媚在这层阴霾里都失了颜色。   唯一,没有失了颜色的,只是那一泓渐浓的血水,浓郁地散发着血腥的芬甜。 第二卷 美人曳花锦 第一章 女儿娇(02)      天永十三年三月初八。   巽国。   禁宫,坤朗门缓缓开启,一辆七宝香车,驶入门内。   禁宫共分四门,坤朗门是正门所在,能从正门入宫,这香车主人的身份是显而易见的尊贵。   香车沿着长长的甬道,一直驶到拢日门,方才停下。这门进去,就是后宫嫔妃的居处,是以,任何车至此,都需停下,换辇进入。   此时,拢日门前,早躬身立着数十名宫人。   其中一名年长的宫女行至车前,恭敬地道:   “奴婢莫菊遵太后慈谕,在此恭迎娘娘。”   车帘掀开,一双柔白细腻的纤纤玉手伸了出来,那宫女近前,轻轻搀过,这一搀,一雪色宫装的女子,娉娉婷婷地下得车来。   有参差的绿梅,透过朱红的宫墙斜斜探出几枝来,那梅开得正盛,艳华浓彩,灿烂得衬得四下里,皆一片隐隐的彤色。   然,这极妍丽的绿梅,在这女子的面前,却都悄然失去了色泽。   那女子只着了最素雅的宫装,站在那,略略抬起螓首,望着,阔别不算很久的禁宫。   而,这禁宫最美的春景,在她的容华前,皆失去应有的颜色。   搀起她手的宫女莫菊,即便在这宫里伺候多年,识得无数美色,却,也微微怔了神,怔神间,讪讪道:   “娘娘,太后等候您多时了。”   “有劳嬷嬤了。”宫装女子淡淡一笑,翦水瞳眸凝向那枝绿梅。   三月的天,这梅花依然绽放,隐约里,她觉到隔着不算薄的广袖,依然有隐隐的寒气侵入肌肤。   “娘娘,姝美人喜欢梅花,所以,这宫里,一年四季,都在树下用冰块捂了,使梅花常开不败。”莫菊识得主子的眼色,忙禀道。   宫装女子脸上的笑意并未因这话敛去,她立在那,有风吹过,落英缤纷,有几片梅瓣飘于她乌黑的高髻上,微微颤动,终于坠下。   离开宫的那年,她只梳简单的发髻,再回宫,她能梳的,仅是这象征位份和尊荣的高高髻发。   她想,她或许知道,为什么,三年期限一到,太后就急急以选秀在即为缘由,命她从暮方庵返回宫中了。   这宫里,缺少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改变什么。   但,如果,任何一个人过于耀眼,则一定会改变什么。   这份改变,未必是这宫里真正的主宰者,所愿意见到的。   所以,审时度势,是她三年前唯一的选择。   审时度势地选择,去庵内带发修行祈福,原本以为,这一辈子,也就在那了。   却没有想到,不过三年,期限一到,还是被接了回来。   她拂去衣襟上的花瓣,又一阵风吹过,更多的花瓣打着旋,纷纷扬扬落下,她不再去拂,任那花化为雨,飘落一身,惟有香如故,不过,这香,抵不过她肌肤上生来携带的香。   她慢慢上得一座肩辇。   茜纱帘子覆盖下,她安然地,把手缩进袖袍内。   这个姿势,会让她觉得安全。   随着,辇外,太监尖利的嗓音道:   “醉妃娘娘启驾。”   她闭上眸子,神态安然,淡宁。   还是回来了。   仍旧以醉妃之名,回到这,她其实一直想避开,却无论怎样都避不过的深宫。 第二卷 美人曳花锦 第一章 女儿娇(03)      慈安宫。   夕颜缓缓下辇,随莫菊一路无阻地进入殿内。   殿内,拢了苏合香。   这是懿安太后最喜欢的香。   安神,淡雅。   可,越是喜欢用这种香的人,越透射出内心有太多的欲望。   所以,需要这香来抑制。   但,人的欲望,永远是潜伏在那的,不会因为外界的因素做任何转变。   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一如,她也在自欺欺人,不是吗?   这一欺,就是三年。   以为,用自己的带发修行,为国运祈福,能换回王府该有的一切庇护,而她,也能置身于宫闱纷争之外。   到头,还是被一道懿旨召回宫。   这道懿旨的主人,此刻,就坐在这殿内的金丝帐后,起初对她,一直有着隐隐敌意的当朝太后。   “臣妾参见太后,太后长乐无极。”夕颜止步,跪拜如仪。   “孩子,这三年,辛苦你了。”太后一反之前对她的态度,声音里满是慈祥,“快,让哀家好好瞧瞧你。”   “诺。”夕颜仍旧低着螓首,起身,行至太后跟前。   太后牵住她垂于衣襟前的手,这一牵,太后的声音都蕴了笑:   “好孩子,来,抬起头来,让哀家好好瞧瞧,这三年可真难为你了。”   她不想抬。   可,她不能不抬啊。   即便,她也隐隐知道,太后是不喜她这张脸的。   “为民祈福是臣妾应该做的。”她恭谨地道。   缓缓抬起螓首,她依旧眼观鼻,鼻观心的恭谨。   恰是这一抬,太后的眸底,是有一刻的震惊。   是的,震惊。   三年,不算长,不算短的三年。   她竟出落得更为让人惊叹。   倘若说,三年前,她的容貌已是倾国姝色。   那么,三年后,她的容貌不单单是这四字所足以形容。   她的周身仿佛晕着一圈淡淡的光华,在这份光华的晕照下,让人的目光不能逼视,却又忍不住想要将这份完美印于心底。   她,比她母亲更美。   纵然,当年,她母亲的美名是让三国为之倾倒的。   太美的女子,大多是祸水。   然,现在,这样的祸水是太后所需要的。   如此想时,太后的眼底笑意更浓:   “哀家的颜儿,清修三年,果然出落得越发标志了。”   “太后谬赞。”   “呵呵,谬赞也好,名副其实也罢,总之,颜儿这次回来,少不得又要辛苦些。”太后语锋一转,复道,“眼瞅着,三日后,又是一年的选秀,往年,总是皇上一人定夺,少不得选些不省事的进宫,今年啊,哀家的意思,是让颜儿随着皇上一起去两仪殿择选秀女,也算是,替皇上掌一份心。”   “太后,臣妾惶恐——”夕颜方要俯身跪请,太后的手却拉着她,不容她跪下。   “这宫中,即便隔了三年,还是以颜儿的位份为尊。”   这一句话,生生阻了夕颜任何的婉言推辞,她仅能继续选择噤声。   太后复道:   “按着颜儿为国祈福,也该晋位才是。但,颜儿尚未侍寝,于礼法又有所不合。等哀家和皇上合计合计,待颜儿侍寝后,就晋一位吧。”   太后悠悠说完,牵着夕颜的手却用了些力,似不经意地道:   “对了,你二哥纳兰禄腿伤得了名医诊治,如今大好了,皇上预备,再过两月,就让他随禁军先拉练起来,日后,也算继了襄亲王的军勋。”   这一句话果然起了作用,太后满意地看到,夕颜眼眸起了一丝喜意。   只要一个人有可以要挟的软肋,这样的人,哪怕,存在对太后而言,是种威胁,却也可以为己所用。   纳兰夕颜,如是。   “莫菊,传司寝、司帐伺候醉妃娘娘回宫,这两日内教娘娘一些必要的礼仪。”   太后吩咐道,夕颜的眸底喜意,却随着这句话,转为另外一种情愫。   这种情愫与欣喜是无关的。 第二卷 美人曳花锦 第一章 女儿娇(04)      再回到冰冉宫,一切,依旧是三年前她离开时的样子。   雪色蔓延于整座宫殿内,连窗外的春光,都透不进几分的旖旎来。   离秋早候于宫门口,身后,是两名宫女。   三年前,夕颜去暮方庵时,是没有带一名宫人随行的。   因为,祈福,不仅要心诚,更要以身作则。   不要任何宫人随伺,一切的起居饮食都如庵内诸尼一般清苦。   这些,方是祈福最真实的本质。   出生于候门的女子,大多是熬不住的,所以,当宫内要遣嫔妃去暮方庵时,惟有她一人,是主动请缨。   她是有着计较的。   而这计较,如今看来,还是为王府换得了转圜的时机。   二哥,康复了。   真好!   三年的祈福,不仅包括社稷苍生,也包括,她的一隅私心。   离秋该是遵了太后的嘱咐,缓缓叙述着,这三年,宫中发生的点滴。   三年前选入宫的十三名秀女,到如今,晋了位的,只有昔日太傅的女儿应皎月。   其余十三名秀女,有四名死了,两名被打入冷宫,剩下的五名,都不得圣恩,纵不在冷宫,也和被贬冷宫,相差无几。   惟有一名美人,虽位份未曾晋,可在宫里,却是专宠了三年。   璃华宫的,姝美人西蔺姝。   夕颜对这名女子,不会陌生。   那一晚,他匆匆离去,正是为了这位姝美人。   然,后宫,这三年的专宠,姝美人并没得孕,宫内三名得孕的美人也死于非命,惟有应皎月于四个月前,怀了身孕,被晋为充仪。   宫里,并不是你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   得到和失去之间,无非也是祸福一线。   而从离秋口里,她知道,这西蔺姝,正是薨逝的倾仪皇后西蔺嬍的妹妹,也是当朝侍中的次女。   是以,能得到专宠,并不奇怪。   只是这份专宠,应该是太后所不容的。   夕颜淡淡听着这些,不觉,早是月上柳稍,简单用了晚膳后,离秋吩咐备香汤沐浴。   她确实需要沐浴来缓解这一路的劳累,毕竟,暮方庵相去檀寻,还是有着些许距离。   帐幔掀起时,她兀自浸在撒满各色花瓣,以及香料的浴水里,听得有女子声音在耳边响起:   “娘娘,奴婢等伺候娘娘沐浴。”   她甫抬起眸华,恰是太后指派下来的司帐、司寝。   这本是皇上跟前的女官,专职负责帝王就寝,也负责教导一些高位嫔妃侍寝的事宜。   是的,这是高位嫔妃方有的待遇。   一般的嫔妃,在侍寝前,仅会由相关的嬷嬷简单教以相关的规矩,惟独,对那些未侍寝就被册以高位的嫔妃,会由她们二人,根据皇上的喜好,来单独面授这些宫中女子花重金都不可得的密事。   这些密事,不仅包括帝王对房 中 术的喜好。   还有怎样做,才能让帝王对你的身体更加迷恋。   而这份迷恋,对于宫中的女子来说,就是赖以维系的所有。   这些,是她要的吗?   夕颜本垂在浴桶外的柔若无骨的手,稍滞了一滞,其中一名女官早就势托起她的手腕,轻声:   “娘娘,奴婢伺候您。”   这一语出,夕颜的手轻轻握起,不过片刻,再次松开。   她,避不过。   鸾凤和鸣,琴瑟和谐。   这八字,就是她今后必须要去做到的。   也包括,去迎合轩辕聿御女的嗜好。   值得庆幸的是,从这两名女官口中言称,她的皮相还是符合这位帝王所喜的。   她的唇边,浮起一抹哂笑,不过,没有人会看到,因为,她借着佯做羞涩,略低螓首间,将这哂意掩去。   作者题外话:那个,下一章预告,初侍寝。有票留票,有言留言,木票木言的,收藏一个哈。 第二卷 美人曳花锦 第二章 初侍寝(01)      司寝、司帐的‘教导’,持续了接下来的一日时间。   天永十三年,三月初十,是夕颜第一次侍寝的日子。   当彤史传来这道恩旨时,夕颜正在用膳,她握箸的手,分明滞了一下。   三年前,那一次,她曾以为,她成了他的女人,可,后来才知道,那不过是初潮的疼痛。   三年后,她终于要成为他的女人,带着蜕变的痛。   虽然这件事,是避无可避的。   然,真的就是现在么?   听说,晚膳后,轩辕聿是想撂牌子的。彼时,恰是姝美人天癸至,不能承恩,旦凡这几日,轩辕聿都会随意翻其余几位嫔妃的牌,当然,这也是三年来,宫里嫔妃唯一能承恩的机会。   所以,得到他的子嗣很难。   能安然生下来,更难。   但,今晚,他却并不想翻牌子,因太后亲临天曌宫,随后,才有了她的被翻牌。   这一翻,定是太后之意,绝非帝王之心。   夕颜明白。   可,再明白,又能如何呢?   她任由两名女官替她穿上轻薄通透的淡粉色纱裙。   这种颜色,据说,是轩辕聿最喜欢的颜色。   也是倾仪皇后素喜的颜色。   那人喜欢,他才喜欢罢。   夕颜望着铜镜内,她莹白若雪的肌肤,配上这颜色,确实是美的。   也是这三年来,她终于得以穿上其他的颜色。   但,她却突然发现,她早适应了那一色的白,也开始认为,白色是最适合她的颜色。   固然,她无论穿什么,都是美的。   是的,直到现在,她才发现,她真的很美。以前,对容貌素来不上心的她,在十六岁这一年,还是微微惊讶于此时铜镜里的自己。   庵里,也有镜子,可,那里的镜子,远不如宫里的明亮。   现在的她,经过这三年,终究,还是有些不同。   三年前,她不过是一个孩子。   三年后,随着初潮的到来,她终于渐渐脱离孩子的稚嫩。   高耸的胸部,纤纤的嬛腰,婷婷玉立站在那,谁能说她不美呢?   “娘娘,好了。”司寝敬声道,随即从袖里取出一瓶香料,道,“这是陛下最爱的香料,奴婢这就替娘娘洒于衣襟。”   “不,”她泠然拒绝,瞧到司寝的眸光中掠过一缕不解,方淡淡道,“本宫不愿洒在无用的衣襟上。”   说完这句话,她纤手接过司寝手里的香料,放于自己的袖内。   司寝突然明白过来这位娘娘的意思。   是啊,若一会,陛下,直接将这衣裙扯去,岂不是没了用处。   这位娘娘确实有资格说这句话,因为,没有一个男人,会对着这样绝艳的女子不动心。  司寝躬身:   “娘娘说得是。”   “回娘娘,恩车已在宫外等候。”司帐禀道。   “嗯。”夕颜淡淡应了一声,终究还是到了,“本宫觉得有些口渴,离秋,替本宫去倒一盏清水来。”   “是,娘娘。”离秋应声,很快就端来一杯清水。   夕颜接过,深深吸进一口气,道:   “本宫有些紧张,你们先到殿外,本宫,再收拾一下。”   “诺。”   殿门轻阖,夕颜迅速走至妆台边,取出一纸包,将里面的褐色的粉末倒进水里,然后,迅速喝下。   心,在这一刻,砰砰地跳得厉害。   可,她没有其他办法。   做完这一切,她轻唤:   “本宫准备好了。”   是的,她准备好了。   她不求自己的容貌能带来什么,只求,这份容貌,不要成为她这辈子不幸的谛因。   作者题外话:不要再把这篇文和小弃做比较,好吗?   夕颜就是夕颜,她的性格就是如此,她和婳不会有任何相似之处。换句话说,婳如果不是玄忆,她能在那宫里活多久呢?而这本文,四位男主,都不会是另一个玄忆,另一个玄景,人的个性有那么多,如果写出雷同的男主来,你们要看么?   夕颜能适应任何地方的生存,不仅她能活得好好的,她还能保护身边的人。我不希望她爱得卑微,我希望她能用她自己的个性,自己的优点,去赢得所有她该可以拥有的一切。   这就是我开这本文的初衷,也不会改变的初衷。   女人,可以爱,但,绝对不能用卑微、妥协、委让做为代价去换来爱。我希望,这是另外一种爱,一种,在男尊女卑的古代,几乎很难存在的爱。 第二卷 美人曳花锦 第二章 初侍寝(02)      下恩车,夕颜略抬眸华,天际,是一轮圆月,有几缕浅薄的浮云,兀自缠绕着明月,遮得月华都带了几分清冷。   纵是清冷,却还是如水轻泻在地,天曌宫的琉璃瓦,更是粼粼地,似水银淌滑。   宫前,满栽着绿梅,香气袭人间,树影婆娑,犹如一副水墨画般隽永。   只这副水墨画,不会是绝对的黑和白,添了,这份绿,注定不会纯粹。   她轻拢披风,缓缓地走上那金砖石铺就的阶梯,一步步,走向,那宫中女子人人向往的龙榻。   殿内,很安静。   惟有司寝、司帐两名女官,能随她进殿。   但,她们也必须止步于第一道明黄的帐幔外,随着她们的手掀开那层帐幔,夕颜轻轻吁出一口气,纤手轻扬间,披风委落于地。   那么轻地,委落于地,没有一丝的声响,而她的心底,分明有一处,发出一声响动。   薄薄的粉纱下,她的冰肌玉骨若隐若现,这样的她,是诱人的。   这份诱人,是太后刻意献给轩辕聿的一道安排。   帐幔后,金龙绕足的十八盏烛台上,儿臂粗的巨烛化如绛色的红泪,缓缓垂落凝结。   在层层叠叠的黄绫帐幔后,她看到,那轩昂的身影,早伫立在彼端。   一步一步,她向他走去,她足上穿的是一双木屐,足踝透出瓷一样细腻的莹白色,连落于足尖的月华,也抵不过这份皎皎。   她落足极其轻,然,这屐踏在澄青的砖地上,还是发出了一丁点‘咯咯’之声。   这细微的声响里,她走近他。低下螓首,她不愿去瞧他的神色。   这份低垂,与羞涩没有任何关系。   除了,他是她名义上的夫君之外,她于他,没有一点的感情,既如此,她想,她的脸上,做不到,两名女官所教的那样,摆出一副,楚楚动人的姿态。   所以,她选择,用低下的螓首掩去一切。   她其实走得很慢,但,再慢,还是瞧到,那双明黄的九龙靴出现在她的眼底。   她的心,渐渐有一丝不安。   因为,她一直等待发生的事,到现在还没有发生。   不过,应该快了吧。   嗯,说不定,就在下一刻。   她稳住愈渐忐忑的心神,止了步子,纤手解开薄纱的缨络,身上最后一层束缚,随着她这一解,悉数褪落于地。   女官教她,对于皇上,一定要欲拒还迎,切不可先把那薄纱除去,女子的身体,将露未露时,才是最吸引人的,才能激起皇上的征服欲。   这点,也只有对高位嫔妃方是可行的。   因为,低位嫔妃侍寝前就会被裸身裹于一锦被内,由驮妃太监驮进承欢殿。   所以,对于这点,她们希望夕颜一定要擅加利用。   可,她偏偏不要。   不过是看到罢了。   只是如此。   裸 露的肌肤,是她现在所要的。   她继续走近他时,不知怎地,微微地一凛,这凛,随着她的手攀上他的衣襟更为明显。   心底,在此时,竟升起一阵不知所措。   她的手几乎是颤抖着,攀到他的第一个盘龙金扣上,金丝线密密匝匝地让她的指尖觉到一阵刺痛。   “醉妃,迫不及待了么?”   他冰冷的声音从她的头顶传来,一如三年前一样。   是啊,迫不及待,当然,她迫不及待。   可,为什么,她等待的那件事还没发生呢?   不该会有疏漏啊。   她的心一滞间,他突然一手拽过她纤细的手臂,一手就将她打横抱起。   她的心,随着他这一抱,如坠谷底。   冰冷,带着一丝不期而至的慌乱。   “朕,成全你!”   不,不该是这样的。   她突然想要逃,但,她所有的动作,都被他紧紧地钳制住,再动弹不得。   她惊惶的眸华,皆落进他深邃黝暗的眼底。   随着足上的木屐坠落于地,发出清脆的声响,他将她娇柔的身子扔至龙榻,欺身压上…… 第二卷 美人曳花锦 第二章 初侍寝(03)      轩辕聿压在她的身上。   她的惊惶让她有一瞬想推开他,夺路而逃。   可,理智却克制她这么做。   他冰冷的手指抬起她的下颔,迫使她与他对视,他的眸子,犹如最晶莹的黑水晶一样,熠熠地烁出,让人迷醉的光芒。   而,此刻,在那黑水晶的中央,她看到自己青丝铺扬在明黄的锦枕上,脸上,是不该有的惶乱。   他抬起她的下颔,薄唇贴近她的唇,低语,带着几分暧昧:   “醉妃,这几日,学了多少伺候朕的本事呢?朕,真的很期待。”   他的衣袖里满是幽幽的龙涎香,让她开始微微眩晕。   “皇上,臣妾先伺候您宽衣。”   拖延时间,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事。   “不必了。”   轩辕聿冷声道,他的唇,离她只有一分的距离。   她的唇,未着口脂,却依然鲜艳欲滴的让人想一品芳泽。   然,这份芳泽,难道,真是他可以品的吗?   再美,都带着毒吧。   他松开她的下颔,一手,将身上的衣物尽除。   夕颜闭起眼,微微促息着,不敢再看。   怎么,那药今日还不见效呢?   她的手心沁出汗,这汗随着他更紧地压到她的身上,她的身子开始瑟瑟发抖。   “醉妃,你这么闭起眼,难道,不愿瞧着朕么?”   “皇上,臣妾只是不太习惯。”   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她敏锐地觉到,他的手,分开她瑟瑟发抖的双腿,这一分,她再也忍不住,欠身而起,‘哇’地一声,呕吐不止起来。   终于,还是见效了。   不知何时开始攫紧的心,终于松了一下。   轩辕聿的唇边却浮起一抹笑意,但,这份笑意不过须臾即逝。   他看到,她原本莹白若玉的肌肤上,顷刻间,起了红红的疹子,这些疹子,让眼前的她,不再无暇。   可,并不能,掩去她的美。   是的,她越来越美了。   三年不见,她的美,更添了出尘的风韵。   仿佛,本就不属于人间的女子一样,让人不敢亵渎。   但,今晚,他还是亵渎了这份美。   只源于,她是太后安排给他的,他不能拂了这份‘美意’啊。   惟有他清楚,这分‘美意’让他有多么难耐。   他伸出手,想拉开一侧的抽屉,可,最终,还是收了手。   这一吐,她吐得几乎都是清水,空气里,并没有丝毫令人厌恶的味道,反是有一种馨香传来,越过他的龙涎香,漾出一室的安然。   “皇上,臣妾失仪。”   她用丝帕拭唇,匆匆地,逃似地离开龙榻,跪至榻前。   他笑得愈深,她,果然是有法子拒恩的。   她光洁的身上,此时的点点红疹,一如,那晚一样。   为了拒恩,值得吗?   她难道不知道,这深宫,容貌对女子有多重要吗?   她要的究竟是什么?   如果是欲拒还迎的手段,那么,冒这个险,太不值了。   鲛烛的烛芯有一团明亮的花蕊在跳跃,不过一刹,便红到极处化成了灰烬,发出轻轻‘哔’地一声。   “传太医。”   他对殿外吩咐出这句话,随手拿了衣架上的披风,只一掷,恰把她裸 露的身体遮掩了起来。   层层的帐幔外,他听到那两名女官的应声。   每个夜晚,当他临幸嫔妃时,她们就站在那,作为太后的耳目,她们做得,真的够多了。   他不愿再去看她们,低垂的眸华,却看到,夕颜似轻轻抒了一口气。   这一刹那,他的心,突然,就顿了一顿。 第二卷 美人曳花锦 第三章 红颜怜(01)      这一夜的承恩,终是以一种十分奇怪的方式结束。   醉妃于龙榻上呕吐,浑身过敏起了疹子,导致不能承恩,被送回冰冉宫。   这样的描述,在选秀的翌日,以一种极快的方式传遍了诺大的禁宫。   甚至于,比选秀更令宫中的嫔妃们注意。   当那自请于暮方庵祈福的醉妃被太后一道懿旨接回宫时,她们是惧怕的。因为,这无疑代表了宫里一种风向的转圜,这种惧怕,随着醉妃,抵达禁宫时,愈发有增无减。   三年了,庵内清苦的三年,并没有让醉妃的容貌有一丝褪色,反是惊为天人一样。   这,怎么能让她们不怕呢?   她们相信,轩辕聿是喜好美色的,得宠三年的姝美人,倚靠的,不就是那张脸吗?   所以,如今的醉妃,让她们怎能不担心呢?   毕竟,三年前,碍着她守孝,轩辕聿撤了她的牌子,如今,对于这位帝王来说,还有什么可顾及的呢?   她们,不能不怕。   因为,这,或许就意味着,她们在禁宫内的煎熬将变得更加遥遥无期。   那些新鲜明媚的秀女,不管怎样,还是会循着惯例,得到一次侍寝机会,对于她们来说,连这样的机会或许都不将再得。   属于她们的牌子,只会蒙上更深的尘埃。   虽然,在这宫里,有宠有孕的嫔妃都不会活得太长,但,姝美人不是个例外吗?   她们也有理由相信,自己会是下一个例外。   值得庆幸的是,这位醉妃显然还是福薄的,侍寝当晚竟会发生这样的状况,终于让她们松了一口气。   她们甚至可以预见到,醉妃现在懊悔万分,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但,此刻的夕颜,却是淡然的。   今日,她借着身子过敏,已命离秋禀于太后,婉推了两仪殿选秀一事。   当然,这仅是其中一个目的。   她要的,还有短期内不会再晋位份。   她的位份已太高,再晋,就是正一品妃位。   高处,不仅是不胜寒,更会让她再一次成为众矢之的,或许,还有丢了性命。   而她,并不能有事。   看似隆宠的圣恩,或许是维系家族的一种选择,却不是唯一的。   尤其在如今的后宫,明哲保身,是最重要的。   毕竟,回宫这三日,她趁闲暇时,翻阅过相关宫里记事的卷宗。   翻阅的结果,只向她透露出一个讯息:木秀于林,风必催之。   三年前,她被晋为妃位的翌日,丝履底部被人动了手脚,导致她坠落谷底的事,她怎么可能忘记呢?   她相信,这双丝履是在别有用心的宫人听到她要往麝山去时,才被换上的。   也就是说,在她刚进宫,有人就为了她准备了这份‘见面礼’。   现在,二哥马上就能随军拉练,等到他真正能继承父亲的军勋,对于她来说,一切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有什么,比家人安好,更让她期待的呢?   然,这份期待,随着负责选秀的女官躬身进来,转变成愈深的不安:   “娘娘,这是今日应选秀女的名册,太后吩咐让奴婢呈给娘娘御览。”   离秋伸手接过这份名册,递于夕颜。   夕颜接过,淡淡看了一眼,手,随着这一眼,却滞了一滞:   “襄亲王庶女纳兰蔷,年十三岁。”   竟然会有她妹妹的名字,这是她没有想到的。   即便妹妹也到了应选的年龄,但,按着祖制,庶女并非是一定要参加选秀的。   可,她忘记了,并非人人都视进宫为一种负担,于侧妃莫兰来说,纳兰蔷进宫或许更意味着一种在如今的王府可以为所欲为,呼风唤雨的资本。 第二卷 美人曳花锦 第三章 红颜怜(02)      夕颜合上那本名册,太后命人把这份名册现在呈给她看,其中的意味,她知道。   太后,对昨晚她的侍寝十分地不满。   她使的这些小心计,又怎能瞒过太后呢?   而她,也知道,是瞒不过的。   一如,她始终是要承恩的,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么快,太后就会用这种法子,让她妥协。   睿智如太后,果然清楚她的软肋,并将软肋为其所用。   “替本宫备辇。”她将名册还于那女官,吩咐道。   “诺。”离秋应声道。   夕颜的手抚上脸颊,还有红疹未褪,她以白色的纱巾遮面,上辇,匆匆往两仪殿而去。   未进殿,就瞧见,殿外立着鸾凤华盖。   宫内能用鸾凤图案的,惟有太后和皇后,如今,中宫空置,那么,必是太后在殿内。   随着通传,她缓缓步进殿内。   纳兰王府,她一人进宫就可以了。   因为,禁宫深深,并不是纳兰蔷该待的地方,她这位同父异母的妹妹生性内向懦弱,根本不适合这嗜血于无形的宫廷。   所以,哪怕,侧妃莫兰背地里会咒她,她也要阻去这事。   值得庆幸的是,现在,第一列秀女还未觐见,一切都来得及。   跪拜如仪间,只听得太后的语意从殿上悠悠传来:   “哀家听闻醉妃昨晚侍寝,却突然身子不适,今日,哀家已准你在宫中歇息,怎么反又来了呢?”   “回太后的话,臣妾早起略觉好些了,恰女官呈来名册,臣妾记着太后的吩咐,不敢相违。”   她乖巧中带着惶恐地说出这句话,依旧跪叩于地。   “哦,是么?看来醉妃还是把哀家的话当话的。既如此,地上那么凉,跪着万一又起了病,倒是哀家的错了。莫菊,扶娘娘起来,赐座。”太后顿了一顿,复转向轩辕聿道,“皇上,今年选秀的日子虽延了两月,但,更让司礼局用心择选了这五十名秀女,其中不乏绝色,连哀家看了前日画师送来的图象,都觉得甚是不错呢。”   “今日有母后陪同朕一起择选,相信,选入后 庭的女子,必是甚和朕意的。”轩辕聿淡漠地说出这句话,吩咐道,“小李子,开始罢。”   李公公得命,随着尖利的嗓音在殿外响起,夕颜仿佛又看到那一年,她也是这样,一步一步,走进这殿内,却不想,阴差阳错地成了他的嫔妃。   五十名秀女,每批两人,依次进殿,这两人中,可能同时会被留用,也可能,一个都未被留用。   不过,皆是帝王的一念之间罢了。   太后显然对这次协同选秀颇为兴致勃勃,而轩辕聿却是淡漠的。   夕颜坐在他的身侧,目光始终不敢去瞧他。   不知道为什么,经过昨晚,她对他,竟然起了一丝莫名的感觉。   不敢看他。   是的,不敢。   但,要面对的,始终还是要面对。   随着司礼的太监尖声道:   “襄亲王幺女纳兰蔷,年十三。”   夕颜的目光终于凝向,殿外缓缓走来的那抹倩影。   纳兰蔷戴着白纱毡帽步进殿来,按礼叩拜。   “带露蔷薇入夜香,”太后吟出这句诗,笑道,“只不知,你是否当得起这带露垂怜之态,脱掉毡帽。”   “诺。”纳兰蔷脱下遮住娇容的白纱毡帽。   夕颜望向她同父异母的妹妹,三年未见,她确实出落得婷婷玉立,虽不加修饰,也算是这届秀女里出类拔萃的。   “醉妃,你看如何?”太后骤然发问。 第二卷 美人曳花锦 第三章 红颜怜(03)      果然,还是问了。   这一问,无论她怎么回答,其实,都没有任何的意义。   太后要的,只是看她的反映,如此罢了。   即便这样,她却还是要答的,否则,更是逾礼。   “回太后的话,应届秀女皆经过司礼局层层选拔,自然资质出众。”她答得很是乖巧。   “哦?这位秀女,似乎是醉妃的妹妹吧,看来,纳兰王府要出两位皇妃了。”太后似漫不经心,却字字犀利地道。   夕颜的心一沉。   她不可以让妹妹进宫,不可以。   “太后,臣妾有禀。”   “难道醉妃不认同哀家的建议?”   “臣妾不敢,但,臣妾有句话,却不能不说。臣妾这个妹妹自幼礼仪欠妥,连家父昔日都十分头疼,臣妾不能只顾包容妹妹,而忽略选妃以德为先。”   夕颜眉心一颦,硬是说出这句话,她看到,纳兰蔷的脸随着她这一句话,顿时变得煞白。   惟有如此,她才能保住这个妹妹。   哪怕,她要担上嫉妒的虚名,也无所谓。   “哦,原来醉妃是为这个担心啊,确实,哀家起初也担心,再选到些不省事的,坏了后宫的风气,不过,既然是醉妃的妹妹,哪怕,自幼欠缺,后天总归是可以弥补的。”太后笑意愈深,转望向轩辕聿,“皇上,你觉得呢?”   第一次,夕颜主动凝向轩辕聿,她希望能从他的口里听到拒绝。   第一次,他随着她的目光,淡淡地望向她,不过只是一瞥,他的薄唇轻启,语音是冷漠的,这份冷漠一并将夕颜的心浸染:   “母后觉得好,何必再问朕。”   “既然皇上这么说,记下留用。”太后仍旧笑着,她笑着说出这句话,笑着看到夕颜蒙面的白纱在轻轻地颤抖。   她,要的,就是这样。   任何人,若违逆了她的旨意,就得付出代价。   一直以来都是如此,没有人可以例外。   纳兰蔷躬身谢恩,退出殿外,站在她身旁的那名秀女并没有留用,与她一并躬身退出殿外。   在下一批秀女进殿前,太后睨着夕颜,道:   “坐了这会子,就觉得乏,看来,哀家真是老了。醉妃扶哀家去歇息一下,这里,交给皇上吧。今年,看来秀女的资质确是比往年更值得期许。”   “诺。”夕颜只说得出这一字,起身,太后的手已搭在她的腕上。   “皇上,好好选,让咱们如今这暮气沉沉的后宫,也热闹热闹。”   轩辕聿却没有再说一句话,他墨黑的眸底,隐隐有一丝深蓝洇出。   夕颜没有看到他此刻的眸光,从刚刚那次对视后,她不再去看他。   因为,没有看的必要了。   她扶着太后的手,转朱阁,隐约可看到,秀女待选的那殿里,依旧是丽影憧憧,进宫为妃,或许在大多数人心里,始终是光耀门楣的事。   在她心里,其实,何尝不是呢?   “醉妃,你知错了么?”太后悠悠启唇,饶是这样一句话,她却看到夕颜并没有一丝的惊惶。   作者题外话:呵呵,今天有大推哦,让雪冲一个收藏榜吧,100收,三更,过150,四更。每五十收加一更。如何?我会努力码字,也请大家多多支持,小高潮快了哦。 第二卷 美人曳花锦 第三章 红颜怜(04)      “臣妾福薄,有负太后的费心安排。”   “是福薄,还是你有心拒恩呢?”太后止了步子,站在回廊的转角处。   廊檐上,有金铃迎风发出悦耳的叮叮声,这些声音,遍布于整座禁宫,也是关于春日暖风,最完美的一道诠释。   但,这些完美,不过是表相罢了。   一如,金铃会褪色。   再美的容颜,也会褪色一样。   太后要的,不过是她此时的姝颜国色罢了。   “太后,臣妾知道,得到皇上恩宠对臣妾来说,有多么重要,只是,昨晚,真的事出有因。”   原来,口是心非的话,也可以说到这样的真诚,仿佛,她心底想的,就是这样的。   “哀家看,这事出有因,不过是醉妃深谙集宠于一生,即集怨于一生的道理吧。”太后冷冷说出这句话,搭在她腕上的手加了些许力,“当然,哀家要看到的,就是这宫里,没有任何人专宠,醉妃,你可明白?”   “臣妾明白。”   “最好你真是入了心的明白。倘若你不明白,哀家相信,不用哀家调教,纳兰蔷也会明白。”太后的眸光望向不远处的树荫下,有一名宫装女子缓缓行来,复道,“因持宠生娇,让选秀拖延两月方举行的事,哀家希望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夕颜听离秋提起过,因正月里,西蔺姝畏寒,轩辕聿启驾陪她往热河的行宫,不知怎地,延误了归来的日子,方让这次选秀延期。   至于详情,离秋不愿多说,但她隐隐猜得到里面的含义。   怕是西蔺姝并不愿这场选秀的发生。   可,换来的,不过是延期。   太后为什么急急召她回来,也是源于这一层吧。   只是,为什么,太后就能断定,她能平分这恩宠呢?   “颜儿,你很美,也很聪明,就象哀家年轻时一样。哀家相信,你想做的事,一定是可以达成目的的。”太后拍了拍她的手,继续笑着道,“皇上是哀家的儿子,他是怎样的人,哀家最清楚,哀家更相信,纳兰家的小姐是最适合他的。”   “太后,臣妾会照您的意思去做,可,臣妾不希望自己的夫君同妹妹分享。”   她挑明这句话,用女人嫉妒时所惯用遮掩的语气说出。   然,她的伪装,却还是逃不过太后的洞悉。   “只要你一日握住皇上的心,那么,纳兰蔷一日就会安稳地待在宫里,但,哀家清楚,你真正担心的——”太后凑近她的耳边,旁人看来,不过是替她正了一正髻边的金钗。惟有她知道,这正钗的刺进发髻的疼痛,是直抵心底的,“入了这宫的女子,很多,都会死去,有些,是犯了事,有些,是莫名其妙地死于非命,你担心,你的妹妹,成为下一个,是么?”   未待夕颜应答,太后语声转厉:   “哀家最不喜欢别人诳骗哀家。”   “是,臣妾不希望身边的人有事。”夕颜咬紧唇,低声道,“所以,太后,可以答应臣妾么?”   “你是在和哀家谈条件?”   “是。太后既然对臣妾说得这么明白,想必臣妾也值得太后这般做吧。”   “那要看看,你替哀家做的事,是否值得哀家为你庇护这些人。当然,不止你妹妹,还可以包括,纳兰王府所有的人。”太后眯起眼眸,盯着夕颜道。   离这么近,隔着面纱,她仍能瞧到夕颜原本吹弹可破的肌肤上起了点点的红疹。   当一个女子,可以不惜以自己的容貌,去做为赌注时,注定,这女子的软肋,会很少。   所以,她不能放过,这么好的一个软肋。   如果,她的儿子,注定,逃不过美人劫,她希望是眼前的这名女子,也不愿意,是西蔺家的任何一名女子!   作者题外话:没有存稿,刚刚写完才发上来,一开始并没想到真的会过一百收。汗,谢谢大家纵容了雪又一次的任性。另外,收藏过的读者,不要每天反复收藏,只要每天记得投票就行了。谢谢各位了。鞠躬! 第二卷 美人曳花锦 第三章 红颜怜(05)      夕颜的手托住太后的手,她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道:   “从此以后,这宫中,绝不会再有人专宠。”   太后笑着将她发髻的金钗拔下,道:   “这金钗太俗了,过几日,就换成步摇罢。”   金步摇,在宫里,惟有正一品妃位方能佩戴。   夕颜听得明白太后的意思。   “太后,臣妾并不适合戴金步摇。”   “是的,总归是你的,避不过的。”太后悠悠说出这句话,“既然,你不愿现在晋,那么,待到你怀了皇上的子嗣后,一并晋了罢。”   这句话后的份量,夕颜听得明白。   但,她宁愿是不明白的。   “嫔妾参见太后。”   一清亮的女子声音响起,夕颜转眸,看到,一抹她并不陌生的孔雀蓝出现在近处那簇绿梅的树影里。   “是姝美人啊,免礼。”   太后手一抬,原本握着的金钗恰不慎落在了地上。   西蔺姝淡淡一笑,并不俯身去拾,只看着太后边上的女官,道:   “莫菊,太后的金钗掉了。”   “不过是一枝金钗。”太后的丝履从那金钗上踏过,“既然脏了,就不必再拾了。”   “太后,小心咯脚。”西蔺姝欠身退至一旁,她望着夕颜,笑得更加明媚,“这位,该是醉妃娘娘吧,嫔妾有礼了。”   她只稍稍福了一下身,并未按着规矩行礼,太后的余光睨向夕颜。   夕颜瞧见,西蔺姝的发髻上赫然别着几朵梅花,如果她没有记错,那日选秀时,沉默不语的那名女子正是她。   不过短短三年,看上去,她的性子,不知是变了,还是本来就如此呢?:   夕颜扶住太后的手,手里的分量,让她知道,现在该说什么话。   哪怕,被人误解,又怎样呢?   “太后,您不是累了吗?臣妾扶您歇息吧。”   对于西蔺姝的行礼,她只做未见,径直,扶着太后的手,往前行去。   这是她们第一次见面。   带着剑拔弩张的局势。   她知道,西蔺姝是不喜她的。   没有一个女子大度到,可以和任何一名女子分享所爱的男人。   是的,仅从西蔺姝望向她的目光里,再如何掩饰,都泄露了一种情愫,西蔺姝应该对轩辕聿该是有感情的。   真好,至少,还能在这禁宫拥有一份感情。   对于她来说,始终是不可得的。   既然得不到,她不会耗费心力在嫉妒上,她所有的心力,只为了王府。   这,就是她最大意义。   很可悲。   但能让家人幸福,仅牺牲她一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和西蔺姝擦肩而过时,她没有瞧她。   就这样,擦肩越过。   “颜儿,金真族屡犯边疆,明州是越来越不太平了,眼瞅着,一场恶战难免啊。”太后仿佛不经意地提到这句话,却让夕颜扶住她的手滞了一滞。   “哀家听说,昨日早朝,你二哥倒是主动请缨,这与你当初自请去暮方庵确是有几分相象,不愧皆是襄亲王的子女,果然让人值得寄予期望啊。”   二哥这么急于建功立业?   但,他的腿伤方愈,怎么可以呢?   战争是残酷的,而他是纳兰王府仅存的唯一男丁。   纳兰王府的男子,虽生来为了浴血杀敌,祖训也是如此,可,她还是不能做淡定,淡定到,面对二哥腿伤初愈的出征,无动于衷。   “不过,哀家和皇上说了,你哥哥身子才大好,即便要为国立功,也不急于一时,算着,你妹妹都进了宫,你二哥至今却尚未娶亲,别生生耽误了。你如今回来了,也替他掌掌眼,看哪家的小姐匹配的,与哀家说一声,也算成全了一桩美事。”   太后这番话,连削带打,她自然听得明白。   惟有她按着太后所要的那样去做,这些话,才会边成王府的福荫。   否则——   不,没有任何否则。   “诺。”她低低应声。   这初春的风,却还是这么乍暖还寒,乍暖还寒……   作者题外话:昨天该四更的,没写出来,放在今天了,今天最起码三更。因为最近在切转折点,所以写得比较仔细。 第二卷 美人曳花锦 第三章 红颜怜(06)      当日,轩辕聿就颁下圣旨,共选出十五名秀女进入后宫,初封的位份也都在美人之位,于三年前并无两样。   只有一人是特殊的。纳兰蔷被册以女史,这份特殊的缘由是她必须随奉太后于慈安宫。   所以,当然,没有人会嫉妒这样一份特殊。   这一年的选秀,似乎很平静,但,平静下的暗潮汹涌,终是在天永十三年,这个乍暖还寒的春日,拉开了序幕。   是的,乍暖还寒。   王妃陈媛因着这份寒,甚至还穿着袄裙,一路由莫菊引着,往冰冉宫而去。   今日,是她额外得了太后的恩旨,在阔别三年后,第一次,进宫去见她的颜儿,她有些抑制不住内心的欣喜,这份欣喜使得三年来,始终困绕在她心头的阴霾稍稍淡去些许。   “王妃娘娘,一会见着醉妃娘娘,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不用奴婢提醒王妃娘娘了吧。”莫菊的声音冷冷传来,让陈媛脸上不自禁露出的笑意终是尽数敛去。   陈媛轻轻颔首。   她当然知道,怎样对她的颜儿才是最好的。   这大半辈子,就这么过了,繁华尽处,她剩下的,也惟有颜儿和禄儿了。   当冰冉宫出现在眼前时,莫菊停了步子,望向她,道:   “太后在慈安宫等着王妃娘娘,一会奴婢再来接您。”   说完,莫菊躬身退下,与此同时,开启的宫门里,一雪色的身影匆匆奔出。   “颜——”陈媛只念出这一个字,忙噤声,恭敬地行礼:“妾身参见醉妃娘娘。”   这一语,让急奔至她跟前,才喜笑颜开,欲待相唤的夕颜分明滞了一下,一滞间,她意识到,自己刚刚,确实是失礼了。   哪怕,再不愿,但,当着众人的眼前,她还是要维系这种虚伪的礼仪。   “快起来,王妃不必多礼。”她扶起陈媛,手,微微颤抖。   这份颤抖,随着陈媛抬起脸来,终于化为更深的震惊。   陈媛的右脸,一条长长的疤痕,蜿蜒的伏在那,让原本娇美的脸,变得狰狞无比。   “这,是怎么回事?”夕颜望着陈媛的脸,一字一句地问。   陈媛的手抚到那条疤痕上,她知道再多的脂粉都掩不去,可是,这,真的不重要。   纵然,以前的她,确实爱惜容貌胜过生命。   “娘娘,不碍事的。”   夕颜没有再说话,她只默默地扶住陈媛,进得殿去。   甫进殿,她便摒退众人,扶着陈媛入坐上座,然后,她就这样跪伏于陈媛的膝前,象以前在王府时那样,低低唤了一声:   “娘亲——”   “傻孩子,娘亲没事。”陈媛竭力让自己的脸上带笑,依旧如往昔一般温柔地抚着夕颜的发髻。   但,终有些东西,不能再似往昔了。   譬如,她的颜儿,如今梳着这高高的宫髻,再不是王府时梳的垂髻。   “怎么会没事?娘亲脸上的伤痕究竟是谁做的?侧妃么?”   “不,孩子,不是她,是——”陈媛犹豫了以下,遂轻轻笑道,“是你父亲出殡那日,我不该跟着去,被那血莲教所伤。”   一语落,夕颜的脸色一变。   血莲教,轩辕聿那所谓的诱敌之策,还是伤到了她的母亲。   不过只是一暗,夕颜的手轻轻抚到陈媛的脸上:   “娘亲,还痛么?”   “颜儿,不痛,一点都不痛了。”   “娘亲,是颜儿没有好好照顾你,是我的错。”夕颜说出这句话,竭力抑制住眸底的雾气。   难得的见面,她不能哭。   哭,除了增加伤悲之外,没有任何用处。   陈媛看着夕颜,她的眉心,皱了一下,旋即松开。   再难启唇,她终究是要说的。   作者题外话:还有一更,应该是晚上了。下午很忙,抽不出时间写字,抱歉哦。 第二卷 美人曳花锦 第三章 红颜怜(07)      “颜儿,看到你如今这样,为娘就放心了。只是——”   “怎么了?”   夕颜看到陈媛的眉心皱起,而这三年清修的日子,她所能知道关于家人的情况,不过是点滴。   不过是,她们还安好。   “你二哥执意要随军出征讨 伐金真族,你也知道,他腿伤刚好,为娘真的担心他再有什么不测,让我拿什么脸去地下见你爹啊。”   这句话,和太后说的意思是一样的。   这样的意思,让夕颜明白,二哥急于立军功的欲望是这么迫切,他定是想尽到这三年来所耽误的一些职责吧。   只是,现在,真的是一个好时机吗?   三国分立的天下,常年无战,虽然对于武将来说,太过安乐,会消磨他们的斗志,更容易让成长中的武将一事无成,默默无为。   但,即便怎样,带着初愈的腿伤出征,始终,是一种欠缺考虑的表现。   “娘亲不用担心,太后昨日还和我提起过这事,太后说了,会从家世相当的应届落选秀女中,指一名给哥哥,待哥哥大婚后,再做其他打算。说不定,这一成婚,哥哥的心收了,念着嫂子,反倒不那么急躁了。”   “话是这么说,可,你也知道,你哥哥的心气,让我怎能不担心呢?”   “娘亲,凡事都还有皇上,不是吗?只要皇上不允,哥哥再坚持,也是无用的。”   “颜儿,皇上的主意,又岂是我们能揣摩到的。”陈媛颦了一下眉。   “娘亲,你忘了,女儿如今是皇上的嫔妃,这件事,我自有主张。”夕颜故做轻松地,笑着宽慰陈媛。   其实,她并不知道,对这件事的把握有多大。   “你这么说,我确是放心了。颜儿——”陈媛继续轻柔地抚着夕颜的发髻,道,“你也知道,蔷儿进宫了,这也是莫兰的意思,她总觉得,倘若蔷儿不挣个出头的脸,她在王府就朝不保夕。所以,我由得蔷儿参选。你们是姐妹,以后,能照顾她一点,就多照顾一点。好么?”   “妹妹得太后赏识,日后定会出人投地。只是,侧妃的为人,想必娘亲也是清楚的,我什么都不担心,就怕她——”   “没事的,哪怕王爷不在了,我毕竟是正妃,她能逞的,不过是口舌之快罢了。为娘却也担心你,毕竟这深宫里,到处都是吞人的陷阱,娘真的担心,颜儿——“   “呵呵,娘亲,好了啦,再担心来担心去,难得一次见面,倒弄得悲悲凄凄的。”夕颜凝着母亲脸上的伤痕,竭力笑着说。   “好,好,不说这些,是为娘的错,越想开心,就越是担心不该担心的。”   “嗯,娘亲,女儿让膳房做了些点心,娘亲一定要好好尝尝。”   这难得见面,是太后的施舍,所以,对于夕颜来说,是分外珍贵的。   当然,此时,也有人在企求着一些施舍。   慈安宫。   “太后,念在奴婢以前也曾伺候您这么长时间的份上,求太后念在奴婢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赏蔷儿一个好的前途吧。”   “难道,跟着哀家不是个好前途?”太后冷冷地睨了一眼跪于地的莫兰,道。   “太后,奴婢不敢对您说诳话,要诳,也是诳不过的,奴婢只知道,女子得到夫君的疼爱才是好的,奴婢没有得到,所以,奴婢希望奴婢的女儿可以得到,太后,能体谅奴婢这份为人母的心吗?”   “莫兰,哀家不会委屈你女儿的,只要你对哀家忠心,有哪一样,哀家没让你如意呢?”   “但,毕竟醉妃是陈媛的女儿,她在府里时就不待见我们母女,奴婢怕——”   “没有什么可怕的,毕竟,哀家才是这后宫真正做主的人,你下去罢。”太后挥了挥手。   陈媛该来了。   一步一步,她一直算得那么准,不会容许有任何的脱环。   太后微微眯起眼睛,浮出一抹莫测的笑意。 第二卷 美人曳花锦 第四章 春雨情(01)      接下来的半月,轩辕聿按着惯例,将只翻新进宫秀女的牌子。   后宫,倒也相安无事。   除了随侍太后的纳兰蔷之外,其余十四名秀女皆得以承了圣恩。   所谓的雨露均泽,该就是如此罢。   夕颜的心,却并不能做到淡定,可,即便再不淡定,又能怎样?   现在的她,除了等待之外,没有其他法子可寻。   太后要的,是她的顺从,只要她顺从于太后的安排,那么,二哥的事,必会迎刃而解。   没有人,能抗得过一道旨意。   二哥,也是如此。   用等待的时间,她正好可以用来做一件事。   每日里,都有苏太医来替她问诊切脉,然,她的脉相甚是奇怪,问诊的苏太医饶是行医多年,也未曾见过,不由得有些忐忑。但,值得庆幸的是,这位娘娘说是小时候的顽疾,自己拿了惯用的方子给他,让他看着方子配药就行。   苏太医细细看了方子,确是一副对肤症颇有良效的药剂,于是,命医女配齐,才要煎熬,娘娘却又命离秋收了进去,只说,还缺引子,需以无根之水为引。   所谓的无根之水,自然就是那春雨。   当然,这些中药,并没有煎熬成汤药,夕颜亲自收了,离秋也并不能过问。   暮方庵清修的这三年,除了颂读佛经,她曾无意中偶得了一本庵内珍藏的医书,原是为了寻找荆芥过敏的症因,没想到,三年下来,真是大有裨益。   而庵堂的小园里,也种有不少药草,其中,就有荆芥,她采其茎叶,磨成粉,随身携带回宫。   纵没有寻到症因,但她想,她会需要这些药粉以备不时之需,只没有想到,药粉的效力终究是不及煎熬的汤药,才有了侍寝那晚的延误。   可,正是熟谙了一些医理,她今日,或许能为母亲做一些事。   这,也是她该去做的。   三月,草长莺飞,暖风和煦间,后宫女子不再蛰伏于宫室内,纷纷相携出游。   即便属于她们的天地,只有一隅。   晨起,夕颜按着惯例往慈安宫请安。   自这次回宫,她每日辰时,均会往太后处请安,太后对她,虽和蔼有加,那日之事,却并不再提。   从慈安宫出来,夕颜并未用肩辇,而是沿着阡陌交错的甬道径直往前走去。   湛蓝的苍穹,唯见一纸鸢占尽春色,高高地飘在禁宫的那一围不算广阔的天上,拖着长长的绢条。   夕颜用手稍稍挡在额前,抬起螓首,仰望着那纸鸢,真好看呀,该是一个蝴蝶的样子吧,她最喜欢的,就是蝴蝶了。   耳边,隐约能听到,无忧的笑声盈盈,随着风传来,让夕颜的唇边,也不禁浮起一抹笑意。  不过,这份欢乐,不知从何开始,已离她这么远。   她很想放纸鸢,可,她没有真正放过一次。   因为,王府的后苑,终究是不能和帝王后宫相比拟的。   就在这时,忽然,那高飞的纸鸢直坠了下来,长长的绢条,在如洗的碧空划出一个弧度,便若流星陨落。   夕颜愣了一下,回神时,却见,纸鸢径直就落在她的前方。   她不由自主地向那纸鸢走去,俯下身,捡起,目光被那长长的绢条所吸引,上面,是一行清秀的字迹:   ‘山聿且嵯峨,颜姝自倾城,休同扇底风,妾心双栖蝶。’   “娘娘,这是宫中祈福的纸鸢呢。”离秋怕惊了夕颜的凝神,轻声道。   “祈福纸鸢?”   “是啊,这宫里,每年三月,各宫的娘娘都会把自己的心愿写在绢条上,系于纸鸢后,谁飞得最高,心愿就一定能实现呢。”燕儿雀悦地道。   “那,如今,这纸鸢掉下来——”还有半句,夕颜没有说出来。   因为,她身后的宫人皆仓促跪下,行礼:   “奴婢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夕颜看到,不远处,明黄的华盖下,那抹玄黑的身影是那样的耀眼夺目,而,他身边的那袭孔雀蓝,更加,让人不能忽视。   作者题外话:那首诗将就看了,不讲究平仄和押韵了哈,实在没时间在一首诗上耗费太多时间去写,只是需要用到罢了。 第二卷 美人曳花锦 第四章 春雨情(02)      “臣妾参见皇上。”夕颜手握着那只纸鸢,福身请安。   原来,是西蔺姝的纸鸢,所以,才敢提这首诗吧。   “皇上,嫔妾的纸鸢在那呢。”西蔺姝笑着道。   轩辕聿的声音甫出,还是那样冷漠,一如,这三月的初霁:   “平身。”   “谢皇上。”   夕颜起身,并不移前一步,隔着一段距离,将手中的纸鸢递于西蔺姝。   她是不愿往前的。   她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只知道,她仅想站在原地,一步,都不愿迈出。   西蔺姝本挽住轩辕聿的手,此时,有些依依不舍地放开,迈得前来,伸手接过,这一接过,她的远山黛眉一颦:   “呀,绢条破了。”   西蔺姝确实是极美的女子,她的正面,甚至于比她精致的侧脸更美,只这一颦,都带了无限的风姿,也难怪,会专宠吧。   三年,后宫,唯一专宠的,仅是她。   其他的,哪怕分了一点的宠,不过,皆是过眼云烟。   夕颜淡淡地道:   “想是被上面的树丫勾到了。”   西蔺姝脸上的笑意尽敛,走回轩辕聿身旁,低声:   “嫔妾的愿望,怕是不灵了。”   未待轩辕聿启唇,一旁传来一女子威仪的声音:   “倒是什么不灵了呢?尽说些不吉利的话,哀家是最容不得的。”   一语落时,太后由莫菊扶着出现在众人眼前。   又是一叠声的请安,这片请安声里,太后仅是冷哼一声免了那些虚无的礼数,只凝住西蔺姝道:   “拿来,给哀家瞧瞧。”   “诺。”西蔺姝并无一丝的惧怕,将纸鸢递于一旁的宫女,再由宫女呈给太后。   太后的目光往绢条那一瞥,冷冷笑道:   “聿姝同心?可真是一个好心愿那。”   是的,那句诗每句的第二个字,连起来,正是这个意思。   夕颜早就瞧出,但,她只做未见罢了。   而如今,谁都不能视做不见。   擅提君王的名讳,是大忌。   西蔺姝确实,倚着宠爱,有些事做的过了。可,谁会想到,这纸鸢会出此等岔子呢。   “姝美人,不是哀家容不得你,恰是你自个,做得愈发僭越了。”   西蔺姝并不如寻常嫔妃听得这一语,骇怕惊惶地跪于地,仅是傲然地凝着太后,轩辕聿的眉心,却突然蹙了一蹙。   这一蹙,正落进不经意望向他的夕颜眸底。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夕颜跪叩于地,轻声:   “太后容禀。”   “说。”太后睨了夕颜一眼,一只手已将那纸鸢从当中撕作两半。   那声音,很闷,就好象一把极钝的刀,从人的心上割过,不会有太大的动静,却能让人很痛。   是的,心,很痛。   不过,并不会是她的。   夕颜依旧淡淡地道:   “太后,这纸鸢,是臣妾妄为了。”   一语落,她双手合放在地上,螓首跪伏于手背。   太后的眼微微眯起,这一眯,她没有错过,轩辕聿眸底的一丝转瞬即逝的愕然。 第二卷 美人曳花锦 第四章 春雨情(03)      “颜儿如何妄为呢?”太后用一种十分和蔼的口气问出这话,亲自上前,一手搀起夕颜。   “太后,臣妾——逾矩了。”夕颜的脸微微红了一下,又有些伤感地望了一眼地上的纸鸢,用极低的声音,道,“这纸鸢是臣妾的——”   太后的眼低漾过一缕笑意,她轻轻拍了拍夕颜略显拘谨的纤手,道:   “原来这是颜儿的祈福纸鸢啊。”   是啊,这句诗,第二句,第二个字虽然是姝,第一个字不正是颜吗?   虽是藏字诗,碍着女儿家的娇羞,若换了位置放自己的字,也未尝不可。   无所谓真假。   因为,这宫里本就是真作假时,假做真。   当然,她这么做,并非是为了替西蔺姝解围,更不是要她欠自己一个人情。   她,有她自己的计较。   尤其对于一举两得的机会,她不会错过。   曾几何时,父亲赞许她的聪颖,都用在谋心上了呢?   夕颜的螓首低下:   “太后,臣妾知错了,刚刚纸鸢掉了,又被姝美人捡去,臣妾——”   剩下的话,她嗫嚅着,却说不出来,一只手无措地缠着裙上的绶佩。   “呵呵,你呀,确实错了。不过,虽然你进宫也有三年了,可不比那些一直在宫里,却还不守宫规的人。”太后顿了一顿,复道,“同样的错只能犯一次,日后再犯,哀家一定严惩不怠。这纸鸢虽然破了,另换好的去放。蝴蝶美则美矣,终究,太过妖绕,也配不上你的身份。”   “太后教诲的是,臣妾谨记。”   太后牵起她的手,走至轩辕聿身旁,将夕颜的手递于轩辕聿,笑道:   “今日难得皇上免朝,不如,多陪颜儿一回,若不是她清修三年,我朝也不会在这三年内风调雨顺,再无天灾。皇上,切莫委屈了颜儿呐。”   轩辕聿顺势牵起夕颜的手,他的手,真的很冷。   不知道是他的手冷,还是一旁西蔺姝的目光更冷,夕颜的手,在触到轩辕聿的手时,下意识地向后缩了一缩,而他却握得更紧。   夕颜本就晕红的脸,如今,连耳根子一并红了起来,她的皮肤是接近透明的白,这样一红,更连春光里最绯嫣的鲜花都敌不过这份红。   “哀家还要去畅音阁听戏,姝美人,你陪哀家去罢。”太后吩咐道。   “诺。”西蔺姝的声音里,有着明显没有抑制的失落,她望向轩辕聿,轻声,“皇上,嫔妾告退。”   轩辕聿应了一声,夕颜趁着他牵她的手一松,忙从他手中抽离,俯身跪安:   “臣妾恭送太后。”   这一举,她做得极其自然,也没有任何差错可寻。   太后笑望着她,手搭在西蔺姝的手上,转往前行去。   气氛,突然,有些尴尬。   轩辕聿沉默着,而她,显然不能一起沉默下去。   她躬身,道:   “皇上,臣妾还有事,先行告退。”   轩辕聿似乎低低应了一声,又似乎没有,但,她还没来得及辨清这一声,突然间,倾盆大雨,就这样从天际倾灌了下来。   三月的天,娃娃的脸。   前一刻,还晴霁朗朗,后一刻(19lou),这雨,就来势汹汹。   离秋一惊,才要唤小宫女去取伞来,轩辕聿却伸出手,把夕颜一并拉进了明黄的华盖下。 第二卷 美人曳花锦 第四章 春雨情(04)      措不及防,带着,不期而至的脸红心跳。   她,离他那么近。   近到,甚至,可以感觉到,他的呼吸,温暖地萦绕在这一隅。   雨,纷纷扬扬地筑成一道透明的珠帘,将他和她隔在了帘中央。   她借着回首望向离秋,避去这一刻的窘迫。   离秋和一干宫女早已被淋湿,而她,因着轩辕聿的一拉,不过略湿了衣襟。   “小李子。”   轩辕聿只唤出这三字,李公公立刻会过意来,尖着嗓子道:   “你们先到回廊避雨去。”   “诺。”离秋等一众宫人允声。   他,难道,不准备启驾?   就这样,立在华盖下,直到雨停?   夕颜低下螓首,发现,他的手,还牵着她的,她轻轻动了一下,他的声音从她头顶清晰地传来:   “你究竟要什么?”   她没有抬起脸,依旧低垂着,声音里,并无一丝惶乱。   不看他的脸,无论何时,她都不会惶乱的。   原来,她竟然,怕看他。   他深黝的眸底,恰是这份惶乱的来源。   “臣妾不希望皇上为难,也不希望皇上不开心。”   这样的话,她现在越来越会说。   他的手终是松开她的手臂,声音并没有象往日般冷漠:   “朕想听你说实话。”   “这,是实话,虽然,并不是唯一的实话。”夕颜说完这句话,抬起眸华,强迫自己对上他的,这一刻,她并不能回避。惟有对着他如黑水晶一样的眸子,说出接下来这句话,她才能从他的眼底,辨得她所需要的东西,“臣妾曾说过一句话,想必皇上早忘了吧——”   “你让朕庇护你。”   三年了,这句话过了三年,他,竟然还记得?   从他平静如深潭的眸底,她看不到任何的波澜,或许,那里,本就是死水微澜,再无涟漪。   “是,臣妾会尽全力去庇护皇上所要庇护的人,但,臣妾只求皇上,容得纳兰一府的安宁。”   她缓缓跪下,跪于,已变得泥泞的地上,她的声音,随这一跪,有些远的飘来,带着一种初春渲染的悲凉意味:   “皇上,臣妾妄言了。”   轩辕聿的眉心一蹙,旋即松开。   “醉妃如今既有太后的庇护,若再贪求,自作聪明,恐怕只会适得其反。”   说出这句话,他发现,自己的语音再不能做到淡定。   “皇上,不管您相信与否,臣妾要的,仅是府中人的平安。臣妾求皇上,对臣妾父亲出殡所行的谋略,再不要对臣妾的家人用第二次,好么?”   她抬起脸,就这样,凝着轩辕聿,眼底,是企求,也是一瞬的软弱。   这种眼神,深深地落进他不自觉瞧向她的眼底,他想搀她起来,但,他的指尖在宽大的袍袖下颤了一下,终是没有去搀她。   是的,后宫中,他确实想保得一人的安宁,这是他曾经的一份承诺。   然,他也清楚地知道,即便在前朝,他能运筹帷幄,于后宫的暗流诡讹,终究是力不从心的。   而现在,眼前的女子,竟然说出这一句话。   她,无疑是聪明的。   所以,她必定也知道,这份护全,如若不慎,她的命,或许,也就不保了。   难道,仅为让他允诺许她全府的安宁吗?   她要的,真的,仅仅是如此吗?   他望着她,她依旧跪在那,额发在她脸上投下些许阴影,有那么瞬间,他觉得,自己是看不透她的。 第二卷 美人曳花锦 第四章 春雨情(05)      慈安宫。   袅袅的苏合香带出一殿的安宁,这份安宁里,懿安太后正跪于蒲团上,手里转着一串翡翠的佛珠,嘴里默默念着经文。   这样的时刻,是不会有人打扰的。   每日晚膳后,太后都会在此颂经半个时辰,然后会用一碗莲子羹。   这个习惯,自她成为太后的十年来,从来没有改变过。   “太后,莲子羹。”莫菊不早不晚,恰在太后放下手里的佛珠时进得殿来。   “嗯。”太后本闭阖的双眸缓缓睁开,望了一眼殿外仍在淅淅沥沥下的春雨。   “太后,庭院的积水已命人一直在清扫。”莫菊伺候太后多年,一个眼色,她就知道该答什么。   这么多年,太后有一个怪癖,见不得积水,所以每每下雨,便是慈安宫粗使太监最劳苦的时候,他们必须保证,宫内各处甬道不积一点的水,一丁点的积水都不容许。   并且,诺大慈安宫里,只栽着绿树葱葱,没有一丝的红花点缀。   没有人知道这是为什么,一如,这禁宫,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禁忌一样。   “嗯。”太后依旧只应了一声。   “太后,今晚,皇上翻了醉妃的牌子。”莫菊轻声道。   “这孩子的聪明很象哀家年轻的时候。”太后若有所思地道。   “太后,您明知道,那纸鸢是姝美人的,为何还容得醉妃娘娘顶了去呢?”莫菊终是问出这一句。   “既然醉妃这一举是想双得,那么哀家愿意在人前接受她的这份示好。莫菊,你跟了哀家这么多年,竟连这,都看不透吗?”   “太后的意思是,醉妃娘娘借着认下这事,是借机向太后和皇上表明自己的心意?也是对太后之前告诫的示诚?”   “所以,哀家说她聪明,确实不枉费哀家在她身上耗的心力,哪怕,她并不爱皇上。”   爱上帝王的后妃是最不聪明的,这点,她深深地知道,当这份爱演变成恨,那样磅礴的力量,会毁去一切。   “奴婢愚钝,果然,皇上还是领醉妃娘娘的情,今晚翻了娘娘的牌子,太后所要的六宫均泽,怕是很快就能如愿了呢。”   “是吗?只怕这翻牌不过是皇上做给哀家看的样子。”太后冷冷一笑,复道,“不过,哀家倒是希望,皇上的皇长子,是醉妃所诞。”   “太后——”莫菊惊愕地道。   “虽然,真的是可惜了。毕竟,她不会是当年的哀家,既能诞下皇子,还能活着……”   说完这句话,她低垂下眼眸,眸底,有瞬间的晶莹浮现,不过须臾,她抬起眸华,道:   “有时侯哀家一直在想,别人眼里的殊荣,其实不过是一场可笑的悲剧。因为,这孩子,根本不会属于你。”   “太后,倘若当年,皇后没有难产而死,是不是,皇上就会废了这条密令?”   “这件事,根本没有倘若!哀家也不会允许他废了这条密令。”   “可,那件事终究成了您和皇上之间的间隙。”   “莫菊,今日,你说得太多了。”   太后悠悠道,她端起莲子羹,一勺一勺的喝着,虽然入口很甜很甜,但收口时,仍能品到那一味的苦涩,就这样,深深浓浓地溢进这十年来她的心底。 第二卷 美人曳花锦 第五章 血宫砂(01)      天曌宫,承欢殿。   今晚,夕颜到的时候,轩辕聿并没有在殿内,听司寝说,用罢晚膳,才翻了牌子,骠骑大将军就匆匆求见皇上,轩辕聿脸色微一变,旋即就往御书房而去。   所以,现在,这殿内,只有夕颜一人。   这一次,她没有穿已故倾仪皇后喜欢的粉色薄纱,只穿了雪色的寝裙,青丝披垂下,独自一人坐在龙榻上,静静地听着更漏声响。   这一次的侍寝,不同于上一次。   再如何顾及,如果,因着另外一种交换的目的,都不重要了。   明日,不会再有选秀,明日,她也不会被晋以高位。   哪怕,会引来其余嫔妃的嫉妒,又怎样呢?   她唯一真的要担心的,是太后说,等到她有孕,再晋位。   然,她也知道,万一有孕,这孩子是否能生下来,终究不是一个定数。   赔上的,或许是自己的命。   当同一件事,在宫里从来没有人做到过,每个想做到的人,在之前,都一一看似正常又离奇死去的时候,这,一定就是宫里的禁忌,也是禁宫最残酷的本质。   世上,从来没有重复的巧合,巧合得太多,只说明一点,蓄意所为。   她的手,轻轻地抚到耳坠,这是一副很精制的景泰蓝耳坠,看似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惟有她知道,这上面的悬机。   苏太医替她配的药中,有一味是麝。   麝,外用,能镇痛、消肿,却还有另外一种功效,就是不孕。   所以,当时苏太医在看到方子时,有过一刹的犹豫,但若不是长期使用,则是无碍的。   而方子上的剂量,确实也仅是几副药的剂量。   因为,她本调配的药膏里,需用到麝正是源于那本药书提到的玉肌复原膏中的一味药,未曾想到,今日,又有了这一层用途。   她将些许的麝用杵子碾成细小的粉末,把它均匀地抹在这耳坠的镂空处,随着耳坠摇曳,她的鼻端就能闻到,而因着她体香的掩盖,轩辕聿无疑是闻不得真切的。   侍寝时,若说贴身还能留着东西,恐怕,就惟有这耳坠了。   既然,他是她的夫君,他有权得到她的身体。   只是,她不想成为,后宫暗流诡讹中无谓的牺牲品。   她的命,仅会牺牲在最值得牺牲的地方——   今日在雨中,她对他说,愿意庇护他所要庇护人的周全,这份庇护,或许将以她的安全做为代价,她如果因此赔上性命,那,这份代价换来的,该会是王府于轩辕聿在位期间的安宁。   她相信,这位帝君,即便看上去,是这般冷漠,但,却是重情之人。   这点就够了。   若死于其他的原因,那么,仅会和每年死去的这些女子一样,没有丝毫的意义,不过添了茶余饭后的消遣。   殿内,不知何处的缝隙,穿来了一阵风,这阵风,将两旁的鲛烛吹得有一阵忽明忽暗,然后,随着这幽风,传来一阵哀怨的歌谣声。   这谣曲萦绕在诺大的殿内,衬着光影疏离,只让人从脊后生起一阵凉意,仿佛那吟歌者,就在殿内的某处角落,凄凄凉凉地,唱着殇情。   而她听不真切歌谣的内容。   她不自禁地站起身,循着那歌谣声而去,似乎,是在殿后。   殿后,各有八扇窗,除放置着一供帝君休憩的紫檀榻外,并无其他可藏匿人的地方。   这声音,却是越来越清晰。   她突然看到脚下,出现一道暗黑的影子,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结了下来,只有连绵不断的寒冷攫住所有的思绪。 第二卷 美人曳花锦 第五章 血宫砂(02)      她佯做未见,依然,保持着之前的步子,走近一侧的鲛烛,手骤然握住那烛台,蓦地回身,欲待用力地砸向身后,这一回转,却看到,一双黝黑深暗的眸子正凝向她,恰是轩辕聿。   她忙把烛台收回,这一收,摇曳的火舌,迅速地吞噬上她的手,她没有喊一声疼,仅是跪伏于地,顺势把那烛台放至一旁:   “臣妾参见皇上,臣妾失仪,请皇上恕罪。”   她的手缩进袖袍内,真的很痛呢,也怪她,那么莽撞,所以,付出代价是必然的。   这里是天曌宫的承欢殿,前殿又有司寝,司帐二人守着,除了他,又有谁能进来呢?   而现在,哀怨的歌声忽然也再听不到了。   仿佛,一切不过是她的幻觉,因着这份幻觉,她差点就犯了欺君大罪。   轩辕聿瞧着她,刚刚的烛火肯定燎到了她的手,应该很痛吧,可,她竟仿若无事一样,跪在地上,只将那手缩到广袖后。   他伸出手,第一次,将她搀起,他能觉到她的手腕在他的手心颤了一下,他低徊眸华,她的手,果然,被烫得起了一串密密的水泡。   这一次,被他握着,她没有缩回手,只把脸低低地垂下,耳根,染上愈深的红。   “朕吓到你了?”他的声音很低,然,并不冷漠。   她摇了摇螓首,语意倒第一次有了窘迫,不复往日的镇静:   “是臣妾失仪。”   他没有再说话,只牵住她的手腕,往寝殿行去。   她跟在他的身后,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因为,殿里,突然,就那么静。   或许,本来,就这么静吧。   至于她不平静的心跳,应该是她不习惯被男子这样牵着,但,他是她的夫君,她该学着习惯,不是吗?   只是习惯,与其他无关。   他牵着她走到龙榻前,方松开她的手,她局促地低着脸,站在原地,听着,殿外的雨声,又开始大了起来,敲打在琉璃瓦上,是敲进心底的回声。   其实,殿里,并不静。   轩辕聿步到榻前,打开榻旁的一层抽屉,里面赫然摆放着一排药膏,他取出其中一蓝色的瓷瓶及一枚银针,复走回她的跟前,才执起她的手,她的声音,很轻地响起:   “谢皇上,臣妾可以自己上药。”   他并不说话,只将她牵到榻旁,用银针戳破水泡,然后,仔细地涂上月白色的药膏。   针刺破水泡,有一点疼,但,那药膏的冰凉,把这些疼痛悉数地抵去,映着烛火的摇曳,她的手背,是深深浅浅的阴影,使得,那些红肿处,不再狰狞。   离得她这么近,他闻到,除了她身上惯有的那缕淡淡的香味之外,隐隐,还有另外一种味道,这种味道若不仔细闻,是根本闻不出的。   可,他自幼跟从师傅以来,嗅觉就是最好的。   宫里,到处都是杀人的陷阱,当他还是皇子时,他就必须识得所有药书里记载的毒药,并且仅凭嗅觉就能从刻意掩饰的其他味道中分辨出来。   很无奈,却,是必须的。   所以,今晚,夕颜身上的味道,他怎会错过呢?   既然这是她的选择,那么——   他松开她的手,将药瓶放回一侧的抽屉,复从袖里,取出一血红血红的陶罐。   那陶罐除了上面雕以镂花的字外,周身,都红艳得让人无法直视。   作者题外话:端午快乐!群么一个! 第二卷 美人曳花锦 第五章 血宫砂(03)      轩辕聿打开陶罐,里面,是一只颜色灰暗的守宫,夕颜乍看到这守宫的头时,仅联想起那日的蛇,心有余悸使她不禁向后退了一退。   “朕不想勉强你。”他淡淡说出这句话,复道,“你应该也并不想成为朕的女人,对么?”   这句话,她应该否认。   毕竟,这牵涉到一个帝王的尊严,可临到唇边,却不过是莞尔一笑:   “臣妾愿为皇上分担任何忧心的事。”   话语甫出,她再收不了。   顿了一顿,她复道:   “皇上这几日操劳国事,应该很疲累了吧,臣妾伺候您早点休息。”   顾左右而言它,原来,她还是不能做到豁然。   轩辕聿凝着她,他的眸底,深黝一片,连一丝幽蓝都不可寻。   这句话,他继位十年来,似乎只有小李子说过。   太后对他的要求,永远是那么高,不管他累或不累,从小到大,他在太后面前,不能有一丝的软弱显现出来。   而其余嫔妃呢?   她们要的,仅是雨露恩泽,无论他累或不累,她们计较的,她们要的,只是这个。   哪怕,他明白,眼前的女子,也有着她的计较,她所要的,却,因着说出这句话,让他的心,有那么一瞬的怔然。   他的手,缓缓将她半边的薄纱褪了下来,如雪的臂端,血色守宫砂清晰地映现在那。   她的手臂轻轻地颤了一下,他将那守宫放在她的臂端,低声:   “日后再点,还是会有。”   “若皇上信臣妾,那么,有没有这守宫砂,都是一样的。”   守宫伸出舌头,只那么一舔,就将那守宫砂悉数舔尽。   她的心里,怅然若失。其实,她并没有失去什么,不过是不习惯罢。   可,她也知道,今日侍寝之后,倘自己还有这象征贞洁的守宫砂,太后那边,是根本无法交代的。   只是,司寝曾说过,初夜,是会有血的,这血——   她眉一颦,伸手,取下一只耳坠,随即,把那坠子的尖锐部分用力地刺进指腹,这一刺,她的手却被他蓦地握住,他握得很紧,使得她仅刺进了一点,只那一点,腥红的血珠子便沁了出来。   “皇上——”她的声音很轻,纵这么轻,他却还是听得分明。   他顺势拥起她,她一惊,身子已被他拥入明黄色的帐幔内。   帐幔纷纷扬扬地垂落,遮去所有。   她的身子很柔软,应该是长年习舞的原因吧。   她的柔软,是那样清晰地传递到他的手心。   她的馨香,是那样淡雅地萦绕在他的鼻端。   可,他并不能拥住她太长的时间!  因为,她,是纳兰敬德的女儿!   他轻轻拥住她躺到锦褥上,然后,那只守宫随着他手势一挥,化为一滩鲜红的血,映在锦黄明褥上那方洁白的绸帕上,分外的醒目。   她的手里还握着那耳坠,随着身子躺到绵软的褥上,那耳坠就从她的手心里滑落,没有一丝声响地落在彼处。   他骤然收手,松开她,径直睡到了里侧。   他和她之间,隔了当中那一块白色的绸帕,终是谁都不会逾越一步。   她的心,跳得并不平静,脸却没有晕红,她也侧了身子,朝向垂落的帐幔那侧睡去。   隔着层层的帐幔,外面是兀自摇曳的烛火,她的身后幽幽的龙涎香传来,神思恍惚间,她本想撑着不睡的眼帘重重地压了下来,压下来的刹那,她下意识地朝榻外靠了一靠。   除了雨声,殿内很安静,除了更漏之声,一下一下,瞧在尚未入睡人的心底。   轩辕聿稍侧了身,就着光影,望向夕颜,她雪色的薄纱笼住莹白的胴 体,在烛光下,折出一种晶莹的光泽,让他有片刻,移不开目光。   三月的天,殿内,是不冷的,然,若这么睡,终究是会着凉,他拿起一方锦被,盖到她的身上,这一盖,她却下意识地往外避了一避,一避间,她的身子径直地就从床沿边滚了下去。   他一惊,忙伸手揽住她。   作者题外话:有两位读者大大推荐给雪两首歌,这几日一直在听,一并推荐给大家:《幽幽海谷情》纯音乐。还有一首是《夕颜一夜花》,这首我不知道原唱是谁,找了几首,都是翻唱,大家一起找找看,比较最好的版本出来吧。也欢迎继续向雪推荐歌曲,我喜欢这类歌。:-) 第二卷 美人曳花锦 第五章 血宫砂(04)      这一揽,她乖巧地倚进他的怀里,没有一丝的推拒。   记得,每每在人前,因为敷衍的必要,他牵住她的手,她总是不露痕迹,却实是费了心思从他手里挣脱出去。   后宫,没有一名嫔妃会拒绝他的圣恩。   惟独她。   起初,他曾以为不过是她的欲拒还迎,以此来做为吸引他的手段。但,她却在此时自请去暮方庵祈福。   这祈福,说是说三年,可,没有上谕的召回,一辈子也就在那了。   所以,若她是聪明的,绝不会用这种方式来欲拒还迎。   或许,就在那时,他不得不相信一个事实,她要的,只是王府的安宁。   只是,这种牺牲,旦凡入了宫的女子,再怎样明白一荣俱荣,一损一损,通常都是不会做的。   惟有她。   他拥着她,竟忘记了松开。   现在的她,该是睡熟了。蝶翼的睫毛在她白皙的脸上投下些许的阴影,被他拥着,却颦了一下眉。   难道,她连睡梦里,都抗拒他吗?   下意识地低首,恰是一只耳坠咯到了她的腰际。他将那耳坠拿起,甫一拿,便发觉耳坠上另有乾坤,他仔细瞧了一眼,原来之前那股若隐若现的麝香味是从这耳环上来。   他的唇边浮起一抹淡淡的哂笑,这宫里,能怀得他的龙嗣,是所有嫔妃最大的心愿。   但,竟然有人是不愿意的。   这,是否可以看做她的另一种特殊呢?   还是,她早就瞧破了,怀得龙嗣,意味的,就是死亡——绝非是宫廷倾讹所导致的死亡。   殿外,传来一阵凄利的夜枭叫声,只一声,四周,又寂静无声,他轻轻松开揽住她的手,复把锦被替她盖上,这一盖,她没有反射性地避开,而是安然地蜷缩在锦被内,沉沉的恬睡着。   在四个时辰之内,她是不会醒的。   殿里,没有拢任何迷香,她之所以沉睡,是因为,这龙榻另有玄机,只有历代帝王方能知道的玄机。   他起身,下榻。   他的步子很轻,身形转动间,守在明黄帐幔那侧的司寝、司帐都不会发现。   行至后殿,他将最靠里的烛台轻轻一旋,一灯火通明的暗道出现最靠东的一堵墙幕后。   刚刚,看她行至此,他是有些担心的,幸好,她碰的,不是设有机关的烛台,否则,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会杀了她。   他并不是一个慈悲悯怀的君王,更多的时候,他是冷血残酷的象征。是以,对于她,也不该有所例外。   走入墙幕,一身影早站在那,见他来,转身:   “看来,以后她会成为皇上最好的障眼法。”   是的,惟有妃位以上,方能侍寝到卯时。   其余嫔妃的侍寝时间不过是一个时辰,结束后就会被送回宫,按着规矩,司寝、司帐则移守进最里侧的帐幔,他若离开龙榻,定会被她们察觉。   而,目前,他需要每隔五天进石室三个时辰。这三个时辰,对如今的他,是至关重要的。   但,却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哪怕太后,都不行。   “希望如此。”他的语气依旧是极淡的。   既然太后要看到的,是雨露均泽,那么,他给她。   他的心,早就空了、冷了。   从五年前开始,他就不会再爱上任何人。   心的外面,结出一层又一层密密的茧,把它包缚得牢牢的,是任何人都到不了的深处。   石室门缓缓关上,隔去了那一隅的通明。   直到更漏声响至晨曦将露前的一刻,他才回到寝殿。   榻上,她仍熟睡着,只是,睡相实是不敢恭维。   作者题外话:已经两更了哦,各位亲收藏一个,下一更第一时间可以从书架上得知。情节会越来越精彩哒。 第二卷 美人曳花锦 第五章 血宫砂(05)      他没有想到,她会有这样的一面。   那床锦被被她甩到了榻下,她蜷着身子兀自趴睡着,白色薄纱裙下,露出一半莹润白皙纤细的小腿,这样的睡姿,很不雅,然,却是带着诱惑的。   他摇了一下头,他在想什么呢。   她,是襄亲王的女儿,这点,是不变的事实!   甫上榻,明黄的帐幔外,传来司寝的声音:   “皇上,卯时一刻了。”   十年来,除了每半月一次的免朝及除夕,其余时间,他都必须在卯时一刻起身,卯时三刻上朝。   这,就是做为帝王必尽的另一种义务。   有些无奈,更多的,是身不由己。   “进。”他淡漠如常地道。   掀开帘子先进殿的,是彤史莫梅,她上得前来,恭声:   “皇上,留还是不留。”   “留。”   这一个字,莫梅并无意外,做彤史这么多年,皇上从来没有不留过。   留的意思就是她可以将这次侍寝记入彤史册内,并且,侍寝的嫔妃将有幸孕育龙嗣。   若是不留,那么,不仅她不用记入彤史册,也会用一碗汤药绝去侍寝嫔妃期望孕育龙嗣的念想。   “奴婢恭喜娘娘。”   莫梅唤了一声,却不见夕颜应声,反是继续熟睡着。   按着规矩,此时,夕颜该起身,一并叩谢帝王。   可,这位娘娘竟还睡着。   莫梅低垂的眸华,恰看到,地上那方染了血的白色绸帕,绸帕褶皱地躺在那,连上面的血都粘染得犹如几朵盛绽的梅花。   包括,那同样坠落在地的锦被,只能说明,昨晚的‘战况’很激烈啊。   果然——   “不必让她先起。莫竹,伺候朕上朝。”   说出这一句话,轩辕聿下榻,瞧了一眼地上锦被,莫梅早就识趣地将锦被拿起,近身替夕颜盖上。   这一盖,她的眉心皱了一下。   没错,娘娘臂端的那颗守宫砂是没有了。可,为什么,她的身上,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呢?   依旧无暇如一块白璧?   她做彤史这么多年,见过的自然不少。印象里,虽除了先皇后之外,其余嫔妃侍寝时,留下的痕迹皆不会很多,但,绝不会一丁点痕迹都不留下。   除非——   这会子,突然,夕颜轻轻地转过身子来,睁开惺松的眸子,低唤:   “离秋。”   “娘娘,您醒了,恭喜娘娘。”莫梅轻声道。   夕颜这才意识到,这里,并不是冰冉宫。   昨晚的一切,浑沌成一片,她从来没有睡得这么熟,熟到,连之前发生的事,都似乎记不太清。  她揉了一下头,这一揉,方瞧到,榻前,那明黄的身影伫立在那,正由人伺候穿上朝服。   下意识地避开看向他,一低脸,却看到莫梅手里那块染了‘血’的帕子,脸,顿时烫了起来。   即便那不是真的,可,毕竟,别人会当做是那个呀。   她有些讪讪地想从榻上起来,此时此刻,她也该对他行礼吧,怎能还这样躺在榻上呢。   莫梅瞧她欲待起身,忙使眼色示意旁边的宫女近前搀扶她起来。   夕颜的莲足才踏进丝履,却见他回了身,向她走来。   “今日不用去慈安宫请安了,回宫歇着去吧。”他淡淡说出这一句话。   她仰起脸,才要说些什么,他却突然勾住她的身子,让她更紧地贴近他。   他的脸,离她那么近。   他的眼珠是那么黑,凝着她的此时,宛如里面有碎闪闪的星,一下一下地,耀进她的眸底。   虽不是第一次那么近,却是第一次,让她的心,砰地急跳了一下。   她,不习惯这样的亲呢。   他凑近她,他的唇薄而优美,这一刻,几乎贴在她的唇边,低声,带着一丝暧昧:   “昨晚,朕不舍得弄痛你,却还是——”   接下来的话,他并没有说,旁人听起来,不过以为是他压低了声音,不愿被她们听见。   莫梅本悬起的心,终是放了下来。   原来,是如此啊。   是皇上怜惜娘娘罢了。   倒是她多想了。   作者题外话:那个啥,我留言区留不上言了,这里回复一下,密室的人,容许偶先保密,是本文一大的看点哇。我为这个构思自豪的说。 第三卷 深宫步惊心 第一章 圣恩隆(01)      夕颜坐着肩辇,不仅梳着高高的宫髻,连额发都一并往后拢起。   这代表着,她已成为帝王真正的女人,以后的额发都必须象那些嫔妃一样向后梳起。   她的眉心,贴着高位后妃特有的花钿,那是一朵宛如夕颜花的七彩鎏金花钿,在她的姣美的脸上,辉映出别样的风采。   当她的肩辇经过禁宫内的甬道时,宫人纷纷下跪行礼,这一瞬间,她有一丝的茫然,她不知道,自己的人生掀开的这一页对她究竟意味着什么,她只知道,她并不习惯这一切,或许,她将用很长的时间去适应。   是的,一定要适应。   毕竟,握得住宫里的权势,哪怕只有一点,对她,对纳兰王府,都是好的吧。   闭上眼眸,她让自己的心绪归于平静,包括昨晚,那些蛰伏的记忆却在此时一并地涌了上来,让她的心,终究无法平静下去。   再回到冰冉宫,已近辰时。   离秋领着燕儿、蜜恬上得前来,欢喜地道:   “奴婢恭喜娘娘!”   恭喜——今日一醒,就是被人恭喜成为皇上的女人,真的是件令人欣喜的事吧。   只是,谁都不知道,他并不要她。   他于她的恩宠,仅是做给六宫看的。   仅是,他为了保护他所要保护的那一人。   但,不会有人知道。   她,也不会告诉任何人。   这是他和她心照不宣的约定。   下辇,离秋扶住她时,禀道:   “太后方下了口谕,从今日起,六宫各位娘娘小主,每日辰时都需往您这来请安。因近来太后身子欠安,另将六宫事务暂交娘娘代执一个月。”   夕颜的丝履并没有因着一句话,有丝毫的滞怔。   原本,这宫里的规矩是每三日各宫嫔妃需往慈安宫请安,如今,换成向她请安,是立威,其实也是太后的一种暗示。   至于那代管一个月的六宫事务,看着是掂她的斤两,实际,不过是另外一种关于后宫风向指示的标杆罢了。   她明白。   但,却并不看重。   甫用了些许早膳,蜜恬就在殿外禀报,周昭仪觐见。   夕颜颔首,至前殿时,却见一身着秋香色的女子站在那,约摸双十年华,姿色中庸,惟那一双美目水灵。   正是周昭仪。   此时,她恭谨行礼道:   “嫔妾参见醉妃娘娘,娘娘金安。”   “起来罢,看坐。”夕颜并未亲自上前相扶,这种虚无的礼数是为她所不喜的。   她会改变很多。   但,这种改变不包括一切。   “嫔妾听闻娘娘回宫,早该来给娘娘请安,可又怕娘娘嫌嫔妾叨扰,所以,所以——”  周昭仪看起来十分口拙,倘真的是个拙人,这么多年下来,惟独她能育有一女,并能安然到如今,足见,这并不是真的拙。   宫里,大智若愚,在同等情况下,更能让人活得久一些。   “昭仪的心意,本宫领了。”夕颜的声音依旧是淡淡的。   让别人说她清高又怎样呢?   今时今日,她不需要博什么‘贤名’,也不需要在宫里结识什么‘姐妹’,她就是她,看似荣光无限,圣宠隆盛的醉妃。   周昭仪没有想到夕颜竟说出这句,一时,倒接不上话,幸好,殿外,蜜恬的通传声,让她稍稍缓了尴尬的态势。   她是最早来的,这份最早,诚然,是带了几许刻意,而其他各宫娘娘,来的时间也丝毫不差多少。   诸妃陆续进殿请安,连那孕着龙嗣的应充仪都知趣地前来。   应充仪挺着已见形的身子,由宫女扶着缓缓入殿,微福了下身:   “嫔妾参见娘娘,娘娘万福。”   得允平身后,应充仪看似随意地道:   “诸位姐姐来得都早啊。”   “呵呵,本以为充仪身子不便,该是最后一位到的,想不到,竟然有人比你还晚,真不知,是否又有什么因由。”一女子冷冷接口道,恰是和夕颜一届入宫的秀女。   夕颜还记得她的脸,当日说她用香去迷惑皇上的女子正是她,这三年过去,脾气倒是未改,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她也是仍旧活着得那届的五名秀女之一。 第三卷 深宫步惊心 第一章 圣恩隆(02)      那名女子见夕颜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忙欠身道:   “醉妃娘娘,落霞宫秦玳失言了。”   夕颜淡淡一笑,未置可否,只道:   “都入坐吧。燕儿,上茶。”   众嫔妃诺声,按着各自品级这才算都入了坐,一时间,奉承话不绝于耳,说的人,兀自不觉得累,听的人呢?是否都象她这样觉得无味呢?   她不知道。   可,这是她以后要去面对的生活。   有人奉承你,说明,你还有被奉承的价值。   这价值,正是她所要的。   始终淡淡地笑着,没有人看得懂,这笑靥背后的意味。   一如,她们望着她,仅会以为,醉妃娘娘是靠着美色获圣宠的。   她们心底,对此亦该是鄙视的。   然,没有人会将这表现出来。   拜高踩低,宫里的本色。   只如今,她是高的,便由得她们拜吧。   “娘娘,璃华宫主管宫女梅喜求见。”   “传。”   夕颜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意外,反是在座的诸妃神色不一。   人,本来是多瓣心。   对于一件事,自然看法不会相同。   唯一相同的,怕就是这宫里的人,都不喜欢西蔺姝。   专宠,加上骄纵,怎会讨人喜呢?   若非轩辕聿的刻意维护,她想,西蔺姝断不会安然无恙到现在的。   但,对于一位帝王而言,这样的维系,终究是太累了吧。   这个男子,原来,也是有缺点的。   他的缺点,便是,执着于一件事时,哪怕再辛苦,都会坚持。   她想起他,不期而至地在此时想起。   心,有些滞怔,随着梅喜进殿,方才收回。   “奴婢参见醉妃娘娘。”   “何事?”   “启禀醉妃娘娘,我家主子今日晨起身子不适,所以特遣奴婢回娘娘一声,怕是不能来给娘娘请安了。”   “可有请太医瞧过?”   “回娘娘的话,李太医瞧过了,也开了方子,嘱咐娘娘需卧榻静养。”   “既然需静养,这几日的请安就免了吧。替本宫转告姝美人,好好将养身子。”夕颜顿了一顿,复吩咐道,“离秋,传本宫的口谕于彤史,姝美人身子不适,这几日侍寝的牌子一并暂时搁下。”   “诺。”   在座的诸妃随着这句话,脸色却都微微一变,这位娘娘看上去温婉,却不料刚执掌六宫事务,就这般会使手段。   不过,这也是她们乐于见到的,不是吗?   夕颜端起一旁的香茗,慢慢品了一口,茗香萦齿,是上好的洞顶雪尖。   姝美人的性子太过骄纵,若长此下去,总归是会被人寻到差错的,到时要保她,谈何容易呢?   与其耗费这么多心力,不如,由她收一下姝美人的性子。   她是做不到‘贤’字的,倘姝美人继承了先皇后一点的性子,做到‘贤’字该是不难的。   这,才是轩辕聿之幸吧。   他是舍不得这般做的,所以,就由她来顶着‘恶名’做好了。   她瞧到梅喜脸色微变,借着跪安掩去这一变,遂匆匆退出殿内,她唇边的笑意愈深,这使得她的容颜更见艳美:   “这是洞顶雪尖,入口稍苦,苦后,才是甜,但,倘若不会品的,只匆匆的咽下去,那就永远是苦的。”   说出这句话,她将盏轻轻放在几案上,在坐的诸妃皆举盏道:   “嫔妾谢娘娘香茗相待。”   就在这时,却见蜜恬从殿外进来,躬身:   “娘娘,太后传下口谕,请娘娘稍后往慈安宫,陪太后共用午膳。”   禁宫内,除了皇上以外,还没有哪位嫔妃能得到陪太后共进午膳的殊荣,就连先皇后都未曾有过。   夕颜看得懂,那些嫔妃闻听此言后脸上的羡慕神色,也明白,太后是借着这句话,向众妃公示,她,纳兰夕颜,在这宫里,是太后的人。   这,是她想要的吗?   作者题外话:二更。。太后为啥突然传呢?嘿嘿。 第三卷 深宫步惊心 第一章 圣恩隆(03)      诸妃都是识眼色的,听闻太后传召夕颜陪膳,纷纷告退。   这也使得夕颜略做收拾,就往慈安宫而去。   她知道,陪膳是虚,太后又有嘱咐是真。   甫到慈安宫前,肩辇落,恰见一着青灰宫装的女子捧着一叠书籍正从甬道的那侧走来,正是纳兰蔷。   夕颜的步子停了一下,纳兰蔷已走至她跟前,按规行礼:   “奴婢参见娘娘。”   她的品级从入选秀女变成女史,即便在宫女里位列从二品,却是要自称‘奴婢’二字的。   “不必多礼,蔷儿,近来可好?”夕颜亲手扶起她,语意里满是关切的慰问。   虽然,这位妹妹自小就沉默内向,但,不管怎样,始终,也是父亲的孩子,她的异母手足。   她现在纵是女史的身份,待过些日子,让太后指门好婚事予她,也算是远离了禁宫的倾讹。   想至此,夕颜的唇边浮起由衷的笑意,可,纳兰蔷抬起的眼眸,赫然嚼了泪光闪闪:   “好,能不好么……”   “你们先退下。”夕颜颦了一下眉,吩咐道。   随伺的宫人退至一旁,她瞧了一眼慈安宫,除守门的两名内侍外,并无闲人,想是耽搁一会,也不至于很快就传到太后耳中。   “蔷儿,可是有人让你受了委屈?”   “姐姐,你知道的——”纳兰蔷随着这一问,眼泪再忍不住掉落下来,这一掉,她慌忙将手里的书籍捧开,却还是有些水渍映了上去,她更为惶张,嘴唇嗫嚅着,道,“这是太后要的经书,我把它弄湿了,我真不会做事,我真的很笨!”   夕颜见她手足无措的样子,用手稳住她的手:   “蔷儿,这不碍事,用干的宣纸夹住,放通风处吹了,不会有痕迹留下。”   “是吗?”纳兰蔷的眼底有一丝迷惘,“那奴婢告退。”   她又恢复称谓,抽身就要离开。   “蔷儿——”   夕颜唤了一声,纳兰蔷回望了她一眼,泪还是没有止住:   “姐姐,我可以这么喊你吗?”   “当然可以。”   “姐姐,我好怕,好怕啊。”纳兰蔷再顾不得,一头扎进夕颜的怀里,即便埋在她怀里,还是断断续续地传出几声哽咽。   “怎么了?”   “我让母亲失望了,她对我好失望。姐姐,我该怎么办?”   侧妃莫兰?   是啊,她怎会甘心女儿只做一名女史呢?   “姐姐,你帮帮我,好吗?”纳兰蔷抬起婆娑的泪眼,哀求道。   “蔷儿,待过几日,我求太后一个恩旨,替你在当朝选一位家世品行皆优的男子,指了这婚,你母亲就不会再有计较了。”   “不,不,姐姐!”纳兰蔷骤然离开她的怀里,惊恐地道,“我不能离开这,母亲说了,我生是这里的人,死也要死在这里,我不能离开。姐姐,你帮帮我好吗?我不想只做一名女史!”   纳兰蔷的声音一直很轻,可,这么轻,落进夕颜的耳中,也是清晰的。   “蔷儿!”   她唤出这二字,却再说不下去。   她的手心很冷,心,也是冷的罢。   她突然明白,纳兰蔷要的是什么。   哪怕,那条路的结局,会通向死亡,她想,纳兰蔷因着莫兰,也定是坚持要走的。   而,未待纳兰蔷说出下一句话,莫菊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悠悠传来:   “醉妃娘娘,太后等您很久了。” 第三卷 深宫步惊心 第一章 圣恩隆(04)      夕颜只看到纳兰蔷哀伤的眼神,向她望来,不过,仅一望,纳兰蔷捧着书籍,低首,躬身欠让。   恰此时,忽听得周围的宫人皆下跪,道:   “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又没发现轩辕聿的仪仗到来。   真是失礼。   她回身,才要福身请安,他却仿不经意地携起她的手,一并免了她的礼:   “平身。”   他还穿着朝服,连冠冕都未除下,想是甫下朝就来此。   也就是说,太后传了她,也传了皇上。   难道,只是为了给他和她制造在一起的机会吗?   她想,应该不是的。   此时,突然,有一阵细微的响动,她看到,纳兰蔷手里的书籍悉数撒落在地,正拦在了轩辕聿的跟前,而纳兰蔷正惶张地俯下身去拾那些书。   惶张,或者别有用心,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第一次发现,她的妹妹,其实,很懂得将自己最美的一面呈现,这样低下螓首的角度,纳兰蔷是最美的。   她容色不变。   她阻过了,该做的,也都做了。   剩下的,她无力顾及。   轩辕聿并不是重色的帝王,可惜,并不是所有人都明白。   “真是放肆!竟敢惊扰圣驾!”一旁,李公公尖利的声音响起。   落进她的耳中,自是听得清楚。   李公公所说的一切话,若没有轩辕聿的默许,是断不会说的。   “纳兰蔷,枉费你陪了太后这么多日,却还是不识宫里的规矩。”她悠悠启唇,带着斥责。   若是由李公公发落,还不如由她来。   她不是怕纳兰蔷受任何委屈,事实是,吃这一亏,也能让纳兰蔷明白,在宫里,生存才是最重要的,冒然使那些伎俩,仅会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地步。   提了‘纳兰’二字,亦不过是她向他去讨这个恩情罢了。   “莫菊,带纳兰蔷下去好好教导。”她冷冷吩咐出这句话,借机把手从轩辕聿手里抽出,俯身,“皇上,宫人失仪,还请皇上宽恕。”   轩辕聿并没有说话,沉默地迈步走进殿内。   她没有再瞧纳兰蔷一眼,她知道,无论再怎样,至少现在,她懦弱的妹妹心里对她是有计较了。   让一个懦弱的女子做出这样的事,其实很难。   她相信纳兰蔷有自己不得不为的苦衷,但,不代表她愿意去成全她的苦衷。   她要的,很简单,她要她每一个亲人,自此以后,都平平安安的,这样,就好。   跟随轩辕聿入殿,太后早端坐席上,虽是家常的十几样菜色,却仍做得尽善尽美,太后,本就是一个追求完美的人,慈安宫又有自己的小膳房,自然比宫里的御膳房做的,又都要合太后的心意。   行礼请安后,轩辕聿兀自在太后的左侧坐下,她正要往太后的右首坐下,却听得太后轻轻咳了一声,道:   “醉妃伺候皇上用膳吧。”   伺候?   夕颜淡淡一笑:   “诺。”   太后想看什么,她乐意配合,当然,她知道,轩辕聿不会反对。   譬如,昨晚那场侍寝,就是彻头彻尾一个配合出来的假象。   这宫里,没有多少真,如果假象,连自己都能骗了,是否也是种快乐呢?   她从小李子手中接过一盏青梅酿成的清喉茶,奉至轩辕聿的跟前:   “皇上,请用茶。”   这是皇家的规矩,用膳前,先用茶,以清味蕾。   可,这一奉,她忽然觉得不太对,一旁,李公公手缩在袖底拼命摇着,轩辕聿的脸色也一暗。 第三卷 深宫步惊心 第一章 圣恩隆(05)      夕颜这才发现,自己欠妥在哪,奉给皇上的茶,哪怕之前太监都试过一次,到了此时,还是需再试一次,方可呈上。   这是宫里的规矩,但,她却是忽略了。   她旋即拿起托盘上的小勺,舀起一勺才要喝下,手腕却被绚辕聿握住,动不得分毫。   “小李子,试茶的事,该是你份内的。”   淡淡一语,早让小李子的额际沁出些许的汗,忙躬身上前,道:   “奴才竟是疏忽了,请皇上责罚。”   “为皇上试茶,是臣妾的幸事,臣妾不愿假手他人。”   一语出,她嫣然一笑,轩辕聿的手一松,她已将勺内的茶饮下。   名义上是试茶,实际,却是试毒。   做为帝王,他的生命,其实每时每刻都处在一种威胁里。   四岁那年,他记忆里,是第一次,有一名宫人,在试完两道菜后,倒于地上,七窍流血身亡,事后,被证实是彼时一位昭媛嫉妒所至。   后来,这样的事,虽没有发生很多,但,也发生了那么五宗。   这么多年,这么多嫔妃,没有一人为他试过毒。   做为主子,谁都不会把自己的命放在为他牺牲的地方,这些事,理所当然,是该由奴才做的。   刚刚,他的脸色一变,也完全是对着小李子。   但,她又一次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除了是纳兰敬德的女儿之外,她进宫至今,并没有做过任何错事,不是吗?   神思间,她把那盏青梅茶复呈了上来。   他接过,第一次,认真地凝了她一眼。   她窘迫地低着螓首,脸颊上,满是晕红一片。   她似乎很喜欢脸红,纵然,做任何事,她都有条不紊。   奉茶完毕,开席间,夕颜每一叠菜自己试了,方再布到轩辕聿的碟里,太后看着这一幕,唇边勾起浅浅地弧度:   “皇上,醉妃对你的这番心意,真让哀家甚感欣慰呀。”   轩辕聿淡淡地道:   “醉妃,不必再替朕布菜。”她执筷的手稍滞了一滞,他复道,“午膳,朕用不了这么多。”   “诺。”她低低应了一声,站在那边,又有些局促。   每次,在轩辕聿面前,她似乎,就没有办法把礼节做到完美无缺。   “颜儿,坐下吧。你这么忙来忙去,看得哀家眼都要花了。”   “诺。”   她这才坐于轩辕聿一侧,手里端着鎏金攀枝牡丹的碗盏,里面是晶莹如玉的贡米,可,她突然觉得没有一点的胃口。   这样的场合,能有胃口,才怪呢,刚刚又试菜,现在的她,确实没有任何胃口去用更多的菜肴,哪怕,都是珍馐。  但,还是得用一些,否则,被人注意到,就是她矫情了,她略略用了几筷,太后的声音又传了来:   “皇上,醉妃的二兄纳兰禄,如今年纪也老大不小了,哀家的意思,既然是咱们的皇亲,这指婚一事,可做不得任何的马虎。恰好今年的选秀又过了,按以往的惯例,需从落选的那些世家小姐里指这门亲事给他,但,今年落选的秀女,大部分都已指了宗亲,剩下未配婚的,却都是连哀家的眼都入不得,又岂能委屈了醉妃的兄长呢?哀家以为,不妨从那年龄虽未到参选条件,却又相距不远的世家小姐中,择一品性温柔的,配于他,也是好的。”   轩辕聿搁下手里的筷箸,语音仍是淡漠的:   “一切母后做主便是。”   “侍中的幺女配襄亲王府的二子,哀家觉得倒是一门好亲事,只不知皇上意下如何呢?”   轩辕聿没有立刻应话,薄唇紧抿,兀自搁下筷箸,发出轻轻‘叮’地一声。   这一声落进夕颜的耳中,她手里的筷箸也是一滞。   侍中的幺女,不正是西蔺姝的妹妹吗?   原来,太后迟迟未加这事做处置,是在等宗亲指婚完毕。   原来,如此。   作者题外话:谢谢大家这段时间推荐的歌或者曲,每一首雪都有听,但,那首《美丽》我没搜到,汗,加雪的Q传给雪吧,谢谢。   今天推荐一首,我写这章时,一直在听的曲《秘密》,还有歌《李雷和韩梅梅》(如果你是80后,对这首歌就一定会有感动的瞬间,一定会有,看着歌词听) 第三卷 深宫步惊心 第一章 圣恩隆(06)      “皇上,眼见着,西蔺姈明年就满十四,待到大后年参选,不是生生耽误人家吗?哀家替西蔺家的幺女特求皇上一个恩旨,就指了纳兰禄吧,毕竟,纳兰禄日后也定会继承襄亲王的世袭爵位,又是醉妃的兄长,模样人品亦都是好的。”   轩辕依旧没有说话。   难道——   夕颜颦了一下眉,旋即松开。   不会的,是她多想了。   果然,是她多想了,他缓缓启唇,终究还是说了:   “既然母后这么说,朕,没有意见。”   “那就好,请皇上尽快颁旨,让司礼局拟个好日子,就替这两个孩子成了这桩好事罢。”太后看起来兴致不错,笑着道,“颜儿,倘你想王府了,自个去请皇上带你出宫主婚,也算全了你三年未曾归府的思家之情。”   “母后,朕约了骠骑将军、辅国将军在御书房,就不多陪母后了。”轩辕聿冷冷说完,人已站了起来。   “皇上去忙吧。颜儿,替哀家送送皇上。”   “诺。”夕颜起身,跟着轩辕聿走出殿外。   送他?他还需要人送吗?   她低着螓首跟在他后面,措不及防,他停了步子,她只顾低着头走,一头就撞到了他正回身的怀里。   他很高,她并不算高。   所以,这一头,正撞到他胸前束着的明镜朱佩上,她来不及揉撞得生疼的额,忙躬身道:   “臣妾失仪了。”   “失仪?”他几乎是从鼻中冷哼出这两个字,一手攫紧她的手腕,她一惊,又要向后避开,却被他攫得更紧,不容她避开分毫,“你失仪的地方,可不止这些。”   夕颜的手腕被他攫得生疼,她想,她知道为什么他又要冷语相向,然,这些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皇上这么说臣妾,无非是因为三点。”她说出这一句话,转对一旁躬立的宫人,道,“你们都退下,本宫有话和皇上单独说。”   李公公的额际又沁出汗来,伺候皇帝主子这么多年,还没见过哪个后妃敢这样当着皇帝老人家的面,发落他们的。可,他瞧了一眼皇帝主子的脸色,却也是默许的。   罢了,主子说啥,奴才就做啥吧。   他一挥手里的佛尘,一干闲人忙退开丈远。   夕颜抬起螓首,凝向轩辕聿,以前哪怕看着他会有惧意,但现在,并不是有惧意的时候。   她不喜欢被人没来由地冤枉和误解,尤其是可以解释的事,她不愿意!   除了夕颜花簪外,确是她无从说起的,因为,对于事情的经过,她不过是揣测,她妄说了,是错,不妄说,也是错。况且,无论怎样,对未来,都不会有任何转圜。   而眼下的事,是有来由的,也是可以解释的,她相信,还是有转圜的。   “皇上说臣妾失仪的缘由无非有三,其一,臣妾撤了姝美人的牌子,可,皇上想过吗?她今日这样做,让后宫诸人看去,不过是侍宠生骄。对,臣妾说过,会尽自己的全力去庇护她的周全,但,臣妾仅有一条命,庇护得了一次,两次,至多能有几次?等到臣妾不能庇护的时候,不仍是得让皇上忧心?臣妾不想让皇上为这些可以避免的琐事再分神,所以,臣妾一定要教她懂得一些进退的礼度,哪怕她会恨臣妾,没有关系,只要皇上明白就行。但,现在,皇上您是真的不明白,还是对臣妾一直就有偏见呢?”   作者题外话:各位不好意思,最近确实我推荐了很多其他文文,因为都是雪的好友,所以雪推了,如果有部分大大很反感雪这种做法,雪在这里象这部分大大说声对不起!下周以后我把该推的好友推完,会减少这种推荐频率的,请多多包涵!   走过路过瞧过,投一票哦。票票又下降趋势了,一下降,偶就会觉得阿是哪里写得不好了。纠结。 第三卷 深宫步惊心 第一章 圣恩隆(07)      轩辕聿的眸底并未因她刚刚的一番话有更多的冷冽聚起,他钳着她手腕的力度却并不再象彼时那么大。   “其二,纳兰蔷适才之举,皇上该以为和臣妾脱不开干系。只是,臣妾真要为纳兰王府谋划什么,亦绝不会拖扯进臣妾唯一的妹妹,否则,就与臣妾请皇上庇护的初衷相悖,也等于犯了欺君之罪,罪可诛满门。至于纳兰蔷怎么想,怎么做,是臣妾所无法预知的,臣妾对此,顶多是失察,而并非是失仪。”   他的眸光随这一语,稍稍一收,一收间,眸色愈见沉暗,沉暗里,是星星点点的蓝光隐现。   “其三,太后的指婚,在皇上的心里,是否又为臣妾的谋算?可,皇上该比臣妾更清楚,太后的意思又岂是臣妾所能左右的。倘若,皇上认定是臣妾要高攀侍中府,借此得到更多的倚傍,那么臣妾无话可说,请皇上处置臣妾佞语之罪。但,这罪,与失仪无关。”   说完这些话,她用力挣脱他的钳制,一如,她的语音虽轻,却带着绝决。   但,被他用更大的力钳住。   他的声音很低,犹如在她耳边低咛一样,事实也是,他贴近她的耳坠,一字一句地道:   “朕并非昏庸之君,但,朕也非仁德之君。醉妃,醉妃,最好你当得起这醉字,而不是罪!”   他当然听得懂她的话外之音,失仪之罪相较于失察、佞语二罪根本不重,她这般说,句句皆直指他的不辨是非。   现在,他确实是起了愠意,这愠意却与她的犀利言辞是无关的。   而是——   她反咬素唇,蓦地再度与他的眸光对视:   “臣妾无罪!”   这四字,她说得更是坚决。   一语甫落,她的手腕骤然被他松开,她的身子却被他用力的拥住,旒冕垂下的十二串白玉珠摇晃在她的眸前,她只看到眼前一片光影疏离,而他的唇,就这样,居高临下地压到了她的唇上。   不带任何怜惜力度的碾压,掠取。   他的力气是那么地大,她想拒绝,然,所有的声音都湮没在他的吻里。   这吻,似乎要把她全部的气息都要一并掠夺干净,那,根本不是吻,只是一种不带任何情意的噬咬。   他听得见自己的鼻音,粗嘎沉重,其间有她紊乱不平静的呼吸,他整个人仿佛失控一样,在这样的唇齿缠绵里,突然间,有些什么一直压抑的部分,得到了宣泄。   她的唇,很干净,几乎没有用丝毫的口脂,犹带着方才青梅茶的酸涩,这股酸涩里,他突然品到一缕腥甜,他陡然离开她的唇时,恰看到,她小巧的樱唇上,已沁出丝丝的血痕。  他纵然不是怜香惜玉的君王,但,也从没有对一名女子这般。   他到底是怎么了?   应该是他不容许任何人避开他吧。   因为,从来没有一个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这么迫不及待地想避开他。   她,是第一个。   他是帝王,任何女子对他,都是谄媚有加,惟独她,难道,真以为有了太后做依傍,有了对他的允诺,就可以视他为不屑吗?   他猛地收回攫住她的手,她的身子颤了一下,眸底,却平静无波,只伏下身:   “臣妾告退。”   这一伏,她借着广袖遮掩,将唇上的血痕一并拭去,可,血痕拭得去,唇的红肿却是拭不去的。   这,就是她的初吻。   第一次被男人吻,带着血腥疼痛的记忆。   她到底有什么错呢?   为什么,他要说那个字,罪?是他逼她说的,不是吗?   她是个平凡的女子,她还做不到,把自己的情绪控制得收放自如。   所以,刚刚的吻,是他的惩罚吗?   唇际,还有他肆虐过,留下的疼痛。   但,她还是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毕竟,说出的话,似覆水,再是难收。   她不后悔说出这些话,她一定要说的。   即便,说了,也不讨他的好。   她就这样俯低身子,直到,他的行仗声走远,才慢慢站起身,一旁,是莫菊的声音:   “娘娘,太后还在等娘娘呢。”   莫菊站在那有多久了,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刚刚她和轩辕聿说话的声音未必会被她听到。但,方才那拥吻,则一定悉数落进莫菊的眼里,也会传到太后的耳中。   不过,是一场戏!   太后希望看到的戏。   这样想时,心底稍稍好过些,她转身,却看到,一侧的回廊上,纳兰蔷伫留在那,正望向她。   她看得懂那种眼神,不过,没有关系。   一点关系都没有。 第三卷 深宫步惊心 第一章 圣恩隆(08)      夕颜再回到殿内,太后已用完膳,坐在几案前,一旁有宫女奉上时令的鲜果甜点。   “颜儿,不过是暂别一会子,别闷着脸,来,到哀家这坐一会。”太后唤她,眼底眉稍满是笑意。   她知道太后在笑什么,方才的情形,定是传到太后的耳中,恁谁都会以为,他和她依依不舍,以吻做别吧?   而她唇上犹留的伤痕,就是彼时‘缱绻’最好证明。   能得到一位君王当着众人之面吻她,这样的殊荣,她难道不该沾沾自喜?   她要的,不就是表面的样子吗?   只有她明白,那个吻,更多的,是对她的羞辱。   “诺。”低低应出这一声,她发现,连声音都仍是颤抖的。   太后牵住她的手,轻轻拍了一拍:   “哀家知道你心里有坎,确实,那西蔺姈的容貌和西蔺媺十分相似,也正因此,哀家不希望她能进入后年待选的秀女名册。”   原来,如此。   哪怕今年,西蔺姈不能参选,三年后,按着规矩,也会进入秀女待选名册。而从太后的语气里,一个容貌不似西蔺媺的西蔺姝都能得圣宠如此,她又岂会容一个翻版的西蔺姈入宫再独占圣宠呢?   西蔺家的女子,显然,不是为太后所喜的。   所以借着给她二哥指婚,正好连削带打把这事一并处置了。   太后这招,不可谓不高。   她比起太后,终究还是差得太多。   此刻,她除了笑,还能怎样呢?   笑吧,惟有笑,能掩饰一切。   一切的言不由衷。   一切的酸涩。   “当然,以侍中在朝庭的地位,你二哥得了他做岳丈,日后的仕途必然一帆风顺。这,是一举双得的事,颜儿,你觉得呢?”   一帆风顺?   是啊,侍中是三省中,门下省的长官,能依赖他,二哥的仕途自不必愁。   可,她更清楚,如今的襄亲王府不过外强中干,与其说是门当户对,不如说,在外人眼中,是高攀。   她的二哥,从小心气就高,这样的亲事,真的是一举两得的天做之合吗?   还是,只是全了太后的心思呢?   也罢,今日,她已经得罪了轩辕聿,若连太后都得罪了,她再怎样小心翼翼,都难保她所要的周全。   “太后替家兄择选的,自然是最好的,只是,臣妾担心,以王府如今的微末,倒是委屈了西小姐。”   “委屈?”太后冷哼出这二字,复道,“怎么连颜儿都说出这种没见地的话来呢?”   “太后,臣妾逾言了。”   “你什么都好,就是太谦忍了。不过,今日你对姝美人的处置,确是好的,也该杀一杀她的锐气,让她明白,进了这宫,不是仗着皇上的的宠爱,就可以由得性子无所顾及的。”   太后说出这句话,缓缓起身,复道:   “不过,西府的三小姐,据闻品貌都是好的,颜儿不必担心。“   夕颜浅浅一笑,俯首:   “太后这般说,臣妾自是放了十个心,臣妾谢太后恩典。”   “倘皇上今日颁旨,你二哥明日就会进宫谢恩,你若想见他,就拿了哀家的令牌,往御书房外候着,也替哀家给他道个喜。毕竟,他也算是哀家的远亲侄子。”   “诺。”   御书房,没有皇上口谕是不得擅入的,如今有了太后的令牌,自然是不同的。   三年不见,对于二哥,她是牵挂的。   虽然,她怕见轩辕聿。 第三卷 深宫步惊心 第一章 圣恩隆(09)      傍晚前,轩辕聿就颁了圣旨,指婚西蔺姈于纳兰禄,正式册封纳兰禄世袭襄亲王的爵位,并赐金银珠帛,择四月初二完婚。   但,他不会去主婚。   所以,明日,纳兰禄进宫谢恩,是夕颜唯一可以再见兄长的机会。   她打开妆奁的暗格,那里放着一白瓷口脂盒,里面却不是寻常口脂,而是按着药书配的玉肌复原膏。   这是她替母亲唯一能做的事,希望这盒玉肌复原膏能让母亲褪去脸上的疤痕。   可,面上疤痕能去,她知道,母亲心底的那道伤,终究是去不了的。   这一日晚膳后,轩辕聿并未翻牌,独自歇在天曌宫主殿。   一月里,总有五六日,他是不会翻牌的,其余时间,他却是尽到了雨露均泽的帝王义务,哪怕专宠西蔺姝时,也总会轮翻一次牌子。   固然,这一轮,对后宫大多数的嫔妃来说,很可能就是几个月,或许是更长的时间,不过,至少算是个有个盼头。   对于夕颜呢?她并不知道自己的盼头是否还如初进宫时那样明晰。   仿佛有些什么,渐渐变了。   这一夜,她数着更漏声,辗转难眠。   翌日,她特遣了燕儿去瞧着,等轩辕聿下朝后,她又捱了一盏茶功夫,待到估摸差不多纳兰禄谢完恩,方命人备了肩辇往天曌宫而去。   守宫门的太监瞧是她,忙去通传了李公公,李公公颠颠地迎上前来,并未等她出示令牌就将她迎往偏殿。   “娘娘,纳兰王爷在里面等着您呢。”   纳兰王爷这四字进入夕颜的耳中,她恍惚地有种父亲就在里面的错觉。   随着李公公亲自推开殿门,她看到,殿内,伫立的那抹赭色的身影,是那么年轻,微侧过的脸,让她明白,只是她的二哥纳兰禄。   “劳烦李公公了。”她轻声谢道。   “娘娘慢慢叙旧。”   李公公识趣地掩上殿门。   她站在殿门那端,纳兰禄转身面对她,嘴角,是一抹讥讽的笑意。   她看得懂这种笑,眉心一颦,纳兰禄已在那边,按着规矩行了礼,甫启唇,却是比笑意更为讥讽的话语:   “臣感激醉妃娘娘如此颇费心思替臣指了这门好亲事!”   怎么会这样?   以前在府中时,二哥待她也是极好的。不过三年,难道,真会让一个人的性情如此变化吗?   不,是二哥急于建功的心切使然。   而现在赐婚,显然,他是无法出征明州了。   她慢慢走近纳兰禄,柔声道:   “二哥,你腿伤方痊愈,轻易上阵,非但不能建功立业,更有可能——”   “更有可能葬身沙场,对吗?醉妃娘娘,我们纳兰府的男子,从来就不是贪生怕死之辈!”纳兰禄冷冷打断夕颜的话,语气里带了一丝鄙夷的色彩,“但,却最是厌恶被人当做棋子摆弄!”   “棋子?难道,二哥认为我是把你当做棋子吗?那敢问二哥,我的目的是什么呢?”   她没有自称‘本宫’,可一个‘我’字却并不能让她和纳兰禄之间的隔阂有丝毫的好转。   “目的还需要问我吗?醉妃娘娘,在京城,谁都知道西家三小姐是皇上的女人,您竟还让皇上把她指婚给我,言下之意,还需我明说吗?”   “二哥!”夕颜竭力克制住自己的语声,毕竟这是宫内,隔墙谁能保证无耳呢?   “醉妃娘娘不必再说了,臣今日至此,不过是全了君臣的礼节。就此拜别!”   “二哥,女子的名节是最重要的,我相信侍中的千金绝不会如你口中所言那般不堪,若无确凿的证据前,还请二哥谨言慎行!”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眼见着,纸不包住火,偏就让这副烂摊子由娘娘撂给了臣,来换取娘娘的隆宠,臣,真的是铭谢娘娘的恩德!”   纳兰禄这一语出,语意里满是疏远的鄙夷。 第三卷 深宫步惊心 第一章 圣恩隆(10)      夕颜的胸口一闷,脸上却是不能显出分毫来。   她若显了,只会让现在失控的纳兰禄更以为得了理,所以,她只能继续淡然,继续镇定,继续说出一些,让自己都隐隐怀疑的话。   不,她不该怀疑。   无论轩辕聿怎样,她相信,他不会是一个为了女色忘记人伦的君王。   “二哥,你请缨金真一战,为的是什么?”她悠悠问出这句话,将方才纳兰禄带着戾气的话题一并转了。   “自是建功立业,为国,也更是为了王府。”   “既如此,二哥方才的一番话,却是早犯了两罪,妄生非议,只凭自己的臆想,擅议帝君,此为一罪,罪当诛。”夕颜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道,“二哥对西府三小姐如此不满,还在帝君跟前应下了婚事,难道,是想临堂悔婚不成?如若是,那么,此为二罪,欺君之罪,罪当连坐九族!姑且不论以二哥目前的能力,是否能助得对金真一战的凯旋,仅是这两罪并罚,纳兰王府悉数毁在二哥的手中倒是真的!”   纳兰禄的脸色一暗,语音更见阴郁:   “那也总好比借着娘娘的‘福荫’延续一府的兴荣要好。”   这一句话,终是让夕颜的手不自禁地撑住一旁的几案,她的语音渐缓:   “原来,二哥是不屑我……”   “是!纳兰府从不靠女子进宫为妃来拢得皇恩浩荡,先祖三代至父亲,靠的就是赫赫战功!这才是纳兰王府维系声望的根本!”   夕颜的脸上浮起一抹笑意,这样的时候,她除了笑,还能怎样呢?   面对如此偏执的二哥,她仅能笑。   她不知道,是伤病的蹉跎使二哥这般极端,还是,日益衰败的王府使他急功近利。   不过,都不重要了。   “二哥这么认为,我也无话可说,只是,也请二哥清楚,这圣旨已下,是王府违不得的,否则,连命都保不住,何来为国效力?何来匡复声望呢?”   “所以,臣说,谢娘娘的恩德!”纳兰禄脸色铁青的望着夕颜,每一字,仿佛从齿间挤出一样的生硬。   夕颜从袖中取出那盛放玉肌复原膏的口脂盒,递予纳兰禄:   “烦请二哥将此物转交给母亲。”   纳兰禄劈手一挥,只听‘噹’地一声,伴随他疏远的声音一并在这殿内响起:   “这等东西不劳娘娘赏赐,自父亲去后,母亲也早不再需要这俗物的装饰。娘娘请自留着吧,毕竟,娘娘该比任何人需要这等装饰。”   他躬身,继续道:   “若娘娘无事,臣,告退!”   殿门随着他最后一句话的落地,开启,复关阖。   口脂盒,极薄的白瓷质地。她特意选了这种质地,为的就是更好的储放,如今,掉落在殿内的青砖地上,碎成了几瓣,那月白的膏体,流了出来,湮出一丝淡淡的香气。   这膏,配置起来并不容易。   她用了几晚上,待夜深时,才慢慢地做成。   只想尽一分心。   只想这样而已。   禁宫的东西,要带到外面,并不是那么简单,她本想托纳兰禄转交,也省去那些繁琐的手续,现在看来,真的,是白费了。   她的心意,她的心思,在别人眼里,算得了什么呢?   是她的自以为是,总认为,可以撑得起王府的一片天。然,她终究忘了,她不过是个女儿身。亘古以来,男尊女卑了几千年,又怎是说变就会变的呢?   她蹲下身子,将那白瓷捡起,即便,被糟蹋了,她也不能把它留在这。   木然地捡着,她的指尖觉到一疼时,已被那白瓷碎片的刃口割破。 第三卷 深宫步惊心 第一章 圣恩隆(11)      殷色的血一丝丝地从透明的白瓷上淌过,有点疼,不过,只是一点点疼。   夕颜将碎片悉数捡起,取出随身的丝帕包好,复放进袖里,起身,往殿外行去。   甫出殿,李公公躬身在那候着,未待他开口,一旁的回廊内,姗姗走来一宫装丽人,她绾着宫里很少嫔妃会梳的邀月髻,斜插了六朵绿色的梅花,配着那袭水绿的缎裙,确是引人注目的。   这份注目,无疑用了心思,也无疑是为了那一人。   “奴才参见姝美人。”李公公躬身,行了一个礼。   “李公公不必多礼。皇上呢?”西蔺姝抱了一只遍体雪白,双瞳一蓝一绿的波斯猫,站在那盈盈笑着问道。   西蔺姝身后的宫女手中托着一糕点盒。   “皇上正在御书房。”   “那不劳烦李公公了,这糕点是皇上最爱用的,我亲自端进去给皇上罢。”西蔺姝说完这句话,眸华移向夕颜,笑得愈是妩媚,“参见醉妃娘娘。”   夕颜拢了一下袖子,淡淡道:   “姝美人身子大安了?”   “劳烦娘娘担心嫔妾的身子,嫔妾仅是心里有所不安呢。”西蔺姝逼近夕颜,在她耳边吹气若兰地道,“娘娘撤了嫔妾的牌子,就以为嫔妾见不得圣面了吗?”   夕颜并没有任何愠意,语气里也静到止水无澜:   “姝美人,这是你该对上位说话的口气吗?如果是,本宫只能说,昔日负责教诲姝美人的管事嬷嬷该罚,如果不是,还请姝美人记着,宫里的一切事,都不要只看表相,否则,连累的不仅是自个,还有真正关心你的人。”   “多谢娘娘提点,也请娘娘记着,皇上的宠比之后宫的权,其实,才是我们为妃最根本的保障。娘娘应该比嫔妾更清楚,皇上对娘娘是宠还是其他,所以,嫔妾也奉劝娘娘不要以为得了一点的权令,就要限制任何人,否则,万一触怒了天颜,可不是娘娘您能担待的。”   夕颜依旧容色不惊,她没有再理西蔺姝,缓缓回身,道:   “臣妾叩谢皇上准许臣妾得见家兄,臣妾告退。”   轩辕聿正站在御书房那侧的台阶上,目光深邃地凝着她们。   西蔺姝的这点小伎俩,真的,没有使对地方。   她不是那么容易被激怒,也不是那么容易冲动地去做任何事。   更何况,今日,她的心,忽然,就冷了。   那种冷是从心底深处蔓延出来的,一丝一丝的,浸染得,她连每呼出一口气,仿佛都能在这暖融的三月,寒冻成冰。   她漠然地俯身,指尖的血把雪色的袖摆染上几许红晕,可她全然不在意。   还有什么,该在意呢?   她做的,真的,都是错吗?   王府,若要靠她这样一个女子维系,是耻辱吧。   只是她一个人的自以为是。   她闭上眼睛,睁开时,她看到,轩辕聿挥了一下袍袖,示意她退下。   她转身,依旧平静无澜的走出天曌宫。   心里堵着的那隅地方,却没有因这一走出,有丝毫的松开。   她知道,自己还是计较的。   做不到淡然。   当所做的一切,只换来亲人的不理解,甚至不屑时。   她怎能不计较呢?   不过,再怎样计较,眼前这份圣恩隆宠的假象,却还是她必须要维持下去的。   必须的…… 第三卷 深宫步惊心 第二章 怜卿心(01)      夜国国都,夙城。   寒宸宫,涅龙塔。   凉风徐徐,吹得鲛纱轻拂,月华清明地晖洒在青玉铺就的砖石之上,仿同水银泻了一地般明亮耀目,那耀目的深处,是一烟水蓝的身影,此刻,他正摒息盘坐于蒲团,眸华凝注的地方,是一幅裱边已经泛黄的画卷。   那是一幅仕女画,画中的女子,倾国绝色,姝颜无双。   简单的构图,干净的黑白二色,勾勒出这一幅令人过目难忘的美丽。   他就这么凝着,凝着。   这个习惯,在登基后,一直保持到了现在。   其实,很早之前,他就看到这幅画,不过那时,他并不能这样随心所欲地凝注于它,因为,它只属于这个国家的帝王。   任何事,在帝王的权利之下,都变得很容易,然,为什么,要得到画里的人,却是那么难呢?   没有人知道,这幅画对他的意义。   过往的那一幕,也只存在于他的回忆里。   他曾以为,这名女子,再不会活着,只存在于画里。   但,为什么,偏偏让他发现,画里的女子是真真实实地存在于这世上。   一样的容貌,一样让他在见到她的第一眼,怦然心动的感觉。   而她身上那股香味,或许也只有他能懂。   拥有她的人,不会懂她,甚至于,可能要了她的命!   现实注定是残酷的,她的美好为不懂她的人所拥有,她的命也握在那人的手上。   却,永不会属于他!   他能拥有的,或许,仅是这幅泛着黄的画。   蒲团边,是一封密件,上面粘着雉鸡的羽毛,这种羽毛泛出冶艳的光泽,一点一点映进他的眸底,让那里洇出一丝的寒魄来。   密件上的字很简单,传达的意思更为简单。   他闭阖双目,不过须臾,复睁开,目光如炬。   即便这样,眼下的局势,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起身,他缓缓走下九层高的涅龙塔。   这里,每隔半月,他才会来一次,每次,以更漏为限,也不过是一个时辰。   他不容许自己沉溺太深,然,这份沉溺从那一年开始至今,早深深浅浅刻满他生命最初的印迹。   出得塔楼,早有近身太监积福迎了上来,声音稍轻,却听得真切:   “君上,这是巽国传来的书函。”   “嗯。”   他应了一声,眸华略睨了一眼,书函上刻着巽国帝君至高无上象征的白龙壁印,内容是轩辕聿与他最后议定,这一年的六月初六,于鹿鸣台举行的三国会晤。   此次会晤,是每隔二十年一次,三国帝君的会盟。   可,斟国的这一任帝君从继位伊始,似乎就不准备延续上任国君以和求兴的国策。   为帝者,若要实现宏图霸业,岂能以求和为上策呢?   于他,这三年的厉兵秣马,难道,仍是以他国之意马首是瞻?   不知道此次会晤里,是否会发生一些意想不到的事呢?   他的唇边漾起一道哂笑的弧度,这道弧度隐现时,积福在塔外轻声禀道:   “皇上,澈贵姬娘娘求见。”   作者题外话:第三更了。做为对大家今天票票的回报:-)很感动,今天票票榜突然之间那么高,原来有那么多大大在支持着雪。   之所以选择第三人称,是需要做一些场景转回,这么写,不知道大家是否习惯,不会很多,就是需要在这里交代一下。 第三卷 深宫步惊心 第二章 怜卿心(02)      积福伺候了两任主子,自这位帝王百里南登基为帝后,自然也是遵照祖制充盈后宫,广为选秀。   除从巽国带回的凤翔公主外,另选了三十六名美人入宫,分配封以不同位份,然,宫内,迄今为止,最受宠的,却还是澈贵姬乔颦娘娘,甚至比巽国的凤翔公主,如今的凤夫人更为得宠。   所以,做为大内总管的积福,自然懂得什么样的人或事是第一时间需要禀于皇上,丝毫耽误不得的。   “宣。”   百里南说出这一字,一字落时,夜色深沉的那端,走来一宫装女子,她穿着夜国特有的宫服,领口微微敞开,露出完美的锁骨,腰际用锦带束住,更显出纤腰的不盈一握。高高的宫髻上戴着赤金珠珞璎子,极长的流苏垂到肩胛处,沙沙作响,她眉心贴着一颗殷若饱满的血珠子,愈衬得,那一双翦水瞳眸的清澈熠熠。   他喜欢她的瞳眸,或许,最初从一众秀女里,吸引他的,就是这双瞳眸吧。   “臣妾参见君上。”她盈盈施礼。   “起来吧,颦颦。”   他唤她的小名,柔声款款。   “君上,臣妾亲自下厨,做了几道小点,您是现在过来用呢?还是——”她近前,细语微微。   她出自夜国的名门,从小就被灌以如何进宫为妃之道,但,除此之外,六宫粉黛,唯她精得厨艺。   有时,握住一个男人的心,不如从他的胃开始。   这句话,是昔日教导她的嬷嬷所说,确是不错的。   当然,这些教导,还包括床第的私事,她,同样做得不错。   她懂得让自己身体的妩媚绽到最美的状态,也因此,这三年内,不说独宠,她的宠爱,于这后宫,亦是最不可忽视的一抹绚丽。   她从不会安于在宫里等帝君的降临,对她来说,适时的接近,更有意想不到的惊喜。   譬如,此刻。   “就现在罢。”   她笑得很是动人,这份动人,也只为眼前这个男子所有。   她知道自己是没有凤夫人慕湮美的,而皇上宠她,在知足之外,她更明白,维系,才是必须的。   这,是后宫女子的命。   哪怕,她隐隐知道,皇上对她的宠,似乎,并不单单是她的人对他的吸引。   可,至少,现在,她得宠,这点,是毋庸置疑的。   此次,鹿鸣台之行,按着二十年的惯例,帝君该是会携带一名嫔妃同行,她希望是她。   纵然,在宫里,凤夫人是从一品,她不过是正二品的贵姬。   但,她相信,以凤夫人的性子,是不会屑于争这个的。   三年来,凤夫人太冷太淡,哪怕再美,没有一个帝王愿意拥着一位冷美人入怀太久。   因为帝君的心,已经很冷了。   “皇上,凤夫人又犯头风病了。”一名宫女急匆匆地奔过来,神色里满是惶张。   本随着乔颦移步的百里南停了步子,眉心略蹙:   “可宣太医瞧过?”   “太医瞧是瞧了,可开的方子,娘娘一口都喝不下,皇上——”   “君上——”乔颦的手下意识地挽住百里南,这一挽,却还是止不住他离她而去的步子。   “积福,送澈贵姬回宫。”   他吩咐出这句,仍是往凤翔宫而去。   凤夫人,很好,真的很好。   乔颦脸上依旧是迷人的笑,她喜欢笑,但,笑得愈浓,仅代表着一种意味…… 第三卷 深宫步惊心 第二章 怜卿心(03)      冰冉宫。   风过殿,清冷。   夕颜笼在雪色的轻纱里,长长的裙裾曳在明镜似的地面,光澄澄的砖石上映出她淡淡的身影,眸华流转间,她的小脸透着令人难以看透的迷离,却愈显得艳美动人。   只是,那层艳美,也仿同笼了纱一般,绰绰隐隐地,恁叫人看不得真切。   离秋本在殿外伺着,见燕儿端着原封不动的晚膳退出,不由还是皱了眉。她身为冰冉宫的掌事宫女,这些事,是不能置若罔闻的。   所以,她接过燕儿的托盘,复往殿内行来,却见夕颜只支颐沉思,目光,与其说是凝着轩窗外渐渐暗去的景致,不如说,什么看进夕颜的眸底,都是一样的。   不过是望不尽的姹紫嫣红,看不穿的暗流诡异。   离秋近前,蓦地看到,夕颜支颐的手上,还残留着一些早发黑的血迹,连雪色的袖子都沾染了些许血渍,而,夕颜却并不在意这些。   或者说,今日夕颜从天曌宫回来,就一直静静地坐在正殿,摒退一众宫人,若非是晚膳,燕儿和离秋也是不得进殿的,自然,就忽略了这些血迹。   “娘娘,您的手怎么了?”离秋将托盘放至一旁,轻声问道。   “不小心碰伤的,没有关系。”夕颜悠悠启唇,目光还是未从窗外收回,继续道,“离秋,你上回说,把心愿写在祈福纸鸢上,真的放得越高,越会实现吗?”   “是啊,娘娘,这是宫里的传统,据说当年太祖皇后就是靠这个,祈得了后来的太子呢。”   她突然噤了声,因为,太祖皇后最终只是皇后,诞下太子后,就——   幸好夕颜似乎并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本宫也想祈福,替本宫去找一只纸鸢来。”夕颜吩咐道。   “娘娘,今日天色已晚,不如明日再放罢。”   “本宫想今晚放,有劳离秋了。”夕颜坚持。   “那,娘娘,请您好歹先用些晚膳,奴婢吩咐司饰司这就准备纸鸢。”   夕颜晗首,离秋芳退出内殿。   晚膳是精致的,四碟小菜,并一碗晶莹的米饭,可,她真的没有任何的胃口。   心里,好堵。   但,若不用,离秋一会回来,必定还是要劝,她抬眸望了一眼架上的那盆绿箩,取其中一只筷箸,没多会,就在绿萝的培植土里挖出一不算太小的坑,将些许的菜饭埋了下去,随后,将那筷箸用青梅茶涤洗了,复将青梅茶倒进绿萝中。   做完这一切,离秋方从殿外进来,身后跟着蜜恬,蜜恬手里拿着一纸鸢,叠起来,图案看不真切,直到夕颜放上天际时,才发现,这是一只绘着百子纳喜的纸鸢。   百子,该是大部分嫔妃应景愿意放的纸鸢吧。   惟独她,仅觉得是个讽刺。   她今日所做的一切,又何尝不是一个讽刺呢?   长长的绢条上,她没有写任何的字,无字,是她要的。   本来,去麝山上放是最理想的,因为,那里最高,基点高,纸鸢一定放得也会好高。   可,离秋说,那里,正在建造一座皇室的祈福台,再不容许上去。   再多的,离秋说不出来,宫里尚宫局交代下来的,就是如此。   也罢,她本来,对蛇仍心有余悸。   另选的地方是一处宽敞的草坪,三面环着树林,一面环湖。隔湖那边,就是麝山。   夜幕下的麝山,莫名让人觉得有些阴冷。不过,她仍摒退所有宫人至树林外,独自一人,试着开始放纸鸢。   因为,独处的时候,她或许才能让自己的心绪外露,而不再是维持表面的样子。   今晚的风,很大。   纵然,从没有放过纸鸢,她想,应该不是很难吧。   作者题外话:大家希望放纸鸢时发生点啥事呢?暧昧地笑。嘿嘿。本文目前为止没有谁是谁的替身哈。。别往那个上面想,不然越想越偏的说。哈。 第三卷 深宫步惊心 第二章 怜卿心(04)      风,很大。   草坪,很大。   可,无论,她再怎么逆着风跑,那纸鸢始终还是拖垂在地上,飞不起来。   一如,她的心,好沉好沉,沉得快要让自己无法呼吸一样。   脚,好软。   不知怎么回事,或许被裙裾绊到了,也或许,腹中空空如也的她跑不动了。   她就这么摔在了草坪上。   软软的草坪,摔下去其实不疼的。   但,她觉得好疼。这种疼,是从心底溢出的,如果能哭,是不是会比较幸福,可,她流不出泪来。   手,无力地握着线轴,那些丝线触在指尖的伤口,却带不出更多的疼来。   终于麻木了吗?   脸,埋在草里,闻得到草的清香,还有,她自己心里,愈来愈浓的悲伤。   “父亲,我好没用,我真的好没用。我到底怎么做,才是对的呢?我所做的这一切,是不是真的不过是我的自以为是,一厢情愿?父亲,我果然很笨……连纸鸢都放不上去……你在天上……还能听到我说话吗……我真的好想你……想让纸鸢放得高高的,让你听得到我想说的话……我只是想让王府好好的……我只是想这样……我做的一切,或许……都是错的……父亲……父亲……”   她的声音愈渐断断续续,轻了下去,手里的提线,也渐渐松去,那纸鸢却蓦地一提,仿佛被风吹起一般,难道,父亲听到了她的话吗?   她说得不算很轻,因为,离秋她们奉命候在树林外,该是无人会来打扰的。   带着惊喜抬起脸,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双深黝的眸子,那眸子,有点点碎星闪耀,那么亮,那么黑。   是轩辕聿。   他穿着一身绛紫的袍子,俯下身,手里握住她松开的线轴,凝着她,低声:   “你想放纸鸢?”   她望着他,那日的噬吻犹在眼前,她下意识地想避开他,然,眸底有些雾气就湮了上来,她用力地咬着贝齿,方把那些雾气悉数地逼退下去。   不能哭。   她早没有眼泪,宁愿流血,也不要流泪。   流泪,只是懦弱的表现!   “起来,我教你怎么放。”   他没有自称‘朕’,说出这句话,他握住线轴,长身玉立在如水的月华下。   她的手撑住草坪,她不该继续这样,跌倒了,只要站起来,一切都会好的。   正如现在,他说,他来教她放纸鸢。   忘记那日,她可以的。   有什么不能忘,她的人都是他的,何况,不过是一个吻?   他瞧她起身,将线轴放到她的手中,指尖不小心相触,他的手,很暖,不似以往的冰冷。   这份暖意,把她此时凉薄的心,一并的温暖。   放纸鸢其实并不难,她没有掌握要点,凭着想象,自然是放不起来的。   有他在,很快,那纸鸢就高高的放到了空中,她拿着线轴,逆风跑着,风吹在脸上,有些疼痛,而,他的话语,就这么和煦地拂进她的耳中,不时指点她放飞过程中的不足之处。   她很聪明,他一提点,就能领悟,所以,到了后来,更多的时候,是他默默地随她一起奔着,看那纸鸢高高地飘扬在一轮弯月的穹空。   她越奔越快,不自觉得地越奔越快,她似乎能觉到,父亲就在那些繁星闪烁的云层后看着她,依旧那样慈蔼,依旧那样关爱地看着她。   他说过,只要跑得快,纸鸢就会借着逆风的风力,放得越高,所以,她想让纸鸢飞得更高啊。   固然,那纸鸢的图案是不应景的。   手里的线也越放越多。   “小心!”   耳边旦听得这一句话响时,她突然觉得撞到软绵绵的一堵墙,措不及防地。   然后,那堵墙抱着她,她收不住步子,竟压倒了那堵墙。 第三卷 深宫步惊心 第二章 怜卿心(05)      他抱着她,她收不住步子,而他急于拧身避开前面那棵树,就这样,她压倒了他。   不早一刻,不晚一刻。   不多一分距离,不少一分距离。   他和她倒在那棵巍峨参天的古树前。   跌落的刹那,她下意识地去握紧手里的线轴。   这一次,和方才不同,她想握住线轴。   然,刚刚放线放得太快,她收不住,此时,那纸鸢便似要借着风力离她而去。   线,因她的用力,在她的手心勒出一道红红的印子。   而,她只有一只手可以去握,另一只手,她必须拿住线轴。   这一刻,她忘记自己压在他身上,等到他的手代她用力地握住那提线时,她方看到,这姿势的不妥。   即便,他是她的夫君。   这样紧密的贴合,让她的脸色微变,再顾不得纸鸢,松开那提线,一只手撑地就要起来,一撑间,她想她身子的份量该是压到他了,因为,他的神色,有转瞬即逝的痛楚。   她忙站起身子:   “皇上,臣妾——”   本来要说出口的‘失仪’二字被她生生地咽了下去,那日的情景又出现在眼前,这二子,虽是惯常的,她想,她是不会在他跟前再用的了。   “压到您了?”   换了这一句,却愈显暧昧。   “没。”他站起身,手似乎抚了一下背,然后,说出简单的这一字,用力拽紧手里的纸鸢提线,递予她,“给。”   她伸出手,才要接着那提线,却发现,提线上,印了一丝的红色。她望向他的手心,那里,不止被勒出细细的红印子,甚至于,还有血,一滴一滴的溅落。   “皇上——”她轻轻唤出一声,竟忘了去接那提线。   “拿着线。”他沉声道。   他一直就是这样专制。   说什么话,做什么事,似乎都是她欠他一样。   也许就是这样,她进宫那时开始,就注定是她欠了他。   他要的是慕湮,是她自己,拿了那枝簪花,一并把自己送入了这禁宫。   路,只要活着,终究是要走下去的。   哪怕他对她再怎样,现在,他是为了帮她握住提线,才受了伤,她就不能坐视不礼,取出丝帕,甫要替他去拭那血渍,他却拒绝道:   “不碍事。若你还有未许完的愿,继续放罢。”   她伸手接过提线,丝帕还是借着这一接,覆到他的伤口。   他没有拒绝她的丝帕,兀自捂住伤口。   月色如水下,万阑俱静,他,一袭绛紫的袍衫站在那,黝深的瞳眸凝着眼前的女子。   她,雪色的纱裙,随着渐大的晚风飘扬着,那纸鸢却在她准备再次奔跑时,没有任何预兆地,就摔落在地。   她的心,突地一沉,见他更深地凝住她时,她的唇边,却绽开一抹苍白的笑意:   “呵呵,臣妾真的很傻,竟然也以为,纸鸢放得越高,就可以让天上的人,听到自己想说的话。真的很傻。”   眸里有雾气湮上,她抬起脸,那些雾气须臾破散后,就都倒流回去。   有些涩,有些疼。   但,随着下一阵风的吹过,都不会留有痕迹。   “怎么了?”他的声音低低地在她耳边响起。   “进沙子了。”她竭力让自己的嗓音保持平和,却还是有一丝没有抑制的哽咽。   而她的眸底,是没有泪的。   那丝哽咽是落进心底柔软处后发出的回音。   “是眼底进了沙,还是心里呢?”他仿佛洞悉一切地问出这句话。 第三卷 深宫步惊心 第二章 怜卿心(06)      她的唇嗫嚅了一下,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的手复拿过她的提线,然后,不一会,他就将那纸鸢放飞了起来,比她放得更高,更远,她望着那繁星闪闪的夜空,知道,有一种高度,有一种远度,是她不能企及的。   再怎样努力,都达不到。   而她,也从来不要达到。   她只要安稳的现状,只是如此。   可惜,连她最亲的人,都不会理解她。   她被误解后所能做的,竟是寄托于早不在人世的父亲的谅解。   因为,她怕撑不住,她怕就这样放弃。   眼见着那纸鸢飞到最高,她看到,他的手用力一扯,那纸鸢飘飘荡荡,飞得更远了去。   “飞得再高,线若被人握住,就注定会失去。”他说出这句话,凝向她,他看得懂她脸上的失落,“纸鸢本是脆弱的,又怎能替你捎去心愿呢?”   是啊,这就是她又一次的自欺欺人。   宫里这种古老的传统,不过是寂寞嫔妃的自欺欺人。   他走近她,高大的身子在她的脸上投下些许阴影,随后,他温暖的手捧住她的脸:   “不论沙落进哪里,只要把它吹出来,就不会再让自己难受。”   不知为什么,她没有挣开他的手,他的眼底,仿佛有一种磁力,让她无法逃避。   他手心的伤痕有些咯着她娇嫩的脸颊,但,这些许的咯意,让她知道,并非柔软才是对自己好的。   蓦地,他轻轻吹着她的眼睛,冰冰凉凉的,带着麝兰气息,那些涩苦随着这一吹,皆化为清冷。   “这个世上,不是你对别人好,别人就一定会领情,譬如现在,我替你吹沙,你心里,是否记着呢?”他的话说得极轻极缓,却字字重重地落进她的心底。   正如他所说,她的心意,哪怕是好的,未必是别人要的。   纳兰蔷如是,纳兰禄亦如是。   而他替她吹沙子,难道,她就真能记进心里去吗?   她对他,始终还是有着隔阂和抵触的情绪。   “为自己好好地活,不然,你对不起的,就是自个以及真正关心你,希望你快乐的人。”他继续说出这句话,手离开她的脸,“人,自私一点,会活得比较痛快。”   他能觉到他手心里,她脸颊的冰冷。   他很想温暖她的脸,温暖她的心。   然,他也知道,这,不是他该想的!   否则——   没有否则。   只今晚,他无意看到她的软弱,才让他的心,有一瞬的软弱,如此罢了。   “嗯。”她轻轻应出这一声。   她所想的,他都知道。   她所想不通的,他只一句,就挑开了去。   原来,当局者迷,说得就是她这种人。   她低下螓首,心里百转千回。   一低首间的妩媚,用在她的身上,是贴切的。然,她不知道。   他,终是知道。   “夜已深,臣妾告退。”她躬身行礼。   她要的寄托,其实,本质上一直都是脆弱的,不过是表面粉饰的坚强。   可,再怎样,之前的种种,是她自己的选择。   今后如何,也都是她一个人要走的路。   哪怕,被人误解,被人奚落,又如何呢?   总有人会念着她的好,希望她也好好的过下去。   哪怕,这样的人,只剩最后一个,她相信,那一个人,就是她继续的理由。   譬如,母亲。   他颔首,注视着她离去的方向,绛紫的袍子飞舞着,他突然想起来,忘记嘱咐她,今晚的事不可以告诉别人。   这一念起,他自嘲地笑了一下,这里不是麝山,即便她要告诉别人,却是没有丝毫影响的。 第三卷 深宫步惊心 第二章 怜卿心(07)      他从草坪上捡起那只纸鸢,而夕颜在施礼后,得到他的默允,方匆匆往林外行去。   离秋及一众宫人候在原地,见夕颜出来,两手空空,不见纸鸢,但,作为奴婢的她们自然并不能多问。   夕颜看到她们,踌躇了一下,却仍是噤了声。   轩辕聿是帝王,又岂是她们拦得住的呢?   甫上辇,夕颜轻声吩咐:   “离秋,明日你再去问苏太医照原来的方子开几副药来。刚刚放太久的纸鸢,似乎本宫身上又过敏了。”   “诺。”   离秋躬身应命前,皱了一下眉。   上次的药娘娘说要无根水为引,亲自收了去,却未见熬用,这回子又要,应该并不是过敏那样简单吧。   可,对于主子的吩咐,再怎样疑心,她都是不能问的。   肩辇的雪纱放下,这几日来,第一次,夕颜觉得有些困意袭来,支着颐,方要闭阖双眸小憩一会,忽然,肩辇一顿。   隔着朦胧的雪纱,旦见前面,是一身着粉色纱裙的女子,夜色里,这抹粉恰是份外的醒目。   一旁扶着那女子的小丫鬟忙俯下身子,道:   “我家小姐喝多了,不好意思,惊扰到主子了。”   夕颜的眉稍颦了下,果然,这女子并不是宫里的,难道——   正想着,只见,甬道上,李公公匆匆奔来,见夕颜的肩辇停着,微愣一愣,人却已奔到跟前,自是避不过去的。   “奴才参见醉妃娘娘。”   “平身。”夕颜淡淡道。   “醉妃娘娘,皇上设宴饯别西侍中的三小姐,没成想,西小姐不胜酒力,先行离席了。”   夕颜掀开雪纱,瞧了一眼四周,原来,肩辇已行至天曌宫外。   今晚,离席的,又岂止是西蔺姈呢?   怪不得,他会陪自己放纸鸢,是他亦不胜酒力,或者说,由于其他的原因呢?   “李公公是来扶西小姐回去,还是——”夕颜顿了一下,等着李公公应答。   “皇上吩咐奴才送西小姐出宫。”   “下辇。”夕颜吩咐道。   离秋忙搭上手,扶夕颜下得肩辇。   “夜深了,风又大,这么走出去,速度既慢,必会受凉。”夕颜淡淡地道,“就用本宫的肩辇送西小姐出宫吧。”   如此出宫,平白地会落人话根。   不管纳兰禄的话是否为假,却可见,暗地里,轩辕聿和西蔺姈的关系是令人腹诽的。   不如用她的肩辇送出去,还省了些是非。   她不是念着刚刚轩辕聿替她吹眼睛而还他这一恩情,只是,她不希望,再有更多的流言于大婚前传出。   “娘娘,这可使不得呀。”李公公忙道。  宫里,从二品妃位以上出入方有肩辇,这肩辇不仅是荣誉的象征,更是一种宫里畅行无阻的标志。   是以,李公公哪怕同样认为用肩辇送西蔺姈出宫是极好的法子,也是要先推辞一番才算是个礼数。   这宫里的虚伪,本就如此的冗多。   夕颜自是听得明白:   “西家三小姐日后是本宫的嫂子,本宫自然不把她当外人,倒是李公公,再这么推辞,岂不让本宫与西小姐生份了呢?”   “诺。”   李公公躬身间,唤一旁的小丫鬟扶着西蔺姈往肩辇而去。   西蔺姈醉得真是不轻啊,踉跄的步子没走几步,竟一下子被裙裾绊到,眼见是要跌了下去,夕颜恰离她最近,没有任何考虑,急步上前略扶住了她。   与其说是扶,不如说是西蔺姈整个身子趴在夕颜的肩上,原来扶着西蔺姈的小丫鬟面对沉醉的西蔺姈根本使不上一点的力。   纵然西蔺姈也是纤纤女子,可,个子却比夕颜要高出些许,加上酒醉身沉,夕颜措不及防地被她重重一压,步子不禁往后一退。   作者题外话:三更,送给意大利胜利的提前一更。   或许看到现在,很多大大会失望,男女主之间的感情始终还是淡淡地,朦胧的,甚至于暧昧也仅有很少的几处。原谅我,我实在不相信一见钟情,然后爱到轰轰烈烈的生死相许,再然后,为虐而虐。这样的故事,有很多写手写得比我更好。我想换个角度去写,譬如,哪怕,他是帝王,她不过是后妃,但,我希望,夕夕能得到更多的尊重,我相信,她会做得很好。喜欢《一句一伤》,推荐各位一起听。   看这本文,请静下心,把自己代进夕夕的视线里,雪希望能给各位一个不算唯美,却很真实,很动人的爱情故事,当然前提是,你把自己要想成是夕夕。 第三卷 深宫步惊心 第二章 怜卿心(08)      离秋眼明手快挡住夕颜,夕颜顺势把西蔺姈扶起,一旁李公公被刚刚一下子骇得脑门心直冒冷汗,忙唤道:   “你们都杵在那干嘛,万一娘娘有什么闪失,你们担待得起吗?”   一旁伫立的宫人这才回过神来,纷纷上前相搀,这一搀不打紧,西蔺姈眉心一皱,只听‘哇’地一声,竟呕吐了起来。   众人皆面面相觑,一时不知怎么办好。   这无疑是犯上的,旦凡不论哪宫的主子都下不得脸来,何况,如今这位又是正当宠的醉妃娘娘。   “尔等速扶西家小姐上辇。”   夕颜依旧淡淡地道,遂撤出扶住西蔺姈的手。   她的身上,都是些污物,她素来是有洁癖的,可如今,她总不能对一个酒醉的人说什么,况且也是她要用肩辇送西蔺姈,也是她自己去扶的她。   “还不快点,快!”李公公接近低吼地催着,好不容易把西蔺姈扶上肩辇,他忙回过身来,夕颜早缓步往前走去。   李公公不愧是伺候御前多年的,忙急奔几步,至夕颜跟前,打了个尖,道:   “娘娘,不如到天曌宫后的温泉梳洗一下,奴才让离秋回宫替您取些赶紧的衣物来,您梳洗好了,肩辇也该回来了,您看可好?”   他这主意不得不说是好的,只是天曌宫后的温泉没有帝王的谕旨,她又并非侍寝,真的可以用吗?   李公公似是瞧出她的犹豫,忙道:   “娘娘是从一品妃位,按着规矩,是可以享用温泉的,皇上若知娘娘为了西家三小姐这般,定也是允的。”   这话甫出口,他突觉不妥,不由立刻噤声,只偷瞧夕颜的脸色似乎并无变化。   “那,有劳公公了。”   “娘娘,奴婢替您回宫取干净的衣物来。”离秋会意地道。   “速去速回。”她嘱咐了一句。   “请娘娘随奴才来。”李公公在前引路。   夕颜随着他步去,这是她第一次踏足皇室的温泉池,几拢翠竹掩映下,有白烟袅袅,衬着此时的夜色,宛如仙境一般。   “你们在这候着即可。”夕颜吩咐道,“离秋若来了,让她进来。”   她不太喜欢别人伺候沐浴,尤其此时,她嫌身上污渍,更不愿人陪着。   “诺。”   “娘娘,还是让人随伺温泉罢。”李公公有些吞吐。   “不妨事。”   “清泉靠里的池偏深。请娘娘千万小心,奴才等就在外候着,有事您唤一声。”李公公复躬身,道。   这里的温泉皆取自天然泉水,每处池泉的蓄池都较深,虽不至有什么危险,做为奴才的他,眼见娘娘要单独进入,还是必要嘱咐的。   夕颜颔首,独自一人,迈进温泉池,这里的温泉共分三处,龙泉、凤泉,以及现在她所进的清泉。   顾名思义,前两泉是帝后专用,惟独清泉是嫔妃所用。   轻解纱裙,她细细用一旁的绵巾将肌肤上的粘渍擦了,才踏入泉中。   汩汩的暖泉包围着她,确是舒服的,纵然三月的天有些凉,可这里,因着常年温水萦绕,此时,倒让她微微沁出些汗来。   不过,这些汗却是干爽的,并不让人觉到丝毫的不快。   她将身子浸在温泉池里,浑身说不出来的舒畅,一直紧绷的思绪被温泉水一冲,困意不期而至,她的神思渐渐恍惚,眸子闭阖,竟坠入了梦境。   半梦半醒之间,仿佛听到有步履声传来,由远及近,很轻,却,清晰地映进她的耳中。   离秋这么快就来了? 第三卷 深宫步惊心 第二章 怜卿心(09)      夕颜的手臂本垂在温泉池畔,此时忽然觉到有些许的冷风嗖嗖地传来,她下意识地缩了一下,却被什么压住一般。   她一惊,睡意顿时全无,睁开眸子,正对上西蔺姝那双含笑的眼睛。   西蔺姝仍穿着淡淡的粉,西家的女子,看来,真的尤其钟爱这种粉。   她不喜欢沐浴的时候,有闲人进来,但,姑且不论西蔺姝是怎样进得这里,她更不能容忍的,却是另外一桩——   西蔺姝的手里仍抱着那只雪白的波斯猫,俯低身子,笑凝着她,而西蔺姝赤着的脚却踏在她的手臂上。   “姝美人,放肆!”   夕颜下意识要抽出自己的胳膊,虽然西蔺姝足上的力气并不大,可,这样的羞辱,她从小到大,何曾受过呢?   羞辱,是啊,自小在父亲的庇护下,她真的没有受过任何羞辱,连委屈都没受过分毫。   除了不自由。   可,如今,除了不自由外,她好累,所以,刚刚才会昏昏欲睡。   尽管这里是天曌宫。   此时,西蔺姝的动作,她的睡意全无,语意里也满是不再抑制的愠意。   但,她想抽出胳膊的动作稍滞了一滞,这里四面铺的都是玉砖,很滑,若西蔺姝因她这一抽,骤然摔倒,却是不好的。   “放肆?只不知是嫔妾放肆,还是娘娘另有所谋呢?”   西蔺姝轻轻笑出了声,她的身子俯得越低,这样一来,夕颜的手臂终是疼痛起来。   “姝美人,你若再这样,休怪本宫唤人了。”   “你唤啊,只要你一唤人,进来的宫女必会看到,嫔妾掉入这池中。你可知道,这里分浅池和深池。沿边的,就是浅池,那一边,则是深池,当然,没有人会往那深池里去,除非,是被人蓄意所害。”   夕颜记得李公公的提醒,这里的温泉是在天然的泉眼上辟建,靠玉石边沿的池,清可见底,并不深,然,往里的那泓温泉水,恰是深黝的墨绿色。   若是清醒的人,自然不会踏足彼处,但,若如西蔺姝口中所言,被人陷害,自另当别论。   “姝美人,你以为这样胁迫本宫,本宫就任你欺负不成?”她静静说出这一句话,复道,“在宫里,你是低位,本宫是高位,在外人眼前,本宫正当宠,而你的恩宠如日薄西山,你说,她们会相信,本宫意图陷害你,还是,你意图加害本宫呢?”   这句话说得真是尖酸呢,可,也惟能这么说才能压下西蔺姝侍宠生骄的性子。   这样的性子对西蔺姝,没有一丝的好处。这三年,若不是轩辕聿,她很难想象,西蔺姝是否还能这样安然地活着。 看来,他对西蔺姝,确是真心的。   她另外一只手,从发髻上取下仅剩用来绾发的珠簪,青丝覆盖下,缓缓道:   “若你还不挪开,那么,本宫可以保证,本宫的手臂上会出现一道伤痕,那时,无论这份别有用心,你怎么向外人说,只怕,受罚的终究是你。当然,若你的水性不佳,撑不到宫人进来相救,或许,白白地赔了自己的命也未可知。”   她不喜欢被人要挟,一点都不。   即便,眼前的女子,是她应允过轩辕聿要庇护的,可,不代表,西蔺姝无论做怎样出格的事,她都会默允。   尤其,这种出格的事,带着争风吃醋的味道,更让她觉得厌烦。   西蔺姝的脚下复加了几分力,而后,终是移开,夕颜并没有看自己的手臂,上面传来的触痛感,让她知道,必定是留下了印子。   “是嫔妾的错了,和娘娘开玩笑,没料想娘娘竟当真起来。”西蔺姝盈盈笑道,干脆蹲下身子,吹气若兰地道,“今日,听闻嫔妾的妹妹得罪了娘娘,嫔妾特意来向娘娘赔礼的。”   她手上抱着的那只猫,茸茸的猫毛拂着夕颜的肩膀,一蓝一绿的眼睛在此时的白烟袅袅中,只让人觉得诡异莫名。   “本宫并没有往心里去,若姝美人为此而来,大可不必。念你初犯,本宫不予追究,退下罢。”   “退下?娘娘,嫔妾若这么退下,娘娘心里的结岂不束得更紧啊。您看,这只猫漂亮吗?”她的声音低暗,将那只猫愈近地抱向夕颜。 第三卷 深宫步惊心 第二章 怜卿心(10)      那只猫低低地发出一声叫,这声叫,带着几分慵懒,更多的,是一种说不出的来的诡异。   西蔺姝的手轻轻地抚到夕颜握住簪子的那只手上,她的指尖冰冷,让夕颜本来温润的肌肤上起了一层细细的粒子。   “这只猫呀,是先皇后最喜欢的,可惜,八年前先皇后难产薨逝,这只猫让皇上交于一名忠于先皇后的宫女私下喂养,再没有昔日的风采,幸好,我进了宫,才发现,这猫,似乎——”西蔺姝的声音愈轻,带着几分如同猫一样暧昧的尾音,“有先皇后的魂魄附身,看到那些迷惑皇上的妖孽,就会象现在这般地叫呢。”   “姝美人!请你出去。”夕颜的肌肤犹裸露在水里,借着温泉的蒸气,方掩去些许的尴尬,这也代表她不能冒然起身,因为,最近的绵巾在离手一丈处。   哪怕,西蔺姝同是女子,可夕颜不愿意就这样走出温泉池。   “呵呵,娘娘,你听,这猫好象在对你叫呢。你知道吗,这里,无谕可入的低位嫔妃,只有我。你想不到吧,对,皇上就是这样宠我。至于你,我真的想不出,到底哪里吸引皇上,脸虽美,论其他的,可是差得太远了。”西蔺姝的声音极柔极缓,听进夕颜的耳里,却犯出一层再掩不住的厌恶之色。   夕颜的眸华转望向西蔺姝,声音渐冷:   “你可知道,你现在所做的一切,并不能让皇上对你的宠爱再多增一分,也并不能让本宫所获得的少一毫。”   “是吗?”随着这一语,西蔺姝骤然把夕颜的簪子劈手夺过,接着,一声凄利的惨叫声响彻整座温泉池。   但,不是人的叫,而是猫的。   那只簪子就这样扎进猫柔软的后腿里,腥红的血刹那间将碧池的水染红。   夕颜最怕看的就是大量涌出的血,她小脸苍白,下意识地向后避去。   而西蔺姝的唇边勾起一道完美的弧度,这道弧度随着簪子落地,她的声音带着惊恐喊出:   “皇上——”   夕颜只觉得浑身无力,那些血好象快把她吞没似的,她从小看到流血的机会不多,只偶尔在府中的厨房看到过年宰杀家禽,以及父亲有一次负伤回来时,她晓得她是怕血的。   此时眼前的场景,更让她和那晚泰远楼的绝杀联系起来。   她不知所措地向后退去,她想避开这些血,避开!   本来清澈的温泉池,现在,只让她觉得惧怕。   似乎听到轩辕聿低斥了一声什么,可她脑子里嗡嗡一片,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至多是他在斥责她吧。   毕竟,这是先皇后的猫啊,她明白他一定对先皇后是有情意的,这份情意的重量,使得,他对姝美人也是不同的。   那现在,他一定以为是她伤了先皇后的猫。   理由很简单,也很实在。   嫉妒。   这,才是姝美人今晚来此所要的。   她再如何防,终究是被她算计了。   或者,应该说,她今晚的心思本就十分的紊乱,根本无暇以对姝美人的步步攻心。   她向后退去,脚底突然一个倒滑,尚没有反映过来,身子猛地下坠,足尖再踩不到底。   这里,是深池! 第三卷 深宫步惊心 第二章 怜卿心(11)      轩辕聿是一个人入内的,身后并没有跟着宫人。   西蔺姝震惊地站在一旁,她没有想到,轩辕聿竟这么快会用这样含着愠意的口气对她说话。   她真的没有想到。   她怀里的猫因为疼痛,不停地嘶叫着,而她的脑海里,反复回旋着,是轩辕聿方才那一句话:   “出去!”   简单的两个字,可,背后的意味,却并不是简单的。   她看着他,他已迅疾地踏进池里,并不顾身上的袍服悉数被濡湿。   神恍间,她看到他脱下外袍,紧紧裹住从深池里捞起的那个女子。   他把她包裹得那么好,而夕颜并没有晕过去,更没有溺毙,只是不停呛着水,身子在他的袍子里瑟瑟发着抖。   “皇上,您让嫔妾走吗?”   她问出这句话,几乎带着绝望,泪,一颗一颗溅落。   “她伤了姐姐的猫,您还这么护她?”   不甘心地,她再加了这句话。   轩辕聿的周身仿佛笼着一层寒冷剔骨的冰魄,他深黝的眸子凝定她,那里,不再有以往令她心醉的烁烁繁星,有的,仅是生疏漠严,他的手握住怀里夕颜的手,展开向她,只这一个动作,她意识到自己的纰漏在哪。   那掉落在地的簪子上面,除去簪尖的猫血,并无一丝的血痕。   而,那女子莹白如玉的手心,却错陌着一些新的伤痕,如果是她用簪子戳伤猫,那么,那样的力度,必定会在簪子上留下痕迹。   一瞬间,她也意识到,彼时,夕颜并没有想反暗算她,是以,握住簪子的手并没有用力。   而她呢,她以为,夕颜是存了对付她的心思的,所以,她要先下手为强。   一切不过是她的纰漏,也是她的咎由自取。   一次又一次的嫉妒,使她终于丧失了理智。   今晚,她的三妹被召进宫,让她再压抑不去这些嫉妒。   她陪酒在侧,看着容貌酷似先皇后的三妹,看着轩辕聿的欲言又止,她只能一杯一杯的劝酒,一杯一杯地让三妹醉去……   她无法直接对付自己的三妹,却意外引来了醉妃,让她想不到的是,连这位醉妃,都是她不能得罪的。   原来,她才是最可怜的,最一无是处的。   哪怕,她是西蔺媺的妹妹,带给她的,也不过是看似隆宠的三年。   她以为自己很聪明,然,她忘记了,眼前的男子,不仅是她的夫君,更是执掌一国的王。   她的伎俩,在他的眼底,根本是无所遁形。   在尊严被一层一层剥离怠尽前,她怅然地往池外奔去。   她恨他怀里的那个女子,她恨她!   她,恨所有夺去轩辕聿的女子!   轩辕聿抱着夕颜,她小小的身子蜷在那衣袍里,仍在不停地咳着水。   她,竟然是不谙水性的。   那处深池其实并不算很深,只是对于她来说,或许就是灭顶的灾难。   此时,是她柔弱的一面,她很乖地蜷在那,轻盈的身子几乎没有一点份量。   如果,他晚来一刻,那么——   他止住这个念头,不再想下去。   他怎么可能会晚来。   一切,都在他的把控中,不会有任何例外。   包括,西蔺姝今晚的所为,其实,也是因着今晚的诱因,不是吗?   随着咳出最后一口水,夕颜终于缓过一口气来,刚刚,在水没顶的刹那,她几乎以为自己就要死去,却没有想到,不过是片刻生命抽离的感觉。   生死一线,真的只是一线。   她的手下意识地抓住可以抓的东西,她总感觉会再掉进那看上去温暖,却带给她绝望冰冷的水里。   她用力地抓住,眼前只晃过一片血色。   她想尖叫,因为害怕,可,她的喉里,全是辛辣的感觉,叫不出一点的声音,朦胧里,似乎听到有人叹息。   那声叹息,那么深,那么远,溢进她的心底,带给她安静的感觉。 第三卷 深宫步惊心 第二章 怜卿心(12)      离秋取了干净衣物到的时候,正看到皇上抱着醉妃从温泉池中起来,一旁是脸上犹有惊色的李公公。   离秋躬身行礼间,似乎有种恍然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   这样的情景,她曾经看到过一次,当时,还是她伺候先皇后的时候,先皇后因身子虚寒,每日都要在凤池浸泡,那一日,不知怎地,腿抽了筋,皇上恰好在旁,也这样抱着她出了温泉池。   这宫里,他在人前抱过的女子,似乎只有俩人。   难道——   离秋止了念头,依旧眼观鼻鼻观心,主子如何,她再怎样想都是无用的。从八年前开始,她就深深意识到这种无用,哪怕,她曾经那么竭力想维护主子,却还是功亏一篑。   倘若不是先皇后,她现在该去的地方,只有一个。   先皇后是那样善良的一个人,可惜,这宫里,并不是善良,就能活得愈久。   她把脸垂得更低,看到,皇上抱着醉妃,一径地往外走去,那个方向是通往正殿的。   “你,过来。”   她听到皇上唤了她一声,忙捧着手里的衣物紧随了上去。   进得正殿,她对这里并不陌生,因为,那一日,皇上也是抱着先皇后进了正殿,她在帐幔前止了步子,和那时一样,却听得里面皇上吩咐道:   “你进来,替醉妃更衣。”   她记得那一日,是皇上亲自替先皇后更的衣,她站在帐幔前,说是说随伺,其实她晓得,不过是一种规矩,因为太后不喜欢先皇后,若被太后知道大白日,先皇后逗留在正殿,肯定又是一顿责罚。所以,皇上才让她候着,只是,这一候,却有半个时辰之久。   她略收回心神,忙躬身进内,瞧见,醉妃依旧瑟瑟发着抖,小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诺。”她应声上前,皇上却径直退出了仗幔外,他吩咐的声音隔着帐幔传来:   “速传苏太医。”   外面是小李子的应声。   “娘娘,奴婢来晚了。”离秋轻声。   夕颜身上还是淌着水渍,此时,把那明黄褥子铺就的龙榻弄得湿了一大块,她下意识想欠身下来,却发现,丝履尚留在温泉池边。   “娘娘,奴婢伺候您先更衣。”   离秋上得前,将干净的衣物展开,幸好殿里有干的绵巾,夕颜自己将身子擦干,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换上裙衫。   她的情况其实并不算好,心里还有着余悸,眼前反复出现着那泓血水,虽竭力克制着,身子的瑟瑟发抖随着裙衫的穿好,并未好转。   “娘娘——”离秋有些担忧地唤她。   “我没事。”夕颜才想吩咐离秋把丝履取回,却见轩辕聿掀开帐幔走了进来。   她苍白的脸此时突然湮了一丝红晕。   离秋忙躬站到一旁,轩辕聿已走到夕颜跟前,他的手里,拿着一瓶膏药,现在,他执起夕颜的手,能觉到夕颜手心的冰冷。   她,不会还是着了凉吧?   哪怕,适才,他已用最快的速度抱她过来。   作者题外话:对鱼鱼这次表现满意的,走过路过,票票留下,七日定时一吼。。哈哈。 第三卷 深宫步惊心 第二章 怜卿心(13)      “臣妾可以自己来。”夕颜的声音很轻,语音甚至还是不稳地决这句拒绝的话。   “那方才怎么不自个从池里浮起来?”轩辕聿冷冷说出这句话,手用力地摊开她的手心。   “痛……”她低低吟了一声,第一次,不再故作坚强。   他是故意用这么大的力气,也是第一次,对女子用这种力气,带着说不出来的意味。   不过很好,她还知道痛。   他倒出膏药,小心翼翼地替她涂在手心的伤痕处,那些膏药很清冷,也很舒服,他涂得很慢,慢到,连苏太医奉谕在外,李公公探了两次头都不敢打断。   他手上的力气随着涂药慢慢地变小,她的手很纤细,柔柔软软的,和她的性子一点都不一样。   是的,她很倔强,倒确实象足纳兰敬德这个老匹夫。   脑海里闪过纳兰敬德四个字时,他握住她手的力气也没有增加一分,只是,终于涂完了最后一道伤痕处。   她的身子不再瑟瑟发抖,彼时因为猫血带来的恐怖,也逐渐消退。   “谢谢。”她很低的说出这句话,没有用任何冠冕的称谓,“皇上,您手上的伤好些了吗?”   她抬起一直低垂的眸子,下意识去瞧他手心的伤,却只看到他收回的手。   他淡漠地道:   “进来罢。”   苏太医一溜小跑进殿,悬丝切脉加开药,折腾了一柱香的功夫,苏太医退出殿外去熬汤药时,不觉夜倒是深沉了,殿外,开始下起雨来。   李公公进得内殿在旁听着召唤。   “皇上,时辰不早了,您早些安置吧。”李公公终是忍不住,轻声禀道。   “臣妾——”夕颜听得懂李公公的意思,倘若她占着龙榻,他又该怎么安置呢?   “朕今晚翻了谁的牌子?”轩辕聿瞧了一眼殿外,突然发问。   李公公一愣,旋即回道:   “回皇上,您今晚没翻牌子。”   “传朕口谕,宣姝美人侍寝。”轩辕聿起身,往外行去。   “诺!”李公公忙紧随其后,一并出了殿外。   甫出殿,突听得轩辕聿低声道:   “骠骑将军还在御书房罢?”   “是,大将军一直都在等着皇上!”李公公立刻反映过来,接着道,“那皇上,奴才暂不宣彤史。”   “嗯。”轩辕聿哼了一声,返身往御书房行去。   李公公一摸额头,果然沁了些许汗,还好伺候皇上多年,这点事还是拎得清的,不然如果他去传了彤史宣姝美人侍寝,倒真是犯了错。   毕竟,温泉一事,明显,皇上对姝美人是动了怒的。   先是皇上饯行西府三小姐,姝美人陪宴,西府三小姐竟会喝醉。然后,骠骑将军有急事相奏,皇上提前离席去了御书房。却不知姝美人不顾宫人的劝止,执意也进了那池子,结果,送西府三小姐至宫门回来的他只能将此事速禀了皇上,皇上闻知后,即刻搁下骠骑将军从御书房出来,独自进池后不久,就看到姝美人绷着脸奔出来,接着又过一会,方是皇上抱着醉妃出来。   显而易见,皇上今晚突然对醉妃上了心,否则不会让出主殿给她,虽然这份心不放在明处,然,他看得懂。   不过,也只是看得懂,至于皇上是怎么想的,远不是他这个奴才所能猜度的。   他吩咐一旁的宫人:   “赶紧伺候娘娘歇下。”   “诺。”一众宫人应声。   殿内,夕颜正要吩咐离秋去取丝履,却见离秋蓦地一笑:   “娘娘,奴婢伺候您歇下吧,这宫门都下了锁,您若再要出去,岂不是费了周折,况且,奴婢瞧皇上的意思,是让娘娘留在这了。”   “这怎么可以。”夕颜的足尖才要掂地,犹豫间,却是鱼贯入内的宫人。   莫竹走在最前面,她俯身:   “奴婢伺候娘娘安置,请娘娘先用汤药。”   余下的几名宫人则将濡湿的锦褥悉数换去。   留宿主殿,这是先皇后都没有过的殊荣。   或许是因为殿外开始下的雨。   或许是因为夕颜不慎着了凉。   或许是因为——   或许,什么都不因为。 第三卷 深宫步惊心 第三章 步惊心(01)      翌日,三月廿九,太后设宴于宫内的飘樱林。   这是每年春季都会有的后宫家宴,当然,皇上也会出席,所以,每位嫔妃亦都会精心打扮,因为,邀得片刻的帝王目光流连,是她们活在禁宫里,随着年岁蹉跎后的唯一目的。   夕颜到碧桃林时,一众嫔妃早按着品级围坐在溪水的宴案旁,见她来,纷纷行礼,她稍稍回礼,因温泉当晚宿在天曌宫主殿,才没有受凉,不然,今日不能出席,无疑就是驳了太后的面子。   “太后驾到!”随着这一声通传,夕颜回身,与众嫔妃一起拜迎太后。   太后今日气色十分之好,着深红色锦缎袍子,见着众嫔妃相迎,她本喜笑颜开的脸却突然滞了一滞,一旁,应充仪的嘴角勾出一丝浅笑。   “都先坐下罢,皇上今日还有国事在商,稍后,也就到了。”太后的声音转冷,复道,“至于嫔妃中,那些还未到的,就不必来了。”   明眼人都知道,这句话是对谁说,因为,那人此刻才出现在飘樱林的外面。   西蔺姝着一身粉裙,恰此时,一阵风拂过,漫天飞舞的樱花下,她就这么姗姗而来,宛如一幅最隽美的人花两依的意境。   只是,这宫里,美若让君王看到,是赏心。   让嫔妃识到,不过是刺心罢了。   “嫔妾参见太后。”西蔺姝俯低身,她手里仍抱着那只猫。被扎伤的猫腿现在已被包扎妥当,那一蓝一绿的猫眼炯炯有神地盯着诸妃。   “免了。”太后冷哼出这句话,拂袖往上座行去。   “嫔妾参见醉妃娘娘。”西蔺姝巧笑嫣然地凝向夕颜,莲步轻移,走近她,道,“醉妃娘娘,昨日您责罚嫔妾就好,何必与这牲畜过不去呢?”   一语出,诸妃望向夕颜的目光除了探究,更多的,还有隐于表面后的嗤笑。   这些,悉数落进夕颜的眼中,看来,这宫里,知道此猫是先皇后所养,如今,从这话里,分明是她容不得这动物了。   昨日发生在温泉池中的一幕,或多或少都会传出些去,最有可能传的一个版本,该是她侍宠生骄,伤了这猫,而轩辕聿依旧护短罢了。   “今日风大,本宫倒是险些被这落樱迷了眼,姝美人,你既爱怜这猫,却不知,猫和人一样,受了伤,需要的是静养么?”   “是吗?”西蔺姝的笑意愈妍,然,带着一抹犀冷,“嫔妾正因为知道它受了伤,才不忍心让她离开嫔妾半步,毕竟,这是姐姐唯一留给嫔妾的了,嫔妾理应好好呵护不是吗?今日是太后设宴,嫔妾又怎能为了一只猫擅自不来呢?”   “醉妃娘娘,快开席了,太后等着您呢。”离她们不远的应充仪扶着腰,缓缓走过来,道。   她今日显然也是精心打扮过的,发髻和手腕间皆佩戴了五色鲜花制成的环儿,这样,既免去金银首饰的沉重,在众妃里也算别添新意。   “嗯,充仪小心着身子。”   夕颜借着这一语,并不再理西蔺姝,方欲往席间去,突然,那猫的喉间发出嘶嘶之声,说时迟,那时快,径直往应充仪扑过去。   夕颜下意识伸手去挡那只猫,旦觉到手臂一阵钻心疼痛,那猫的利爪深深刺进她的手腕,顿时血流如注,她丝毫没有顾及这些,几乎是惊唤出一声:   “快,保护充仪娘娘!”   但,应充仪却在此时,骤然地跌倒在地,她跌得那么重,表情甚至痛苦到仿佛要死去一样。   这是夕颜第一次看到这样痛苦的神情。   她忘记自己手臂的流血,因为,她发现了一件令她更紧张的事。 第三卷 深宫步惊心 第三章 步惊心(02)      一缕腥红的,不,是腥红到发黑的血从应充仪秋绿色的裙裾下淌出,蜿蜒地淌出,仿佛一条蛇。   夕颜不禁向后退了一步,听到有人高呼‘皇上驾到’,她后退的身子,不慎碰到一个人,确切的说,是靠进一个人的怀里。   那个怀抱,并不温暖,有她熟悉的冰冷。   她的脚步一顿,西蔺姝的声音在旁响起,带着慌张,仿佛,还有一种不安在内:   “皇上,嫔妾的猫不知为何一看到醉妃娘娘就失了态,然后,被醉妃娘娘一挡,不知怎地,应充仪就跌了下去。”   夕颜眉心一颦,适才,宫人离得虽近,但离应充仪最近的确是她,若说那猫之前被她所伤,那么现在,恰映证了猫见了她才发狠地扑过来,未曾想,惊了应充仪。   西蔺姝,她步步相逼,又是何苦呢?   也罢,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再怎样,除了面对,再没有其他法子。   只是,她该怎样解释呢?   她是可以解释,然,解释的结果,或许,赔上的,是姝美人的一切。   这,与她对他的初衷是相违的。   若不解释,她今日的牺牲,正是牺牲在,她所承诺要庇护的人反咬一口中!   她听到太后紧张传太医的声音,还有一众嫔妃或看好戏,或窃窃私语的神情。   而她,孑然地站在她们中间,一点依靠都没有。   后面的那个怀抱,她从来是不指望能倚靠的。   是的,从父亲去后,她再无人可倚靠。   再难,再苦,都是一个人面对,没有可以倾诉的对象,更逞论倚靠呢?   恰此时,她微凉的肩却被人拥住,他的语声从她耳后传来,竟有着丝丝暖意:   “太医何在?!”   四个字,简单明了。   他,是在乎他的子嗣的,而她,是他眼中的罪魁祸首。   可,为什么,他拥住她的手,并不那么让她觉到疼痛呢?   她低首,发现,自己手臂上的血不知何时竟流得那么多,原来,是手臂失血到麻木了吧。   眩晕不期而至,她禁不住一阵反胃,略俯身子,干呕起来。   她晕血,一直都是。   应充仪裙下的血,和着她手臂的血,让她本来紧绷到失去意识的神经终于被侵袭得崩断。   他拥住她,她其实根本呕不出什么,只是,突然无力罢了。   再无力,还是要面对,她怆然地转身,凝向他冰冷无波的双眸,声音很低,仅他和她可听见:   “此事与王府(19lou)无关。臣妾求皇上,赐臣妾——”   她仅能这么求了,履行最初和他的约定,继续庇护那根本不值得庇护的人,然后,求得一个身后名,全了王府的一切。   这,一直是她所要的,不是吗?   应充仪的子嗣、姝美人都是他所在乎的,她不过是一个醉妃,若不识时务,下场,更会累及家人。   话语未完,她觉到手臂一紧,他的手象是要嵌进她的手臂一般,她眉心复一颦,落进他的眼底,他才发现,他弄疼了她。   手略松,他的眸底拂过一丝复杂的情愫。   而她的眼底,仅剩失落。   “皇上,今日,您还由着这个女子吗?当初您是怎样发落三妃的?”一旁,是太后的声音骤然响起,一语惊醒了犹做痴梦的她。   是啊,她怎可能求得这道身后名,他昔日是怎么残忍地处死三妃,对于三妃的家族,自是不会姑息。   况且,他是真正手持朝庭大权之君,尤其对如今的王府,他根本不会有什么顾及。   哪怕,她愿意用命去护姝美人,可,现在的情势,明显,只要她不做解释的话,姝美人是安然无恙的。   他和她的约定,在此时,早就至于苍白而无力了。   不过,西家三小姐方指婚于二哥,这是否可以算做转圜呢?   她的思绪百转,他皆瞧在眼里,手移到她的肩上,用了七分力,贴近她,一字一句地说出一句话。 第三卷 深宫步惊心 第三章 步惊心(03)      “朕信你!”   他凝着她,只说出这三个字。   她没有想到,他要说的,竟是这三字。   一瞬间,她带着不可置信,更多的,是心底,沉沉的一悸。   他信她?   在至亲的人都误解她的时候,信她的人,会是他。   真象一个梦。   一个最让她觉得虚幻莫名的白日梦。   可,他手心的温度,以及眸底的坚定,告诉她,这不是梦,是真实的。   “皇上!”太后再喝了一声。   轩辕聿闭上眸。   太后冷冷一笑,道:   “带姝美人去幽室。”   原来,太后步步相逼的,是西蔺姝。   她刚刚,全都是会错了意。   幽室,是宫中犯了大错的嫔妃交审讯司之前的关押地。   难道,此事,要移交审讯司吗?   一入审讯司,再无出来的一日,不论有罪无罪,那里,出来的,只有死人。   因为,后宫倾讹的最后一道产物,就是审讯司。   “皇上,您不信姝儿了么?”西蔺姝骤然挥开上前的宫女,奔至轩辕聿跟前,哀声道。   轩辕聿的目光转向她,再启唇时,夕颜听得清其间那种复杂的情愫:   “一错再错,你让朕如何容你?”   西蔺姝的脸随着这句话,若死灰,嘴唇嚅动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是,他希望她保有的纯真,终是输在了宫闱日益的倾讹中。   只是,她今日,真的是无心的。   并没有任何算计,除了奚落以外。   她是被人算计了,但,谁会信她?   连他都不信她了,谁还会信她呢?   姐姐若在,一定会信她。   但,姐姐在八年前,就去了,不在了!   如今,姐姐留给她唯一的佑护,也不在了。   她,辨无可辨!   “太后,”夕颜却在此时,忽然转望向太后,清晰无比地道,“请太后容许臣妾审理此事。”   “颜儿。”太后唤出二字,不辨任何情绪。   “太后,臣妾以为,此事还是先由内宫审理,若交于审讯司,只怕,就不是后宫事务这般简单了。万一牵扯进再多的人,相信,于太后,于皇上,都是不愿见到的,是以,臣妾恳请太后,容许臣妾执审此事。”   后宫事务,她自该向太后去请。   而她相信,太后不会愿意此事株连进前朝。   交由审讯司,实是下下策,因为,没有人愿意在这关口去审,这一事,根本不是表面那般简单。   太后为了避嫌,当然也是不会的。   太后略一沉吟,终道:   “倘颜儿此事审讯得妥当,这代执六宫之事,哀家就暂时全权交付于你,直到新后入主中宫为止。”   “诺。”   夕颜领命,眼角的余光睨到仍站立在一旁的太医。   此时,应充仪早被太监抬往最近的宫室落樱殿,原来,方才,轩辕聿急唤太医竟是为了她。   手臂的伤,太医再怎样瞧,都会留下伤痕的。   所以,瞧与不瞧,其实是一样的。   女为悦己者容,她无人可容。   眸华流转间,却看到,一名太监想是得了太后的指令,拿着那只惹祸的猫就要往地上贯去。   “慢着!”她阻止道,“这猫,本宫还有用,它也是证物,若死了,就做不了证了。”   太监手一滞,忙转了眼望向太后,太后轻颔首,复行至夕颜身旁,道:   “不要让哀家失望。”   这一句话,她自是知道份量。   她望向那猫,本来一红一绿的眼睛,此时,隐隐充斥着一种不该有的血色。   难道——   可,即便她能断出什么,该怎样做,才能全了各处的意呢?   “娘娘,容许微臣先替您疗伤吧。”苏太医的声音打断她的沉思。   轩辕聿收回拥住她的手,行至太后身旁。   “皇上,去看看应充仪罢。”太后嘱道。   应充仪,并不笨,或许,她也意识到了什么。 第三卷 深宫步惊心 第三章 步惊心(04)      轩辕聿淡淡应了一声。   夕颜走近抱着猫的太监,道:   “把猫给本宫。”   哪怕她心里实是害怕的,可,此时,她仍旧是要证明一件事。   刚刚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时,她还是做不到淡定,才会疏漏一些更重要的细节,仅看到了表面。   现在,从他说出那三字,她的心在一悸后,就静了下来,这些细节逐渐串联在她脑海中,她想,她或许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只需要证实。   “醉妃娘娘。”那个小太监惊骇地道,生怕这只猫再做出什么事来。   轩辕聿不自禁地朝夕颜走了一步,夕颜回转眸子,凝向他,第一次,对他,不带任何敷衍的莞尔一笑:   “请皇上再信臣妾一次。”   他是信她的,可他只是很担心,她再被那猫伤到。   哪怕,那只猫是那一人留下的。   “朕再信你之前,先把伤口处理干净。否则,容易激怒它。”   她是不会惊到那猫的,而她需要在他和太后面前证实一件事。   当然,他这么说,她知道,不过纯粹是对她伤口的关心。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   一旁的太医忙唤医女上前,替夕颜消毒、上药、包扎起来。   太医在一旁指点着医女该如何做,看到,那伤可见骨时,纵行医多年,还是让太医的眼睛不忍再看。   再怎样,总归会留下疤痕吧。   哪怕,太医院的伤药再好,要复原,怕真是难了。   夕颜瞧见医女包扎完毕,立即伸出手,示意那太监将猫给她。   奇怪的是,那只猫并没有象彼时那样冲动难耐,仅是呜呜地叫着,夕颜看到,它腿上的伤口竟又流出血来,想是方才挣扎时所致。   “太医,劳烦给它也包一下,好吗?”   夕颜轻轻抚摸着猫儿,对太医道。   太医有些犹豫,但,皇上却并没有说任何话,显见是应允的。   当把猫的腿包扎妥当后,夕颜复抱起那猫,躬身朝轩辕聿一拜:   “皇上,可否容臣妾现在去探望应充仪?”   轩辕聿凝着她,她的双眸清澈如水地让人不忍移开目光:   “朕随你同去。”   他想,他知道她要做什么。   求证一件事。   但,他担心的,却是她再次伤到自己。   “请皇上另派两名太监随同。”她复轻声请道。   “准。”   应充仪此时暂歇在落樱殿,甫进殿,就闻到一丝血腥气,而夕颜怀里的猫随着越走近床榻越发出低低的呜呜声。   血腥气其实是不惹猫的,惹到它的只是其他的东西。  太后正在榻前,瞧到夕颜抱着猫时,脸色已是一变,几步出得床榻前的纱幔,阻在跟前:   “怎么好端端又把这猫抱进来呢?”   “太后,既然今日之事因这猫而起,那么,也该由它来结束。”   这一语甫落,夕颜怀里的猫发出的声音已转成了嘶嘶之声,夕颜觉到它的身体开始不安份地想要跃起时,忙停住继续靠近床榻的步子,骤然转身,将猫递于随她前来的太监:   “抱出去吧。”   既然确定了一些事情,她不想再起任何变数。   “醉妃,莫要太过失礼。”太后有些不悦,转对轩辕聿道,“皇上,太医院的院判已来了,只是,哀家恐怕——”   太后的声音里有着明显的哽咽之意,隔着那层层垂落下的纱幔,可看见,里面太医、医女忙碌的身影。   恰此时,忽然,李公公从殿外匆匆进来,附耳间,轩辕聿顿时脸色微变,深深凝了一眼夕颜,道:   “朕有事要议,这里,一切就交予母后和醉妃了。”   夕颜轻轻颔首,目送他疾步离开,怕是明洲的事又有变数了吧。   轩辕聿的步子甫出殿外,忽然,床榻前的医女匆匆奔至太后跟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道:   “太后,奴婢等无能,充仪娘娘还是小产了!”   作者题外话:今日三更哈:-)接下来,继续过山车。 第三卷 深宫步惊心 第三章 步惊心(05)      “什么?!”太后惊唤出这两字,身子往后一跄,幸得莫菊扶着,才没有跌倒。   夕颜深深吸进一口气,慢慢走至榻前,应充仪脸色暗淡地晕在榻上,一旁有两名满头大汗的太医,其中一名正是早前也曾替她问过诊的苏太医。但,他们仅能站在稍远的位置,近前的,只有医女四名。   脚踏前,放着一金盆,里面,赫然是一盆血水,泛黑的血水。   当然,还有未成形的一个孩子。   只这一望,她更确定,她的猜测,是没有错的。   她凝向榻上的应充仪,眉心颦了一颦,终是问:   “充仪娘娘因何小产?”   “回娘娘的话,充仪娘娘因惊讶跌倒,导致小产。”医女的声音不知是惧怕,还是怯糯,说得极是吞吐。   “太后,臣妾妄断,恐怕充仪之事,与姝美人是无关的。”夕颜俯低身,禀道。   “此话怎讲?”太后的唇边却突然勾起一抹笑意,这抹笑带着洞悉一切的弧度,然,这抹笑意转瞬即逝。   “这位医女恐怕学医不精,请太后传院正前来,臣妾所言是否属实。”   医女所言,必是受了这两名太医的指示,所以,她要请的是院正,太医院最大的执事。   宫里,买通太医屡见不鲜,院正却是直接受命于皇上,若无软肋,是万万不会被买通的。   苏太医,若真如此,他却是错了!   然,眼下,她护不得再多一个人了。苏太医所犯的,顶多是失察,比起人命来说,实是小之又小的。   “不必了,你且说来,哀家自然能辨别。”   “诺。”夕颜应声,语音平静地道,“臣妾在暮方庵三年,曾偶读医书,书中有云,女子若小产,所流血必定颜色鲜艳。但,假设胎儿早夭腹中,则血色暗深。是以,臣妾妄揣——”   “诊脉是太医的职责,想不到醉妃在暮方庵三年间,竟也习得这些。”太后打断她的话,未置褒贬地道。   夕颜垂首站在原地,这一次,是她太僭越了,只是,她想保住西蔺姝。   不仅因为这是她答应过他的。   更是因为,做人的基本良心。   明知道西蔺姝是被冤枉的,即便再怎样不值得为西蔺姝去做任何事,难道,就因为这不值得,违背了做人最基本的良心么?   如果这样,她和西蔺姝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可以鄙视西蔺姝的所做所为,因为,她有鄙视的资本,她的为人,光明磊落。   这,才是她,夕颜。   深深吸进一口气,她启唇:   “太后,臣妾——”   未待她说完,本晕了过去的应充仪忽然睁开眸子,哀哀地道:   “嫔妾的孩子!孩子啊!”   她苍白着脸,高高的宫髻也散落开来,一双手死死地扣住榻板,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那盆血水。   “皎月,你还年轻,好好调养着身子才是重要的。”太后返身,走近床榻,一边使个眼色于医女,那医女忙回过神来,端起金盆就往外行去。   “太后,太后您要为嫔妾做主啊,这宫里真是有人要谋害嫔妾!”应充仪哀声泣道,声音悲伤中透着一种让人很不舒服的尖利。   “哀家定严惩不怠无视宫中纪法,陷害皇嗣之人。”   “方才醉妃称嫔妾的孩儿早在嫔妾腹中就已夭折,嫔妾确实几日前就觉得下腹隐隐坠痛,这些,苏太医诊脉时是晓得的。”   应充仪忽然附和夕颜,说出这句话,太后眸底精光一现,已道:   “既是如此,怎么不早点禀于哀家知道呢?”   “苏太医怀疑,有人在嫔妾的用度里下了药,但,又不好明说,嫔妾知道,他也是自保,嫔妾人微言轻,只想好好地产下胎儿即可,不去多添是非,没曾想,暗地里,终是有人不肯放过嫔妾,是以,今日,嫔妾恳请太后彻查,还嫔妾一个公道!”应充仪哀哀地道。   “彻查——确实,这宫里也该彻查一下了。来人啊,传哀家口谕,往太医院去查,半年来,有谁配了不该配的那些药,不论哪宫主子都把名字给哀家提上来!”   太医院的用药开方,惟有院正可以查得,太后此一举,无疑是翻查所有的记录,那么——   夕颜的脸蓦地一惊,当然,她并没有错过,应充仪俯身谢恩间,唇边一抹意色。以及苏太医踉跄跪地时的如释重负之感。   原来,她还是低估了别人。   或者该说,她不想去害任何人,哪怕知道了一些事,知道应充仪惧怕着什么,出此两全的下策。   但,被太后打断的那句话正因为没有说出,终逼急了那一人。   她想说的,不过是应充仪的体质虚寒,珠胎难保。   只是如此,而已—— 第三卷 深宫步惊心 第三章 步惊心(06)      没多会,院正就拿了太医院这半年出入的药册呈给太后。   太后甫翻了几页,脸上的神情是莫测的。   夕颜站在一旁,她知道是躲不过的。   不是没有想过,麝这味药在宫里配了,会引起多大的是非,所以,第一次,她要的量,真的极少,不足以下胎。然,因为二哥摔了她辛苦配置的玉肌复原膏,使得她配了第二次。   这第二次所要的麝,份量加起来,却是足以造成一种‘假象’——   她意图不轨的假象。   毕竟,自她代执后宫诸事以来,应充仪每日定省都没有缺席,也喝过她宫里的茶,不是吗?   并且,倘若从太医院查到了可疑处,那么,其他的彻查就不会再进行。   真正得意的,还是那一人。   哪怕一计不成,顺势,反又成了一计。   这禁宫,果真步步噬人于狠毒冷血中。   “充仪,小产后最要紧就是调养身子,暂时,你不宜移,就歇在这罢。此事,哀家会还所有人一个公道。”太后嘱咐完这句话,复道,“醉妃,随哀家来。”   太后冷冷说出这句话,缓缓往殿外行去。   “诺。”她应声,长长的纱裙曳地,发出一点点沙沙声,犹如什么噬咬着心里某处柔软,让它一并地坚硬起来。   殿外,再不是晴霁万里,浮了几片乌云,生生地挡去灿烂的日光。   这天,变得很快。   人心,变得更快。   “醉妃,一个月内,你配了两次麝香,真的让哀家太失望了。”太后晦暗莫测地说出这句话。   “太后,臣妾没有做对不起您的事,臣妾也不会用这种法子去害人。”   “可,证据确凿,你让哀家怎么信你呢?”   “太后,麝香是臣妾所配,臣妾不过是用它调配肌肤复原的膏药,因为臣妾初次侍寝那晚,身子过敏,这也是实情。太后若不信,臣妾可以奉上方子,以供院正核查。况且,若真是臣妾所为,刚刚理该顺水推舟,又何必要为姝美人出头呢?”夕颜的声音依旧平静,没有惧骇。   她知道,害怕,是没有任何用的,只会乱了自己的阵脚。   “颜儿,宫里的事,并不能仅看表面,哀家信的,只是证据。这样,才公平。六个月内,麝香仅有你一人配得,配药的时间、剂量,都让哀家很心痛,你,让哀家真的失望了。”太后徐徐说出这句话,衣袖一拂间,往台阶下行去。   夕颜紧走几步,跪叩于太后的跟前:   “太后,臣妾没有做过的事,无论如何,臣妾都是不会应的。”   她重重叩于手背。   或许,她真的不该多管任何事。   或许,她真的该说出她所疑心的部分。   可,那样,牵扯进的,不过是更多的人。   太后叹了一口气,往前慢慢行去,她没有让夕颜起身,也没有立刻发落夕颜,只是由莫菊扶着,一步一步往前行去。   夕颜跪在那,偶尔有宫人匆匆往来于此,却是不会多看她一眼。   这就是宫里生存该具备的谨小慎微,而她太不知天高地厚。   离秋始终站在一旁,可,并不能上前一步,能做的,只是望着、陪着夕颜。   从乌云蔽日跪到月上柳稍,这段时间,不算太短,初时膝盖的酸麻疼痛,到后来慢慢的麻木,一如,她心底,渐渐开始没有任何感觉。   她从来没有跪过这么长时间,凡事,都会有第一次的,不是吗?   只是,这个第一次,让她觉得真的很难熬下去。   她不是在等太后下定决心后的发落。   不过,等着、拼着一个信念。   纵然,她说不出,这个信念为什么能支撑自己那么长的时间。   作者题外话:为毛我三更得的票票比二更还少呢?郁闷。各位亲爱的,走过路过,一定要留下票票哇。动力动力!还有,马上到一万整数留言楼有惊喜哈。嘿嘿。 第三卷 深宫步惊心 第三章 步惊心(07)      这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   四周仅有宫灯摇闪出隐约的灯光。   风抚过树叶的声音是唯一的点衬,随着殿内的烛火歇灭,夕颜仿同坠入一片更深的黑暗里。   她闭起眼睛,周围的一切渐渐的与她开始无关,惟有那个信念,在心底渐渐清晰明了。   总有一个人,会信她罢。   是的,她只要一个人能信她。   一直轻柔的风骤然变大,树枝被风摇晃地哔啪作响,风将枝头的才绽的嫩叶刮落,旋转着地上的樱花,粉色漫天间,轰隆隆的雷声从苍穹滚过。   三月末,是春雷,但今年,响得却是太早了。   她的容色依旧不惊,女子都会怕响雷,可,她不怕。   父亲说过,当一件事,你再怕都没有办法避免的时候,只有强迫自己面对,一次不行,再试一次,直到习惯后,就再不会怕了。   对雷,亦如是。   雷声由远及近,漫天的云仿佛要压降下来一般,堆在禁宫的回字形上空,接着,几道闪电劈过,狂舞地撕开*绒般的夜幕,雷声不断中,豆大的雨珠敲打在她的脸上,又是一个震天的霹雳,离秋的脚步终于禁不住地向她走来。   “离秋,你去回廊下避雨,不用管本宫。”她泠声吩咐道。   “娘娘淋着,奴婢陪您。”   “你这又是何必呢?”   “娘娘又是何必呢?”   是啊,连离秋都看出来了,她真的又是何必呢?   原来,最最冥顽不灵的人是她啊。   只是,她躲不得。   雨越来越大,好象天再也承受不了这重量般倾盆泻下。   她浑身湿透,再大的雨敲在身上,都是不疼的,只是,眼前迷朦一片,阴暗的天地间,惟有离秋陪她一起,面对着这狂风暴雨。   仿佛,承受着上苍的雷霆之怒。   她任由雨点敲砸,能凭借的,不过是她羸弱的脊背。   这雨,她不知道何时才能停。   然,她相信,终究,是值得的。   撇开一切不提,值得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身子开始僵硬,连发抖都一并僵住,她努力咬紧贝齿,依稀间,似乎有人的脚步声靠近,她缓缓抬起头,不远处,明黄的伞盖下,仿佛,有人直立在那边。   隔着漫天的雨网,她看不清那人的神情,但,却能觉到他惊怒的目光。   昏暗的天色中,她终于看清,他向她走来,他的脸色,第一次,是这样不假控制自己的情绪。   狂风卷着雨,狠狠抽打着她的身子,她其实,身子早就冰至极寒,心里,却蓦地升起一股暖意,这样的时刻,他,还是来了。   她的唇边绽开一抹苍白的笑靥,他蹲下身子,凝着她,冷漠的眸光,依旧是那样地在一瞬敛去所有的情绪,然他的手却是极温柔地,将她狠狠嵌进怀里。   那么紧,那么用力,压得她肋骨也疼了起来。   仿佛要把人揉碎般,在这疼痛深处里,除了暖意,还有淡淡地属于他的馨香。   她的下颔抵着他肩膀,上面,有金丝绘成的龙纹,咯着脸,有些不舒服,但,此刻,她却安然地抵在那,脸上,有些热热的东西流了下来,渗进那处,不过须臾,再觅不得痕迹。   太后因何罚她,她知道是什么。   太后布下这局所要的,她也知道是什么。   这些,与她要的无关。   她要的很简单,很简单。   却在这禁宫,亦是可求难遇的。   作者题外话:想看到狗血沸腾的情节咩?票票和留言,一个都不能少哇。:P 偶是无良雪。群摁倒,么一个。 第三卷 深宫步惊心 第三章 步惊心(08)      时间似乎停滞不前,雨还是下着,却再落不到她的身上。   她的头顶,那一方大大的明黄华盖遮去所有肆虐的暴雨。   这不是第一次,他替她遮雨,却是第一次,这样,把她心里下的雨一并遮去。   他没有说话,她也没有。   当他松开她的手,带着她一并站起身时,他才说了一句话:   “醉妃的麝香,是朕命她配的。”   “诺,奴才明白,奴才这就去回太后。”李公公忙躬身退下。   “皇上,您不需如此。”她轻声。   “朕不如此,就全了你一个身后的虚名吗?”说出这句话,他的声音里分明带着冷冽。   他原来,一开始就看透了她。   她最初要的,就是在他信她后,因为这份信,于她不得不付出代价后,成全她身后的虚名。   既然,她活着,始终不是王府之幸,那么死,是否就能让王府摆脱这一切,因着他重用日后康复痊愈的纳兰禄而重整襄亲王府昔日的雄风呢?   这,就是她一开始的打算。   这一辈子,有一个人信她,足够了。   除了父母之外,有人信她,原来,足以成为最后的安慰。   可,后来,当她跪在雨中,她才发现,不止她瞧破了应充仪设的局,太后也看穿了。   是啊,以太后多年的深宫锤炼,又怎会糊涂呢?   所以,一切,有了现在的转圜。   他停下步子,手捧住她的脸。   他的手心依旧是冰冷的,而她的脸颊被雨水淋得也是冰冷一片,就在这冰冷一片里,却有暖意在传递。   “好好活下去,才是你该做的!从今日起,不需要你再为朕庇护任何人,至于纳兰禄,朕也一定会给他建立功勋的机会!今日以后,你就是你,纳兰夕颜,朕的醉妃!”   他的手真的好暖,她努力想坚持住的身子,骤然松软无力,可,她并不能晕阙,哪怕,此时,她如果晕阙,可以更得圣恩。   但,却是她不愿去做的。   竭力撑着,她面色更加苍白:   “皇上,臣妾先行告退。”   她俯身,离秋早上得前来搀住她。   又一次,她从他怀里欠身出来,他站在那,一旁莫竹奉上一把明黄的油纸伞。   而,她的肩辇也早停在不远处。   他似乎应了一声,又似乎没有。   惟听见,殿内,传来女子哀哀的哭泣声。   应充仪今天演了这么一出戏,她总该是累的吧。   夕颜止了步子,蓦地回身,望向他,欲待说些什么,终还是别过脸,迅速走向肩辇。   “皇上,是否要进去探望充仪娘娘?”莫竹轻声问道。  “传朕旨意,赐充仪古清汤药一盏。”   莫竹仿佛滞了一下,旋即道:   “诺。”   古清汤药,很美的名字,这碗药,也是很美的。   只是这禁宫内,并不是所有的嫔妃都有幸得到这碗御赐的汤药。   一如,当这碗赐药的讯息传到慈安宫时,太后依然还没有安置。   “太后,您果然料事如神。”莫菊递上一杯宁神的薰香茶,道。   “毕竟,他是哀家的儿子。这么多年,他的性子怎样,哀家自然清楚。”   “太后,那经过今日这一事,皇上定会更宠醉妃娘娘,您要的六宫制衡局面应该很快就能看到了。”   “但愿如此,只是,西家的姐妹,始终是不能省心的。”太后的眉心一颦,将那茶一挥,缓缓起身,望着窗外依旧下的纷纷扬扬的雨,道,“醉妃这孩子,今日,还是让哀家有些失望。”   “太后的意思是——”莫菊将茶搁至一边,剩下的话,她是不敢妄揣的。   太后发现醉妃私用麝香,才会失望吧?   莫菊知道,太后的心思,实际是希望醉妃能得个孩子的。   “罢了。一切暂时都由得皇上的心思吧。八年了,哀家希望,他这次能真正走出来。”   太后慢慢泯了一口香茶,今日之事,看上去,十分完美。   皇上终于为了夕颜动容,任何一位帝王,其实,最拒绝不得的,就是在这宫中倾讹,生死攸关时,仍保持的一份纯挚之心。   夕颜做到了。   夕颜唯一一直做不到的,就是性子太强,心太软。   不过,这两点,夕颜最后在雨中,也做了妥协,不是吗?   帝王的保护欲同样是和动容成正比的,嫔妃偶尔的示弱更能激发这种保护欲。   但,这种示弱不代表对害自己的人手软。   否则,一时手软,换来的,就会是万劫不复。   这些,是她进宫这么多年来,最深的体味,也是关于如何在这宫里活得比任何人都长,笑得比任何人都久的真谛。   她,陈果,就是这么一步步走到这权利的最高颠峰。   哪怕,心,在这当中,过早地,就衰老了……   作者题外话:下章解流产之迷哈。   至于小聿的态度,其实这章不算快啊,之前两大卷的打伏啊,态度其实是一丝一丝开始转的。前二次侍寝,注意看哈。这次的夕颜罚跪却暂不按规处死,不过是太后的一次激将法,知子莫如母啊。 第三卷 深宫步惊心 第三章 步惊心(09)      当晚,传来应充仪突然薨于落樱殿的消息。   很突然,很直接。   在一个时辰内随着丧钟的敲响,应充仪薨逝的消息传遍了整座宫闱。   夕颜正浸在暖和的浴桶里,一旁是离秋特意熬的祛寒姜汤,听到这三声钟响时,她拿起姜汤的手分明还是滞了一下。   禁宫的规矩,三品以上嫔妃倘若薨逝,才会鸣丧钟,并且会鸣三声,若是皇后,则是四声,太后,皇上则为六声。   这三声,一下一下,沉重地透过轻薄的绢纱传来,直抵心里某处脆弱。   若不是他,她的命或许也不在了。   而彼时的她竟愚蠢地想用自己的死,来换得王府最大的生。   用他对她的信任,做出这一步谋算,其实,很伤人,不是吗?   她,曾几何时,变成这样宫于心计?   她不喜欢这样的自己,一点都不喜欢。   “娘娘,您还好么?”离秋的声音透过层层的帐幔传来。   “嗯。”   她应了一声,复喝下那碗姜汤,暖暖的融进她的胃里,一并将今日的那些寒冷驱逐。   今日,不仅她洞悉了一切,皇上、太后其实也早明白了应充仪的心计。   应充仪手腕上戴的那些花环,确实很漂亮,也正是这份漂亮,让她无意中进了心,及至后来抱着那猫靠近她时,终是证明了心中所想——   应充仪手上的那串鲜花其中混了天苎葵,这是一种本身没有味道,但,猫闻到会暴躁难耐的花,也是西域少数民族用来灭鼠的一种古老植物,因为,老鼠最爱这种花,对于猫来说,却是不能忍的。   应充仪借着这花引起这猫的暴躁,然后跌倒于地,龙嗣不保,嫁祸于姝美人。   没有一位嫔妃会傻到用自己腹里的龙嗣去做这等算计,所以,这场算计该是天衣无缝。   除非,应充仪意识到禁宫中怀孕女子莫名死去或者流产的真相。   也或者,应充仪腹里的龙嗣早就不保。   但,不管是什么原因,都不再重要了。   这宫里,缺的从来就不是真相,仅是这些‘真相’背后所要达到的目的。   只可惜,这一次,应充仪输了,赔上的,还是自己的命。   其实,这件事,应充仪筹谋得十分缜密,譬如天苎葵,这类花,本不该为巽国的百姓熟知,因为,这是产于西域的花,而巽国距离西域甚远。她也是偶然在府中,看到花匠培植这类花草,以杜绝那一年的鼠患方才知晓。   那老花匠是当年父亲征伐西域苗水部落时所带回的,平日里沉默寡言,却把夕苑的夕颜花伺候得极好,尤其是那一苑的夕颜花,不分季节地在夜晚绽开,那样的雪白光华,缀满了她整个少女时代的记忆。   于是,她也喜欢上这种和她名字一模一样的花。   整座王府,惟有她可以接近这座夕苑。   老花匠身为王府的花匠,只伺候在夕苑。有一年鼠患,因累及了夕苑里的花,他方把天苎葵磨碎了洒在一处木屋里,在一夜之间,引来府内潜伏的所有老鼠,然后,一把火将那些老鼠悉数烧死在木屋里。   她贪图好玩,偷偷溜到木屋附近去看,火光里,看到老花匠的脸竟变得不是那么熟悉,透出一股狰狞。   也从那日开始,除了进宫前,她让碧落去采一朵夕颜花之外,再没有去过夕苑。   莫名,她觉得他很可怕,纵然,他待她,还是好的。   出神了许久,水倒有些凉了,她听到离秋轻禀的声音:   “娘娘,太后驾到!” 第三卷 深宫步惊心 第三章 步惊心(10)      这么晚,太后竟还不曾安置,反是来瞧她?   夕颜一惊,忙从浴桶起来,方披上一件薄纱,匆匆拢了下湿散的青丝,太后的步履声早已进了殿。   “臣妾参见太后。”她躬身请安。   “起来吧。”太后缓缓坐至轩窗下的紫檀椅上,一边道,“你们都退下。”   “诺。”一众宫人应声退出殿,并关严了殿门。   “颜儿,可还在怪哀家今天让你跪了那么长时间?”   “太后让臣妾跪着自然是有太后的用意,臣妾不敢妄揣。”   “哀家看你是揣得太多了。这宫里,你希望护全所有人,可你是否知道,这逐一护全的下场,可能是让别人有机可乘对你下手?很多人,并不是不聪明才赔了命,相反,她们是太聪明,又自以为慈悲是这宫里最需要的东西。”   太后悠缓地说出这句话,她的眼底,有转瞬即逝的一种痛楚,不过,转瞬即逝。   “太后,臣妾知错了。”   她是错了,保全姝美人,保全应充仪,结果呢?不过是搭上了自己,又惹了别人的厌恶。   “是,你是错了。倘若今日不是皇上应下这事,你这一错,犯的就是死罪!哀家说过,不希望姝美人专宠,可你偏偏还要因着对皇上的许诺去维护她,她会记你的恩吗?还是,你认为这样,能得到皇上的怜悯呢?其实,以你的聪明,早该知道,皇上对你并不是无意,你绝不需要用这法子再去邀得君恩。”   太后,果然是洞悉一切的,包括,她和他的缔约,包括,她一直不愿意去默认的部分。   她能说什么,她什么都不能说。   “今日,是皇上赐了应充仪一碗汤药,在这宫里,任何人有谋害宫妃之心,无一例外,都是赐的这碗汤药。”太后说出这句话,目光犀利地锁住夕颜,“颜儿,你既入了这宫,无论你对皇上是否有感情,也无论你的初衷是否仅是为了王府的周全,哀家不得不对你说一句话,惟有得到一个孩子,才是你将来的保障。否则,下场只是如先朝的太妃们一样。”   她不知道先朝太妃的下场,宫里,任何人都不知道,这本是一个禁忌。   但,在今晚,随着太后徐徐说来,她才惊觉,那是一道多么残酷的禁例。   没有子嗣太妃的下场,就是随先帝殉葬于骨陵。   不是帝陵,是骨陵,那是一座累累白骨堆就的陵墓。   这个国度,除了太后能继续以最尊贵的身份活着,前朝没有子嗣的太妃,下场,就是提前死亡。   没有死于宫闱的倾讹,而是死于帝王的驾崩。   当然,对外宣称,不过是这些太妃落发出家,为先帝祈福。 很残酷,很冷血。   却是禁宫一贯的本质。   “颜儿,尽快怀上皇上的子嗣,为了你,也为了他,因为——”太后欲言又止,“哀家不妨再告诉你,倘若皇上年满二十五岁,还未有皇子诞下,那么,按着祖制,是要从兄弟中择一立为皇太弟的。”   今晚,太后对她说了太多,这些,其实都是宫中不为人知的一处。   她知道,太后这么做的意思,并非是将她视为心腹之人,仅是在应充仪之后,尽快得到一名轩辕聿的皇子。   毕竟,谁都不知道,皇上的寿命是否真的会比太后长,太后要的,也是为了自己将来所谋划,皇上的兄弟并非太后所出,自然,亲远疏近是不一样的。   不过如此罢了。   两年,怀胎就需要十月,剩下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而,轩辕聿这么多年,都无所出,是否可以看做,在普通宫闱倾讹之外,希望成为皇太弟的那些人也有所参与呢?   只披了薄纱的她,突然觉得有些冷。   微拢了下纱,有些事,或早或晚,都是她必须去做的。   作者题外话:宫斗系列处理一个结果后,接下来根据案文进入下一个过山车,这个过山车里我会埋伏,也会解一部分前面的伏,大家注意看啦,票,留言一个都不能少,这样偶继续保持三更,哇!偶先预告章节名:失贞洁。 第三卷 深宫步惊心 第三章 步惊心(11)      “颜儿,今晚哀家把话都对你挑明了,实是希望你能不负哀家的厚望。这宫里,哀家需要一个人能替哀家分担些许,你除了心善之外,其余,都很符合哀家的要求。”   “太后,臣妾只怕会辜负太后所托,毕竟,虽然诞育龙嗣是臣妾的职责,可臣妾担心——”   “没什么好担心的,哀家是过来人,只要你照着司寝的吩咐去做,怀上龙嗣,并不会太难。”太后顿了一顿,起身,走向夕颜,手覆在她的纱袖上,“颜儿,哀家的希望就在你的身上了。”   太后向殿外行去,复问:   “今日应充仪的事终究还是要发道旨意,依你看,如何发才是好的?”   夕颜略略思忖,知道若敷衍这一问,太后必是不会满意的。   太后不过就是要借她的口说出这道旨意,也是试探,她对于前朝后宫的制衡是否真看得清,说得明。   所以,她是一定要据实说的:   “太后,依臣妾愚见,不妨称应充仪体寒,是以保不住龙嗣,又因小产失血过多而薨。”   “就这样吗?”太后这般问时,唇边却是露出笑意,这个女子,果真是聪明的。   “是,应充仪的事,若称是姝美人的猫不慎惊吓到应充仪导致充仪小产,姝美人的父亲毕竟是门下省的侍中,反会让两位大人于前朝失和,因后宫之事殃及前朝,实非我朝的幸事。但,若是将实情昭告,太傅必定颜面全无。所以,臣妾以为,不如称为意外,另外,追封太傅大人相应官阶,这样,安抚太傅之余,也能保持前朝乃至后宫的一派祥和,至于今日在场的嫔妃,自然都明白轻重利害,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想必都是清楚的。”   太后颔首默许,因后宫不得干预前朝,夕颜说得很是隐晦,但,她听得懂夕颜话外之意。   巽朝纵然采取的是三省制,可,眼下,门下省和尚书省的势力愈渐压过中书省,这点,其实一直是让人最不安的,源于中书省的中书令懦委无能。   倘若借此因由将太傅调任过去,不能不说是一招最好的制衡,本来,‘太傅’只是一个虚称,虽为皇上的老师,却并无实权,而以应太傅的能力,若不是这几年碍着三省中掌要权的都是先帝托孤的重臣,其实,早该把应太傅调任过去的。   缺的,就是一个契机。如今,此事无疑给了这个契机。   因祸得福的契机。   毕竟,她本不指望应充仪能顺利诞下皇子,当然,也不代表,她允许任何人为了保命,把皇嗣牺牲。   应充仪不会是第二个周昭仪,她的聪明注定将她推向绝路。   这三年来,不止她一个人走向绝路。  宫里,要活下来,除了帝王的怜惜,最重要,是看透所有人的心。   太后闭起眼,过往属于她的一幕一幕又历历在目,无数次,她亦曾面临死亡,只是,如今,她成功了。   “太后,臣妾逾言了。”夕颜见太后默不作声,反闭上眼,轻声道。   “颜儿,记着哀家今晚和你说的话。姝美人那件事,就由你发落了吧。”   说完这句话,太后不置可否,步出殿去。   记着,她是要记着的。   夕颜躬身,待到太后走远,她方起身,凝向窗外那弯冷月,唇边的笑,若有似无。   翌日,三月三十日,轩辕聿颁下圣旨,应充仪体质虚寒,导致小产,崩血薨逝,追封为妃,赐缢号:孝悯。   另下旨,太傅应学道即日起调任中书省中书侍郎。   这两道旨意成为四月二日,纳兰、西两府联姻前,在前朝最引起波澜的事。   当然,后宫,还有一道口谕,是夕颜代执宫务以来,第一次发的谕旨:   姝美人于樱宴偶染恙疾,特准闭宫静养三月。   此谕一下,诸妃自是更乐于拜高踩低之常事,但,她们的嫉妒心,却很快被另一件事所激起——   四月二日,恰好是彤史有记载夕颜侍寝后的第五天,晚膳前,彤史莫梅就至冰冉宫,传下轩辕聿的口谕:醉妃侍寝。   算起来,这五日间,轩辕聿并未翻过其他嫔妃的牌子,或许是因为明洲和金真日益吃紧的局势,也或许是因为,在后宫更多人的眼中,这代表着,夕颜的正式专宠的标志。 第三卷 深宫步惊心 第四章 失贞洁(01)      夕颜依旧穿着雪色的薄纱,从三年前,他强加于她这份雪色开始,她不知道是否因为习惯,还是,渐渐地,因为安然,她的裙衫不会再有其他任何的颜色。   今晚,是纳兰禄和西蔺姈的成亲之日,而她不能出席,所以,侍寝也好,至少不用一个人待在宫里,去想一些再想都无法实现的事。   缓缓进得承欢殿,司帐、司寝掀开的重重帐幔后,轩辕聿已坐在明黄的龙榻上,玄黑的袍子上,蓝色的荧光丝线勾勒出帝君专用的云纹。   她一步一步向他走去,木屐走在冰冷的金砖地上,发出轻轻的声响,她的心底,很平静,很清冷,没有一丝的波澜。   “参见皇上。”她按着规矩行礼。   “起来。”   他的语声还是那么淡漠,却让她有些许的窘迫。   她站在那里,略低下螓首,听到他唤她:   “过来。”   “嗯”   她应声,抬起脸,发现他正凝着她,神情里,有些似笑非笑。   行至他的跟前,他把手伸给她,她下意识地稍退了一步,却看到他的唇边浮出一个笑涡,如同三年前,初次见他一样,他对她笑了。   不过,彼时,他以为她是她,所以对她笑。   今晚呢?   他是对纳兰夕颜笑吧。   他的手指修长,光洁如玉的手心,置放着一琉璃质地的盒子。   “这,给你。”他说话一直很简单,除了前日在雨中。   思及此,她的脸,微微一红,尽量避开他的手心,拿起那个盒子,轻轻打开,里面是月白的膏体,不用细看,那扑鼻而来的味道让她的手滞了一滞。   “玉肌复原膏。”她说出这五个字,原来,他是懂她的。   他的信任,并非没有任何根据。   至少,他看过她交给苏太医的方子。   “你原先配的,少了一味丹朱,所以,功效还是欠缺的。”他淡淡地说出这句话,   原来不仅如此,他的医术远远在她之上,她凭着记忆照药书的方子配,还是漏了一味。   “谢谢。”她说出这两字,抿着嘴浅浅一笑。   他复向她伸出手,她一愣,他淡淡道:   “朕会吩咐小李子亲自送去给王妃。”   他,竟然连这都知道。   她凝着他,手里,琉璃质地的盒子虽然很冰,心里,是暖的。   将手心的琉璃盒放进他的手心,他是让她看到这药膏,然后,安心吧。   其实,她有什么不安心的呢?   她相信他不会再用她的家人做任何谋算,一如,他昨日,那么信她一样。   他传李公公进殿,吩咐他放进赐礼中,一并明日等纳兰禄和西蔺姈进宫谢恩时赐予他们。  这是宫里的规矩,凡是经皇上指下的婚事,成亲第二日,均须在巳时皇上下朝以后,进宫谢恩。   李公公应声退下后,殿内,又仅剩他和她二人。   “安置吧。”他转身,上榻。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随他上榻。   他侧转身子,背对她。   这次,她并没有象上回那样也侧过身子,反是朝向他的那侧。   “若你想见襄亲王和王妃,明日他们进宫谢恩时,朕会命他们一并去你那。”   “皇上——”   这个意外的惊喜,满满地绕着她的脑海,这一喜间,莫名地,望着他的背影,她的心底,涌上了一些悲凉。   身为帝王的他,如果被迫要立兄弟为皇太弟,继承大统,该是多么难受的一件事呢?   但,她可以吗?   原来,今晚,她一直忐忑、束缚的,还是太后的嘱咐。   她其实根本没有做好替他诞育子嗣的准备,即便,这是天经地义,也是她该做的。   但,这和侍寝,在她的准则里,并不是一概而论的。   “安置罢。”他仍没有回身,声音低沉。   今晚,他突然不想让她昏昏沉沉地睡去,他甚至想,等她睡熟后,再起身。   毕竟,距离辰时,远远不止三个时辰。   她轻轻应了一声,一眼瞥见一侧的锦被,他,却并没有盖上,只穿着白色的中衣,她伸手,掀开锦被,覆到他的身上。   这一覆,他却蓦地转身,她的手僵在半空,有点尴尬的意味。   作者题外话:那个,聿的年龄今年是23岁,我文里前面几章是否有提到过他的年龄?我回忆不起来了,各位帮忙想一下哈,最初写稿可能有所遗漏,关键就是当中过了三年我没算。案文的年龄是23岁,没错的。嘿嘿。比夕大七岁,差距小一点。   另外上章做了修改,中午写得很匆忙,有大疏漏两处。 第三卷 深宫步惊心 第四章 失贞洁(02)      夕颜讪讪地收手,声音很轻:   “夜深了,怕您受凉。”   他的手伸过来,复拿住那锦被,径直盖到她的身上,她低了脸,身子往外挪了一下,空出一侧的锦被来。他瞧她这样,唇边似笑非笑,淡淡道:   “朕有。”   他的身子稍侧,她方看到,在他身后,叠着明黄的锦被,与放在外侧的这叠显然是区分开来的。   那明黄色方是帝王专用的象征,上次侍寝,她竟也没有注意到。   脸微微红了下,她蜷进锦被里,想侧过身子去睡,他却还凝着她,倒让她不能动分毫,只能闭起眼睛,用锦被蒙住大半的脸。   不知是不是呼吸不畅,她觉得再怎样都睡不着。   可,即便睡不着,难道就这样睁着眼到天亮吗?   还是一定要强迫自己睡着才是。   以前她小时候睡不着的时候,奶妈教她数羊,每每数了,确是容易睡着的。   于是,她碎碎地在心里念着,头越蒙越深,直到,好象有清冷的空气钻进被子,真的很舒服,她微微转了下脸,向着清冷的方向凑过去,却陡然觉得似乎有点不太对,她蓦地睁开眼睛,一双深黝的瞳眸在她的眼前放大,那里,仿佛蕴了点笑意,又仿佛,什么都没有。   是他的脸。   是她在无意识中凑近了他的脸。   此刻,他距离她很近,他的手正把她蒙头的被子拉下。   他真的很好看,他的鼻子很高,与她的鼻子几乎快要碰到,她一慌,忙低下螓首,这一低,他来不及后退,唇印在她的额际。   气氛变得有些尴尬,尴尬之外,则是不该有的暧昧。   “安置吧。”   这次,轮到他讪讪地说出这句话,今晚,第三次说出同一句话。   “嗯。”   她应了一声,甫要抓起被子,他的话语又传了来:   “闷着睡,会做噩梦。朕小时喜欢蒙着睡,然后一直做噩梦……”他的声音很低,眼底,又有一丝蓝色湮过。   “奶妈告诉过我,如果做噩梦,是因为睡的时候把手压在了胸口,侧着睡就会好很多。”   她说出这句话,方意识到犯了忌口,没有自称‘臣妾’,偷偷望了他一眼,他却全然不在意。   “或许如此罢。”   他凝着她,她披散下来的青丝蜿蜒地淌在枕上,衬着她莹白干净的小脸。是的,很干净,她没有化一点的妆,只是,她即便不化妆,依旧是让人赏心悦目的。   空气里,有丝丝缕缕属于她的香气袭来,比他常薰的龙涎香更加地清透。   她知道他还在看着她,这让她越发地窘迫,今晚是二哥和西蔺姈的成婚之喜,她不知道西蔺姈是否也会象她这般窘迫。   心底,其实,对于那晚,西蔺姈的醉酒还是介意的,因为介意,所以,她才会刻意用肩辇送她出宫,仅为了维护什么。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步声,司寝的声音隔着帐幔缓缓传来:   “李公公。”   “奴才有急事启禀皇上!”李公公的声音里显然也是焦灼的。   “说。”轩辕聿淡淡地道。   但,李公公回禀的事却让他再做不到淡然。   “皇上,襄亲王妃自尽了!”   作者题外话:要记得投票和留言哦。谢谢各位亲,让雪的票票现在竟然排到第一位,说实话,我写了这么几本书,小代的票票数是最高的,汗,后台的数据,让偶充满了动力。。今日继续三更:-)偶爱内们! 第三卷 深宫步惊心 第四章 失贞洁(03)      这一语,犹如惊雷一样从天际滚过,但,此刻,天际只是深沉如墨汁的黑,并没有一丝的惊雷闪电划过。   轩辕聿起身,听到夕颜轻轻地‘嗳’了一声,他忙低下头,才发现,不知何时,他的发丝和她的缠在了一块,他骤然坐起,自然牵痛了她的头发。   他们的头发都很长,她的手试着去分开缠住的发丝,但越急越是分不开,她怕弄疼他的,自然不敢大力去分,他瞧见她额际微沁出些许汗,遂打开榻后的抽屉,拿出一把剪子,甫要剪去他缠住她的几缕发丝,她却蓦地从他的手里拿那把剪子,速度很快地把她缠住的青丝悉数剪了。   女子对于发丝是极为重视的,尤其是宫里的女子,因要盘高高的宫髻,更是对这三千青丝珍视若宝,没有想到,她为了不影响他下榻,竟自断青丝。   夕颜放下剪子,神色间并不淡然。   西蔺姈突然在大婚当晚自尽,与纳兰禄必定是脱不开干系的。   可,她心里即便再怎样担心,也只能在宫里静候着消息。   就如同,今晚是纳兰禄的大喜之日,她根本回不去一样。   即便纳兰禄对她再如何不屑,她仍是做不到听之任之,毕竟,对她来说,血浓于水,是最重要的。   哪怕,她做的,不能得到别人谅解,但,只要有明白她的人存在,哪怕只有一个,都足够了。   “小李子,备御辇。”他突然说出这句话,她略抬起脸,正对上他的深邃的目光,他的手轻轻地将她剪断的青丝捋到耳后,“你,随朕同去。”   她没有想到他会因为西蔺姈的自尽出宫。   更没有想到,他会带她同去。   或许还有很多是她想不到的,而她也不愿意让自己去想通。   只有一点,她可以确定,西家姐妹因为先皇后的关系,对他是重要的。   哪怕,这份重要,真的如纳兰禄所说,带着不纯粹。   可,他是皇上,他要任何女子,又有什么需要忌讳的呢?   她回身,下榻,伺候他起身穿衣,她的指尖不慎碰到他的手臂,却觉得一阵冰冷,这种冷甚至比冬日结在屋檐下的冰稜子更为寒冷。   她不禁抬起眸子,他却避开她的目光,径直穿上玄色的外袍往帐幔外行去,一旁有宫女伺候她穿上裙衫,因着鬓边的发被剪短,她简单梳了一个矮髻,随他一并出得殿去。   夜风的微凉中,飘起几丝细雨。   在这细雨朦朦里,因同在东城,不过一柱香的功夫,已到纳兰亲王府。   三年了,她终于回到王府,纵然,是在这样的时刻。   甫踏进正门,心底是有着深浓的悸动,母亲早跪于门前,身后,是黑压压的仆人。   随着轩辕聿的行仗到来,纷纷行礼。   她走在轩辕聿的身后,看到母亲的身子瑟瑟发抖着,空气里则是令人压抑的静寂。   直到,轩辕聿森冷的声音划破这份寂静:   “襄亲王妃怎样了?”   如今的襄亲王妃是指西蔺姈,而陈媛变成了前王妃,她的称谓后,不会再带有襄亲王三字,这二字,是世袭,也是荣耀所在。   “回皇上的话,襄亲王妃——”陈媛艰难地开口,缓缓道,“在喜房。”   这句话显然答得是词不对问。   夕颜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会导致西蔺姈自尽,因为,这些是李公公私下附于轩辕聿耳边说的。   她只知道,不论现在,西蔺姈是生是死,对王府来说,都是一场劫。 第三卷 深宫步惊心 第四章 失贞洁(04)      轩辕聿袍袖一挥,小李子早识得主子的心意,忙道:   “喜房在哪,还请王妃速速带路啊。”   “诺。”   陈媛踉跄起身,步子却因震惊不稳,夕颜再不顾轩辕聿在旁,急走上前,轻轻搀住陈媛,陈媛忙不竭地避开夕颜的搀扶,俯身道:   “妾身惶恐。”   遂欠身向前引路。   夕颜的手僵在半空,她凝着母亲去的方向,把手笼进袖内,一步一步,走进昔日熟悉无比的王府。   喜房是设在二哥的文心院内,此时,灯火通明,有丫鬟忙碌的身影,也有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味道。   那是生和死一线的窒息。   轩辕聿急走几步,已至正房前,纳兰禄跪叩于阶前,御驾亲临,他并没有象陈媛一样的慌乱,只是按着常礼,跪道:   “臣参见皇上。”   轩辕聿摒退诸人至十步之远,只留下纳兰禄、陈媛、夕颜三人,方启唇:   “襄亲王,今晚的事,你,给朕一个交代!”   轩辕聿的语音看似平静、低徊,暗里,却是波浪汹涌。   “回皇上的话,对于一位失贞的女子,臣只能休妻,殊不料,她抵死都要这襄亲王妃的名份。”纳兰禄带着几分愤愤地道。   失贞?!   夕颜只觉得头嗡地一下,怎么可能?!   难道——   不,没有难道。   “失贞?纳兰禄,你既为朕亲封的世袭亲王,所言所行不比一般的官员!”   “皇上若不信,臣无话可说。今晚的喜帕,想必皇上该是没有兴趣御览吧?”   “倘若是你负她,纳兰禄,朕会让你付出代价!”轩辕聿森冷说出这句话,大踏步走进室内。   室门随即关阖,挡去所有的一切。   夕颜站在室外,看着犹跪在地的纳兰禄,她什么都不能说,因为,都没有必要了。   走到今晚这一步,太快,太让人措手不及。   “王妃,王妃!”容嬷嬷的惊呼声传来,夕颜回身,只看到,陈媛晕阙在急步上前的容嬷嬷身上。   “建叔,快传大夫,先送王妃回房。”夕颜大声吩咐同样退至十步开外的建叔。   “郡——”建叔喊出这一字,立刻意识到喊错,复道,“奴才遵旨。”   “李公公,王妃身子一直不太好,还请公公见谅。”夕颜声音略大,对李公公道。   李公公当然知道话里的含义。未得皇上赦回,先行退下,是逾矩,但眼瞅着喜事变白事,王妃又怎能承受得住呢?   “王妃歇养身子要紧,皇上自会体恤。”   夕颜转望向纳兰禄,他的脸上显见是担忧着陈媛的,可,此时再担心,还有用吗?   “二哥,本宫再喊你一次二哥,也希望,你真的能清楚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尊贵的醉妃娘娘,难道,连一名失贞的女子,您都要臣容下她吗?那敢问娘娘,襄亲王府的威仪何存?”   “本宫只希望二哥不要误听谣言,殃及无辜的人。”   “这,请娘娘御览吧!”   纳兰禄手势一挥,一直伫立在远处的碧落怯怯地走上前,躬身,呈上一方洁白的丝帕。   如果是完璧之身,第一次行房,必会有落红。   可,这方白帕,真的太干净了。   夕颜的眉心一颦,不管怎样,她不会去怀疑轩辕聿,哪怕他今晚的担心,超出了常情。   但,他没有必要这么做。   她信他,是一个敢做敢当的帝王。   不然,他不会就这样光明磊落地独自进入喜房,因着避嫌,都不会。   只是,背后制造这起谣言的人,今晚终究是得逞了。   不管,是如何得逞的。   或许,更多的是潜伏在暗处的伎俩吧。 第三卷 深宫步惊心 第四章 失贞洁(05)      室内,大夫见皇上亲临,扑通通地跪了一地,虽有五名大夫,在轩辕聿眼中,不过是庸医。   而,西蔺姈躺在榻上,脸色是一种不正常的死灰。   “皇上……”她见他来了,强自倚靠起身,朝他绽开淡淡的笑靥。   “你们都退下。”他冷声吩咐。   直到室内只剩下他和她,他才坐到榻前,凝着眼前这女子:   “小姈,若不满意这门婚事,为何不对朕直言?朕一定不会将你下嫁于他的。”   “姐夫,嫁谁都是一样的,我不用进宫,对我,就是最好的恩赐。”西蔺姈依旧笑着。   她喜欢笑,但,八年前,姐姐薨后,她的笑容就愈发少了。   她知道,除了她之外,眼前的男子,似乎亦不再拥有纯粹的笑意。   她习惯唤他姐夫,他也宠溺地容许她这么唤。   真的,仅是姐夫。   然,为什么,没有人愿意相信呢?   哪怕,连最亲的人都不愿相信。   “朕替你护住心脉!”   “姐夫,不要,没用的。”   他的手搭上她的脉,脸色也是一变,太晚了。   她确是吞了生金!   刚刚的大夫该是用金针封了她的生死穴,才撑到现在。   是啊,襄亲王府的大夫,又岂会是泛泛之辈呢?只是撑了这半个时辰,却是大限,任谁都无法挽回的大限。   如今,她说话的顺畅,不过是回光反照罢了。   “姐夫,对不起。”她轻轻说出这句话,她反覆住他的手,稍稍用了些力,“小姈不想让姐夫为难的。真的,对不起。但——”   她话里的意思无非是映证了一个事实,失贞。   “告诉朕,是谁?”   她轻摇颔首,让她怎么说呢?她又能怎么说呢?   时间已经不多了,如果有遗憾,就一并随她去吧。   她不愿意,此事再牵扯进更多的人,尤其,那人,或许,是她想要维护的。   她不能做到绝情啊,真的不能。   “姐夫,答应我两件事,好吗?”   “你活下去,朕才答应。”   “先答应我。”她深深吸进一口气,语音开始轻了起来,她知道自己的限数,从吞下生金那一刻开始,就知道,“大姐若活着,一定不希望看到八年了,姐夫还沉迷在没有办法挽回的伤痛中,姐夫幸福,才是她要的,真的。”   轩辕聿被她覆住的手,随着这一语,稍颤了一下,她觉到他的颤瑟,继续道:   “姐夫,二姐对您,是付出了真心,可惜,这份真心,始终是太过了。但,她毕竟是小姈的姐姐,也是西家最后一脉了,小姈恳请姐夫,不管怎样,让二姐好好地活着,好么?”   轩辕聿还是沉默着。   她说的这两句话,仅让他想起西蔺媺临终前的那些场景。   他不愿再多一次地回忆,因为每次回忆,有的仅是难耐的愧疚。   “姐夫,小姈死后,不要迁怒纳兰禄,他无心的。只是,小姈的脾气,不容许这种缺陷的存在。”   她的话语逐渐轻了下去,脸上,却还是保持着一样的笑容。   哪怕,要走,她也要带着笑。   不让她唯一的姐夫担心。   这么多年,她想,她渐渐开始懂得姐夫的背负和隐忍。   然,有些话,是她不能再说的。   毕竟,血肉亲情,让她无法彻底的抛下。   即便,到了生命的尽头,她还是放不下。   一如,大姐去前的交代一样。   可,她必须要死,不仅是以死明洁,更为了——   她覆住他的手,终是骤然地垂落在地,她带着笑意的脸,重重地一并垂了下去,再没有一丝的声息…… 第三卷 深宫步惊心 第四章 失贞洁(06)      夕颜在室外,单独唤了碧落往一侧无人处去,从碧落口中方得知了事情的始末。   今晚的洞房花烛,不过是一场关于贞洁背叛的鲛泪流尽。   碧落在她进宫后,就被指往伺候纳兰禄,碧落知道的,仅是随着洞房纳兰禄的一声痛斥,出得房来,她进得房去,已见西蔺姈仰首吞下金子。   生金,可坠人死。   宁愿一死,明其洁,也不愿在成婚当日就被休回西家。   真的,是这么简单吗?   还是另有隐情呢?   譬如说——   她来不及继续往下想,因为,随着室门开启,轩辕聿站在那里,室内,除了寂静外,还有一种死亡的气息在弥漫。   从刚刚大夫被悉数摒退,她的心里就是不安的,这意味着西蔺姈不再需要任何救治,因为,轩辕聿本身就是极通晓医术的。   吞生金,少则半个时辰,多则一个时辰,必会坠死人。   那么,现在,西蔺姈该是——   她看到他的面色愈发阴郁,这层阴郁让她的手一并的冰凉起来。   他会迁怒于纳兰禄吧。   而她该选择明哲保身,不是吗?   既然纳兰禄今日是咎由自取,她凭什么一再维护一个不屑他维护的人呢?   只要她好好地做她的醉妃,襄亲王府少了一个王爷,又怎样呢?   谁说女子在宫里兴隆不能护一府安宁,非得靠军功显赫才是根本呢?   并且,今日之事,纳兰禄难道就没一点责任吗?   义气用气,愚不可及!   “皇上,纳兰禄藐视赐婚,理应重责,但,是臣妾往日纵容了家人,所以,请皇上先重责臣妾。”她跪地,额际触到手背,她能觉到,其实,四月的夜,依旧是寒冷的。   轩辕聿没有说话,他只盯着纳兰禄,后者虽然仍跪着,面容里皆是一种并不愧疚的神情。   今晚,西蔺姈可以看做是失贞以死 明 志,但,也可看做是羞愤自尽。   不管怎样,若传出去,必会损了她的名节。   所以——   脑中浮过这一念时,夕颜的身子突然一哆嗦,三年前那场血杀戮虽她未亲眼目睹,可,从离秋含糊其词的话语里,她确是知道大概的。   她不相信,仅为了她的履鞋被人做了手脚,就把阖宫的二十三名奴才悉数赐死,更多的,该是担心随她同去麝山的奴婢看到不该看到的,泄露不该泄露的吧。   独留下离秋,或许,不过说明,离秋是他所信任的,也是他安排在她身边的人。   这些,在三年前她就想得清楚明白。   只是,此时再勾起这层思绪,她是惧怕的。  因为,整座王府的下人,都是她十三载来朝夕相对的,她是放不下的。   “皇上,此事全因纳兰禄婚宴醉酒而起,他神智不清,失手误打了襄亲王妃,王妃一时羞愤,自尽于喜房,终铸此大错。臣妾斗胆,愿自责其身,还请皇上念在他是襄亲王府如今仅留下的唯一子息,况且若诛了他,亦于事无补的份上,容他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这么说,无疑是最妥当的,对外能掩去西蔺姈失贞的细节。而阖府中知此事详情的下人,惟有碧落,碧落是她近宫前的丫鬟,她信碧落的忠诚,是不会乱说出去的。她只须另求个恩旨,讨碧落入宫,也算了去这层忧虑。   他的手钳住她的手臂,将她从地上带起,目光如炬地望向纳兰禄,冷冷道:   “襄亲王,你说,朕该怎样容你将功补过呢?”   纳兰禄昂起脸来:   “臣愿意统率精兵三万,平明洲金真之乱,如若战败,请皇上按军法处置!”   是的,明洲这几日,在金真的围困侵犯中,岌岌可危,虽朝廷派云麾将军奔赴明洲,军报却只是云麾将军守城不出,消极应战。   “皇上,襄亲王妃毕竟为侍中千金,是以,不如让二哥出征前,先负荆请罪于侍中府,得侍中原谅,方允其出征。”   夕颜轻声禀道。   轩辕聿自是听得懂她的心思。   她当然不舍得纳兰府唯一的子息葬身于战场。   纳兰禄争的不过是一口气,论行军打仗,至多也是纸上谈兵罢了。   而此时,他隐隐知道,再拖不下去了,浑身又开始如万蚁噬咬般,是难耐冰冷彻骨。 第三卷 深宫步惊心 第四章 失贞洁(07)      “准。”   轩辕聿说完这句话,面色发白的匆匆向外行去,夕颜望着这样的他,仿佛记忆里有一幕朦胧的场景也是如此,她下意识地跟他出府,经过纳兰禄的身旁时,却听得纳兰禄阴声道:   “臣恭送娘娘,从今晚开始,臣与娘娘之间再无任何关系。”   夕颜的步子滞了一滞,冷笑一声,道:   “纳兰禄,若你再不克制自己的行为,到最后,只会累及阖府,三万精兵,万一败北,明州失守,意味着我朝北大门就此被攻破,这一罪,哪怕满门连诛,都是难抵的!这么多条命,本宫断不会容许做为你不自量力逞强的筹码!”   纳兰禄能说出这句话,不管她心里所想,她又何必再隐掖着呢?   “不论沙落进哪里,只要把它吹出来,就不会再让自己难受。”   那晚,他对她的说话,犹在耳。   是的,吹出来,才不会让自己难受。   也不会一味的委屈,换来旁人更多的不理解。   哪怕,理解并不会因她的直白多一分一毫,可,她再不会任别人肆意用亲情做为标榜,无视她的付出。   哪怕,她付出的方式,并不是他们所想要的。   “纳兰禄,不要再掂本宫的份量!更不要再用阖府的安危做为赌注!好歹兄妹一场,相煎何太急呢?”   说完这最后一句话,她越过纳兰禄,随轩辕聿离去的方向走去,今晚的王府,太过压抑,可,那个男子,即便心里有着痛,却是容下纳兰王府那么多下人的命。   她的借口其实是肤浅的,若他执意要杀,她也阻不得分毫,而他的手下留情,带着西蔺姈死后可能清名不保的一赌,注码就是他片刻的不忍。   对于这样的他,她想,她是无法不动容的。   不过,仅仅是动容。   仅是如此。   甫到御辇前,他早已登入辇内,并未等她,她丝履踩于鎏金的脚凳上,方要入辇,突听到低低的一声呻吟,李公公的手才要替她掀开帐幔,却被她喝止,她的手亲自覆上帐幔:   “李公公,本宫担心王妃的身子,劳烦公公替本宫再去瞧一眼。”   这般的吩咐,其实是不妥的。   毕竟李公公是轩辕聿的人,可,此刻,她想,轩辕聿或许是不希望李公公掀开这帘子的。   而在里面的他或许已无暇去顾及。   李公公应声,收回掀帘的手,夕颜确定无人可见辇内时,方匆匆掀起帐幔,入内。   果不其然,轩辕聿痛苦地倚在锦垫,他的身子剧烈地颤抖着,牙齿发出咯咯的响声,和三年前凤仪临水汀的夜宴时的情形一模一样。 “皇上——”她轻唤了一声,近前,甫要搭上他的脉,却被他用力挥开。   这一次,他没有象上次那样抱住她,只兀自靠在锦垫上,眉尖,是清晰可见的冰霜。   为什么会这样?   如果三年前,她对他抱住她,有的仅是厌恶。   那现在,她想,她愿意,用三年前那种方式让他好过一些。   无关乎什么,权做是今晚的感激。   以及,他几次对她的维护和开导。   她靠近他,拥住他仍旧不住颤抖的身子,用自己的体温将怀里的寒冰捂贴。   他起初还想推开她,但,这份推开,却变成扯开了她的锦裙,今晚的锦裙是春天特有的丝薄质地,不比那时天蚕丝织就的礼衣,只一扯,就裂开一道口子,她稍稍震了一下,却还是更紧地抱住他。   裸露的肌肤,有着暖融的温度,还有她特有的馨香,一起将他萦绕。   他熨贴到她的肌肤,温暖使他再无法抑制地用力拥住她,眉心的冰霜开始渐渐的融化,她承担不住他的重量,身子顺势跌进锦垫上,他压在她的身上,俊美无俦的脸,与她的近在咫尺。   这一刻,她能清晰地听到,谁的心跳声开始不平静。   作者题外话:走过路过,票票留下,明天继续三更。无良雪留字:-0   另,留言占到一万整数楼的,可以许一个你最想看到的场景,雪会写出来的。前提是不可以荒诞,荒诞的,一律写番外。   弃妃两万整数楼玩过这个游戏,占到的是小白,要求是秀恩爱,偶写的了哇。虽然只在纪小姐面前秀,毕竟当时接近尾声,人都西得差不多了,没法多秀哇。 第三卷 深宫步惊心 第四章 失贞洁(08)      他的眼睛很好看,犹如闪闪的碎星一样,他的五官更是精制无比,此刻,虽然苍白到接近透明,依旧不失他的王者威仪。   他拥住她的身子,她的身子再不似三年前那样青涩,她的脸因着此刻的暧昧,有些微红,本来拥住他的手也放开,只下意识地抓住一旁的锦垫。   他的身上,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似乎不再那么冰冷了。反而,有一种让她觉得难以承受的灼热。   这个,是不是就是司寝曾教导过的临幸前的征兆呢?   她意识到自己的胡思乱想时,脸更加地红。   他的手稍稍松开扣住她的身子,她的身子十分柔软,让他不忍扣得那么紧。   他看到,她鬓端的发丝虽勉强拢了上去,由于刚刚的剪断,还是有一些短发飘散了下来。这些散发的下面,她明媚的眸子忽闪忽闪地在长如羽翼的睫毛下冶出别样的光泽,她红润的樱唇上,是干净的,没有任何口脂的干净。   仿佛受了蛊惑一样,他俯低脸,想要吻上那处干净,可,眼前,却骤然晃过西蔺姈方才死前的那抹凄凉,那抹凄凉同记忆里的那幕开始重合,让他蓦地松开她的身子,倚向一旁的锦垫。   这时,帘外传来李公公的声音:   “醉妃娘娘,王妃一切安好,托奴才捎话予娘娘,让娘娘不用挂心,明日,她会亲自送襄亲王往侍中府负荆请罪。”   “有劳公公了。”她仍躺在锦垫上,声音却并不平静。   “起辇。”轩辕聿沉声吩咐道。   很奇怪,本来,因着西蔺姈出事,他贻误了今晚往密室的安排,他以为定是熬不过去,却和三年前一样,拥住她的时候,闻到她身上的馨香,不过须臾,竟就抗了过去。   难道——   他没有继续往下想,事实是,他第一次不敢这么想下去。   纵然,那人曾和他提过这一点,可,他宁愿这不是真的。   宁愿,不过是上古遗漏的医书里,一道被人记错的法子。   御辇往夜色的深沉里驶去,轩辕聿的脸上,笼了一层难以挥去的阴影。   就在今晚,西蔺姈去了。   离媄儿托付给他,只有八年的光阴,他没能护得西蔺姈的周全。   即便握住神器十三年,有些事,始终,都在他的能力把控之外。   不经意地他望向辇内的夕颜,她已从锦垫上起来,正襟危坐在一侧,手里拨弄着被他撕破的裙衫,可,无论怎么弄,肩部那一块还是无法系上,使得她里面的肚兜若隐若现。   他取下一旁的披风,向三年前一样,拥住她的身子。   不同的是,三年前,他拥住的,是她初次来潮的那抹红。   今晚,他拥住的,是她的尊严。   是的,她,方才也努力成全了西蔺姈的尊严,不是吗?   纵然,连他都不知道,这样的成全,是否是最好的。   因为,一直以来,他相信,只有死人,才是最安全的。   也只有死,才是一些犯下不可饶恕过错的人,最好的去处。 第三卷 深宫步惊心 第五章 又见君(01)      翌日,纳兰禄负荆至侍中府请罪,罪责的原因,是新婚之夜饮多了酒,不慎打了西蔺姈,导致西蔺姈又羞又愤,寻了短见。   很完美的说辞,却是令人不齿的说辞。   然,惟有此,方能掩去真正的事实,而那道事实,是帝王所刻意要维护的。   仅为,女子死后的声名仍是重要的。   但,若得人真心的维护,却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此外,对于西蔺姈的死,夕颜自请茹素一年,代其兄之罪,慰西蔺姈之灵。   西侍中痛失爱女,当然心里愤怒,可,碍着襄亲王的爵位,又碍着宫里醉妃的自请承罪,以及特从宫中带‘病’回来送灵的西蔺姝,也发作不得,仅是拿起荆鞭象征行的鞭了三下,并要求纳兰禄按着规矩,替西蔺姈守灵一年。   这一年守灵,是西蔺姝传下来的,一来,为此事做了一个最冠冕的交代,二来,是不希望纳兰禄以此做为出征的又一借口,她的计较,是纳兰府若再立军功,那么,夕颜的地位更是巩固无比了。   这是她的心思,无形中,却是成全了夕颜。   这次带‘病’回府送灵,对西蔺姝来说,是太后的一道恩典。当然,她也明白,太后让她回去的目的,她也顺着太后的意思都做了。   不过是一场交换。   因着这场交换,她将不必再闭宫静养,彤史又会将她的牌子搁上去。   所以,她在府里只象征性地待了一日,回宫的当晚,恰听到了一条让她无法忍受的消息,轩辕聿拟于五月初十启程鹿鸣台,随行的嫔妃,是醉妃。   原来,无论她再怎样替帝王着想,再怎样委屈求全,还是得不到他的一丝垂怜。   帝王的心原来是最信不得的,说变就变了。   没有一丝的预兆。   好,真的很好。   不过,现在,那酷似大姐西蔺媺的西蔺姈已不在了,这世上,唯一和西蔺媺有血缘至亲关系的就是她了,她相信,就凭这一点,她仍能陪着醉妃耗下去的。   鹿鸣台,真的很好!   太好了!   四月十八日,明州传来大捷,云麾将军以守代功,麻痹金真的警觉后,借雀杏尽焚金真的粮草,又在当晚,趁乱袭入金真的军营,歼灭金真将士三万余人,剩余的八万金真大军悉数退回西域与明州边境交界的疆宁。   这一役胜得出人意料,也使得本来准备挂帅出征的辅国大将军暂缓出征。   毕竟帝王即将往鹿鸣台,都城檀寻需要充足兵力防守。   这月余里,太后将代执后宫的事务全权交于夕颜,她也借机调了碧落进宫伺候,一切都似乎变得很平静。   每隔五日轩辕聿会传她侍寝一次,但,每次,她依旧睡得迷迷糊糊,而轩辕聿仍旧没有碰她。   他对她,该是没有任何欲望的,这样,应该也很好罢。   只是,太后的嘱咐,还在耳边。   如若没有子嗣,那么,骨陵是她唯一的去处。   进也难,退也难。   也罢,不去想这些,既然,他不要她,难道要她主动去献媚吗?   他说过不勉强她,言下之意,是等她心甘情愿。这层意思,本就是笑话。   对于帝王想要的女子,岂会有这种等待呢?   不过是他不要她罢了。   所以,对于随帝往鹿鸣台,她是平静的。   这是一种殊荣,更是对她如今在宫里地位的肯定。   一个月,过得很快,转眼已是五月初十。   鹿鸣台位于巽、夜、斟三国交界处的旋龙谷中。   旋龙谷不属于任何一国,只是每二十年,帝君签定新盟约的会晤地。   盟约的内容,大抵都是三国在经济上互相协作、维护宗法统治秩序等事。   也正因此,天下,纵三国鼎立,却在百年,三代帝君间,相安无事。   谷里常年驻守着三国的军队,所以,每一次的会晤,帝君仅会携带贴身的禁军,人数不会超过一万。   为的,也是一种墨守成规的信任。 第三卷 深宫步惊心 第五章 又见君(02)      旋龙谷在明州以北的边境,距离檀寻,走水路虽快,但,恰逢汛期,只能绕走陆路,因此,实要半个多月的路程。   此去,轩辕聿将朝政交于荣王、三省、骠骑将军共同襄理,另诸事在拟诏前需经由太后的印章加盖方可执行。   夕颜仅带了离秋一人随伺,并未带碧落。   自进宫来,许是还不熟悉宫廷,碧落每日里说得很少,有些落落寡欢的样子。本来,夕颜想借着这次难得的出宫带她同去,没曾想,启程的前一日,碧落竟病了,于是,便只能带了离秋一人陪同。   一路上,虽有车辇,沿途又有各州府的接迎,但,还是劳顿得辛苦。   因出檀寻城没几日,就下起连绵的细雨,路上,车辇的帘子都悉数放下,更是无趣。   而长路漫漫,自是需要做些事来打发,起初轩辕聿一直于辇内翻阅兵书,见夕颜支着颐发呆,遂问:   “朕看了这半日的书,也乏了,醉妃可会下棋?”   “会啊。”她正出神间,听他问,一时忘了礼数,脱口而出。   轩辕聿看到夕颜脸上漾起的笑意随着意识到不妥时,旋即敛了去,果然即便离了宫,她还是束着性子的。   “那,就陪朕下几副吧。”   “诺。”   “既在宫外,不必拘礼了。”他淡淡道。   棋是寒玉棋,捏于指尖,冰冷沁骨,她下得极是小心,每一次,都要输他一个棋子,这样,即不让他觉得无趣,又不至欺君。   所以,她算得很细,很吃力。   轩辕聿的神情依旧是淡漠的,如是,下到第六副,月上柳稍时,他凝着她,道:   “醉妃,算了六幅棋,不累么?”   她一惊,手里正理的棋子坠入棋盘,无疑泄露了她的心思。   “好好陪朕下一副棋。”他沉声道。   她轻轻点了点头,捡起棋盘上的棋子。   这一次,她没有再去算每一步棋,而是真正用她往日的所学与他对弈起来。   可,这一次,她却很快输到丢兵弃甲,没几个回合,就被他的黑棋团团围住,再没有一丝的生路。   原来,她在算他的棋,他算得比她更多,每次,都只让她误以为,输一个棋子。   她惊愕地抬起脸,正对上他淡淡的笑意,是的,他对她在笑。   这一次,她看得清楚,明白。   他的腮边,有一个含蓄的笑涡,这个笑涡,一如初见时那样,不过彼时他的笑,应该是给慕湮的。   慕湮,鹿鸣台上,是否又会见到她呢?   一别,竟已三年。   “你的棋艺其实不错的,只是,还是没有放开。”他的语声还是很淡,这么淡,却让她收回了心神。   她低下螓首,唇微微一撅,轻声:   “之前的六副棋,皇上原来也并没有真的用心下。”   “你怎知朕没用心?”   “是用了心,每步都让臣妾误以为算到了皇上的棋。”   “朕没想到,你竟会算了六副,朕实在忍不住,才说让你好好下一副,这么算法,最是耗费心力。”   “臣妾也只算在棋上。”她似听出他话外之音,声音愈轻。   “朕自是知道……”一语出,忽然,车辇剧烈的一震,显见是咯到了什么,她本靠近窗,这一震,她的身子径直往窗上跌去,他眼疾手快勾住她的腰,她扑到他的怀里,却见,车内的几案倒了一地。   那些棋子洒落开来,兀自闪着冰冷的光泽。   “皇上,连日的阴雨,前面的道路被滑落的山石堵了。”李公公尖利的声音在车外传来。   “清除巨石需要多久?”   “估摸着少说也要二日吧。附近就是安县,皇上是否在安县稍做休憩?”   “准。” 第三卷 深宫步惊心 第五章 又见君(03)      往安县去时,雨倒是渐渐小了。   这一路,她在他的跟前,逐渐放得开了些,并不再象以往那般拘束。   其实,他并不是表面那样冷漠的人。   只是,她用自己的拘谨,来刻意拉开他和她的距离吧。   这些日子以来,因轻车简行,夕颜是没有另坐一辆车辇。有时候,晚上到不了州府,他们会宿在车辇上,他一直坚持让她睡在里侧,而他和她之间,总会有一条墨守成规的界限,谁都不会逾越一步。   好几次,半夜醒来,她会发现,自己不雅的睡相经常把锦被踢去,有一次,恰好是他替她盖上被子,不知怎地,她就醒了,他看着突然醒的她,竟有一丝的讪讪,而她则是尴尬的。   最尴尬的一次,是她晚上睡得太熟,竟会滚过他和她当中那条界限,清晨醒来时,正蜷缩在他的臂弯里,她想挪一下身子,又怕惊醒了他,这样的姿势一直保持到他起身,她才发现,自己的颈部别到了。   这也使得她接下来的晚上不敢睡得太熟,以免再有更夸张的情况发生。   她不得不沮丧地承认,她不雅的睡相,是从小到大最不好的一个习惯,以前在王府,丫鬟们都不会提及这点,她一人独占整座床,更是不会意识到这点是个大问题。   直到现在,方发现,要改正习惯有多难。   其实,每个人,都有一些习惯难以改变,不是吗?   安县,位于巽、夜两国的边境,也是夜国主道旁的小县,每逢赶集的日子,两国的百姓常互通商贸。边境贸易因此十分的兴隆。   这,也是安县最主要的经济来源。   御驾光临,自然让县丞大感意外,忙率所有衙役、下人想要出来迎接圣驾,但先行宣旨的李公公却说,皇上不愿意惊动太多人,于是只得做罢,仅在县丞府里,进行简单的迎驾仪式。   随行的万余禁军除一部分移动巨石,剩下的大部分都遵旨在安县外就地扎营,只有五百禁军随御驾进县。   轩辕聿进得县府时,已是酉时,县丞待要大摆宴席替皇上洗尘,轩辕聿见夕颜虽蒙着面纱,神情仍能辨清,是倦倦的,遂吩咐仅要简单的民间粥菜送到房内。   为了迎驾,县丞特意辟了上房,用不多的时间装饰一新,以候帝驾。可,他没有料到随行还有一位娘娘,而上房是独进院,如此,夕颜就要屈就在一侧的厢房内。   但,夕颜却欣然地接受这个安排,只说倦了,想回房歇息,轩辕聿瞧她的脸色确实是不好的,允了她之请,让离秋先伺候她回房不提。   其实,她有着自己的计较,眼瞅着,若他体恤她,那同一进内,惟有和他共歇一房,可,她的睡相,她再不要在他面前展示,车上那数十日的展示已让她十分难堪了,这会子她是宁愿睡小厢房,都是不要了。   即便,这象征着又一次和帝君独处的机会。   只是,她本无心于此。   哪怕太后嘱咐殷殷,也是她的义务,她总不成,自己主动去邀得这圣恩雨露吧。   她是做不出来的。   作者题外话:今日万楼许愿哦。呵呵。走过路过,票票留下。。突然发现,票票也要过两万楼鸟:-) 第三卷 深宫步惊心 第五章 又见君(04)      夕颜略用了些晚膳,虽是素食,却是清爽可口,并且竟还有一碗甜点。   是她极其喜欢的汤圆,轻轻咬一口,瑚珀的玫瑰馅从薄薄的雪色皮里慢慢地渗出来,淌满青花瓷的小勺,鼻端萦着蜜糖的气息,在这样的时刻,没来由地,让她觉得温暖,并且幸福。   原来,只这一碗看似平常的甜食,都能让她觉到幸福。   “娘娘,这是皇上吩咐特地替娘娘做的。”离秋在一旁禀道,“说是,安县这里最出名的小吃就是玫瑰汤圆了,让娘娘尝个鲜。”   “是吗?”她淡淡的说了一声,仔细地把整碗汤圆都用完。   在宫里,她吃的甚少,每膳都只简单用一点,加上月前又为了纳兰禄一事自请茹素一年,是以,所用更为清淡。   巽朝以纤细为美,潜移默化地,她也刻意节食,保持嬛腰一握,她所用的束带是最紧的那种,今日用了这些许汤圆,果然觉得略紧,绷得十分不舒服。   离秋是识眼色的,轻声道:   “娘娘,既入乡,不如随俗。适才,县丞老爷准备了几套安县的服饰献于皇上,都是民间的手工绣成,极是精致,不如娘娘换上试试。”   夕颜起身,离秋已奉上几件看上去很乡土气息浓郁的服饰。   她从小未穿过这类民间服饰,官家小姐,哪怕着衣不如宫里规矩大,但,款式花纹也是有规定的。   除了上元节那晚,她换了小厮服,这是第一次,她有机会可以再穿这类服饰。   现在夜已深沉,既然穿着宫装不舒服,换上,也无妨吧。   她选了一件鹅黄色的裙衫,转到屏风后去换,甫系好裙带,就听得外面响起通离秋跪地的声音:   “奴婢参见皇上。”   她一愣,旋即下意识地用手去够已经换下来,挂在屏风上的宫装。   “既然穿了,何必再换?”   他的声音透过屏风,悠悠传来。   她反是拘束起来,这安县的服饰,腰部收得并不紧,只拿系带随意绑了,确是舒服的,但,裙摆也不似宫装那样的宽大,反是贴身得很,让她有些窘迫起来。   可,想来也是,民间女子哪能穿着宽大的裙摆呢?这样于做事显然是不利的。   犹豫了片刻,她稍理了下发髻,还是走出屏风,略低的眸华,瞧到他也换了一身民间的服饰。   玄黑的料子,绣着几枝翠竹,这些许的绿色将他的脸衬得十分明朗,少了以往的阴郁。他用同色的碧玉簪绾起髻发,他瞧着她,眼底,满是闪闪的碎星,一如,此刻窗外的景致一般。   他向她伸出手,她依旧向后退了一退,离秋识趣地低下脸去,她方向他走近,手放进他的手心,他用力一收,她人被带到离他咫尺之近。   “不困?”   她摇首,是不困,只是觉得疲累。   然,他问,自然有他的用意,她仅能顺着。   “不会很累。随朕来。”他好象瞧出她所想的,低声又道。   她随他出得室门,一旁李公公早躬身前来:   “皇上,都准备妥了。禁军会在离皇上不远处护着,王县丞让他儿子王大海替皇上带路。”   轩辕聿应了一声,旋即由李公公引着,往偏门行去。   这处苑子,是有独立的偏门通至府外的。 第三卷 深宫步惊心 第五章 又见君(05)      偏门出去,县丞憨厚矮胖的二公子王大海早在那候着,恭敬地引他们从一侧的甬道行去,未几步,可见一座悠然的青山出现于眼前。   “皇上,这就是夕颜山。”王大海稍停了步子,禀道。   “啊。”夕颜发出惊愕的单音节字,很轻,却还是落进轩辕聿的耳中。   他走在她身旁,语音里带了笑意:   “朕也是晚膳时听县丞提起,所以才带你来。”   他在笑?   自出宫以来,他似乎笑了不止一次。   他们随着王大海上得山去,刚下过雨不久,泥泞的山路有些难走,她小心翼翼地稍提起裙摆,慢慢走在山道上。   他本来走得并不慢的步子,却突然放慢,使得王大海的速度也一并慢了下来。   可,再慢,对于她,要跟上他的步子,还是吃力的。   因为,这不是人工开辟出来的,类似于麝山的那种山道。   原生态的山道,不仅陡峭,而且,遍生荆棘。   他终于转身,递手予她,这一次,她没有后退,手用力地握住他的,借着他的力,往山上行去。   夕颜山,是不是,就是说,这座山上,遍开美丽的夕颜花呢?   而,夕颜花,只有在夜晚盛开。   所以,要连夜登山。   虽有他牵着手,她却仍气喘吁吁,她竭力克制住喘气声,却还是顺着渐起的山风传到他的耳中。   他停下步子,凝了她一眼,旋即略蹲下身,沉声道:   “上来。”   “呃?”   她再一次发出单音节字,其实,她听清楚了他说的话,只是,突然间,没法适应,或者说,心里因他这句话,跳得愈加厉害。   “朕背你。”他简单地说出这三字,撤开牵住她的手。   “这——”   “这是口谕。”他加了这一句。   “诺。”   她低低应了,长这么大,没有人背过她,因为,她本就属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   因此,她甚至连如何趴到他背上都不知道,倒是王大海停了步子,笑着道:   “娘娘,您的手搭住皇上的肩,然后,稍稍跳一下,就行了。”   这种背人习俗在安县是常见的,虽然他想上前帮一把忙,可他也知道,对于宫里娘娘的千金*,除了皇上和太监外,任何人是碰不得的。   所以,他能做的,只是口述要点。   夕颜照着说的做了,才够到他的肩,突然,轩辕聿的身子直立起来,她吓得唤了一声,他的手已稳稳扶住她的腿。   脸有些红,隔着不算薄的衣服,他手心的冰冷沁入她的肌肤。   她的手有些不敢够他的肩,但她也知道,如果不借点力,她的份量再轻,还是会压到他吧。   “朕原以为是不累的。”他低低说了这一声,带着一丝柔软,直抵她的心里。   “是臣妾太没用了。”   他没有再说话,只背着她,快步往山上行去。   她有些担心他的身子,毕竟,两次了,他发作那种怪病。   纵然,这月余间,她竭力回想医书里记载的病症,却还是没有找到相似的。   她也真是傻了,仅凭一本医书,难道就真的以为挡得了全部的疑难病症么?   她听到他不算平稳的呼吸声,还有,她即便保持距离,趴在他的肩膀,仍能看到的,他额际垂落的汗珠子,她下意识地用袖摆替他去拭那些汗珠,甫一拭,他墨黑的眼眸凝向她,她袖摆下的手一颤,有些尴尬地僵住,却看到他的笑涡隐现。   这一笑,她的唇边也浮出一道轻浅的弧度。 第三卷 深宫步惊心 第五章 又见君(06)      她想缩回帕子,手却是不由自主地替他继续拭去额上的汗珠。   他的笑涡愈深,不过略侧了一会脸,依旧别过去,背着她朝山上登去。   再走了大约半盏茶的功夫,眼前的景致蓦地豁然开朗。   应该说,她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景致。   哪怕在府里的夕苑,都未曾有过。   湛黑的夜色里,前面的山坳遍开着夕颜花,独一无二的白,骄傲地绽放出一种极致的美。   此时,夕颜花的上方,不知是她的错觉,还是因着月华柔柔的晖照,氤氲出淡淡浅浅的蓝萤色光泽,这些光泽笼于那一大片夕颜花上,是令人只看一眼,便永世不会忘记的旖旎。   轩辕聿轻轻放下夕颜,她的眸子里有着比眼前景致更为璀灿的光华,她的小脸微微仰起,望着眼前的美景,然后,转向他,轻声,带着无法抑制的欢喜:   “我,可以过去吗?”   她没有自称‘臣妾’,等她意识到又忘记规矩时,他已颔首默许。   她没有再去多想这次的失误,轻快地奔到夕颜花丛中,那蓝萤萤的光泽,原来是一点一点的萤火虫,这一刻,皆围绕着她旋飞起来,她的足尖轻点,几个回旋于花的间隙里,她好想跳舞,可是,又怕惊了这一隅的宁静,所以,她选择追随萤火虫的飞舞轻轻地回旋着。   轩辕聿站在一旁,唇边漾过浅浅的笑涡,王大海张大了嘴,不知是被景色震撼,还是被景色里的人所*。   突然,她停下旋转,朝轩辕聿奔来,带着从没有过的欢快,奔至他的跟前,然后,将握紧的小手伸到他的跟前,明媚的眸子忽闪忽闪地蕴了笑意,手在他的跟前放开,一只萤火虫袅袅地飞舞开来,映得他墨黑的眸子也添了几分的清澈。   “好看吧。”她笑着问他。   他唇边的笑涡未散,低低应了声:   “嗯。”   “谢谢。”她说出这两个字,明媚的眼睛笑成了月牙的形状。   这,是她第一次,对他这么笑。   “皇上,娘娘,这里就是夕颜山,月上中天时,萤光缠绕,是难得一见的景致。”王大海介绍着。   此时,恰一阵风吹来,他的手不自禁地箍住她的腰,她下意识地一避,今晚吃得太多,她突然怕她略显粗的腰被他碰到,这一避,他却第一次不再勉强她,立刻松开。   不过是一阵风,她又不是纸人,怎会有事呢?   但,这一松,他嗅到风里有不对的味道。   他本松开的手迅速地拥住她,回身间,闷闷的声音响起。   他看到怀里的她,面染红晕,低下螓首的刹那,是女子特有的娇羞妩媚。  他是怎么了?   竟会醉在这份娇羞妩媚里吗?   身后一侧的陡峭绝壁上,是从天而降的一袭着红色戎装的奇兵。   空气里的味道,就是来自于他们危险的味道。   王大海的发愣不过刹那,已回过神来,道:   “皇上,我们快回去,李公公安排的禁军即刻就会来护驾!”说着,他朝天上,发放了信号弹。   为了看到这场美景,他们随行不能带太多的人,否则必定只会单单见到花,不会见到萤火虫的飞舞其间。   那样,于这美景无疑是欠缺的。   然,因为这层用心,终究使他们陷入了维谷之中。   那一侧的陡峭绝壁后,是隶属夜国的领地,是以,他们之前遣来的禁军清山时是不曾去过的,护军驻扎的地方也不会涉及那一隅,毕竟一来,两国交好,二来,那处显然是常人所不能下的。   但,今晚,这天降的奇兵却是倚赖长长的钢锁扎于陡峭山壁中,宛如天降一样滑落。   恁谁都无法堤防。   只是这对奇兵在此时夕颜的眼中,仅与歹人二字相联系。   这些人的目的,应该是轩辕聿吧?   这使得她的心,忽然重重地被什么攫住,呼吸不畅起来。   作者题外话:我喜欢萤火虫,这关乎记忆里某一处浪漫,所以无一例外,在雪的文里,萤火虫每次都会出现,那,是属于浪漫的味道。 第三卷 深宫步惊心 第五章 又见君(07)      王大海带着他们往一侧的密林处避让,密林很深,只要暂时避开这些不善的歹人,禁军该很快就会来援。   轩辕聿的手紧紧拉着夕颜,她努力跟上他们的步子,却眼见,还是拖慢了他们逃离的速度。   轩辕聿骤然停下步子,从袖里拿出一些银白的粉末向后面洒去,随后,他打横抱起夕颜,紧跟王大海的步子往密林里奔去。   她想挣脱他的怀抱,她不想连累他。   但这次他抱她,抱得那么坚定,丝毫不容她躲避。   山路这么崎岖,他还抱着她,不是跑得更慢吗?   她不知道那些歹人是什么身份,她只知道,必定是冲他来的。   他为了带她看夕颜花,却将自己置身危险中,这让她怎么能释怀呢?   她挣不脱,又不能说易起争执的话。   所以,她仅能用力勾住他的颈部,借此,减轻他的负担。   这时,听到王大海在前面探路的声音传来,很低很轻:   “小心,这里是个地坑。”   所谓的地坑,其实是猎户废弃的大坑,以前这里,常有猎户在此狩猎,自从王县丞上任后,发现这座山的美景,随即命所有猎户在山中围缴了月余,把那些猛兽悉数弄个干净,以此吸引游客,想标榜成安县的招牌景致。   这个主意,确实收到了成效,夕颜山很快闻名于临近的城池,但,这些废弃的坑虽大部分填了,还是有漏网的,比如,眼前这个。   此时,他们身后,传来一些惨叫声,越过他的肩膀,她看到,歹人似乎碰到那片洒了一层银白色的地时,纷纷倒下。   她不清楚那是什么,只突然间觉到身子往下一沉,或者该说,是他的突然倒地。   倒地前,他转了一个方向,这样,她不过是跌在他的身上,并没有丝毫的疼痛。   可,他的脸色竟是那么地苍白。   “你怎么了?”她的声音带着焦灼,她的鼻端敏锐地嗅到一种味道,那种味道很熟悉,是她惧怕的根源。   下意识地,她的手拥住他想扶他起来,甫扶起,手心已觉到粘腻,低首一看,果不其然,不过是一手的鲜血。   他,受伤了。   她的手心,触到他的背部有一齿轮状的暗器,以至于她手心的血是带着不正常的颜色,她凑近鼻端一闻,还好,并不是毒药,仅是蒙(19lou)汗药的味道。   怪不得,他再撑不住。   刚刚他在夕颜花海前拥住她,其实是替她挡去这枚暗器吧。   “快跟着大海走,找禁军来救朕。”他低声吩咐。   他清楚那些银白的暗钉仅能挡住那些追兵一会。   为什么,这些人会从夜国那端来的呢?   莫非是百里南?   还是——   现在的情形,容不得他细想,不知为什么,他不愿眼前的女子受到任何伤害。   这一次,她看到血,并没有晕眩,因为此刻,容不得她有任何的晕眩!   她迅速环顾了一下四周,执着地扶起轩辕聿,迎向已止步,一脸慌乱的王大海。   轩辕聿中了蒙(19lou)汗药,浑身无力,她用力把他拖挪到王大海身旁,一字一句吩咐道:   “把皇上放到坑里。快!”   “娘娘。”王大海更是惊讶。   轩辕聿的四肢逐渐麻痹到没有任何力气,但这句话他是听得懂的:   “醉妃,你想做甚么?”   “臣妾不想做什么。”她继续冷声吩咐道,“王大海,若你不照本宫的吩咐去做,今日,护卫失利的罪名就得由你们王家来背!” 第三卷 深宫步惊心 第五章 又见君(08)      不远处,传来厮杀声,带进城的五百禁军该是到了。   可,她不能仅相信,这就是转圜。   因为,她瞧得清楚,从天而降的这些歹人,远不止五百人。   所以,她们还是危险的。   “遵命。”   王大海扶起轩辕聿,才要把他放下那个被猎户废弃的大坑,夕颜却在撕开自己的袖子后,解开轩辕聿的衣服,复道:   “把你的衣服脱下来给皇上。”   “是。”   夕颜趁王大海脱 衣的当口,迅速按住轩辕聿的后背,替他拔去那枚轮齿状的暗器,她拔得很小心,因为,目前,她不能被这蒙(19lou)汗药伤到。   拔出暗器,她用她撕下的布带迅速按着止血的方法替他简单包扎,然后用王大海的衣服披到他的身上。   她做这些的时候,刻意避开轩辕聿的目光。   她知道,以他帝王的尊严,是绝不会容忍用另外一种极端的法子来避开眼前的一切,可,在她夕颜的信条里,能屈能伸才是好的。   所以,在做完这一切,她吩咐王大海迅速把轩辕聿放到地坑里。   不远处的厮杀声似乎渐渐逼近尾声,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一方已取胜。   不论是哪方,她要的,是轩辕聿的平安。   这群歹人连禁军都杀的话,只能说明一点,轩辕聿若落到他们手中,性命堪虞。   至于她,无论生死,都是无所谓的。   死,他必会全她一个身后名。   生,谁不希望生呢?   “大海,你想法子绕开这些人,然后再放一次信号弹,放完后,立刻去找禁军统领严剑,告诉他这里发生的一切。倘你救皇上于危难之际,那么,你父亲日后的仕途必是一帆风顺。万一皇上有什么闪失,在城外的禁军只会当你们父子守护不周,下场就只有夷十族,你,明白了么?”   “小的明白。”王大海穿着白色的中衣,接过夕颜的宫碟,领命道。   突然,他想起什么,复问:   “那娘娘您呢?”   “本宫要在这陪着皇上,你快去!”   “是。”   王大海迅速猫下身子,从一侧错陌的道路里逃去。   瞧他的样子,今晚的突袭应该与他是无关的。   如果有关,他刚刚直接可以就连她一并制了。   她那些吓唬人的话,只对还没有叛变的人有用。她清楚。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事态的发展还没有到最坏的那步。   她披上轩辕聿的衣服,离开前,她尽量用边上的草再将那大坑掩好。   掩草的刹那,她看到轩辕聿凝向她的眸光,很亮,很闪,还有着别样的情愫。  “皇上,保重。”她轻声说出这句话,心里,蓦地有一丝的不舍。   为什么会不舍,是因为她也怕死吧。   而她现在要做的事,或许不过是自寻死路。   倘若,禁军已败的话。   她向来的方向奔去,这里的小路错陌,方才奔来的方向,还留有他的血迹,只可惜,彼时,她忽略了。   所以,她只能迅速用泥泞的土掩了通往坑的那些血迹,随后,选了截然不同的方向奔去,荆棘勾下她的袍子,撕拉一声,那长长的玄黑布条在空气里飞舞,她眉心一骤,让荆棘用力地刺进自己的肌肤,刹那,她的血点滴的洒落在沿途的道上。   借着月色,鲜红的血,无疑是醒目的。也无疑是可以同之前的血迹相互呼应。   她奔着,跑着,身后,如期地传来追赶声。   呵呵,她要的不就是如此吗?   这样的场景,很熟悉,上元夜那晚,她不正是这样疲于奔命吗?   三年了,兜兜绕绕一圈,她真的要命丧于今天吗?   追赶的声音越来越近,她的路似乎已奔到了尽头,前面,再无路。   只是一处陡坡。   她回身,树影间,能看到那些着红色戎装的影子,那么红,就象是血一样。   “他在那!快!”耳边,响起,他们亢奋的声音。   她只能跳下去,没有任何选择。   跳下去,他们的追捕会陷进绝境。   这份绝境,能保住轩辕聿暂时的安全。   双眸闭阖,她的足尖踏出陡坡,耳边是呼呼的风声,接着,她将身子蜷成一团,护住头,就势滚了下去。   这样的方式,父亲说过,是险境里唯一的安全。   可,父亲说的要点,她并没有亲身实践过,待到真的体验时,她身子的每一处,仿佛被拆卸了一样的疼痛,天旋地转后,她的思绪陷入一片黑暗中……   “君上,是名女子。”一尖利的声音响起。   悬挂着层层明黄色帐幔后的车辇上,一烟水蓝的身影缓缓下辇。   他走近地上的女子,看起来,她就如同一个破布娃娃一样,浑身都是血和泥,脏脏地躺在那,可,不能忽略的,是他此时鼻端闻到的一股香味。   这股香味,他是不会忽略的。   只是,他没有想到,她竟然,还能有这种香味。   那么也就是说——   他的唇边勾起一弧完美的笑意,俯下身子,他亲自抱起她,不顾她的血污弄脏了他的衣袖。   与明黄色车辇相邻的,是另一部悬挂着水红帐幔的车辇,此时,车辇的帘子仿佛被掀起,又仿佛不过是风吹动了那帘子。   而他抱起她,一步一步走回车辇…… 结局卷 夔龙锁绮凤 醉卧君怀笑 【01】      夜帝百里南因国事延误了原定启程的日子,迫不得已需连夜兼程赶往旋龙谷,而取道毗邻巽国安县的国道能缩减不少时间,其后又因沿途遇到一些琐事,是以,阴差阳错地,反救了从山坡滚下的夕颜。   他抱夕颜至车辇的内间,将她轻轻放到锦褥上,近身宫女紫奴轻声问道:   “君上,是否由奴婢给这位姑娘上药、更衣?”   不用君上吩咐,她就知道他想让她做什么事。   不仅因为她是他的近身宫女,也由于,这么多年的坎坷岁月里,她是唯一陪在他身边的下人。   所以,这座车辇,除了她之外,连同行的嫔妃风夫人未经允许,都是不得进的。   车辇内,薰着古氲香,这种香很静神,也很淡雅,但,随着这衣衫槛褛的女子被君上抱进,竟另有一种奇香将古氲香的味道悉数盖去。   她不知道这女子熏的是什么香,她只知道,这名女子看上去脏脏的,而君上素来是有着洁癣的。   这也使得她突然意识到,或许,这名女子对君上的意义是不同的。一如,哪怕澈贵姬再当宠,风夫人对君上的意义也是不同的一样。   “嗯。”百里南允道。   他着烟水蓝的常服,发丝并不象在宫内一样绾起,只用同色的丝带随意地束在身后,此时,他松开抱着夕颜的手,回身,走到车辇的外间径直坐下。   辇内,分为内外两间,当中用小巧的山水屏风隔开。   平日,百里南坐于内间,她则会守在外间,随时等待他的传唤。   但,这一次,或许是为了避嫌,他竟去了外间。   紫奴吩咐人端来干净的温水,以及从一侧的抽屉里取出药膏。然后取了一袭崭新的裙衫,这是她的裙杉。她的身份虽然是宫女,然,一切的用度,却都和主子并无两样,这裙衫是上好的贡缎裁成,柔软舒服。   但,当她褪去这位姑娘槛褛的衣衫时,却发现,她全身上下都是密密的伤痕,这个样子,上完药,若用衫裙捂着,岂不适得其反?   “替她先上药,然后用冰丝被盖着。”百里南仿佛洞悉屏风内的一切,顿了一顿,接着道,“不必另移车辇,这几日,朕歇在外面。”   他吩咐完,信手拿起放置在一侧几案上的几份函件,细细翻阅起来。   “君上——是,奴婢遵旨。”   冰丝被沁凉入肤,是最适宜涂完药膏后的伤口复原,只是,这被是君上的专用,极其名贵,紫奴不解,更多的是惊讶,可,作为奴婢,她唯有服从。   她先以温水清理女子周身的污渍,当女子的脸被逐渐洗干净时,她还是微微震惊的。伴随君上这么多年,尤其这三年间,她确实见过无数绝色女子,但,眼前女子的美。却让她没有办法不震惊。  哪怕,这女子的额际有一道被撞的口子,狰狞地蜿蜒在那,可,这份狰狞,不会让她觉得丑,只让她惋惜。   一如,美玉有暇。   再往下擦去,这女子的手臂上除了被荆棘割出的伤口外,有一处明显的旧伤,看伤口的愈合情形,该是月内的伤,她皱了下眉,看来,这名女子,也是个可怜人。   身为女子,注定很多都会任人欺凌。   这些,是命吗?   她,不信命。   她没有去猜测女子的身份,但她认得出,这女子穿的是巽国的服饰,那山坡的另一端,本就是巽国的国境,只是,君上对女子的态度,让她觉得似乎不仅仅是偶然相救这么简单。难道——   她没有继续想下去,这不是她该去关心的。   她小心地剔出女子四肢上伤口的荆棘刺,消毒后,再专注地上了厚厚一层药膏。这种药膏是君上特配的,用在伤患处,可以保证肌肤恢复如初。   最后,她方解开女子的雪色肚兜,还好,胸部并没有太多的伤口,她略略涂了,指尖是丝柔的触感,她稍定了心神,慢慢地把药涂完那些伤口。再拿起一侧的冰丝薄被,待药膏凝结后,盖在女子的身上。   做完这一切,她起身,绕过屏风,低声:   “君上,已上完药,伤口应该无碍了。”   百里南放下手里的函件,起身,走进屏风后的内间,夕颜兀自睡在锦褥上,她光洁的手臂搁在冰丝被上,上面有一些伤痕,蓝色药膏底下,那些狰狞的红依旧是存在的。   “你先下去。”百里南吩咐道。   “是。”紫奴应声。   虽然这大半月的路程,她从没有下过这辇,但,今晚。既然是君上让她下去,她惟有遵命。   百里南坐于夕颜的身侧,他的指尖轻轻划过她的眉稍、眼角,真的是画里女子的样子,只是,她还那么青涩,没有画里女子的妩媚,那画里的女子,仿佛是夕颜花盛开到极致的样子。   但,这份青涩,也很好。   她特有的馨香沁入他的心脾,他略俯低身子,唇边的笑意莫测。   是的,莫测。   他没有想到,三年后,轩辕聿还是没有要她的身子。   即便,轩辕聿可能还不知道这香味的含义,可,难道,这屡次的翻牌亦不过是假象吗?   这,香味,如果明白它的真谛,旦凡是男子,都会渴望得到。   对于帝王。亦如是。   他的指尖轻轻滑过她莹玉的肌肤,往事一幕幕地浮现。   三年前,上元节那晚,邂逅她,是场意外。   三年前,轩辕聿指婚慕湮于他为妃,也是场意外。   这两场意外相连,才会串成今日的一切。   她从山坡滚落,再次来到了他的跟前。  纵然,她外面披着轩辕聿惯穿的黑色袍衫。   纵然,她名义上还是轩辕聿的醉妃。   但,现在,她在他的眼前,他随时可以拥有她,只要他愿意。   他的指尖随着这一念滞住。   真的可以拥有吗?   即便他有着帝王的无上权利,可,为了一名女子去犯天下的大不韪。   注定。目前。是他做不到的。   哪怕,她从那年开始,就随着记忆里的那幅画像进入他的心底。   即便,她或许不是画像上的女子,又有什么关系呢?   在那么多暗无天日的日子里,是这画象给了他曙光。   所以。他无法忘。   所以,他动了心。   他的目光留驻在她肌肤上的伤口,他的眉心一蹙,这些伤口若留下痕迹,始终是美玉有暇。   或许,他该为她另外配一种最好的草药,只是,有这必要吗?   若轩辕聿好的不过是她的美色,这样的陋颜,是不是更好呢?   “君上,风夫人身子不适。”辇外,传来积福的声音。   这一路的颠簸,慕湮娇弱的身子果然还是撑不住的。   “传太医瞧了吗?”他问道,并不起身。   “太医说,凤夫人的头风病禁不住连日的赶路。”积福据实禀道。   “离最近的驿馆有多远?”   “约摸还需半个时辰的路。”   “今晚暂歇于驿馆。”   “是。”   这是连续十几日赶路来,第一次宿于驿馆。   在抵达驿馆前,紫奴复被唤上车辇。   她知道,对风夫人,君上不仅仅是宠,还有着些什么,她说不出来,但,她瞧得出,君上对于风夫人是不同于别人的,哪怕连后宫如今当宠的澈贵姬都比不上。   君上往鹿鸣台出席三国会盟,不就只带了凤夫人,没有带澈贵姬吗?   虽然澈贵姬很当宠,因为,风夫人自来到夜国的三年间,身子一直不是很好,每月里有大半的时间都缠绵病榻,所以,也成全了澈责姬的当宠。   今晚。果然又是为了风夫人破例。   车辇驶进驿馆。紫奴望了一眼犹躺在锦褥上的夕颜,问:   “君上,是让她留在辇中,还是由奴婢抱进驿馆呢?”   “待风夫人进去后,你再抱她往朕的阁间。”   “君上,这样怕是不妥吧?”紫奴直言道,“自君上把这位姑娘抱进辇内,奴婢就觉得不妥,毕竟她来历不明。”   “紫奴,照朕吩咐去做,她不会危急朕的安全。”   “是。”她惟有应声。   百里南起身,下辇。   紫奴伴着夕颜在辇内,待到风夫人的仪使也进入馆内,积福在辇外告知时,她方抱着夕颜下辇。  她自幼习武,臂力自然不比男儿逊色,更何况,夕颜昏迷时,也不算重。   沿途的杂人已被积福遣走,风夫人身子不适,早往阁内歇下,因此,她所需注意的,只是让冰丝被很好的包襄住夕颜的身子,以免走光,如此罢了。   她脚步极轻,由积福在前引路。很快便到了君上的阁间。   甫进阁内,她瞧见君上正站在轩窗前,窗外,有几杆翠竹斜探进来,犹带着露水晶莹。   积福努了一下嘴,她的步子滞了下,阁间内仅有一张宽敞的床榻,难道——   她一直以为君上不是见色起义之人,但,今晚短短两个时辰内发生的种种,   却让她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君上也是男人,纵然还是坐拥后宫三千佳丽的帝王,在美色前,仍是不能自控的。   她皱着眉,将夕颜抱到榻上,垂手站到一旁:   “君上还有何吩咐。”   百里南睨了她一眼,淡淡一笑:   “连日来的颠簸,你也累了,今晚不必守夜,随积福下去歇着罢。”   “君上。”紫奴终是忍不住,撅起嘴,唤了一声。   百里南笑得愈深,挥了挥手,道:   “去罢。”   积福拽着紫奴的袖摆,嘟赌嚷囔道:   “紫姑娘。随老奴来吧。”   紫奴一踩脚,返身奔出阁去,出得门前,她停了步子,转望向百里南:   “那姑娘才上了药。君上。”   百里南有些哑然失笑,他只是不想现在就让慕湮看到夕颜,不过这样罢了,可看起来,却是让人误解了。   但,他真的没有私心吗?   不论是那香,还是她的人,他真的做得到心无绮念吗?   不。不   现在。他不过是担心她的伤势。   只是担心。   他望着夕颜,她仍昏睡着,上了药的伤口虽会慢慢愈合,但,让他担心的,是她额际的那处伤,应该是滚落山坡时被撞到的。   他担心里面是否会有淤血积压,而从她的脉相来看。这个可能性还是有的。   往好一点想,她醒来后会有一些后遗症。譬如失明,暂时性记不起事来,这些,都还是好的。   往坏一点想。她是否还会醒来呢?   所以。他不放心。   所以,把她放在身边,才能让他的心稍稍安定一些。   这时,突然,阁外传来太监的通禀声:   “君上。风夫人求见。”   他行至柱栏旁,手一抬,那些纱慢便纷纷扬扬地垂落下来,恰遮去榻上的那一隅倩影。   随后。他穿过这些纱慢,道:   “宣。”   阁门开启。梨雪扶着慕湮出现在阁门那端。   “臣妾参见君上。”   慕湮款款施礼,百里南轻轻扶了她一下,顺势从梨雪手中牵过她的手。 “既然又犯了头风病。怎么不好好歇着?”   “君上,臣妾的身子自个知道,现下太医开了药汤,已大好不少。只是今晚,又让君上为了臣妾贻误往旋龙谷的行程,臣妾真的心怀愧疚,还请君上不必顾惜臣妾,臣妾撑得住。”   “连日赶路,朕亦累了。在这歇一晚,也是好的。时辰不早了,湮儿早些歇包吧。”   他另一只手轻轻揉了一下她的额。语音里满是关切。   “君上……”慕湮轻轻唤了一声他的名字,余下的话,仿佛哽了一般,再说不出来。   “呃?”   他的声音很温柔,他的目光也很温柔,他的动作更加温柔。   这份温柔其实在很多时候是可以轻易地瓦解一个女子的全部抵抗力,可,三年了,她似乎在刻意回避这种温柔带来的一切,刻意地回避他的一切。   只是,现在。她再回避不得。   她的眸华越过他,望向那层层纱慢后,如果她没有看错,如果她没有猜错,那么,今晚,她是必来这一趟的。   方才车队暂停的那会,她恰好头风病犯,命梨雪稍掀帘子,本拟下车暂歇,掀开帘子的刹那,却看到了那一幕。   他抱起一名穿着男装的女子。返回辇内。   即便穿着男装。她仍能辨清是名女子。   这一幕,清楚地映进她的眼底,在当时,她却仅能迅速放下车帘。   于是,有了积福去禀她头风病突犯,于是,有了百里南暂歇最近的驿馆。   抵达驿馆时,百里南是独自下的车辇,他送她至阁内,便返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而她并没有立刻歇下,只说自己的步摇掉了,命梨雪扶她返回寻找,同样,不过在回廊的转角,她就找到了那支步摇,也看到,如她所料,紫奴抱着那名女子进入了专属于他的房间。   她更映证了心底所想。   那名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她阔别三年的好友,纳兰夕颜。   其实,从在山坡下,他抱起那名女子的瞬间,她就起了疑心。   彼时。不过是映证罢了。   她不清楚过去三年,在巽国,夕颜过得究竟怎样,她也不清楚为什么夕颜会突然出现在他们往旋龙谷的路途中。   她清楚的,只是,百里南抱着夕颜的感觉,以及他现在给她的感觉,透露出一种让她不安的讯息。   所以,她必须要来,毕竟,那里躺着的,是她不能忽视的人。   “君上,臣妾今晚——想君上陪着臣妾。”她的脸微微晕红,吞吞吐吐地说出这句话。   天知道,这句话她该赞多大的勇气才能说出来。   过去的三年,她侍寝的次数因着她的病,变得屈指可数。   而她也从来不去争这些宠。 或许,从她远离故土,联姻夜国的那日起,她的心里,有一部分,就留在了巽国,没有带走。   这遗失的一部分里,包含了,她争宠的心。   没有什么好争的了。   夜国,自古就有传统,诞育皇长子者,才能成为中宫皇后,母仪天下。   三年内,后宫诸妃皆无所出,如此,这中宫皇后,至今虚设。   而,皇后之下的三妃,也需诞育皇嗣方能晋位。   是以,她的夫人之位,对无所出的她,已是最高的位份了。   也是夜国后宫目前为止最高的位份。   这,是她以风翔公主和亲夜国最大的荣誉,对此,除了知足之外,她想,再去挣,不过是自不量力。   所以,这三年内,她是接近蛰伏的状态,任宫里新选的女子争相献妍,却不会有她。   而她,也得到夜国后宫里,该有的一份尊重。   这些,她原本以为就是构成她今后生命最主要的色彩。   从,上元节那晚的绚丽后。再不会有绚丽的单调色彩。   只是,从他宣布,由她陪同去鹿鸣台开始,这份单调的色彩,就注定,再单调不得。   她,又要见到那名男子,那名,在上元节一晚后,匆匆走进她生命,又匆匆离去的男子。   如果说,三年,可以让她的心彻底的学会遗忘,那不过是一种连她自己都不会相信的自欺欺人。   事实就是,她忘不了。   那段虽短,却绚丽如那晚灯海的上元一邂。   所以,说出适才的这句话,她的心,微微地。柔软疼痛。   百里南滞了一下,旋即他的脸上弥漫开动人的笑意,慕湮望着这样的他,为什么,她就不能有一些的心动呢?   假若,只是假若,她心动的话,应该,心就不会柔软疼痛了吧。   只是,该怎样让自己心动呢?   只是,原来,她连心动的感觉,也一并遗落在了那时。   “湮儿既然身子不适,不必勉强,朕今晚,也确实累了。”他依旧轻轻揉着她的额,复道,“还是湮儿在担心什么?”   这一语。带着洞悉一切的锋芒,让她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臣妾只是担心君上的龙体,既然君上累了,不如让臣妾伺候君上就寝吧。   她的手扶上他的臂弯,然后,半扶着他,向纱慢后的床榻那边行去,顺着这句话。自然而然。   他的笑意愈深,并不拦她的动作,她的步子因他的沉默,倒是停了下来,略转螓首,此时,她的手离纱慢不过一步之遥。   咫尺,却再难逾近。   是的,再难逾近。   他不走,她若去掀开帐慢,无疑,是失礼的。   而,他的举止,已告诉她,他不希望,她看到纱慢后的一切。  或许,那里,就是他的坚持。   和她的坚持一样。   三年前,她的琵曲失常,他以笛相和,其实,和的不是为了掩她的失常,不过是为了这份坚持。   纵然,她并不知道,他和夕颜的渊源在哪。   但。她相信一个女人的直觉。   他对夕颜,绝对是有着不为人知的一处。   “君上——”她止了步子。凝向他,有些欲言又止。   “安心去睡吧。朕,无碍。”   他复牵住她的手,只这一牵,她在扶不得他。   他送她至阁边:   “梨雪,好生伺候凤夫人,若有不适。即刻来禀朕。”   “是。”   梨雪扶过慕湮,慕湮苍白的脸上浮过一丝笑意,她临近门口,停了一下,半回身子:   “六月初六,三国帝君相会鹿鸣台迫在眉睫,君上,还是莫要因着臣妾失礼才好。”   这一语落,她微福身,退出阁外。   她相信,他是听得懂的。   这,就足够了。   百里南唇边嚼着笑意,他怎会失礼呢?   这么多年,他能最终成为夜国的帝王,素来,奉行的就是战战兢兢,恪守各种礼节。   才能在一众皇子中,才能在原先的皇长子,也就是储君,死于天花后,继承正统。   这一步步走来,其中的艰辛,惟有他自己明白。   他是不会为了任何人,乱了自己的方寸,毁了辛苦建立起来的一切。   他掀开帐慢,走了进去,却瞧见,榻上的那人已经醒来,她拥着冰丝被坐在那,披散的青丝下,莹白的肌肤若隐若现。   此刻,她正凝向他,那双眼眸里,与其说是三年前的清澈如水,还不妨说是有含着一丝让他不愿去看的质疑。   “你。醒了?”   他侧了脸,在阁内的香鼎内,拢了一把古氲香。   香气袅袅间,她的声音虽然虚弱,却是清晰的:   “为什么我会在国主这?”   她,还识得他?   他有些欣喜,不过这些欣喜的意味里,更多的是,她额上的伤对她的影响并不会很大。   “朕看到你的时候。你已躺在朕的仪仗前。”   她的脸上依旧有深深的疑惑,他知道,她一定是怀疑他的。   她滚落山坡,不会是那么简单的事,而他恰好经过,不早一刻不晚一分,就碰到了她,怎能让人不起疑呢?   只是,一如他初次见她一样,冥冥里,仿佛,总有一条线,把他和她牵在一起,纵然,曾经阴差阳错,却,还是相逢有期。   “是国主救了我?”她似乎想要去记起些什么细节,但,不过一会,她的手就捧住头,表情是痛苦的。   “你撞到了额,也受了伤,虽然现在上过药了,还是需要静养。朕会带你去鹿鸣台。”   她这才发现,除了几乎裸露的全身,自己的身上。有隐约的药味。   “药,是朕的近身宫女替你上的药。”他仿佛瞧出她的顾虑,道。   “国主,能送我回安县吗?巽帝在安县等我。”她说出这句话,心里担忧的。是那一人的安危。   他在那大坑内是否安好,血是否止住了,王大海是否搬来了救兵?   这一切一切,满满堆在她的脑里,让她越来越疼痛,整个头似乎要被劈开一样的难受。   惟有一个信念,很清晰,很明白。   她要回安县。   “现在距离安县已有数日的路程,若朕送你回去,恐怕聿也不会在那了。鹿鸣台之会,六月初六是一个限定的日子,任何一国的帝君都不可以晚,否则就是触了盟约的第一条守则。”   她不能再去问他,关于安县的一切,纵然他会派人去打探。可是,这种情况下,如若轩辕聿真的出事,率先被其他国家帝君知道的话,无疑是不安全的。   哪怕,他和轩辕聿的交情非浅,但,从山坡滚下,她却这般巧合地被他所救,让她没有办法相信他的全部。   所以,她只能选择相信。轩辕聿已启程去了鹿鸣台。   是的,她愿意相信,轩辕聿脱离了危险,平安无恙地离开安县。   至于她,轩辕聿或许会寻找她的下落,找不到,应该也就放弃了罢。   她对于轩辕聿来说,不会很重要,即便,为了保护她,他受了伤。   不过是此一时,彼一时,轩辕聿不是那种为了女子会耽误既定行程的帝王。   那么,为了避免和轩辕聿错过,为今之计,就让她随夜帝的形仗去往鹿鸣台吧。   思绪甫定,她似乎找到了一个充足的理由,让自己的心松了一口气。   其实,她怕的,还是不该有的噩耗,不是么?   而他看得到她脸上最初稍纵即逝的困惑。   对。他说了谎。   突然,不想让她就这般回去。   这一路,由他送她过去,不会比轩辕聿差,反而会更安全。   从她的表情上,应该很担心一个人的安全,莫非是轩辕聿有所危险?   他不愿去问这其中的详情,他知道,她不会告诉她。   因为,她或多或少对他,是有怀疑的。   “你也不想聿担心你吧?”他加了这一句,不去触及其他今她反感的话题。   夕颜的手依旧捂住头部,他走近她,语音温柔:   “至多不过几日,就到鹿鸣台了,而你的伤,并不轻,如果不想让他担心,现在,最好休息。”   他的手隔着衣袖轻轻覆到她的额上,语音是那么温柔:   “一切都会好的……”   她立刻向后退去,冰丝被这一退,拉开些许,她的肩膀就裸露在他眼前,她迅速撇开捂头的手,拉起被子,声音又羞又急地响起: “国主请出去!”   他的手僵在半空,从来没有人这么拒绝过他。   不过,她当然可以拒绝。   她的身份是巽国的醉妃。   他依旧笑着,语意还是那样温柔:   “这里,虽是朕的雅阁,今晚朕会歇在外间,你大可放心。”   她的眉心颦紧,没有待她说话,他复道:   “朕会妥善安排你回到聿的身边,但,若你被更多人看到出现在夜国的仪仗里,恐怕对聿的声誉会有影响。所以,你只能待在朕的阁间内。”   他的话。不无道理。   届时也是三国国君签定会盟约之日,她若让多一个人看到,于清名确实百口莫辨。   而有什么比女子的清名更重要呢?   西蔺姈的死历历在目,也是从那次开始,她知道,对于一名女子,清名是多么重要。   真是无奈,男子可以三妻四妻。做为帝王更可坐拥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惟独她们女子确不行的。   从一而终。是她们的命。   一旦失洁,死,就是唯一的出路。   纵然她心里对这点是不服的。但。又能如何呢?   “国主,请恕我刚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国主的建议实是好的。但,在抵达鹿鸣台之前,我不能占着国主的榻,毕竟,我和国主素昧平生,如此,是不好的。还请国主容许我打铺于榻前,这样,我也——”   “踏实些,对么?”百里南接过她的话,悠悠道。   踏实?她要说的,怎会是这句话呢?   她要说,本是她能不会觉得再多一点的愧疚。   不过,这句话,若放到台面上说,确是不妥的。   他也是一国之帝。   她这般的措辞。真是大不敬啊。   原来,心底没有束缚,她真实的性子,是如此的。   所以,就顺着他的意思说罢。   念及此,她微微一笑:   “请国主成全。”   他凝着她,眼睛蕴涵着最明莹的光华,只是,他的容貌仅让她联想到妖孽二字,一如初见时一样。   风化绝代的妖孽。   无论他说话,还是彼时的神情,都带给她这两个字的评价。   或许,一个男子,太美的时候,就会让她有这种联想吧。   固然。算上这次,他是第二次救了她。   “既然你这么说,朕怎会不成全呢?只是,地上终究太凉,若到了鹿呜台,   你一病不起,朕该怎样把你交还给聿呢?朕与他多年的兄弟情份若因此起了间隙,却是因小失大了。”他瞧夕颜的眉心又颦了一下。遂笑道,“这样吧,还是你睡榻,至于朕,不过就一夜睡在外间,外间也是有便榻的,岂不比你的地铺好?”   明日起,仍是在车辇上,自然不分榻和铺了。这是他没有说出口的话。 今晚。夜已深,这些,留待明日再说吧。   “那就——”她犹豫了一下,终道,“谢国主。”   她见他转身,往外间行去。   即便外间有便榻,她也是不方便睡的,否则,万一被人撞到。前功尽弃。所以,她不再坚持。   她的手捂住头,又开始痛了,身上也是,到处都痛,这种痛比她的伤口更让她无奈。   她躺下,勉强自己不去想任何事,包括疼痛,其实,又怎可能不想呢?   方才半梦半醒时,似乎听到帐慢外有熟悉的女子声音,但,当她彻底醒来时,只看到他独自掀开帐慢进来,而那个女子,却是不见了。   现在想想,那女子会不会是慕湮?   三年了,再见,是否,还是争如不见呢?   至少,不该在这样的情形下见。   否则。再深的情谊,徒增的,不过是是非。   一夜就这么过去,她其实并未睡熟。一闭上眼,除了疼痛,都是轩辕聿的身影。   为什么夜帝说她睡了五日,她仍感觉,轩辕聿保护她受伤的一切就发生在眼前呢?   她的手心,似乎还仍残留着他血液的温度,她轻轻地握了下手,发现除了一点疼痛以外,那里,干净得没有一丝痕迹。   四周静寂一片,睡在外间的夜帝也没有发出一点的声音,她辗转着,又不敢弄出太大的声音,直到最后,头轰地痛了一下,她终于陷入一片模糊中。   醒来时,她的人已在颠簸的车辇上,软软的锦褥,幽香萦绕,她睁开眼睛,看到,车辇的顶部绘着鹤瑞的图案,而不是巽国素用的龙纹,这告诉她,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现在,她在夜国的仪仗中,只有到了鹿鸣台,或许,才能见到轩辕聿。   倘若,他真如夜帝所说,安好的话。   她瞧着那副图案,图案的有一处却很奇怪,鹤的翅膀,是血色的,这与整副的图的祥和有些格格不入。   不知道是她不喜欢血,还是怎样,看到那抹红时,她把眸光收回,正看到,一紫衣女子跪坐在她的身侧,见她望过来,语音清冷:   “姑娘。你醒了?”   “嗯。”她点了一下头。   “我叫紫奴,是伺候君上的,君上吩咐我,在抵达旋龙谷前,照顾姑娘。”   这是他的近身宫女,那么也该是他昨晚口中称的替她上药的人。   男女有别,这些,他全都顾全了。   旋龙谷,她不喜欢这个名字,旋龙,旋龙,总是给她即将飞天归去的感觉,所以,她宁愿提鹿鸣台三字。   “有劳了。”   她稍侧身,紫奴却用手按着她的肩:   “姑娘,才上过药,请姑娘不要再乱动,否则,再象昨晚一样,奴婢的药就算白上了。”  昨晚夕颜的辗转,让那些药悉数沾到了锦褥上,今日一早,君上吩咐启程时,她抱着夕颜上辇,差点气得不行。   有见过和自己过不去的。没见过这么和自己过不去的。   难道这个女子不知道,受伤最初的两天,对伤口愈合是最有效的时间点吗?   真是浪赞了她上药的心思。   “我自己来就好。”   紫奴的这句话,明显带着数落,夕颜却笑着以对,说着,她伸出手,紫奴盯着她看了一会。才道:   “若姑娘自己上药,被君上知道。又是奴婢的不是。”   这一句,再没有初时的清冷和埋怨,夕颜瞧在眼里,越过隔断的屏风,她看到有人影幢幢在彼端。   是他。   不过,这同样是最好的安排,不是吗?   没有人会擅入帝君的车辇,但,车辇的外间,因着奉膳,通传琐事,却是容易被人瞧到的。   可,他把这车辇里锦褥的位置给她,她心里还是不安的。   这世上,除了至亲血缘,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对你好,这句话,是父亲对她说过的,并一再要她铭记。   而她也铭记了许久,更多的时候,她选择对人好,这些好,其实也带着目的。   譬如,对西蔺姝的好。   “先上药,还是先用膳?”紫奴见她又出神,打断道。   真不明白,君上为何对这个看上去有点木呆的女子这么好。   “上药吧。我不饿。”她收回心神,随意地道。   “好。”紫奴说话干净利落,手下的活自然也是干净利落。   “我自己来。”夕颜依旧坚持,她不喜欢裸身被人看着,尤其还要上药。   因此,她的声音略大,大到,她相信,夜帝百里南是可以清晰听到的。   “君上吩咐的。奴婢不能不从。”又开始犟在这同样的问题上。紫奴有些郁结。   “让她自己上。”隔着屏风,百里南的声音悠悠传来。   “是。”紫奴将手里的瓶子往夕颜手里一塞,起身就往外行去。   不过一盏茶功夫,当她再次端着早膳回到屏风后时,却瞧见,夕颜背对着她,把那名贵无比的伤药涂得简直让她十分的无语,不仅仅是浪费的问题,还涂得十分不均匀。   “你——简直糟蹋君上的心意。你可知道,这药有多难得吗?”紫奴气鼓鼓地上得前,劈手夺过夕颜手里的伤药,而夕颜没有想到她突然进来,忙用丝被捂住身子。   “我说了,自己可以——”夕颜的话没有说完,觉到颈部一凉,她再说不出   一句话,身子也僵硬无比。   “不可以。”紫奴气鼓鼓地倒了些许药在手心,替夕颜重新涂了起来,一边涂一边道,“君上若要责罚奴婢,也请等奴婢替姑娘上完药后再罚,否则,白白糟蹋了君上的药不说,这姑娘变成丑八怪,他朝还要怨奴婢。”  夕颜听到紫奴的话,恨不得一头撞到车辇边上完事,只是,她动不得,仅能由着紫奴替她上完药,再将冰丝被包裹好,就象一只完美的棕子一样,随后,紫奴蹲下身子,端起早膳,道:   “奴婢伺候您吃完,再替你解开穴道。”   免得这不识好人心的女子再拒绝,点了穴,终可以安生点了吧。   看来,早几年学的武艺还真是有用处的,这么想时,紫奴稍稍觉得被这女子气到的地方抒坦了些许。   “紫奴。”   百里南的声音在后面响起,他缓缓走进屏风后,时间算得一丝不差,既不至于看到夕颜裸身的尴尬,也不至于让紫奴继续强行喂下这早膳。   “君上。”紫奴撅了一下嘴,起身,把碗往百里南跟前一递,“您喂她吗?   百里南并不接过,只是上得前来,袍袖一挥间,夕颜的身子竞又能动了。   “想用再用罢。”   他说完这句话,回身,继续走向屏风外。   日子,就这样流逝,夕颜没有再次推让睡于锦褥一事。   这个安排,可以避免节外生枝的一些事,所以,她接受。   哪怕,带着不安。   每日,她与紫奴为了吃和睡的问题不时有些小拌嘴,而百里南,一直宿在车辇的屏风外。   偶尔,半夜里,他会起来替夕颜盖好丝被,但,这些都是在夕颜身上的药膏逐渐起效,开始换用另外一种药膏时,他才这样做。   因为,那时,夕颜可以穿上中衣,而不必裸身在冰丝被里。   在这之前,哪怕,听紫奴抱怨说,这位姑娘睡相不雅,他也仅能一笑置之。   不过,当他亲眼看到过,证实紫奴说的不假。   夕颜的睡相确实是不雅的,她喜欢趴着唾。   但,在熟睡的时却泄露出她最真实的那一面,就象孩子一样。   他是否该觉到一点欣慰呢?   因为,如果她对他有着计较,是不可能睡得这么熟的。   这种时候,紫奴永是守在一旁,君上怎么想,她不该去看得过份明白。   但愿,君上这次不要太深陷才好。   女人,皆是祸水。   尤其太美的女子,更是祸水。   这点,纵然身为女儿身的紫奴还是深信不疑的。   不过,她是奴婢,自然,是说不得什么。   因着连日兼程,六月初五,夜国的仪仗最先抵达旋龙谷。   旋龙谷,在三国的交界处,据说是三国的龙脉所在。   东、西两面环山,南面是进谷的大道,北面绕过一座小山,则是直通苍海。   说是谷,实际则融会了世间最美的景致。   这里,驻扎着三国的军队,也正因此,每二十年的会盟,每位帝王均不得携带过多的军队。  谷内,建有庞大的鹿鸣台,说是说鹿鸣台,恰是地势略高于周围的一座小形城池。   除了鹿鸣殿外,另建有三座行宫,巽国的曌宫,夜国的宸宫,以及斟国的寰宫。   三国呈品字形分立,皆按着各宫的风俗而建,虽二十年才用到一次,和驻扎的军队一样,都常年有守宫的宫人整理清扫。   夜国的仪仗径直驶入宸宫,夜帝百里南住主殿,风夫人慕湮入住偏殿,这是三宫唯一相似的格局,每宫,只有一主殿,一偏殿,并一膳房和药司。   这一次,夕颜换上宫女的服装,混于百里南的仪仗中,随紫奴走进主殿,甫进殿,百里南摒退紫奴,道:   “聿的仪仗还未到,许是路上耽搁了,你暂且还是在这里,等他到了,朕再安排人直接送你过去。”   正说话间,突然听得宫外又响起鼓乐阵阵,夕颜的眸子里晶莹地一闪,悉数落进百里南的眼中。   “是斟帝的仪仗到了。”他静静地说出这句话。   三国之内,惟有银啻苍喜好鼓乐大作,而他和轩辕聿都不爱这份张扬,是以,斟国在三国内显得尤其格格不入。   今日,银啻苍倒也来得甚是早呢。   他的话音甫落,旦听得积福急急地奔进来禀道:   “君上,斟帝要见君上,眼下已往这来了。”   “哦?”   百里南眉略蹙:   “速迎斟帝。”   语音甫落,只见宫内的甬道上,一道银灰色的身影在一众艳美女子的簇拥间,极快地走了进来。   与其说他是走了进来,不如说,给人的感觉好象漂浮一样地出现在诸人眼前。   显而易见,银啻苍的身形极快。   他的周围簇拥了六名女子,个个身着玫色的裙衫,美艳不可方物,却均在殿外止步,并不进殿。   百里南望了一眼夕颜,只一眼,夕颜会意地退至一旁,如今,她着了宫女的服饰,倘若急着退出去,反是会让斟帝起疑。   不如,就扮做宫女,倒是上策。   “夜帝,久仰。”银啻苍灿烂地一笑间,唇红齿白。   是的,灿烂。   一国之君,竟可以笑得如此灿烂,如此无暇,恐怕,也惟有银啻苍。   只是,谁都不知道,他笑容背后蕴涵的其他。   知道的人,惟有死人。   “斟帝,风尘仆仆至鹿鸣台,未曾歇息就至朕这里,可有要事么?”   “可以说是要事,也可以说不是要事,旦看夜帝如何认为了。”   “哦?愿闻其详。”   “夜帝也说了,孤赶路风尘仆仆,待孤讨杯茶再让夜帝细闻其详,反正,时间,还很多。”   银啻苍径直行至一旁的檀木椅坐下,纤长的手指轻轻拂了一下散开的发丝,  漫不经心地一指夕颜:   “你,替孤斟杯茶来。”   百里南的眉心一蹙,随伺在殿外的积福早命人端来茶盏,积福亲自端了,呈给银啻苍。   银啻苍露出轻蔑地一笑,道:   “孤从来不饮阉人手里的茶,孤只饮美人亲捧的茶。”   他的眸子是冰灰色的,墨黑的发丝用冰玉绾起,有几缕不经意地散拂下来,愈衬得他眸底的华彩莫测。   此刻,他狭长的眸子凝定夕颜,以他阅美无数的目光来看,这名女子虽俯下螓首,然,仪态决定了,她一定不会难看,何况帝君身旁伺候的,他不信,百里南会放丑的。   他喜欢女人,尤其是美女,尤其是他人身边的美女。   当然,那个‘他人’,地位越是尊贵的,越代表难以得到的,他就越有兴趣。   这无疑是他的怪嗜,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嗜好,他也不会例外。   积福一愣,睨了一眼君上,可君上并没有任何示意,也就是说,允了。   他躬身,至夕颜身旁,呈上托盘,对于这名在路途中无意救得的陌生女子,他不知道君上是做什么打算,但从惟有她宿于君上的车辇中,他想,总归是重要的罢。   虽然,现在君上刻意掩饰着她,不过,估计也碍着鹿鸣台会盟,每国国主只能携带一名后妃的规矩,指不定,返程夜国后,这位姑娘就变成了主子,是以,刚刚他才自作主张端了茶水于斟帝,却未料想是这个结果。   夕颜接过托盘,螓首俯得更低,行至银啻苍跟前:   “国主请用茶。”   银啻苍笑得越发灿烂,他的手从托盘里拿起茶盏,纤长的手指划出一个完美的弧度,然后,顺着夕颜垂下的螓首,轻轻地一勾,果然,夕颜低下的脸一惊,避开间,那茶盏从他的手中砰然落地,粉碎。   这刹那,他已看清了她的脸,这一看清,却让他的容色终是掩饰不住的震惊怎么可能   这张脸。   纵然此刻,这张脸上关玉有瑕。   纵然此刻,这张脸上的眼睛,对他是含了愠意、。   但。他不会对这张脸陌生。   “青岫,怎么伺候的,竟然洒了斟帝的茶。”百里南的话语悠然在夕颜身后响起。   她方意识到愠意在一个奴婢身上是不该存在的。但,她从来没做过下人,自然没法抑制自己的脾气。   她不喜欢眼前这位斟帝,他投注于她脸上的目光。只让她觉到反胃。   “请国主见谅。奴婢失职了。”   她福下身。积福早命宫女收拾干净地下的碎瓷。   “既然失职,理该受罚。”银啻苍说出这句话,突然长臂一伸,将夕颜勾进怀里。   软玉温香不期而至,她的身上,竟然有种馨香,这种馨香让他不禁心旷神怡。识尽天下美色是他的目的,所以,对于怀里的人儿,他自然更愿意一尝芳泽。  夕颜只觉得脑子一轰,甫想抬手掴上去,突然听得百里南的声音传来:   “斟帝,青岫是朕的宫女,若要受罚,也该由朕来罚。”   “只怕夜帝再罚都调教不好,不如交给孤,不出三日,孤定让她服服帖帖。”银啻苍笑得很是邪气,夕颜的手随着百里南的话只缩成拳,指尖扣进指腹,方抑制她的愠极。   百里南的话阻了她的冲动,让她终是忍下。   今日她若掴这邪帝,不过是意气之举,后果,无论以她哪个身份,都是显而易见的。   倘为百里南的宫女,掌掴斟国帝君,必是死路。   倘是轩辕聿的醉妃,掌掴斟国帝君,又能好到哪去呢?   最终,为了两国的交好,恐怕,不会比死好到哪里去。   她可不想为了这等人去死,不值得。   她换上怯懦的神情,颤抖地道:   “请国主晓过奴婢。奴婢知错了!”   “你知错了?”银啻苍拧上她尖尖的下领,她的唇上似乎没有涂任何口脂,却鲜艳地让他忍不住现在就想吻上去,只是,他在国内再如何放浪形骸,这里,还是有着约束。   假若,他不想因此引起与夜国的间隙。   “是奴婢知错了。”夕颜忍着恶心,恭顺地道,她但求快快脱离邪帝的魔爪,言不由衷一次又何妨呢?   “斟帝,难道令日你至此,仅是为了替朕调教宫女吗?”百里南带着几分冷意道。   “当然不是。想必夜帝比孤更知道,孤前来所为何事。”   说出这句话,银啻苍松开拧住夕颜下颔的手,夕颜趁势从他怀里欠身出去,躬身站到一旁。   “请斟帝不妨明说。”   “恐怕,巽帝未必能来鹿鸣台了。”银啻苍说出这句话,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巽帝的行仗歇于安县时遭到歹人袭击,听闻,巽帝因此滞留在了安县。”   什么?轩辕聿滞留在了安县?   但,对于鹿鸣会盟这么重要的事,他断不会因个人的原因有所滞留,耽误行程,除非——   夕颜不敢再想下去,她只觉得从未有过的冰冷笼罩住她,让她感觉连呼吸都会就此冻住。   “何以斟帝断定朕就该知道呢?难道,仅因为安县毗邻夜国的边境?”   “夜帝究竟是否知晓,相信夜帝心里比孤更明白,只是,鹿鸣会盟,二十年来,都是三国帝君歃血为盟,若缺其一,则视同弃权,会盟所拟内容均与其无关,却必然同要遵守,否则,其余两国皆可起兵伐之。这点,相信夜帝应该和孤一样清楚。也罢,等到明日,若巽帝未来,那么,这次的盟约内容,孤就与夜帝好好相拟。”   银啻苍说完这句话,拂了下银灰的袍裾,起身,意味深长地睨了一眼夕颜,大笑三声,往殿外行去。不一会,人就已行至宫门之外。  夕颜的头只嗡嗡作着响,响声里是令她更加难耐的疼痛,她努力让自己发出声音,虽然,每发出一声,她都怀疑,下一刻她是否还能继续说话。   可,她必须要说。   “请让我回去。”   五个字,很简单,意味,却不简单。   如果轩辕聿真有什么闪失,她没有办法原谅自已!   去夕颜山,是为她。   看夕颜花,是为她。   受伤,也是为她!   她不要亏欠他那么多,她还不起,她怕还!   她最害怕面对的,终于,还是要面对。   在怀着希望抵达鹿鸣台的今日,残忍面对。   百里南的话语里,带着一分素有的慵懒,似乎,一点都不紧张。   “你现在回去,有用吗?在这里等他,才是最好的选择,聿,不是那么脆弱的人,虽然朕不知道安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朕可以保证,他一定会来。”   “你不知道?”夕颜问出这句话,不敬中是不再掩饰的质疑。   “难道,你认为朕该知道?”   “好,那么,国主能修书一封往安县么?于私于公,我想,安县那若无事,必定会回的。”她再次逾礼说出这句话。   “修书?你想听到什么样的答案呢?朕可以修,可,朕并不认为这么做有任何意义。”   “有,这份意义就是,既然国主不愿修书,那我就该回去安县。倘若他真的在那,我不该留在这。”   “倘若他真的在那,他就不是朕认识的巽帝!至多一日,他的仪仗一定到这,一日为期,如若不到,朕会派人送你回去。”   百里南截然地说出这番话,不容夕颜再有任何的辩驳,示意积福带夕颜去后殿歇息。   他不是不能修书,但,他不认为轩辕聿有任何问题。   若冒然修书,反而会让他的位置十分尴尬。   何以,他会这么快得知轩辕聿在安县受伏呢?并且夕颜又被他经过所救。   是以,他不能修。   “我不会去后殿,这里是夜国的宫殿,我是巽国的醉妃。国主认为没有修书的必要,那么,我更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夕颜用最平静的语声说出这句最不平静的话语,福身行孔,骤然,往宫外行去。   紫奴却在这时出现在她的眼前,紫奴的脸上露出一个俏皮的笑容,在夕颜还没有回神时,紫奴的手轻轻一挥,夕颜只觉得奇香扑鼻时,不过一瞬,她暗忖,定是迷香之类,现在,她不能晕,一晕,凡事又都不是她能做主的。   她一手捂鼻,一手用力地掐住自已的虎口,身子向宫外奔去。   她奔不快,不知道是裙子的原因,还是本身她的体力就没恢复,但,她却努力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向宫门外移去。  虎口的疼痛,让她的神智没有因这迷香有丝毫地散去。   这些神智支撑着她向宫门口奔去。   哪怕,要凭自己,一步一步走回安县,她相信,也是可以的。她随身戴的一些首饰,应该足够换做盘缠回去。   不管怎样,她要见到他!   紫奴身形一变,才要阻住夕颜的步子,百里南却拦住她,紫奴身形一滞,突然明白过来。   宫外,传来些许的响动,那是仪仗缓缓行来特有的声音。   百里南听得清楚,紫奴自然也听明白。   他,还是来了,虽是在两国抵达之后,他终究是来了。   没有人拦住夕颜,她径直地奔到宫门外。   沿着宫门那条甬道,尘土蔽处,她清晰地看到,那抹玄黑的身影。   玄黑的身影上冰蓝丝线绣就的云纹在日光的照耀下,发出冶艳的光泽,在一众仪仗旌旗中,晖照出那人的俊美无俦。   他没有坐车辇,而是骑在一匹遍体通黑的骏马上,就这样,走在仪仗的最前列。   她站在那,不知为什么,似乎有沙子吹进她的眼底,所以,眸底,开始朦胧起来,她用力地吸了吸鼻子,却只把脸涨地一片通红。   他,没事?   他的伤,应该恢复得很好。   看,他骑着马,不是吗?   那样神采奕奕,整个仪仗队里,一眼,她就瞧见了他。   可,他未必瞧得到她吧?   哪怕瞧到了,她却穿着这身宫人的服饰,还有,额际绑了一大块绷带。   她的手下意识地捂到脸上,脸,不脏,只是,有些烫。   蓦地,她觉到,有一束锐利的目光向她射来,这抹锐利,她以为是他,但,她凝神循着望去时,却是来自一双狭长的冰灰眼眸。   这双眼眸,看似邪邪地,竟也会有如此锐利的锋芒,纵然只是一瞬,她还是捕捉到。   犹忆起,百里南的嘱咐。   如若,现在,让斟帝发现她的身份,这,却是不好的。   然,她还能退回去吗?   退回百里南的宸宫,不过是此地无银。   而,事实,也再容不得她退,她的目光不敢再望向他,却又望到了他。   他勒停骏马,就停在离她不远处。   他在看她,她突然低下目光,手绞着裙腰上坠着的流苏,步子,向后略退了一退,只这一退,她看到那抹熟悉的烟水蓝出现在她眼角的余光处。   她不能退。   似乎有人跳下的声音,还有,脚步声走近她。   这个声音的方向,不是来自烟水蓝的身影,不是来自银灰色的身影——帐然地抬起眸子,这声音只来自,那袭玄黑。   玄黑里,带着冰蓝丝线的光泽,湮出他墨黑眸底的那一缕同样幽蓝的华彩,就这样,吸引她的眸华。  他,已走到她的跟前。   高大的身影笼住她的娇小。   他的身上,犹带着一路兼程特有的味道,这些味道充斥着她的鼻端让她的酸意愈来愈浓。   她微仰起脸,立刻低下,绞着流苏的手有些无措,那些流苏从她的指尖滑走,她想要握住些什么,似乎,什么都握不住。   原本有些话,临到口,再是说不出,将手隐于裙角后,用力掐了一下自己,是痛的。   刚刚的迷香,她不该中的,所以,现在,绝对不是梦境。   而是,他真的好好的,就在她的眼前,好好的,没有任何事!   骤然抬起眸子,她想再看仔细他,努力逼退眼底的雾气,沙子,吹进眼,不该吹心。   他却俯低身于,拥紧她纤细的腰,吻,柔柔涩涩地落在她的樱唇上。   她的脸,在愕然中,染上酡红,这些许的酡红,映进她的眸底,带出更为明媚的色彩。她有刹那的迷醉,唇因着他的深吻,肿胀出摄心的艳红,与她额际包扎的绷带形成另一种对比。   他的指尖抚上那处伤,唇却没有停下对她的缠绵,是的,他停不下。   在众目睽睽之下,停不下这个吻。   不同于那日暴戾的吻,这个吻带的,只有一种味道,那种味道,叫做,相思,也叫做,害怕失去。   当他以为,她真的不在了,当他以为,他或许永久失去她的时候,那些日夜,他是怎么熬过来的,仅有他自己清楚。   人生,如果一定要有生离死别,一次就够了!   他不要再有第二次。   她被他拥得太紧,紧到她快无法呼吸,他吻于她唇上的力度虽很轻柔,但,里面的含义,却带着绝对。   她无法分清,吻为什么可以有这么多种,事实上,她也只被人吻过两次,两次都是他,两次的感觉并不一样,她下意识地轻轻抓住他的袖子,下意识地躲进他的身影里。   毕竟,她能觉到周围那些错综复杂的目光。   三国的帝君就在此,然,轩辕聿却出人意料地做了这件事。   她的心里,是说不出的一种滋味,说不清,道不明的。   惟有此刻的沉沦,就停留在此刻吧。   她闭上眼晴,任他将这份缠绵带得愈深,愈浓,直抵心底最柔软的那处。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松开她的唇,在她耳边说的第一句话,仅是:“你知道,朕有多担心么?”   很简单的一句话,意思也很简单,却让她的鼻子有些地酸。   他的指尖仍在她的额际驻留,一字一句,继续道:“朕不要再看到你受伤!”   她难道想么?   谁想把自己弄到浑身是伤啊,她又不是蠢了,傻了。   “皇上的安危重于一切,臣妾只是悟守本份。”她看似低眉敛眸地说出这句话,却让他的眸光蓦地一紧。  该死的!   他心里低低咒了一声。   这样的时刻(19lou),这腔调拿捏地,可真是纳兰敬德老匹夫的女儿。   “纳兰夕颜,朕再说一次,你可不可以不要用这些礼仪规矩束缚着自个,也束缚着朕,朕问你,你救朕到底是为了什么?”   夕颜被他这句话弄得有些噎到,这个场合,他问这句话?   难道,那晚,她让大海把他扔下大坑时,摔到了脑子?   她即便撞到了额,可,她的脑子明显还是比他清醒。   “皇上,臣妾救您,是因为您是巽国的皇上,是万民的福——”   那个“祉”字她来不及说出,她觉到他的手大力地钳住了她的腰,这么大的力气,让她不由倒吸一口气。   “纳兰夕颜,给朕记着,在朕面前,你若再用那些虚礼规矩,朕一定容不得纳兰一族!”   他极快地说出这句话,他的吻又堵住她的唇。   这一次,他的舌尖灵巧地趁她这口倒吸气,攻城略池。   这一次,她的脸彻底红了,他定是摔坏了脑子,不然这么多人在旁边,竟如此不管不顾,这不是她之前所认识的轩辕聿啊。   话说回来,她之前又是否真的了解他呢?   他能闻到属于她特有的馨香,一脉脉地萦绕进他的鼻端。他喜欢这种味道,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喜欢她身上的这种味道。   每次闻到这种味道,他似乎连那痼疾的隐痛都会消除。   他是迷恋她的香么?   她的呼吸开始急促,脸涨红得无以复加,她的睫毛终是如蝶翼一般地闭合,他有些不舍地放过汲取她的美好,温润的唇移到她的睫毛上,他在那里,烙下最深的吻,烙下一句最深的话:   “朕要你好好的……”   她的睫毛在他的唇下,有些瑟瑟发拌,他不让她睁开,直到被他吻至肿红唇怯怯地道:   “皇上,明君者,绝不会以公谋私的。”   这回,轮到他郁结,他离开她的眼眸,她睁开明媚的眸子,那里蕴着一缕狡黠的意味。   他喜欢这样的她,其实,在她看似中规中矩,冥顾不灵的后面,她的性于本该是这样率真的。   倘若没有那么多她刻意要加给自己的职责和背负,她不过才是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啊。   夕颜见轩辕聿有片刻的滞怔,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很好的欠身行礼,再离开他怀抱的机会,毕竟,边上还有那么多人,他可以“恬不知耻”地对她又抱又吻,她总该矜持一些,不是吗?   她的身子才稍一挪动,他立刻更用力地钳住她:   “相同的法子,以后在朕面前记得不要用第二次。”   他的唇形很好看,不薄不厚,拥有最完美的线条,现在这抹完美的线条的一侧,隐着一个笑涡,那笑涡不再是浅浅的,相反,很深,很浓,让她觉得有要醉在里面的感觉。  奶妈曾说过,笑涡太好看的男子,是很容易让女人沉醉的,一旦沉醉,或许,就是万劫不复。   嗯,她不能要这种万劫不复。   沉醉于帝王的女人,太多了。   不少她一个,而他,也不多她一个。   此时,突然一阵不期而至的击掌声打断了这份暖昧地缠绵,银啻苍邪邪的声音陡然响起:   “孤一直以为巽帝与孤不同,今日得见,恰是同道中人啊。”   三国帝君,银啻苍放浪不羁,犹好女色的“美名”和他的暴戾是一起名扬四海的。   而他也一直有自知之明,甚至,从不避讳于此。   刚刚,本准备返回寰宫的他,却意外看到了这一幕,这次的会盟,看来将会变得十分有趣呢。   “斟带的雅兴,朕是比不上的。”轩辕聿依旧揽住夕颜,翻身欲待上马。   “巽带竟连夜帝的宫女都要了,孤又怎及万分之一呢?”银啻苍说出这句话,视线投向不远处的百里南。   百里南缓缓上前,未待他启唇,只听轩辕聿不以为然地道:   “朕的醉妃素来任性,不过和朕使性子扮做夜国的宫女,自以为这样就能瞒过朕去。”   “斟帝该知道,朕的凤夫人本就是巽国人,同巽帝的醉妃相识甚早,不过朕没有料到,凤夫人竟取了夜国的宫服于她,倒叫人见笑了。”   百里南的话语说得很慢,不过轻描淡写间,却把彼时银啻苍碰到夕颜在宸宫的情形带了过去。   这句话,纵然有疑点,譬如,巽帝行仗未到,怎醉妃会先至凤夫人处,但,银啻苍不会挑明,他清楚,如今,是两国帝君互保此事,他若执意要细说,无疑,只会让夜国更加孤立。   这,不是他要看到的。   至少,在目前,他选择忍让,他想,这些许的忍让,会让他看到更精彩的好戏。   他笑出声,径直往寰宫行去。   “阿南,让你见笑了。”   轩辕聿淡漠地道,丝毫没有三年前与百里南的那丝饮热落。纵然,三年前,他也是淡漠之人。   百里南明白他心底必是起了计较,毕竟,他经过那里的时间不早一刻也不晚一刻,又正好救了夕颜。   恁谁都是会心存疑惑的。   而轩辕聿与他自幼师承一人,彼此的感情深厚,这份疑惑才会来得更加绝对。   “聿,今晚朕略设薄酒,与你接风。”   “有劳阿南了。”轩辕聿淡淡一笑,翻身跨上骏马,一手用力勾住夕颜,一并带上马去。   夕颜是会骑马的,虎父无犬女,自幼纳兰敬德就教她在自家的校场内练马,所以虽不能说精通,也可以说熟谙。   是以,对于一个会骑马的人来说,一个人骑,是驰骋的快感,而被另一个人圈在怀内侧骑,则是一种莫名的悲哀。   但,她穿着宫女的裙,自然是不能跨骑的。   尤其,现在她才发现,夜国宫女的服饰还是有别于巽国。   肩部的衣襟有些坦露,如果从轩辕聿居高临下的角度无疑是可以看到很多不该看到的地方,而裙摆十分狭窄,基本属于如果不提着裙跑,是绝对跑不快的那种,看来夜国对女子的束缚是从衣装开始的。   念及此,她忽然下意识地拢紧了衣襟处,这一拢,她自己觉得太过小心眼,轻轻缩了下身子,正碰到他的手,她无意识地转身,却看到,即便穿着戎装,他的手恰在颤抖,她蓦地一惊,又想起那两次他的发病,担忧地望向他时,他眸底却含了笑地凝着她。   不知道他凝了多久,或许,从上马后,他一直都凝着她,只是她胡思乱想,浑然不觉罢了。   “皇上,您这么看着臣妾,能驾马么?”她低低地道,真的很不习惯。   偏偏她额头顶了这么大一个绷带,他这样笑着望她,是不是因为她的丑陋呢?   毕竟,以往在宫里好端端地,他难得看她,眸里也总是带了冷意。   “你会骑马?”他问。   “臣妾和家父学过几年马术。”   他不再说话,只是专心策马急驰起来,她没有用手抓住他的衣襟,仅是将手绕到他所执的马疆后,用力地握住,他看她的手势,自是知道,她的马术或许在女子中也是好的。   纳兰敬德,他到底有多少是隐匿着,不为他知道的呢?   可惜,纳兰敬德已死,这一死,一切,都是无处知晓了。   他心底忽然起了一丝戏虐她的心,暗里一夹马肚,那马极通人性,越发奔得快了起来,她穿成这样侧坐着,本身重心不稳,虽手握住马缰的末端,怎禁得住这样的奔驰。   眼见着前面即是曌宫,他却经宫门不入,依旧持着马缰奔驰而过。   那马四蹄腾空,跑得愈欢,迎面吹来的风,让她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疼,她的手抚住额际,还没有揉,突然发现,竟是撤开手,没有握住缰绳,她的身子本就娇小,又不愿靠着他,当下一个不稳,就要从他的臂弯里跌出去,正在此时,突然轩辕聿一手勒住马缰,一手牢牢拥紧她,她没有再反抗,软绵绵地贴在他的胸前,那里,她清晰地听得到,砰砰的跳动声,来自于他的胸腔内,而不是她的。   但,好奇怪,她的心,也随着这频率一并地加快跳了起来,第一次,她这样靠在他的胸前,他的胸其实好宽,大概有她一个手臂那么宽吧,胸前绣着龙纹,那些龙,是威仪的象征,可,此时,她靠在那,却一点都没有惧意,闭起眼晴,头部虽然仍那么疼,就一会,让她靠一下,只一会会。   半月来,第一次,她安心地闭上眼晴,她的手,在下一刻,不知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稍稍攀住他的肩,她的手心,能触到的仅是柔软,再没有金丝绣线的咯手。   但,她穿着宫女的裙,自然是不能跨骑的。   尤其,现在她才发现,夜国宫女的服饰还是有别于巽国。   肩部的衣襟有些坦露,如果从轩辕聿居高临下的角度无疑是可以看到很多不该看到的地方,而裙摆十分狭窄,基本属于如果不提着裙跑,是绝对跑不快的那种,看来夜国对女子的束缚是从衣装开始的。   念及此,她忽然下意识地拢紧了衣襟处,这一拢,她自己觉得太过小心眼,轻轻缩了下身子,正碰到他的手,她无意识地转身,却看到,即便穿着戎装,他的手恰在颤抖,她蓦地一惊,又想起那两次他的发病,担忧地望向他时,他眸底却含了笑地凝着她。   不知道他凝了多久,或许,从上马后,他一直都凝着她,只是她胡思乱想,浑然不觉罢了。   “皇上,您这么看着臣妾,能驾马么?”她低低地道,真的很不习惯。   偏偏她额头顶了这么大一个绷带,他这样笑着望她,是不是因为她的丑陋呢?   毕竟,以往在宫里好端端地,他难得看她,眸里也总是带了冷意。   “你会骑马?”他问。   “臣妾和家父学过几年马术。”   他不再说话,只是专心策马急驰起来,她没有用手抓住他的衣襟,仅是将手绕到他所执的马疆后,用力地握住,他看她的手势,自是知道,她的马术或许在女子中也是好的。   纳兰敬德,他到底有多少是隐匿着,不为他知道的呢?   可惜,纳兰敬德已死,这一死,一切,都是无处知晓了。   他心底忽然起了一丝戏虐她的心,暗里一夹马肚,那马极通人性,越发奔得快了起来,她穿成这样侧坐着,本身重心不稳,虽手握住马缰的末端,怎禁得住这样的奔驰。   眼见着前面即是曌宫,他却经宫门不入,依旧持着马缰奔驰而过。   那马四蹄腾空,跑得愈欢,迎面吹来的风,让她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疼,她的手抚住额际,还没有揉,突然发现,竟是撤开手,没有握住缰绳,她的身子本就娇小,又不愿靠着他,当下一个不稳,就要从他的臂弯里跌出去,正在此时,突然轩辕聿一手勒住马缰,一手牢牢拥紧她,她没有再反抗,软绵绵地贴在他的胸前,那里,她清晰地听得到,砰砰的跳动声,来自于他的胸腔内,而不是她的。   但,好奇怪,她的心,也随着这频率一并地加快跳了起来,第一次,她这样靠在他的胸前,他的胸其实好宽,大概有她一个手臂那么宽吧,胸前绣着龙纹,那些龙,是威仪的象征,可,此时,她靠在那,却一点都没有惧意,闭起眼晴,头部虽然仍那么疼,就一会,让她靠一下,只一会会。   半月来,第一次,她安心地闭上眼晴,她的手,在下一刻,不知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稍稍攀住他的肩,她的手心,能触到的仅是柔软,再没有金丝绣线的咯手。   但,她穿着宫女的裙,自然是不能跨骑的。   尤其,现在她才发现,夜国宫女的服饰还是有别于巽国。   肩部的衣襟有些坦露,如果从轩辕聿居高临下的角度无疑是可以看到很多不该看到的地方,而裙摆十分狭窄,基本属于如果不提着裙跑,是绝对跑不快的那种,看来夜国对女子的束缚是从衣装开始的。   念及此,她忽然下意识地拢紧了衣襟处,这一拢,她自己觉得太过小心眼,轻轻缩了下身子,正碰到他的手,她无意识地转身,却看到,即便穿着戎装,他的手恰在颤抖,她蓦地一惊,又想起那两次他的发病,担忧地望向他时,他眸底却含了笑地凝着她。   不知道他凝了多久,或许,从上马后,他一直都凝着她,只是她胡思乱想,浑然不觉罢了。   “皇上,您这么看着臣妾,能驾马么?”她低低地道,真的很不习惯。   偏偏她额头顶了这么大一个绷带,他这样笑着望她,是不是因为她的丑陋呢?   毕竟,以往在宫里好端端地,他难得看她,眸里也总是带了冷意。   “你会骑马?”他问。   “臣妾和家父学过几年马术。”   他不再说话,只是专心策马急驰起来,她没有用手抓住他的衣襟,仅是将手绕到他所执的马疆后,用力地握住,他看她的手势,自是知道,她的马术或许在女子中也是好的。   纳兰敬德,他到底有多少是隐匿着,不为他知道的呢?   可惜,纳兰敬德已死,这一死,一切,都是无处知晓了。   他心底忽然起了一丝戏虐她的心,暗里一夹马肚,那马极通人性,越发奔得快了起来,她穿成这样侧坐着,本身重心不稳,虽手握住马缰的末端,怎禁得住这样的奔驰。   眼见着前面即是曌宫,他却经宫门不入,依旧持着马缰奔驰而过。   那马四蹄腾空,跑得愈欢,迎面吹来的风,让她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疼,她的手抚住额际,还没有揉,突然发现,竟是撤开手,没有握住缰绳,她的身子本就娇小,又不愿靠着他,当下一个不稳,就要从他的臂弯里跌出去,正在此时,突然轩辕聿一手勒住马缰,一手牢牢拥紧她,她没有再反抗,软绵绵地贴在他的胸前,那里,她清晰地听得到,砰砰的跳动声,来自于他的胸腔内,而不是她的。   但,好奇怪,她的心,也随着这频率一并地加快跳了起来,第一次,她这样靠在他的胸前,他的胸其实好宽,大概有她一个手臂那么宽吧,胸前绣着龙纹,那些龙,是威仪的象征,可,此时,她靠在那,却一点都没有惧意,闭起眼晴,头部虽然仍那么疼,就一会,让她靠一下,只一会会。   半月来,第一次,她安心地闭上眼晴,她的手,在下一刻,不知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稍稍攀住他的肩,她的手心,能触到的仅是柔软,再没有金丝绣线的咯手。   出了宫,是否真有些什么会不一样了呢?   他让马的奔跑慢了下来,刚刚,他竟和小孩于赌气一样,非要她自动地靠在他的怀里,然,当他看到惊吓到了她时,心底,是不忍的。   他想,他喜欢上了她的眼晴,在不同的情形下,时而睿智、时而低敛、时而温柔、时而倔强、时而……太多太多的时而,她的眼晴流露出的光彩不止一种,丰富到他每一次探究都有意外的惊喜。   包括,方才的狡黠。   现在,她安然地终干倚靠在他的怀里,她睡着了吗?还是懂了他的心思,才会选择的倚靠?   他希望能给她倚靠,可她却用她的聪明不止一次拒绝这份若有似无的倚靠。   她很聪明,这份聪明,有时却会让他很气,因为,似乎,没有几次,她用在该聪明的地方,他其实是喜欢聪明的女子,但,面对她时,他想,他希望,她愚笨一点,会更加好。   这一次,这份倚靠,不会是若有似无。   因为,他下定了决心。   从以为失去她的那一晚起,就下定了决心!   他拥紧她柔软的身子,她没有任何的拒绝,发出轻轻地睡熟以后的呼吸声,她的手在日光下泛着莹雪般的光芒,映着纤纤的指尖,是那么娇柔,娇柔到,现在她的手开始下滑,眼看就要从他的衣襟滑落下去。他松开马缰,一手覆在她的手上,就这样紧紧覆着,只让她的手永远贴在他的衣襟那处,因为,那里,是距离他心室最近的住置。   当他的心,砰砰地在她的手心里跳动时,他和她的距离,才让他觉得,是这么近。   马是良驹,且是他多年的坐骑,即便他没有用缰绳束住,依旧按着他的指示,载他们回到曌宫。   那里,巽国的仪仗及随行禁军皆驻立着,静静等到他们的君王。   没有轩辕聿的吩咐,适才的情形,他们是不能跟着的。   不过一会,却急得李公公满额大汗,还好,这次,很快,就回来了。   而且,是安然无恙的回来,总算没让李公公揪着的心再揪一把。   李公公深深的吁出一口气,轩辕聿翻身下马,顺势把怀里的夕颜打横抱起,这一系列的动作一气呵成,甚至,连夕颜依旧攀在他衣襟的手都未动分毫…… 结局卷 夔龙锁绮凤 醉卧君怀笑 【02】      寰宫。   银啻苍舒服地浸泡在一泓碧水中,他长长的发丝悉数披散开来,沿着金子雕成的台阶垂坠下来,丝丝缕缕的飘浮在水里,蒸气袅袅间,他精壮的身子,半裸露水面,点滴的水渍顺着他胸前的线条蜿蜒坠下,一条丁香软舌慢慢地将这些水渍悉数地舔去,随后,一径地舔到他的下颌,银啻苍略偏了脸,一手握住女子的柔软,肆意揉捏着,道:   “纯纯,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被唤做纯纯的女子只披了轻薄的玫纱,正是随他前去夜国宸宫的六名女子之一,那时,她在六名女子中,有的,不过是美艳,然,此时,她卸去浓妆后的脸,却是让人心动的清纯。   妩媚和清纯在这张脸上矛盾地同时得到了统一。   她,就是斟国唯一陪同银啻苍前来的嫔妃,瑟妃妩心。   当然,妩心只是她的名字,金册上的名字。   银啻苍在初次临幸她后,仅唤她一个字,纯纯。   她不知道,为什么要把这样看似没有特点,甚至带着点呆傻的名字赐予她,她只知道,她活着的唯一日的,就是取悦眼前这个男人。   哪怕,在他的身下,死去一个又一个女子,她相信,她如果要死,也是最后一个死去的。   闻听银啻苍发问,她的指尖在他的胸前兀自打着转,莺声细语地道:   “圣上,既然,夜帝存了这份心,您不如就成人之美罢。”   银啻苍眯起眼,伸起手,抬起她的下颔,低声,带着足以让女人痴迷的暖昧嗓音:   “怎么说。”   “巽国的醉妃,竟会穿夜国宫女的服饰,难道,圣上也以为,是那醉妃一时的任性么?抑或是——”她刻意顿了一下,清纯的笑容背后,说出的话,却带着鹫毒噬骨,“不论是否抑或,只消变成抑或就好,这世上,没有一个男子可以容忍女子的背叛吧?何况,还是帝王之尊。”   “纯纯,你果然,越来越懂男人的心了。”银啻苍松开手,将她赤裸的身子搂向他。   他下体的灼热在向她昂首*****,妩心的脸上,却没有一丝的羞红,从很久以前,她就不会脸红,纵然脸红能惹人更为垂怜,可她不需要这些小女人邀宠的伎俩。   她的手如蛇一样缠绕住银啻苍,血色的唇,贴在他的耳边,低吟:   “让一个女子失贞,很简单,只看圣上怎么去做了。”   银啻苍蓦地拽住她的发丝,猛一用力,将她的身子紧紧靠贴在金砖的池边,他的身子从后面进入她的,狂野的律动,带出一波一波的水纹。   水,最能带给他刺激,不论是感官,还是其他。  妩心承受着他的冲撞,哪怕喉口痒到要发出一声低唤,她都克制在她紧咬的贝齿后。   这是圣上的禁忌,任何人在欢好时,不能发出一点的声音,否则,就是杀无赦。   她不愿意去试探自己在圣上心里的底限究竟在哪里,是否于这禁忌会有所例外。她只知道,圣上欣赏她的,就是聪明,因此,在斟国的后宫里,她才或多或少,有那么一点点与众不同。   聪明的女子,不会做愚蠢的事,譬如,不知天高地厚地去试探一些事,来显出自己的不同。   在帝王的心里,要不同于其他女子,很难,她清楚。   所以,哪怕,只是一点点的不同,都好。   她的手撑在金砖的阶上,那明晃晃的金色,真是美啊。   她爱极了这种颜色,代表了绚烂,代表了辉煌,代表了一切。   曌宫。   轩辕聿抱着夕颜,径直走进曌宫,他怀里的女子,应该是熟睡了,这让他,突然很开心,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开心,有多长时间,他没有这么开心了呢?   似乎,从他成为储君以来,开心的时候就真的很少了。   他把她抱进主殿,轻放在榻上,她仍没有醒,她的手随着他彼时的一覆,似乎也贴合在了他的衣襟上,再分不得。   随着将她轻放,他一并卧于榻侧,透过她徽敞的衣襟,他可以清晰地看到,她细白的肌肤上,涂着一些药膏。其实,从将她拥进怀里,他就敏锐地闻到这种药草味。   刚刚,在她上马的刹那,他确实是将目光投注在她的领口,也因此引来她的不自在,她又怎么知道,他这么瞧她,是担心她的伤势呢?   纵然,百里南的医术不在他之下,可,他仍担心,他配的方子是否足够到位,是否避开了一些忌讳。   他无法想象她是怎样从那山坡滚落下去,当王大海搬救兵来时,围山的那队歹人却早已无影无踪,仿佛从来不曾出现过一样。   而他身陷在坑下,由于麻药的作用,回到驿馆方逐渐苏醒,苏醒后的第一则消息,就是她不见了。   他命人去寻,结果,得到的禀报只是找遍整座山上都没有发现醉妃的行踪,哪怕才下过雨,泥泞的山道上却一丝痕迹都没有。   他用尽一切法子去找她,可她和当晚袭击他的那队红色戎装歹人一样,同时没有了下落,苦寻数日,寻来的,仍是失望。   他知道,鹿鸣会盟对三国而言都是重要的,是以,他的滞留时间有限。可他要找到她,不管以什么代价,哪怕死,他都要找到她的尸体!   他,竟然不畏惧她已死,只因为,他知道,若这样放弃寻找,这样选择逃避,有一种感觉会日夜噬咬他的心,每一次的噬咬都会带着绝对的痛,直抵柔软。  他不想再痛多一次   他一定要找到他,哪怕,他不能为了一己之私长久逗留在安县,但,安县仍留有他大半的随行禁军。继续进行地毯式的搜寻。   而他,日夜策马急驰,方在约定之日抵达旋龙谷。   未曾想到,她已在旋龙谷,虽然,身上着的是夜国的宫服。   夜国,安县的临近国。   这一切串成一个看似十分有关联的线索,莫非,阿南,始终没有按捺住那份称霸的心吗?   任何一切,放诸帝位神器面前,不过是可以舍弃的。   他骤然觉得心底一阵空落,他的手紧紧地拥住怀里的人儿,夕颜因他这一拥,不过转了下身子,干脆,将脸埋进他的怀里,睡得倒是香甜。   他怕碰到她额上的伤口,想紧抱着她,又不得不稍欠下身子,这样的姿势,比较辛苦,只是,能拥住她,突然让他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这种感觉,很奇妙,也很奇怪。   就容他暂时享受这一刻吧。   一刻。就好   “你打算抱着她,到什么时候?”   床榻的一侧传来冷冽的声音,殿内,还有一人。   轩辕聿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没有办法做答。   如果回答有效的话,他甚至希望是这一辈子。   一辈子就这么抱着她。   他只想就这么抱着。   “你该知道,你的毒,解药就是她身上的天香蛊,为什么还要等呢?”那个声音依旧很冷冽。   轩辕聿沉默,仅是更紧地抱住怀里的人,仿佛,他抱着的,就是世上最珍贵的一切。   对于他来说,珍贵的一切。   因为失去过,才知道的珍贵。   “有所失,必有所得,何况,不过是一个女人,不是么?”   “总会有其他法子。”轩辕聿终是开口,低钓这句话。   “如果有法子,这几年,也该找到了,解药就是她,就在你的怀里,你却这么优柔,让我很失望。你要知道,每五日一次的治疗,不过是杯水车薪,你的毒已越来越深,到那时,仅靠闻那香味根本无济于事。”   “朕让你失望的,又何止这一次呢?”轩辕聿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动容。   “我希望,这一次,你能做出正确的抉择。”   “一路颠簸,你也累了。歇息去罢。这几日会盟,估计不会太平,朕先应付了他们再说。”   “你毒性发作的时间越来越短,我很担心。”   “没有什么可担心的,朕无碍。若有碍,还有你!”这一语,梆地有声,也让那冷冽的声音噤了音。   那个声音,那道身影,消失在殿内,犹如,这殿里,从来就只有轩辕聿和夕颜俩人一样。   他的手轻轻抚过她的脸颊,他不会舍得用她做他的解药。  是的,他舍不得。   这么做,即便,他能痊愈,失去的,永远是心里的一角。   关于感情的一角。   纵然,他不知道,也不确定,他是否还能有付出感情的能力。   但,当他看到,她安然无恙的那一刹那,心底的欣喜是超过一切的。   “痒……”她低低呓语出这一句,脸缩了一下。   他的手顺着她这一句,移到她的额际,眉心终是蹙了起来,这个家伙,怎么这么不在意自己的脸呢?   那包扎伤口的绷带,他现在才发现,应该是昨天的,她今天竟然还没有换过   他松开她的身子,仔细地取来随身携带的药膏,轻轻揭开绷带,里面,赫然是百里南专配的药膏,百里南的药膏总配得十分温和,与他所配的不同,纵然,他们的师傅是同一人。   他替她清洗干净伤口,然后,用他调配的药膏细细替她涂了,方用绷带包扎好,这处伤口该是撞到石头所致,他有些担心地把了一下她的脉,脉相并无特别不妥,可,就怕淤血不清,对她,是极不好的。   如果她有什么万一。终究是为了他所导致的。   “皇上,夜国国主发了贴,请您酉时赴宴。”莫竹的声音隔着殿门传来。   “嗯。”他应了一声。   起身,替她盖好薄被,放下帐慢,旋即走出正殿。   夕颜醒来时,已是掌灯时分,她斜撑了身子起来,好久都没这么睡,这一睡,若不是她正好侧转身,突然觉得有些冷,她想,她还是会继续睡下去。   这么多日来,终于,可以没有任何顾虑、忘记睡相不雅地熟睡,真的,也是种幸福。   因为,她在夜帝的车辇里,从来没有睡熟过的,不过是她装做睡得很热。   是的,伪装。   她如果唾得很熟,代表她对夜帝卸下了心防,对于一个卸下心防,又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她想,是安全的。   而,她趴着睡,也是另外一种保护自己的方法。   倘若夜帝和夕颜山的那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有关,又留下她一命。她想,无外乎,是因为她是一名女子。   至于其他。她想不出更好的理由。   曾几何时,对于救她的人,她都不再能做到完全的相信,这,是否是她的可悲呢?   睁开眼睛,垂下的帐慢前有人影憧憧,听到她的动静,莫竹的声音传来:   “娘娘,您醒了?离秋尚留在安县,今日开始,由奴婢伺候娘娘。”   “嗯。皇上呢?”   她未假思索,脱口问出这句话,脸有些红,不过,这里看上去是他的寝殿,他人不在,做为后妃的她,问出这句话,也不见得有不妥,更不代表,她想他了。   只是,寻常的礼规之问罢了。 “回娘娘的话,皇上应夜国国主之邀酉时去往宸宫与宴,现在还没有回呢。”   “现在几时了?”   “回娘娘。快戌时了。”   都快一个时辰了,他该回了吧。   夕颜掀开帐慢,甫下榻,却发现,身上夜国的宫装,复道:   “莫竹,可有替换的裙衫,本宫想出去走走。”   “皇上吩咐过奴婢携带了几件娘娘的裙衫,虽然。大部分还随离秋留在安县。”   虽然,今日,她和他基本没说几句话,但,却从莫竹这一语出,她听出了味道。   原来,他仍命人在安县留守她的信息,而,随身携带她的裙衫,除了是自我安慰的一种方式外,是否,也代表,不论何时何地,他从没有放弃寻找她的执念呢?   因为她救了他,所以,他会这样吧。   她救他。不过是不想欠他。   只是。因为如此而已。   “娘娘,奴婢伺候您先更衣,再用膳,可好?”   夕颜点头,她确实有些饿了,当然,先要把这身衣服换去,毕竟是夜国的宫装,她似乎得再向他解释一下,为何会在夜帝的宫中。   对于其他人。她完全可以不解释,但对于他,她终究是要解释的。   因为,关乎名节的问题。   思绪甫定,她起身,换上莫竹呈上的宫装,只一眼,她却惊了一下,竞没有一件是她惯常穿的雪色,皆是很鲜艳明媚的颜色。   她疑惑地眉心蹙了一下,莫竹早轻声道:   “娘娘,您选一件,奴婢伺候您更衣。”   夕颜的手抚过那些裙衫,突然明白了,在安县时,为何她没有看到过这些裙衫,他应该是想在旋龙谷才给她的,譬如,那日的夕颜山,就是惊喜的一部分。   三年前,是他的一道口谕,让她以白色的素衣为唯一的服饰。   三年后,这些斑斓的色彩,是他重新还给她的一份感动。   只是,她其实,早就习惯那素色的白,因为,那样的颜色,很干净,让她能听到的心底深处的干净。   在禁宫的浊潭中,她所渴望的那一份干净。   “这件罢。”她的指尖点了一下其中的一件,那是一件湖蓝的裙子,这个颜色,能让她想起,湛蓝的天空,所以,她喜欢。   “诺。”   莫竹知道这位娘娘的规矩,所谓伺候更衣,她只不过端来洗漱用的温水,人还是需退到更衣的屏风之外,这一次,皇上嘱咐由她来伺候娘娘,源于,她是最察言观色的宫人,虽不曾伺候过,却也在平日的侍寝后,知道娘娘的喜好。   也正因此,她能做到今日御前宫女的位置,而丝毫不逊色于太后跟前的莫菊。   梅,兰,竹,菊,她们四人同时进宫,被主子赐下这名,如今,各有造化,全是自个的努力罢了。  夕颜换好裙衫,从屏风后出来时,让莫竹不禁觉得眼前一亮,娘娘穿鲜艳的颜色。果然是美的,只是,这份美,让她不禁和记忆深处的一抹倩影重叠,竟有种恍惚的错觉。直到夕颜唤她:   “莫竹,有劳帮本宫梳一下发髻。”   “诺。”   她收回心神,以前,曾觉得这位娘娘眉眼熟悉,今日,当她换上这种颜色的裙衫时,她才知道,为什么会有熟悉感。   可,那不过是错觉,这么多年了,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夕颜坐在妆镜前,才发现,额上的绷带似乎被人重新换了,她的手抚上那处,只一抚,看到,底下的药膏色泽再不是冰蓝色,而变成了月白。   是他帮她重新敷了吧。   脸有些红,突然,很在意是否会留下疤痕,那该多丑啊。   “娘娘,您要梳什么发髻?”   “天色都晚了。就随便梳一个吧。”   “诺。”   莫竹的手很是灵巧,没多少功夫,就绾了一个堕马髻,这髻的妙处不仅在别致,因天色已晚,若是安置,也不必散了发髻,睡在榻上都是不咯的。   更源于,她发现,娘娘的鬓边有几缕碎发很短,象是被剪断过,若梳高髻,很快就会散落下,不如梳这个髻,相得益彰。   夕颜照着镜中的脸,微微一笑,眸光瞧到一侧的花瓶里正插了几支夕颜花,夜间的夕颜花绽开得正好,莫竹随她的视线望过去,抿嘴一笑:   “奴婢替娘娘把这花簪在髻上吧?”   夕颜点了一下头,不消一会,那些雪色的花儿呈星状点坠在夕颜的髻端,由于堕马髻很低,又倚在脸侧,乍看上去,就仿佛,她的小脸被团团的夕颜花所环绕,配着湖水蓝的清新。与以往的她,截然不同。   更衬她的年龄。   “多谢。”夕颜起身,往殿外行去。   “娘娘,您不先用点膳?”   “等皇上回来,一并上夜宵吧。”说完这句话,她信步走出殿外,“本宫就在曌宫的附近走走,你陪着本宫即可,不必让更多人随着。”   “诺。”   莫竹提了琉璃宫灯,照引着甬道,伴夕颜走出宫去。   夜色下的鹿鸣台,可见三宫鼎立,雕金漆红的飞檐被黑暗掩去昼间的光彩唯一辉煌的,就是那一排排的宫灯照映出的璀灿。   夕颜站在宫门前,略停了步子,一旁莫竹道:   “娘娘,绕过这座小山就是海。那里的景致倒是平时见不到的呢。”   “都这么晚了。又能看到什么呢?”她这般说着,目光却是望向宸宫。   “娘娘,在等皇上?”   “胡说,本宫不过是在宫里待得闷了,出来透透气,陪本宫往那边走走。” 夕颜嗔道,一拂袖子,径直往小山后去。   “诺。”莫竹提着宫灯,笑着陪夕颜走去。   这娘娘,真口是心非呢。   小山后,就是海,离不远,夕颜已能闻到成成的海风气息,她用力地吸了一下空气,虽然很咸,可是好清新,丝履过处,渐渐有细碎的沙子,踏着,倒有些滑。   这里,并没有禁军守候,惟有山顶,设有瞭望塔,因为,一望无垠处,除了海,还是海。   夕颜四下望了眼,并无人影。   也是,今日是三国国君抵达旋龙谷的第一日,巽、夜两国国君又在把酒言欢,斟国的那个邪帝估计也不会出来吹风,是以,这里,当然不会有人。   她弯下身子,把丝履偷偷地脱了,赤脚走在越来越多的沙上才是真的舒服呢。   “娘娘。”莫竹轻唤了一声。   “不打紧,反正,这裙很长,看不到。”夕颜呵呵笑着,将丝履提在手上,愈往里走去。   她越走越快,赤着脚走,没有束缚,怎会走不快呢?   倒是莫竹提着灯笼,随着海沙渐深,紧一脚慢一脚,犹如走在厚厚的雪地上。   “娘娘,您慢点,小心摔倒。”   “我才不会呢。瞧。”   夕颜放下丝履,拾起裙裾,翘起晶莹白皙的莲足,顺势,她掂起脚尖,在沙地里旋了一个圈:   “漂亮吧?”   她没有自称‘本宫’,欢快地仿佛一个孩子一般。   其实。她不过还是个孩子啊。   “真漂亮。”   莫竹望着眼前的娘娘,真的是漂亮,尤其,娘娘这么笑的时候,无忧无虑,将她都一并感染。   离开宫里,谁又愿意整天小心翼翼,心思谨慎呢?   夕颜跳得兴起,她干脆一路旋至海边,在那白色的海沙上,旋起舞来。   这里的海沙,很干净,这里的空气,同样干净。   她喜欢这里,喜欢这种放松的感觉。   有三年了吧,她没有好好地跳过舞,即便那时送别慕湮,她所起的夕舞,也不是尽兴的。因为,有着顾忌,有着临别的难受。   今晚,她突然好想跳舞,这裙,也极适合跳舞,或者,应该说,巽国的服饰都是极适合起舞的。因为袖摆宽大,裙裾飘逸。   随着起舞,偶尔,她能踩到贝壳,她很惊讶于这些可爱的小东西,只是,她尽量会绕开它们去跳,生怕,它们的脆弱,承受不住她起舞时足尖的力道。   旋转中,她看到暮色中的那片海,泛着些许的光泽,波光鳞鳞,犹如碎银洒满整片海域。那些碎银该是来自月华,今晚。淡淡的月华,也柔柔洒满她整个人,她随风旋开的,不仅是那绝美的舞姿,还有清澈的笑声,一脉脉地,传得很远很远,和着隐约的潮声,动听悦耳。 她从没有看到过海,自然,也不知道潮落时海的安静,潮涨时海的咆哮。   莫竹深居宫中,当然,也是不知道的。   此刻的海很安静,每一次的潮起也不过安静的涌起,须臾就退去,但,这份安静中,每次潮涨的落点,在一寸寸的逼近,而夕颜只贪图那些潮水溅起的细碎浪花于足尖的冰冷舒畅,根本没有意识到,其中的危险。   于是,当她旋了不知道多少时间,突然,觉到,眼前,白哗哗的水声响起时,一个浪头朝她径直打了过来,速度很快,力道很大,莫竹的惊唤声吞没在涨潮的声里,夕颜的旋转则随着这一浪头的侵袭骤然停下。   她只觉到那水仿佛从四面八方地涌向她,淹没她,她站立不穗,一如浮萍即将随波而去,只是,这随波而去的浮萍却被一双手紧紧地抱住,她下意识地,反拥住那双手,以此寻得身体的平衡,她的鼻端,闻到的,是熟悉的味道。淡淡的,清雅的,还有些许陈年佳酿的醺意,随着那潮水卷袭,缠绵于她的周遭。   潮水,磅礴。   眸子,明亮。   呼吸,局促。   心跳,愈急。   那熟悉味道的主人和她一样,被不期而至的潮水浇得浑身湿透,正是轩辕聿   只是,他玄黑的衫袍即便被水打湿,都不显山露水,她的纱裙,被水打湿,顿时玲珑剔透。   这时,她才发出惊唤声,双手下意识拢住自己的身子,伴随他的喝令:   “都退下!”   她越过他的身子,看到,执着宫灯的太监唯唯喏喏地往后退去,那些灯火,离他和她远了些许,只这月光,应该照不真切她吧?   “皇上——快走吧。海浪好大。”   他淡淡一笑,笑涡隐现时,他松开拥住她的手,低下身,从退去潮水的白沙上捡起一个贝壳,不知是月色的原因,还是这贝壳本身的颜色,在他手中,这枚贝壳竞透出七彩的光泽来,煞是好看。   她有些害怕刚刚的潮水再来。下意识地也随他一起蹲下身子,   “给。没有这涨潮,哪来这么美的贝壳呢?”   “给我的?”   夕颜欣喜的摊开手心,他唇边的笑意愈浓,把七彩贝壳放进她的手心,她细细看着贝壳,一分神间,她的身子突然一旋,已被他抱起。   “大海之水,朝生为潮,夕生为汐,现在,倒是配你的,只是,若不想被淋病。还是明日午时再来,那时是退潮。”   他的声音几乎是在她的耳边低徊,她的脸越来越红,蓦地被他抱起,她裙裾下的莲足还是赤着的,显然,他也瞧到了。   这回轮到他的脸色有些讪讪,道:   “小李子,前面照着路,回宫。” “诺。”   李公公会得意,忙指使一众宫人开道,实意则是摒退回宫途中的闲杂人等,庆幸的是,曌宫离海是最近的。   夕颜瞧到自己的不雅,她想唤莫竹替她把鞋拿来,但,如今的足上都是泥沙,穿进丝履,也是不舒服的,于是她欠了欠身子,这样,她可以把足缩进裙里,虽然,裙摆都湿了,缩进去,很难受。   只是,这一欠,她更靠近他的怀里,他怀里,除了湿湿的海水味,有愈浓的酒意,今晚,他饮酒了,而且,还饮了很多的酒。   她的手握紧那枚七彩贝壳,略抬起眸子,月光下,他俊美的脸上,泛起一些红晕,这使得他平素太过死板的脸添了些许的生动,不过,只是些许生动而已。   他意识到她在瞧他。低声:   “瞧够了么?”   “呃,今晚的月色很好看。”她把脸埋下,意识到自己失态,顾左右言他地道。   “如果你再被海水泡一会。你的伤口会更加好看。”   “呃?”   “不是读过医书,怎么反倒不知,海水对伤口的愈合没有任何好处?”   “是么?”   她是瞧过医书,可,不过一本而已,怎会知道这么多。   “你若想学医,日后,朕教你。”   他教?他哪来空呢?   说说罢了。只是如此。   “臣妾谢皇上。”她恢复恭谨,道。   这一句话,说得不算轻,却让他恨不得把她扔地上去,又来这样的套词。   “纳兰夕颜,你,迂不可及!”他恨恨说出这句话,抱住她,更快地走回宫去。   她。迂?   她有些愤愤,但,转念一想,可不是,在他眼里,她哪里有半点可爱的样子呢?   果真是最迂最腐的那一人罢了。   不过,这也好,她本来就不要引起君王太多的注意。   没有贪念,自然更能释然。   想及此,她嗫嚅:   “皇上,臣妾知错了,臣妾又惹您生气了。”   说完这句话,她突然心里笑出了花,只是,面上,还得故作镇静。   她觉得到他抱住她的胳膊在瑟瑟发抖,不是因为她身体的重量,实是因为她这句话的份量。   她有些担心,他会不会把她往地上一扔,瞧了一眼,还是沙地,估计仍下去也不会疼,这么想时,她的唇边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这份笑意,恰好落进他凝向她的眸底。   好你个纳兰夕颜。   他在心里咒了这一句,愈快地走回宫内。   甫进宫。他吩咐道:   “备水沐浴。”   “诺。”一旁早有小宫人奔至沐浴的池边,吩咐人备水。   宫人的效率是高的,轩辕聿抱着夕颜至沐浴池前时,那里,早放好了温暖的水。 因,此处并无温泉,是以都是拿现烧的水倒进整座玉池里,权充做温泉。   这是帝王家的奢侈,哪怕在行宫都不会免去的奢侈。   轩辕聿抱着夕颜进入池内,却摒退众人。   随后,他用干净的湿巾替她擦干净足底的细沙,她被他的举动骇到,未待她反映过来,他就把她掷进了池水里。   水,是温暖的,但激起的水花,却让她有骇怕,这层骇怕不仅是因为她惧水,而是,看起来,似乎,他有着一些别样的兴致。   醉酒的人,可能会有的兴致。   果然,他也下得水来,他的眼睛,如同最莹亮的墨色水晶,此时,一扫阴郁,睨向她。   “伺候朕沐浴。”他微浮出一个笑意,对她道。   “诺。”   她走近他,水,不深,可,为什么,每走一步,都让她有些胆战心惊呢?   她的手心还有那枚七彩贝壳,他瞧着她不想松开的手心,伸出手,把那枚七彩贝壳再收了回去,她一愣,但,那是他给她的,他当然也有权收回,不是吗?   他赐给她的任何东西都能收回,所以,她宁愿不曾得到。   得到后,再失去,会难舍。   不如从未得到。   空无一物的手附上他的衣襟,慢慢解开他的盘龙扣,她本不想瞧他,可,她知道。她若刻意避开不去瞧他,无疑是不妥的。   她沉下心,努力让自己平静地替他解开盘龙扣,褪去他身上湿湿的袍服、中衣,他裸露的肌肤出现在她眼前时,竟着了玉一样的润泽,她的脸开始烫起来,深吸一口气,眉尖颦了下,目光落在他的中裤上。   这。也要她伺候吗?   她的指尖略略一颤,始终还是无法去解那中裤上的腰封。   这些神情悉数落在他的眼底,他的手,骤然扣紧她的腰,她一骇,道:   “皇上,臣妾伺候不当,请恕罪。”   亏这个时候,她还想用这法子来对他,也好,他的眸底起了戏谑之意:   “朕不恕罪,要罚你。”   说完这句话,他就势拥住她,一起浸入水里,她一骇。脸早被温暖的水没顶。   她开始无措,慌忙间屏住呼吸,眼睛却忘记闭阖,她看到,他的脸在她面前放大,好看的眼睛,好看的鼻子,好看的唇。   天,她在想什么,这个时候,她还想这些?   “皇……咳……”她想说话,可一开口,水呛得她根本说不出任何话,她看到他在笑。他笑什么?   这一呛,她体内的空气被迅速排了出去,她感到一种窒息,但,她不能将脸升出水面,他拥得她那么紧,摁得她只能游晃在池水之下。   然后,更为让她惊讶的事发生,他在水里,用他的唇堵住她的唇,她想推他,可,手碰到他裸露的肌肤,如遭雷击一样的缩回。 他似乎,在度气给她,是的,用吻来将空气注进她快要窒息的肺里。   带着他特有的龙涎香味道,和着酒意醺醺,一缕一缕地沁进她的呼吸里,窒息感逐渐离她远去,她闭上眼睛,不去看他,她就不用羞涩了吧。   不过只是一瞬,他离开她的唇,她睁开眼睛,看到他在笑,为什么他就不会窒息?对,他是识得水性的,而她不争气地又开始觉到窒息。   她摒气间。不窒息才怪呢。   他干嘛这么笑着看她?以为她会求他吗?求他度气给她?   她是猪才去求他?要求也求他快放自己出水。   只是,这个想法在下一刻,就变成,她情愿变猪,也不愿意变成水鬼。   她的手抓住他,想启唇,又担心更多的水灌进来,他拥住她的手更加用力,   他的发丝飘扬开来,在这清澈的水中,愈加在他的俊美外添了一种飘逸的姿采。   他,真的很吸引人的注目。   但,此时,她要的是空气   新鲜的空气比他更加让她关注。   如果,她吻上他的唇,是否,就有空气了呢?   和刚刚一样。   脑海里浮过这个念头时,她把自己骇了一跳,温暖的水里,她的脸蓦地烫得似烧了起来,窒息再次袭来,她被他钳着,再触不到水面的空气,她的脸微微地仰起,羽翼的睫毛闭闺,循着他的气息而去,只差一丝,她还是没有勇气覆上他的唇。   纵然,她知道,他希望她这样做。   这就是他说的罚吧。   这样的罚,对她来说,确实是极不能承受的。   她,仍是无法主动去邀他度气给她,那样的姿势太暖昧,她做不到,她蓦地低下脸去,她髻上簪的花随着这一低,承不住水压,悉数坠落,包括,固定堕马髻的发簪。   青丝飞扬间,她仿佛溺水一样,身子重重地,不受他控制地往池底沉去。   他一惊。伸臂捞起她,她的眸子紧闭,脸色发着不自然的白。难道——   他不敢多想,他怎么忘记了,她的脾气是那么犟,平时又迂不可及,岂会主动邀媚呢?   他迅速将她带出池边,她软软的身子瘫于阶旁,他体味到心急如焚四个字的意义,从安县后,再一次体味到,他真的不该去开这种玩笑,如若她因此有什么闪失。那将是他最无法救赎的错!   “夕夕!’’   他唤她的名,两个字的叠音,是他第一次唤她,而她,全然没有听见一样,他俯下身,才要度气给她,突然,她的眼晴睁开,带着一种水雾的朦胧,轻声:   “皇上,臣妾不谙水性,失仪了。”   这一句话,说得很符合她素来的性子,可,许是她听到他第一次这么唤她,终是触到了什么,她这句话,被他听出了些许端倪,这个女子,竟是诈了他! 她根本没有溺水,只是选择的下下策,用假溺来让自己将她带出水面。   这样,她不算违了圣意,再做中规中矩的样子,以为他就会顺水推舟吗?   可惜啊,她本苍白脸颊浮起的红晕,配上做不到淡定的语调以及刻意闪避不看他的眸子,泄露了她的所想。   她不擅长掩饰,更不擅长伪装。   她,除去刻意装出来迂腐外,其实,本质,是纯涩、娇俏的女子,并且,慈悲。   “皇上,臣妾唤李公公来伺候您沐浴吧。”她恭谨地道。   李公公?   他因她这一语,差点哑然失笑,他难道不知道,伺候君王沐浴的,只有宫女。不会是太监吗?   但,心底,却起了一丝微妙的感觉,她为什么不提莫竹呢?   是否容许他自满一次,因为莫竹对她来说,是女子,并不仅仅是个宫女呢?   眼前的她,湖水蓝的裙衫因沾了水的缘故,紧紧地包襄住她的娇柔的身子,使她的曲线实则是毕露的,现在的她,再不是三年前的青涩,玲珑剔透的,是属于女子妩媚的身体,还有,她倾城令人迷醉的脸。   一切。是美好的。   只是,惟有他明白,此刻,令他砰然心跳的,并不仅源于这些。   她卧在阶上,当然,能觉到他目光越来越灼热,这份灼热快要将她一并点燃,可是,她突然羞涩到无以复加,这里,是沐浴的温池,不是么?   如果,他要临幸她,是否该选择一个比较有美好回忆的地方呢?   虽然,她并非对他有着刻骨铭心,非得以身相许的感情,但,至少,做为他的嫔妃,她还是希望,能有令她稍微能回忆的地方,发生这一切。   天。她在想什么?   她的脸越来越烫,她偷偷地用手靠向后面的阶梯,随后,她用力地撑住,甫要起身,他的手却向她伸来,她一惊,难道,真的是现在,在这里?   不假思索,她迅速起身,朝后面走去:   “皇上。臣妾替您——”   接下来的话没有说完,她的身子被他用力地从后面拥住。   为什么,他的身体那么烫呢?   莫非因为彼时的水中嘻戏,着凉,发烧了吗?   那,岂不是她的错?   他的手,却温柔地拥住她,将她的身子转向他,他那么高,她只到他的下颔,她发现,他的下颔有着青青的胡子渣。   从下午到现在。她这才真正仔细地看他。   他素来是仪表光鲜整洁的帝王,今日的不修边幅,是为了她吗?   当她看到那匹马时,她清楚,是连夜兼程,才会让马看起来这样的疲惫。   其实,她是心疼的,不是吗?   只是,她情愿让自己不去想这种隐隐的痛,仅当作,他为她受了伤,她心怀内疚,才有的疼痛。 可,现在,这一刻,当她看清楚,他下颔的胡子渣时,她鼻端清晰地觉到酸涩,她的手,颤抖着,摸上那青青的胡子渣,低声,声音里,也是无法遏制的颤音:   “都是我不好。”   她不再用那些称谓,因为这些话。随心而出。   “我被歹人追逐,滚下山坡,不知道怎地,正好碰到夜帝的仪仗,是他救了我,并且——并且”她眉心颦了一下,还是说出那四个字:“以礼相待。”   这四个字,言简意赅,也是她想对他说的话。   琢磨了这一下午,想要说的话。   “皇上若不信。可命他们替臣妾重点守宫砂。”   他说过的,以后若再点,还是会有的,那么,这是不是也可以证明她仍是清白的呢?   他拥住她。语音坚定:   “朕信你。”   他怎能不信息她,他知道,她是用自己去引开了那群歹人,他没有想到的是,她会被他们逼到了绝境,滚落山坡!   听她亲口说出,心,很痛。   很痛   他的指尖随着这一语,抚上她额上的绷带:   “是朕不好,只顾逗你,倒忘记你的伤了。”   又是这三字,他信她。   真的讨厌,他干嘛要说这些话呢?他不知道,这么说,会让她的鼻子越来越酸,眼里的雾气也快要溃散吗?   她仰起脸,这样,溃散也不会流下,只会倒流进心底,她才不要在他面前,流什么眼泪呢,这宫里。为他流泪的女子够多了,何必算她一个呢?   他打横再次抱起她,这一抱,她的泪,突然再遏制不住,她用力咬住唇,方生生逼回去,而他,只是抱着她坐到一旁的暖榻上,然后,转身离去。   不过一会,他再回来时,手上拿了膏药,月白的瓷瓶,一色的药膏,他细致温柔地替她上好额上的药,随后,他的目光停驻在她的肌肤上,那里,也有好多伤口,虽然开始愈合,却还是需要上药的,因为方才的浸沐无疑把那些药膏冲去不少。   他的指尖停在她的纱裙上,柔声:   “这药,自己若不能上,就让莫竹替你上,不需几日,伤口就会痊愈。”   他,仍是不愿越过这道雷池,纵然,她曾在他跟前,褪下所有的衣裙。   可,他不愿意。就这样亵渎她。   在他不能纯粹地要她之前,他希望,她是完整的,这份完整带着无暇,也是他的坚持。   但,这话落进她的耳中,不过是别样的意味。   她淡淡一笑,自己真是在胡思乱想,他其实一早就不要她的,不是吗?   几次侍寝,他都是和她分卧一衾,从不逾越。   她真是的,怎么,今日,就这般的不自制呢?是他饮了酒,还是她饮多了呢?  不过。不要紧。   他不要她,她不会悲伤。   因为,她对他也没有感情呀。   自小,她对她所要的爱情。一直都是明确的。   她不会因为他是帝王而爱上他。   她不会因为他的俊美无俦而爱上他。   她不会因为他拥有最强的权势而爱上他。   她更不会因为他能给她荣耀而爱上他。   身份、外貌、权力是最至于苍白无力的标榜。根本不会成为她对于爱情的衡量。   她爱的人,   很简单。很纯粹。   是被他的心感动,然后,她能看清他的心,他的心里只有她一人存在。   那么,她爱上了他。   他在她的眼里,就胜过任何一切。   因为她爱他,就这么简单,纯粹。   那,才是她,纳兰夕颜想要拥有的爱。   所以,现在,她不爱他。   帝王的爱,不会纯粹。   一如,他对先皇后付出过情,对慕湮,也不能说无情吧?   她的进宫,本身就是一场源于慕湮的阴差阳错。   爱上帝王,注定,会受伤。   她不想受伤。   不想。   她接过瓶子,恭谨得体地谢恩:   “臣妾谢主隆恩。臣妾自己可以上药,无需劳烦他人的。”   瓷瓶很冷,把她手心的温热一并驱散,她拢了下微散开的衣襟,将药瓶复放进袖内,从一侧的冰玉架上取下干燥的绵巾,轻轻替轩辕聿拭去身上的水珠,然后。方道:   “臣妾替皇上取干净的换洗衣物来。”   这一次,即便面对着他裸露的肌肤,她并没有太多的胆怯,擦完他身上的水渍,她躬身退下。   他没有阻住她。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克制多久,他,想要她。   可。他不能要她   他不愿意她有任何事,夕颜山的失去,一次就够了。如果再多一次,那一次又代表着永久的失去,他想,他是没有勇气再去面对的。   这种疼痛,不会同八年前那次一样撕裂他的心,只会,每时每刻,都在蚕食他的坚定。坚定,对于一个帝王来说,是必须的维系。   她的青丝披散开来,遮住她的小脸,也是在这时,他看到,那些因浸了水略显湿漉的青丝一缕一缕地垂着,靠近她鬓端的那一缕却明显比边上的要短了些许。   这是西蔺姈自尽的那晚,她为了不影响他下榻自剪的。彼时,纷纷扬扬的青丝洒落在龙榻上,也洒进了他的心底。   她其实,一直处处为着别人着想,是优点,也是她的缺点,她的坚强,她的善良。渐渐,让他会有心疼的感觉,只是,他习惯将自己隐藏起来。   这一次,他又要隐藏多久呢?   明知道,淡漠地对她,实际,也是种伤害。  他走近她,语音是那么温柔:   “身上的裙衫湿了,这么捂着,会着凉。还是朕替你上药吧。”   他的手有意无意掠过她垂下的青丝,他能觉到指尖冰冷的触感,直抵他的心底,那样冷,冷到,仿佛发病时一样,唯一不同的是,这份冷里,带着一点疼痛。柔软疼痛。   “臣妾自己涂就好,皇上早些歇息吧,今晚饮了酒,若再歇得晚,明日一定头疼,到时,商谈盟约中,出了岔子,就不好了。”   她说的是关心的话语,语音却带着清冷,她扬起脸,浅浅地对他笑着,她的笑,其实很美,很纯,很干净,他喜欢看她笑,但大部分时间,她的笑。只带着拘谨的意味。   他的手移到她的脸侧,低徊的噪音在她耳边喃喃:   “夕夕,给朕一点时间,好么?”   是的,他希望能再多一点时间,可以让他找到解去身上所中毒的法子,当然,这种法子,绝对不是以牺牲她做为代价。   所以。他需要更多的时间。   也包括。克制对她的欲念。   她笑得还是很淡很淡:   “臣妾是皇上的醉妃,臣妾自进宫后所有的时间都是皇上的,何论再给皇上一点时间呢?”   给他一点时间去遗忘过去的情愫吗?   若真的能忘,不过说明,他是薄凉之人。   所以,对于这句话,她仅能用笑来掩饰心底的帐然。   原来。她也会怅然。   他抚着她脸颊的手随她的话由抚转为捧,如同捧的,是这世间最珍贵的瑰宝一般,他凝着她。他眸底闪闪的碎星曳进她的眼底,将她原本平静无波的眼底咻地带出些许的涟漪,或许是因为他的目光,或许是因为他即将说的这句话:   “朕要的,不是这个,不是因为朕是帝王,是你的夫君,而理所当然地占用你的全部,朕希望——”   “皇上希望,臣妾用心去爱皇上么?”她眼底的涟漪一漾漾地溢进心底,使她心里想说的话,就这样没有任何掩饰地说了出来。   惊觉到失口时,她来不及收回。   也罢。她不想收回。   今晚,他醉了,而她,却是被沐浴的水呛得神智昏离罢了。   这次,轮到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这句话,她问得很透彻明白,没有丝毫迂腐,这,才是真实的她吧。   褪去那些刻意伪装的,真实的她。   他深深吸进一口气。贴近她的脸,他能闻到她的馨香,虽然,那是天香蛊的馨香,却仍是让他迷恋的。   原来,不知道从什么开始,她的香,她的人,早已深深驻进他的心里,安县那一次,不过是更让他直面自己的心罢了。   “朕希望,能和夕夕象普通百姓一样,慢慢地从相识,相知,再到相——爱。 说出这一句,他发现,是那么的费劲,可,他想说,他不想再有任何遗憾发生。   “朕。想听你心底的回答。不要用冠冕堂皇的措辞敷衍朕。”   倘若,这一生,他可以爱,可以有彻彻底底爱一次的时间的话,他不容许自己再错过。   “皇上,请恕臣妾无礼,既然您这么问,臣妾就不拐着弯地用虚礼来答。”   她顿了一顿。清晰地道:   “若论相识。臣妾和您已经相识。”   是啊,他和她已经相识,不是吗?   “至于相知,皇上容许臣妾过多探知您的所有吗,包括您不为人知的一面?每位帝君都会有这样的一面,可,臣妾不认为,您愿意让人去触到这一面,因为这一面很有可能意味着残忍以及冷血,但这些是帝君所必备的。”   他容许吗?对于他刻意隐藏的那部分,他真能做到坦诚以待吗?   “最后是相爱,臣妾的爱在您的大爱面前,终究不过是小爱,您不可能只爱一个女子,或者应该说,您会宠每一个吸引您的女子,但,这份宠,与爱该是无关的。可。假若臣妾付出了爱,就会很绝对,就会容不得分享,这无疑就是嫉妒,一个嫉妒的女子是不可爱的,也会渐渐失去吸引您的地方。”   这,也实情。   自古为君之道,平衡后宫和前朝,不仅容不得专宠,更容不得一位帝王去付出爱。   这些,他在成为太子的那数十年中已经知道。   只是,他真的很想找到一位值得他去爱的女子,哪怕这是奢求。   她一气说完这些,依旧淡淡地笑着,眸底是清澈如水的光华,这些许的光华,映照在她的脸上,让她显得分外的动人。   “皇上,这,就是臣妾心底的回答。”   他没有松开捧住她脸的手,纵然,这些话听上去并不窝心,反是有些刺耳,可,她的回答确实没有敷衍他,不是吗?   “夕夕,朕想学着去爱,你愿意带朕学会怎样爱一个人么?”   轩辕聿的表情是认真的,认真中,带着一丝夕颜所不熟悉的光泽,带着他去学习怎样爱一个人,她可以吗?   她自己都从来没有爱过,又怎么能带他去学习这种爱呢?   更何况,他对先皇后那样情深意重,她逝后,对她的家人都这般地庇护,难道那不是爱么?   “皇上,臣妾不想瞒皇上,臣妾没有爱过,臣妾也不知道爱一个人,该用怎样的心,该用怎样的情,既然这样,臣妾怎么能奢想,去带着皇上学会爱呢?请恕臣妾不能。如果臣妾说能,那就是欺君之罪了。”   推辞,也推辞地振振有辞,他又何曾在一个女子面前这样地颜面皆无呢?   自尊心,真的是最要不得的东西,真的会让人因着这自尊心作祟而失去最重要的东西。  他微微一笑,在这样的时候,他竟还能笑出来,显然,这笑,让夕颜怔了一怔。   “那让朕带你去学会怎样爱一个人。只要朕还有时间,朕带你去学。”   他想说的,其实是这句吧。   这句话,听起来很甜蜜,但,为什么,在甜蜜之外,她能品到一丝的感伤呢?   她没有来得及继续分辨,因为他温柔地褪去她潮湿的衣服,随后,执起一侧的绵巾,替她仔细擦拭着身上的水渍,随着水渍的拭去,她的心里某些潮湿的地方,忽然,也干燥了起来。   干燥,而且温暖。   温暖,而且坦然。   他仔细地替她在擦完药膏的肌肤上,涂上他调配的药膏,刚刚,想让莫竹替她上药,是因为,他怕自己不能克制欲念,然,这一刻,他的心,竟出奇的镇静。   并不是他无能,只是,他想,如果真的能学会爱一个人,哪怕俩个人在一起,没有任何欲望的缠绕,依旧是静好安然的时光。   这样的时光,更能让人享受。   她的伤口很多,这使得在她原本美玉无暇的背上终是成了一道不可忽略的暇疵。不过,他配的药膏对于复原肌肤应该是有效的。   但,他的指尖触过那些伤口时,却仍会觉得痛,这种痛一如当时她滚下山坡时所受的痛,她不过是个娇柔的女子,从那样高的山坡滚过,被多少荆棘划过,才会带来这么多的伤呢?   他无法想象,每一想,都会让他随着她一起疼痛起来。   终于,他涂完最后一处伤口,她低着螓首,就坐在那里,不知何时,她坐着都会昏昏欲睡。   他从一旁拿了一件宽大的袍于裹住她,然后,抱起她,她软软地靠在他的怀里,哪怕,睡着的时候,她仍是不重的,他抱着她,从后面的通道直接走进寝殿,一众的宫人,无谕早被他摒至外殿,不得擅进。   他把她放到榻上,本来按着规矩,她该睡到偏殿,可,他却并不想一个人独睡,或许,是不想再有片刻失去她,如果有可能,他想一直带着她,只是明早他必须要进入来鹿鸣台的正式议题,和夜帝、斟帝拟定下一个二十年的盟约。   做为帝王,这是他的职责,但,不是唯一所要在意的事。   现在,或者说,从安县开始,他知道自己,真正的,在意起了她。   这个,倔强而又迂腐的女子。   翌日的中午,当燥热的阳光透过层层明黄色的茜纱射进来,夕颜才慢慢醒转。   这份燥热洒到她的身上,她低下脸,发现,早换上了干净的中衣,是他替她换上的吗?   脸又开始红,昨晚,她似乎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这些话若搁宫里,打死她,都不会说的,只是昨晚,在那样的情况下,看着他的眼晴,她就说了。 虽然是真话,可很伤人,不是吗?   她揉了下脑子,撞伤了额,难道连脑子都撞坏了吗?   “娘娘,您要起了吗?”帐幔外,传来莫竹的声音。   “嗯。”她应了一声。   莫竹掀开帐幔进来,恭声禀道:   “皇上已去鹿鸣殿了。”顿了一顿,继续道:“今晚酉时,庆禧殿会设宴,皇上吩咐请娘娘盛妆出席。”   “嗯。”   “娘娘,夜国凤夫人方才要见娘娘,但奴婢见娘娘没起,故未曾禀告娘娘。”   “凤夫人——”夕颜沉吟出这三字,是慕湮。   一别三年,彼时在夜帝的仪仗里,为了避嫌,她也没能见她。   今日,帝王们商议国家的要事,而她和慕湮,也该叙一会旧吧。   她起身,莫竹早吩咐宫人进来伺候,梳洗停当,莫竹奉上一套光彩夺目的宫装,整条宫装以孔雀翎织成,并在翎端,辅以墨绿的宝石,在日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摄人目光。   “真好看。”   她第一次者到这么美的裙子,赞叹道。   “娘娘,先试一下,若不妥,还能着了司衣去改。”   “不用改了,就这样好了。”   这件宫装该是他吩咐司衣司制的,所以,怎么会不合身呢?   一定很合身。   她换上日常的裙装,用了些许早膳,便让莫竹去请慕湮往海边。   本来,理该她亲往宸宫,可,她不想再生不必要的嫌隙,他信她,而她不能用这种信任做为自己不自知的理由。   她还依稀记得昨晚的大海,纵然是夜色中,依旧有着让她惊叹的心旷神怡,那种咸咸的海风,虽有些粘腻,然,那是在宫里所永远不可能有的感觉。   自由。   关于自由的感觉。   她希望这份感觉能和慕湮一起分享。   她坐在诲边的一块大大的岩石上,岩石的坑壑有些咯人,但,这些都是岁月留下的痕迹,她的手放在那些坑壑之上,她不知道自己未来的人生是否也能有这些深刻的回忆。   如果有,那就不妄此生。   她怕的,仅是浅薄。   一直都是。   她听到有细碎的脚步声走近,侧转螓首,印象里的慕湮一直是素雅的,但今日,在一众宫人的簇拥间,她却着了一袭水红的纱裙,在沙地迤逦走来,长长的裙摆除了点缀了晶莹的珍珠外,还添了几许不和谐的沙子。   这里,其实容不得世间金贵的东西,返璞归真才是最好的,因为应景。   夕颜看着自己,紧身的宫装,简单,朴素。   而她的莲足甚至是赤着的,上面沾着一些细细的海沙,海沙摩挲着她的足底,十分舒服,只是,这份舒服,于礼仪,实是不合的,她见慕湮走近,将莲足缩进裙裾后,随伺的莫竹乖巧地将她的丝履提起,一并放在岩石凹进处。  “湮儿。”夕颜的声音里满是欣喜,三年了,当再次见到慕湮,她又怎能不欣喜呢?   “醉妃娘娘。”慕湮轻轻一笑,甫启唇,却分明拉开了距离。   她走至夕颜跟前,早有近身的太监抬来一张随身携带的椅子,她坐于椅中,绫罗后的身形却是愈见消瘦。   “莫竹,你先退下。”夕颜吩咐。   “尔等也都退下吧。”慕湮会得夕颜的意思。   “湮儿,这里再无他人,我们之间,再不用那些虚礼了。”   “哪怕不以虚礼相称,人与人之间,难道就真的坦诚相待了么?”慕湮反问出这句话,言语萧索。   “自然不会,只是,若你执意虚礼相待,不过是拉远了彼此的距离。三年了,湮儿,你是怪我的,对不对?”   “为何这么说呢?”慕湮执起手里的纨扇,稍遮了下有些刺目的日光。   今日,很热,在海边,更是一种难耐的燥热。   “从我用夕舞和你的凤徊心时就知道。”夕颜莫奈何地一笑,“是找的错,我不该去拿了属于你的夕颜花,倘若不是那样,你就不用替我联姻夜国,属于你的姻缘,其实,从来都不是那么远的。”   “都过去了。本来,那朵夕颜花也是我想买了送给你的,你知道的,我喜欢的,从来是富丽的芍药,夕颜花配你,不配我。”   是的,谁都知道,尚书府中,遍种着檀寻最美的芍药,这份美随着慕湮的美名一样,成为当时檀寻城内的一道最让人产生绮念的传闻,美人与花相映娇,说得,概莫如此。   只是,随着慕湮远嫁夜国,尚书府的芍药据说一夜之间悉数枯萎,不早一日,不晚一日,就在远嫁前的那一晚。   人即不在,花原来是不愿独留的。   “但,那花簪,是他送给你的,对么?他以为是你要这花簪,殊不知,你是为了我,所以,当我从你发髻取来时,你有过犹豫,却不阻止。”   慕湮的眼眸随着这一句话,闪出些许的光采,这些光采,让她绝美的脸上,看起来,终是有了一些生气。   她又回想起,那一夜的火树银花,上元佳节的初邂。   有些人,有些事,哪怕只是短暂的一瞬进入她的生命,其实都会留下隽永,无法泯灭的回味。   她缓缓启唇,唇边,浮着一抹苍白却动人的笑容:   “颜颜,是的,事实就是这样,可,你让我该怎么去相信一个送你簪花的男子说,让你等他,只要戴着簪花,他一定会凭着这枝簪花再找到你。以我父亲在朝里的威望,不用说,我是注定要入宫的女子,而那个男子,不过是上元夜的一次偶邂,所以,我想,既然你要,就给你罢,本来,就是送你的,可是,可是,上天真的和我开了一个最大的玩笑,他,竟然就是皇上——”  说到这句时,慕湮在说不下去,她执扇遮面的手,因着紧握扇柄,发出咯咯的声音。   “湮儿,是我对不起你,我不该要那支簪花的,不然,现在你和他应该会很幸福。”   夕颜这句话说得很晦涩,她能觉到唇齿间,因着说出这句话,嚼到的,是一丝一丝沁入心脾的涩意。   昨晚,当他说出,要她带他学会爱时,她心底的芥蒂是否也有部分是源于此呢?   “我又何尝对得起你呢?那曲凤徊心,你明知道我乱了音律,却还是随着我跳下去,倘若,没有笛音相和,你是否真要转到我停才罢呢?颜颜,你真傻。”   “那不是傻,如若不是因为这,又怎能显示我的舞艺不在你的琴音之下呢?”   夕颜俏俏地一笑,这一笑,将彼时尴尬的气氛终是一扫而空。   “嗯,相信这三年间,你的舞艺一定精湛了许多,而我的琴艺倒是生疏了。”   原来,慕湮并不知道,这三年来,她祈福暮方庵。在那清修之地,又岂能起舞弄乐呢?   不知道,也好。   “哪有,进了宫,每日里,不比在府中,可随意起舞,我的舞艺一定生疏过你的琴艺。至少,夜帝精通音律,湮儿与他,琴瑟和谐的时候,总归还是有的罢。”   “嗯,所以,我现在很幸福,能嫁给夜帝,同样是世上女子的幸事,不是么?”   这句话,听上去,很甜蜜,但,她却从慕湮的眸底读到一丝淡淡的忧愁。   “湮儿——”夕颜有些欲言又止,或许,她什么都不能问。   “我很幸褐,没有骗你。真的,我是夜帝宫中,位份最高的凤夫人。一如你是巽国位份最高的醉妃一样,我们都会幸福,都会!”慕湮说出这句话,闭上眸。   巽国,是的,她现在再不是巽国的人了,出嫁从夫,夜国才是她的归属。   这句话落进夕颜的耳中,为什么听起来,象是一种心理暗示呢?   带着过多安慰的成分。   夕颜从岩石上跳下,向慕湮走去,手覆到慕湮另一只放在裙裾上的手,甫一覆,夕颜突然收了手,她瞧到,因撑过岩石,她的手心都是些海沙,慕湮的精致让她此时,突然,就起了一些的疏远。   慕湮凝着她,轻轻一笑,放下手里的扇子,原本执扇的手牢牢握住夕颜的手,嗔道:   “你呀,这么脏兮兮的样子,哪里有一点象是堂堂巽国的醉妃娘娘呢?”说着,她取出自己的丝帕,一下一下地替夕颜拭去手上的海沙,一如从前一样,“颜颜,今晚还要出席夜宴,我们不妨回殿再叙吧,这里日头那么晒,一会子把你晒得变黑了,可是涂再多的粉都遮不住的。”   “可——”夕颜只说出这一个可字,就噤了声。  确实,日头太晒,纵然,现在是看海最安全的时间。   然,毕竟,晚上的夜宴,谁愿意丑丑地出席呢?   “嗯,还是你提醒了我,我又没脑子了。”夕颜用干净的手牵起慕湮的手,复道:“这儿过去,离曌宫最近了,我让莫竹传厨子好好做几道家乡的菜肴,我们一起用午膳,如何?”   “一切都依你。”慕湮任由她牵住手,才要向曌宫行去,夕颜却止了步子,轻声道:   “等找一会。”   说着,她唤了莫竹,朝海边走去,因为退潮,她欢快地蹦到近海处,顺着海浪清洗了莲足上的海沙,随后,用汗巾擦了擦,方穿进莫竹递来的丝履中。   慕湮站在原地望着她,不知道是正午的烈日,还是海水的波光反射,此时的夕颜身上,似笼了一道七彩霞光,再让她移不开目光。   这道七彩霞光来得到她跟前时,她还在失神中,直到夕颜清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才回过神来:   “看漂亮么?”   夕颜摊开手心,那里是一枚色彩斑斓的贝壳,水绿的条纹,混合着其他几种色彩,是一种她从来没有见过的美丽。   “漂亮。”   她不自禁地伸出手,接过夕颜手心的贝壳。   夕颜的手很暖和,虽然有着一些海水的粘腻感,可她却一点都不觉得难受。   她突然也喜欢上这种腥腥咸咸的味道。   喜欢极了。   昨晚,轩辕聿送她贝壳时,她很开心,纵然,最后他又收回了,可,她还是很开心。   所以,她想,如果她也送一个贝壳给慕湮,她应该同样会开心吧。   慕湮虽与她相识甚久,却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么笑过,弯月牙一样的笑,真的很美。   比这贝壳更美。   是让人会沉溺在其间的美。   慕湮把贝壳紧紧地握在手心,突然觉得,开心,其实离她真的很近。   午膳是家乡的风味,慕湮用得不算少,许是这种家乡的味道阔别了三年,也许是,俩人今日说开了一些三年前没有说开的话。   夕颜用得也不少,但因为西蔺姈之死,她自请茹素一年,是以,几道荤菜,都是慕湮一个人用。   当然,慕湮并没有问为何她只用素菜,这些事,是她不愿再多问,三年内,她知道,夕颜过得,一定不会尽如人意,否则,又怎么会从那山坡摔了下来呢?   不过是,皆有各自不为人知的疼痛罢了。   用罢午膳,夕颜特意引慕湮往偏殿一坐,即便昨晚到现在,她一直歇在主殿,只是,她不愿意在慕湮面前展现这种优渥。   俩人细细说着一些过往的趣事,仿佛有默契般,谁都不提三年间的事,如是,时间倒也过得很快,转眼,已是申时,离夜宴不过一个时辰。 “娘娘,皇上回了。”莫竹轻声进殿禀道。   慕湮的神色一滞,忙起身,道:   “叨扰了你这会子,我也该回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犹在笑,只这抹笑,更多的,是苍白,再无其他任何颜色的苍白。   “我送你。”夕颜随她起身。   “反正在这,还得有几日,你我有的是见面的机会,今天,不必送了,等到离开时,再送罢。”   慕湮轻轻拍了一下她的手,侧转身,脸上的笑,却添了几分的暖意。   夕颜顺着望去,轩辕聿着一身明黄的袍子出现在甬道的那端,他径直往主殿行去,并没有停留,显然,也没注意到偏殿的二人。   慕湮止了下步子,莫竹识眼色地道:   “凤夫人若不嫌弃,奴婢引您从侧门出去,可好?”   “有劳了。”   是的,帝君的仪仗在前面,她若要避嫌,从侧门出去,无疑是好的。不是吗?   “湮儿,今晚见。”   在她的丝履甫要踏出门时,夕颜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她略回首,朝她温柔一笑:   “今晚见。”   夕颜目送慕湮的身影消失在侧门,才觉到莲足有些不舒服,刚刚只用海水洗了一下,直接穿了丝履,闷了一个下午,可见是要馊了吧。   这么糗的事,她才不要更多人知道呢,所以,她不能传她们放水给她清洗。而,轩辕聿或许会传她她,身上带着这股味道,可是不成的。   她瞧了一眼殿外,估摸着轩辕聿换下袍子,还得有段时间。   “你们先出去。”   她吩咐一旁伺候的宫女。   “诺。”   随着一众宫人退出殿外,她坐到椅上,将丝履脱下,果然,糟蹋了好好的一双履鞋,里面被海水泡了,现在都是一滩滩的渍痕。   她褪下丝履,赤着足,走在青砖地上,临近夏日,这里又处南方,殿内是拢了冰块的。   她走到放置冰块的盆旁,掂起足尖,轻轻地放了进去,冰,水为之,不过是寒于水,用足心的温度去捂,虽凉,却比水更能去了这些不雅的味道。   “你在做什么?”   作者题外话:上元夜完整的过程不仅是如此,但,现在还不能写完整,不是慕湮这个角度能写出的哦。   夜宴就是鹿鸣台的高潮了。 结局卷 夔龙锁绮凤 醉卧君怀笑 【03】      殿门骤然开启,伴着这一声喝,夕颜不由地一震,足底踩着的冰一滑,她惊叫了一声,旋即仰面倒去。   这一次。没人扶她。   轩辕聿站在殿门那,离冰盆放置的地方有段距离,即便,用最快的速度奔至她身旁,她还是重重摔在地上。   他只来得及扶起跌倒在地的她,语音突然十分温柔,温柔里带着一丝的无措,他该没有料到那一声斥喝会吓到她:   “痛么?”   其实,她仍是不习惯他的温柔,刚刚他的斥喝倒更符合她心里的形象,不过也因着那一声喝,她才会不慎跌倒。   不想出糗,却是出了大糗,还是在他的跟前。   “臣妾不痛,让皇上担忧了。”   她用这种恭谨的语调对他,她知道他不喜欢她这种一本正经的迂样。   因为知道。所以故意为之。   在他的跟前,她开始有意无意地使这些小性子。   她到底怎么了?   而他并没有计较她这次的恭谨,顺手揽过她的身子,大手触到她的足,她的足心很冷,可,他的手却更冷,他觉到她的眉颦了一下,用袍袖掩了手,轻轻替她揉着足心:   “这冰太冷,你又是虚寒的体质,这么贪凉,极是伤身。”   她当然知道自己是虚寒体质,在暮方庵时,就知道了。   所以,每每月事来时,她会觉到痛,后来,她学会用红糖熬了姜一起,逢月事来时,熬得浓浓地喝下,如此,才免去了每月的一痛。   但,他竟也晓得?   三年前初潮的那次,他就留意到了吗?   忆起那碗带着姜味的汤药,她的心,突然,就悸了一下。   还有那日他覆于她身的披风,是为了替她掩去裙裾上因着初潮沾染的血色。   这些细微之处,她一直不去忆及,却随着今日他的话语,就这样,萦满她的心房。   避无可避地再次忆起。   她低下螓首,嗫嚅:   “我记下了,以后。不会贪凉了。”   “在朕面前,竟忘了自称?”他语意骤然发冷,道。   她心里的悸动顿时幻成了一些寒意,她怎么得了片刻的好,就不知分寸了呢   “臣——”   剩下的话,她却再没有说出,她看到他的眸底蕴了那么深的笑意,他的笑涡在她眼前浮现,然后,越来越深,直到,她觉得一个神恍。   他的唇覆住她的,她倚在他的怀里,再发不出一声。   她的手想推开他,可,临到一半,只僵在了空中,再推不出一分的力气。   他温柔地吻着她,唇齿相融,脉脉依依,她无力地落败在他的吻里,思绪一片空白。  他看到她犹如斑斓的蝶翼在水雾氤润的艳眸上轻颤,顾盼间已转为入骨的妩媚,纵然,昨晚她说出那些话,带着绝决,可,他却不会放手。   尤其,在今日,当他得知,鹿鸣台,三国龙脉之地,该有他的解药时,他突然觉得,一切,都是充满希冀,都是不用放手的。   一如。他怀里的她。   原来,曾几何时,他敞开的胸怀里,惟有她,只有她!   这二十三年来,他真的对一名女子做到再无法放手。   觉到她快因缺少空气而昏厥时,他才松开她的唇,她的唇上,是被他吻过的   红肿,犹如上了口脂一样的红润。   “为什么不用口脂?”他蓦地问出这句话,在他的印象里,她似乎极少妆扮自己。   女为悦己者容,他,不值得她悦吗?   “倘若臣——”   “朕允许你在朕面前,可以不用那些宫里的称谓。”   她反咬了一下唇,略离了他的怀里,方道:   “倘若我用了口脂,难道皇上愿意品的是我唇上的口脂么?”   “原来,醉妃是为朕着想。”   她突然眯眼笑了一下,眸子笑成弯弯的月牙,和那晚在夕颜山一模一样。   “皇上品惯了六宫粉黛的口脂,少臣妾这一味又如何呢?”   说出这句明显带着戏谑的话,她突然意识到在他面前的又一次失礼。   是的,这不是第一次,不知道从什么开始,她在他面前开始越来越多不掩饰真实性情的展露,甚至,会不知顾忌地说出这些话来。   “朕只想品你这一味。”   轩辕聿接着她的话说道。没有丝毫的忌讳。   “难道,皇上愿意为臣妾废弃六宫?”   她脱口而出地问出这句话,未待他回答,立刻接着道:   “皇上。时辰不早了,该更衣了。”   她看到他仍穿着朝服,只是这朝服的袖摆处明显有着一滩不和谐的痕迹,是他替她揉足底所留下的痕迹。   方才那句话的答案,不是她应该去要的。   自古,废黜六宫的帝王太少,而她凭什么要他为她这么做呢?   昨晚,她说出那些话语后,她就没有任何资格这么要求,哪怕,收回那些话,她同样没有资格要求。   六宫雨露均泽,是为帝的另一项根本。   所以,不过是她的玩笑话吧。   她的玩笑话,说得,真是太过了。   他沉默,缓缓起身,随后,留她在偏殿,他独自去了主殿更衣。   她由宫人伺候,换上那袭孔雀翎的裙衫,履鞋是上好的锦履,履尖,坠着东   珠,熠熠地折出圆润的光泽。   对着菱花镜,她揭开额上的绷带,昨晚用了他调配的药膏,加上前几日百里南的悉心调理,这伤口,愈合得很好。  只是,终归还是有着痕迹,今晚这样的场合,该怎样遮掩呢?   莫竹替她梳起高高的宫髻,她知道娘娘的鬓端短了些许的发丝,额前又有新伤,是以,在绾发时,另用在背后上了药膏的孔雀翎花钿,绕了发丝勾住,这样,不仅显不出短去的发丝,又遮去额前的新伤,更衬出别致的娇俏。   “娘娘,奴婢替您上桃花妆罢?”盘完宫髻,莫竹轻声询问。   “不必。”夕颜否道,“配这套裙衫的妆即可。”   桃花妆是宫里嫔妃最爱的妆容,于婉约中透着娇嫩,而配着这袭裙衫的妆则必定华贵无比,莫竹虽只伺候这位娘娘没有几日,却也看得出,这位娘娘是不喜着浓妆的。   她犹豫间,夕颜自取了案上的胭脂,细细上起妆来。   莫竹忙接过,道:   “娘娘,奴婢来吧。”   当夕颜着了从来没有化过的浓妆出现在轩辕聿的跟前时,轩辕聿的目光里有惊艳,更多的,是一种深浓的情愫,这种情愫,虽稍纵即逝,却仍落进正望向他的夕颜眼底。   他走近她,他的手抚到她的额,额上的花钿后,他闻得到有隐约的药香味。这些香味,让他稍稍心安,若她为了妆容,忽略这伤口,他是不会容她这样做的   他慢慢抚到她高耸的发髻,那上面,插着明晃晃的金步摇,两边各是三支,他知道这金步摇的重量,西蔺媺入主中宫时,戴的,是两边各六支金步摇,那些步摇的冗重,一日下来,常把她压得颈部酸疼。   可。他呢?   在那时——   不去想,再想都是无益的。   所以,往昔,在宫里,他见她一直梳着简单的宫髻,也从不勉强她去戴这种累赘的饰物。   原来,从那时开始,他对她,终究是不同的。   不过不愿正视罢了。   虽然,今晚,是她以他嫔妃的身份,第一次伴他出席这种夜宴,自当是要盛妆出席。   可,他真的不愿她受这累。   他的手抚上那些金步摇,一支一支,替她悉数拔下,她的眸底有着愕然,但并没有拒绝。   她总是这样,哪怕违了她的心,不到逼不得已,她似乎根本不懂得去拒绝。   这样的她,会活得太累。   他希望能帮她去掉所有束缚她的东西,也包括这些虚俗的饰物。   “皇上——”她轻唤了一声。   他是明白她的,确实,她不愿意戴这些金步摇,太亮太闪,将她的视线晃得迷离,更让她觉得难以承受之重。   这一声唤,将方才她心底的一些阴霾悉数地拂去。   他微微一笑,手心复拿出一样东西,置于她的眼前,正是昨晚的七彩贝壳。   唯一不同的是,这贝壳,如今被他打磨成了一枚簪花。 “这,是给臣妾的幺?”   她的声音里有着惊喜,眸底更有着清澈如水的波光闪烁。   他颔首,替她别到宫髻的正中,那贝壳本是扇形,大小又适中,簪于她的乌黑的发髻上,更是增色不少。   “那些金步摇不适合你。”   “可,那是代表臣妾位份的象征。”她故意说出这句话,曾几何时,她还想看到他对她欲气还忍呢?   果然,他气极,凝定她,用力拽住她的手,走到一侧的妆台上,那里,犹插着几枝夕颜花。   “你还是配这花。”   说罢,他撷摘了几支盛开至极关的夕颜花。点缀在她的宫髻之上。   她低下蝽首,噘了下嘴,她就只配这花吗?   花无百日红,夕颜,更是一夜花罢了。   他想的,是不是也包括这一层呢?   念及此,她微仰起脸,冲着轩辕聿绽开笑靥:   “谢主隆恩,臣妾真的很喜欢这花,纵然它只盛开在此时,到了白日,就凋谢了。”   他的脸色随着她这句话蓦地一沉,方才的那抹笑意顿时无处可寻,他替她簪花的手也僵了下来。   她意识到自己这次开的玩笑,让他觉得她没心没肺,实是不对的。   若他真的在意她,那么,是不是会难受呢?   但,夕颜,本就是这样一种莫奈何的花呀。   所以,她喜欢夕颜花,喜欢它的洁白,干净,却惟独不喜欢它的花期。   恰似昙花,又不如昙花。   拼尽全力,都挣不来,那一现的灿烂。   “你在朕的心里,是如同此花,但,却是不会受这花期限制的夕颜花。朕答应你,一定会培植出一种,可以不分昼夜都盛开的夕颜花。”   这句话,是甜言蜜语吗?   为什么,她对这句话,没有丝毫的抵抗力呢?   他说。她突然就信了。   哪怕,培植这种花,要耗费她根本没有办法去估计的心力。   毕竟,连王府那诡异莫测的花匠都是不曾培植出的。   但,他是一国之帝,只要他想去做的事,一定都可以做到的。   不过。看他愿不愿意去做罢了。   他,这次,对她,真的用了心吗?   她仓促地低下脸,避开他的目光,纵然,那里有她看得懂的诚挚。   “皇上,臣妾不是这个意思。每朵花都有自己的花期,若不分昼夜地盛开,也就不叫夕颜了。”   一如她,倘若,真的在这看似隆盛的帝王宠里迷失了自己,还是她吗?   哪怕,她要的那些感情,她亦知道,是可求而难遇的。   “朕只想让它永久地绽放,不受任何的限制,自由,无忧无虑地绽放。”他接近低喃地说出这句话,夕颜骤然欠身避开他的怀抱。 蓦地回身,她能觉到自己的心,跳得并不平静。   这句话,重重地砸进她的心,她怎能平静呢?   她想的,原来,他都知道。   倘若,只是说倘若,他不是帝王,他没有过去那些深爱的女子,是不是,她会容许自己去爱上他一次呢?   象他说的,让他带着她,去学会爱。   不,没有倘若,没有!   再转身,她的神色恢复到云淡风清。   “皇上,时辰快到了,您既然说这么打扮适合臣妾,臣妾以后就不再戴那些步摇了。”   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她说出这句话,脸上,盈着一些笑意,这些笑意,在她着了丹红口脂的唇边浮起时,是动人的。   可,他突然不喜欢她浓妆的样子。即便,之前,他还计较过她为什么不为自己容一下。   原来,他还是喜欢干净,纯粹的她。   “嗯。”他应了一声,走近她,突然,俯低身子,吻在她的唇上。   她又是措不及防,他难道真的有品尝口脂的嗜好?   然,她的反抗注定是无力的,她在他的吻下逐渐地软去,这个吻,没有维持太长的时间,不过片刻,比之前每次吻她都要短。随后,他离开她的唇,稍侧了身,往前走去。   她看他的袍袖动了一下,但,由于他给她的是背影,她看不真切,究竟这一动他做了什么事。   待到她恍然大悟时,人已随他来到了庆禧殿。   庆禧殿,四周都镶嵌着明晃晃的镜子,在这些镜子的倒影间,她看到,自己的唇除了被他吻过的那些许红肿之外,原本涂的口脂色早就不见。   联想到他方才的袍袖一动,不过是他用吻吻去她的口脂,再拿帕子拭掉吧。   她略侧过脸,瞧到,他的唇上果然是没有一丝的红意,正映证了她心中所想。   为什么,他突然又不要她为他容了呢?   是——   她不由抿了嘴,浅笑了一下。   今日是六月初六,本是盟约里限定的三国抵达鹿鸣台的时间。   日间,三国国主按着惯例,就现有的盟约进行统论,明日开始,方会逐一拟定接下来二十年的盟约细则,最后歃血为盟,订立新的盟约。   前后大约需要六日,接着各自返回国土,直到二十年后再会于此。   上一个二十年,还是三国的前任帝王,但那次盟约拟定之后的十年内,看似风平浪静,各国却都发生了一些变数。   这些变数也皆成为了各国的禁忌,再不容人去提及。   而,这一次的会盟,除了以往的商贸宗教等条约的确拟之外,同二十年前一样,多了一桩事提上议程,就是西域的金真族频频在巽国的明州边境滋事,且越来越嚣张,虽目前暂退守西域与明州交界的疆宁,可,那八万金真精兵实是大患。   而斟国也临近疆宁,难保金真族不掉转目标,攻斟国一个措手不及。   本来,区区一个金真族对于三国来说,不会如此重视,但,二十年前的会盟时,恰逢西域的苗水族做乱,当时,西域以苗水族为强,苗水一气攻下三国各十座城池,气势如宏,导致三国不得不在那次鹿鸣会盟联手达成一个盟约,并在当年,集三国兵力血洗苗水,屠苗水族民共计数十万,传说,西域的母亲河苗河因此被染成了血红,这血红的水一直流了将近半个月。方逐渐淡去。   苗水族为何会突然对三国发难,它的兵力又为何突然增强,这些,都随着二十年的时间沉淀,再无人知道确切的答案,只知道,那一役,虽大败苗水,三国也元气大伤,而不得不在这些年内以修养生息作为制国根本。   如今,金真族的突然崛起,以及对巽国的虎视眈眈,都让人不得不同二十年前的那一场大战联系起来。   相同的经历,没有谁会愿意再发生一次,这,就是此次会盟最主要的一个盟约议定,是集三国之力再次大灭金真,还是避免重蹈当年的生灵涂炭,用怀柔政策让金真归顺。   但,谁都知道,当野心膨胀到无以复加的地步时,怀柔政策是根本行不通的   所以,不过意味着,又一场杀戮的萌芽。   这就是为政者的残忍、冷血的一面。   而今晚的夜宴,歌舞升平之际,不过是在此之前的一个稍稍缓冲罢了。   夕颜随轩辕聿步进殿内时,百里南和慕湮正同时进殿。   眼前的情形和三年前的那场饯行,有几许的相似,但,谁都知道,有些东西的本质已经改变,再无法寻回。   百里南和轩辕聿相视一笑,一笑间再无昨日初见时的淡漠,想必昨晚那一席酒,应该说开了些什么。   夕颜本已浮上笑靥的脸,却因慕湮的一个低首,有些僵滞在了脸上,幸好,不过须臾,慕湮复抬起眸子,眸底眉稍都含了笑意,盈盈道: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明明今日中午才见过的呀,夕颜有些纳闷,旋即一想,可不是得说好久不见,中午那见不过是私下里见的,人前,当然该是说这句话才对。   慕湮终是比自己要识得大体,不象她,即便偶尔识了些大体,也被人说成迂腐。   “凤夫人,一切安好?”夕颜启唇说出这句话,然,却看到慕湮的脸色暗了一暗。   “甚好。”慕湮说出简单的二字,用手执了纨扇,这一遮,遮去的似乎还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夕颜说不出来,因为没有容她细想,殿门那边传来鼓乐声声,接着,是一个男子爽朗的笑声。   银啻苍着了一件极轻薄的银灰色纱衣,大踏步地走进殿来,因着他步步生风,袖摆处用萤闪闪地绣了一只翱翔的大鹏便似飞起来一样的栩栩如生。  只是,这种图案放在这样的帝王身上,终究是浪费了。   夕颜冷冷的回身,不去看银啻苍,可银啻苍却径直走到他们中间,笑得甚是让她觉得刺耳地道:   “孤竟是最后一个到的。”   说完这句话,他的目光驻留在夕颜的脸上。   今晚,这名女子居然仍是淡妆出席。   连一直以素雅示人的慕湮都着了浓妆,惟独夕颜因着口脂被轩辕聿弄个干净。如今愈发清雅。   其实,这份清雅在一众浓妆间反是出彩的,至少,银啻苍身边的妩心是这么认为的。   妩心还是穿着玫色的纱裙,配上精致的妆容,她的容貌不在慕湮之下,或许,和夕颜相比,也是不分秋色,只是,如今,因着浓妆的缘故,愈衬出夕颜淡妆的清雅怡人。   妩心细细睨了夕颜一眼,唇角勾起一抹微笑。   她不喜欢夕颜,从第一眼开始,她就不喜欢这个女子。   当然,她不喜欢很多人,或许这世上,她唯一喜欢的,也只有银啻苍。   “朕抵达鹿鸣台已晚,自然,这次夜宴,不能再落一个晚到的名声。”   轩辕聿淡淡说出这句话,向百里南、银啻苍略一颌首示意,牵起夕颜的手,往殿中行去。   殿中央,呈品字状各置了三席,每座均雕成莲花的形状,正中以莲心的样子砌成一方高出丈许的台面,台面的四周垂下些许的帐慢,帐慢下,则是绕台的溪水,溪水旁放了许多冰块,散发出的袅袅蒸气,将台面烘托的宛如仙境一般。   三帝携妃甫坐定,早有宫人奉上珍馐佳肴。   夕颜第一次出席这种场合,又坐于轩辕聿身侧,是以,有些拘谨。   觥筹交错间,帝王们渐渐开始他们的话题,她即不能插话,也听不太懂。   所以,何不安心于眼前的佳肴呢?   很奇怪,这次夜宴,竟然都是以素斋为主,难道,鹿鸣台的夜宴也是奉行茹素的么?   她细细品着眼前的素斋,偶一抬眸,恰看到,宫人端到其他两案上的托盘内,明显不止素食,琳琅满目的,皆是山珍海味。   原来,他是为了她。特意吩咐了这一桌的素斋。   她自请茹素,是她自个的事,却还让他陪着一起吃这些东西。   她三年内是吃惯了,而他呢?   念及此,她略侧眸,正看到他凝着她,她的心缓跳了一拍,执箸的手也开始极不自然起来。   “怎么不用了?”   “嗯,臣妾有些吃多了。”   “不在宫里,何必忌讳着每一道莱只能用三次呢?”   他淡淡说完这句话,亲自替她布了些菜,这一次,她的脸没有红,不过是把脸埋得更深,正在这时,丝竹声起,当中的台下腾出一团火红的烟雾来,夕颜低下的脸恰好看到红色的烟雾起,她骇了一跳,下意识地靠近轩辕聿,因为她本意身子娇小,这一靠,仿佛整个人钻进他的怀里一般。  纵隔着那些红色烟雾,这一幕还是落进慕湮的眸底,她举起金樽,里面,是兰陵美酒,挥袖,仰脸,酒入唇齿,是醺意微微。   很好喝,真的很好喝。   三年前的饯行宴饮她都能忍下来,难道三年后,反而放不开了吗?   还是因为,三年后,她看到了他和其他女子的恩爱,自己仍是形单影只呢?   哪怕,外人看来,她并不是形单影只。   惟有她清楚,这种感觉是从心底升起来的。   放手,才能释然。   可,从来没有拥有过,就深深驻进心底的东西,该怎么放手,如何放手呢?   百里南的神情却是慵懒的,他似乎看着这一切,又似乎,只专心于台上骤烈升起的另一层台阶上驻立的几名自衣舞者。   慕湮放下酒樽时,亦看到这些舞者,都戴着或喜或悲或笑或嗔的面具,他们摆出的姿势很干涩,随着乐起,肢体的动作渐渐游刃有余起来。   有女子和男子交相的吟唱声伴那越来越悠远的乐曲一起萦绕开来,而那些舞者,边舞边从台上下来,满场,都是那些白色的影子,和表情各不相同的脸,或者该说,是面具。   她仿佛又看到那一年,那一夜,她和他之间隔了面具的微笑,然后,阴差阳错地成为那一夜灯海见证的绝殇。   眸底,热热的,好象有什么东西要涌出来,她竭力抑制着,朦胧的视线里,突然,看到那双热悉的眼睛正望看她,他,终于望向她了吗?   她借着用丝帕拭唇,悄悄地拭去眼底的朦胧,再抬起脸时,眼前,不过是一个晃动着的舞者,那乐声,恰是吟到: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每一个兮字,那音突然地拔高,绕几绕,有些许悲凉的意味便直刺进她的耳中,伴着那些舞者迂回的姿势,让她再也看不下去。   可,她能离席吗?   不能。   这一席,再难坐,她都得坐下去。   强自镇静的心神,再抬起眼眸,旦看到,夕颜已正襟微坐,并没有再倚近轩辕聿。   只是,她的心里仍做不到释然。   直到曲停,舞散,她还是怔滞在一旁,直到银啻苍的声音打破这短暂的安静   “孤素闻,当年,夜国凤夫人的风徊心、巽国醉妃的夕舞堪称二绝,不知今晚是否能有幸一睹呢?”   一语出,四周更为安静,连准备上场的下一拔舞者都不敢上得台来。   慕湮只把螓首埋得更低,脸上的神情莫测。   百里南则把玩着手里的酒樽,唇边浮起慵懒至极的一笑,目光径直掠向轩辕聿。   夕颜的手紧紧地拿起案上的金樽,甫要饮酒,却被轩辕聿的手覆住,随后,他的声音淡淡地道:   “醉妃今日身子本不太好,是以,恐怕要扫斟帝的兴了。”   银啻苍却并不以为然,反是接着道:   “恐怕是巽帝不愿让自己的爱妃献舞于人前罢,看来孤没有夜帝的荣幸了。不过,孤倒不介意自己的妃子琴舞一曲,以祝酒兴。”   说完这句话,他脸上的笑意愈盛,道:   “纯纯,纵然你的舞不及醉妃,琴不及风夫人,还是抛砖引玉一下罢。”   抛砖引玉,这一词,分明是在妩心跳完后,慕湮和夕颜必有一人要做这玉。   只是,百里南依旧没有出声,轩辕聿的手则轻轻由覆转握,他手心的冰冷触得到夕颜的手有些瑟索。   “是,圣上。”   妩心起身,轻轻击掌,早有侍女奉上琵琶,她伸手接过,妩媚一笑,手抱琵琶进得台中。   原地一个旋舞,她反弹琵琶,声随妙指叠进,正是一曲《风求凰》。   此曲,要的并非仅是弹琴的造诣,更多的,是乐音所能到的境界。   不仅要体现对情意追求的热烈,还有旨意的高尚。这种高尚惟有抱着素朴之心方能弹出,然,在禁宫中太久,女子就会失去这份素朴。   那些伪装出来的高尚,不过是浮于表面的东西。   所以,这曲难弹,边弹边舞,恐怕连慕湮都不敢轻易尝试。   而,妩心,却是做到了。   她的双指轻灵地拨动,倒拨着琴弦,看似只在同一弦的同一处不停地反复拨动,恰是音阶最细最繁的分层。即便只是一个音,也蕴了千种变化,万样的颤音。   她的一弦一音,和着那舞姿的翩若游鸿,让懂得舞赏得乐的人无不探为观止   她越舞越快,曲越弹越骤,人若旋转的玫云一样,向场边旋去,陡然,曲音忽地一抒,她的人娉娉婷婷地站在百里南跟前,笑妩,姿雅,玉指轻轻一勾其中一根弦,径直,就在百里南的金樽里满上一道雪色的霞光,原来,这琵琶的顶部是缕空的,里面灌注满雪色的美酒。   几案上每位帝君及后妃皆有两盏金樽,一樽用来品酒,另一樽是宴过半晌方会启用的续樽。   此时,这酒就倒入空空如也的续樽内。   “国主,这是斟国特产的雪酒。请品尝。”   妩心笑得极是动人,斟酒时,她玫色的袖摆微动,萦出微凉的袖风,更是沁人心脾。   “凤夫人。请共饮。”   说完,她在慕湮的金樽内也满上此酒。   “多谢。”百里南淡淡一笑,举起金樽,一饮而尽。   慕湮瞧见他饮了,眸华低徊,亦举樽,不过只抿了一小口。   妩心施施然继续起舞弄弦,在一个轮指滚弦暂歇,缓缓由激荡转而柔和清亮,她的人已舞到轩辕聿的跟前。  一个漂亮的舒臂,微凉的袖风起时,血色的酒随她嫣然的笑意注入金樽。   但,轩辕聿仅是冷冷地凝着她,并不举樽,他目光里的寒冷让妩心的手微有些滞,不过,谁多不会发现,她依旧笑着把酒注入夕颜的樽里,然后,莺声燕语:   “请国主、醉妃共饮此酒。这酒,也是斟国的特产,叫火酒。”   原来,这琵琶内还暗藏了两重乾坤,一半是雪,一半是火。   斟国本是酒乡,也惟有酒乡,对酿酒方有这般玲珑的心思。   未待夕颜举樽,轩辕聿从她手里接过金樽,薄唇勾出一弧极浅的笑,妩心瞧得懂,这笑也是冷的,一如,她现在的手心。   “醉妃茹素期间,不能饮酒,由朕一并代劳。”   说罢,他将两杯酒悉数饮尽,不留一滴。   妩心笑得依旧甜美,她身形一转,人已翩然往台中央而去,敬完这些酒后,她的舞也跳到了高潮。   很美。   然,不过舞终一收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   曲尽,舞终,她旋成最绚丽的烟花,可,灿烂不了任何人的眼,也进不了任何人的心。   因为,台下,诸人的眼和心,此时,都有着各自的计较。   夕颜瞧轩辕聿脸色有些微微发红,轻声问:   “皇上。您还好么?”   “你希望呢?”他不答反问。   “臣妾让人给您换杯浓茶吧?”   “不。”他挥了挥手,身子怅然起立,对着夜帝、斟帝道,“朕不胜酒力,先告辞一会。”   “聿,你果然还是酒量欠缺。”百里南笑得慵懒,慵懒里,俨然有一种隐隐的犀利。   “孤的火酒,自然效力不同,夜帝饮的雪酒,虽酒性缓和,后劲实是更让人期待的。”银啻苍接着百里南的话道,他笑得很是爽朗,这份爽朗衬托着百里南的慵懒,更显出轩辕聿脸色不正常的红。   “臣妾陪您。”夕颜起身,他却摆了摆手,径直往殿后行去。   那里,再出去,是供三国帝王夜宴休憩的三座后殿。   轩辕聿走得极快,快到,让夕颜的心,忽然,怅然若失,又不知哪里不对。   歌在唱。舞在跳,宴席的气氛并不冷。   只是,夕颜的手冷得,连执起的筷箸都一并放下,他是不是又犯病了呢?   这让她竟然不安起来,每一刻都是煎熬的不安。   可,来这里的路上,至少在安县之前,她没有看到他发过病呀。   难道,是那杯酒的问题?   她的目光蓦地往斟帝望去,对上的,却是银啻苍玩味的目光,那种目光,有着一种探究。更有不假掩饰的暖昧挑逗。   无耻!   她不悦地别过脸去,这一别,只看到慕湮欠身,在百里南的耳边说了句什么,百里南颔首,慕湮方缓缓起身,由宫女扶着往殿后行去。   距离不近,她看不清慕湮脸上的神色,她看得到的,仅是慕湮神色暗然,甚至,带着一些不该有的仓促。   难道——   不会的。   怎么可能。   只是,在怔滞了半晌后,她也控制不住地旋即起身。   “娘娘。”莫竹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皇上有一件东西忘在了席上,本宫要拿给他。你在这候着,本宫稍后就回。”   “诺。”   夕颜在乐声喧嚣里,慢慢往殿后走去,每走一步,她突然觉得,心里,很忐忑,一步一步,比在宫里走得更为忐忑。   她不知道,后殿有什么等着她。   但,她知道,她一定要走下去。   始终是要面对的。   不是吗?   她从来不逃避!   掀开重重的雪色的纱慢,这抹雪色,此时在她的眼里,突然觉得有些苍白。   其实,这三年,她一直就是这么苍白过来的。   唯一的色彩,是来自于,那晚萤绿色的夕颜花,以及此时戴在她髻端的七彩贝壳。   这些色彩,一点点,一丝丝,都是他予她的。   所以,这一步步走下去,等待她的,是不是,就是这些色彩悉数还原成苍白的本色呢?   闭上眼睛,深深吸进一口气。   她不喜欢逃避,既然怀疑,她就要得到一个答案。   终于,掀开最后一层纱幔,她出得正殿,果然,在属于巽国的那座宫殿门前。并没有一位守宫的宫人。   从刚刚开始,他没有传李公公贴身伺候,她就该猜到了,不是吗?   她突然放慢了行近的步子,她甚至希望,此时殿门突然打开,他一脸淡漠地站在那边,用同样淡漠的语气对她说:   “过来,伺候朕更衣。”   可,这不过是她脑中的臆想。   殿门没有开启,而她已行至殿门前。   殿门的窗棱是新换的茜纱,隔着这些纱,朦胧地,有一男一女在殿内紧紧相拥。相拥!   那样的缠绵,那样的密不可分。   那抹水红色,生生刺痛她的目光,胜过所有颜色地,刺痛她的目光。   心底,尖锐地葫出一种疼痛来,她用力得掐紧指腹,才忍住那些盘旋在喉口的声音。   她看到了,她的猜测变成了现实?!   为什么要来看呢?   逃避,不是更能让自己快乐吗?   她骤然转身,步子匆匆地离去。   她没有勇气推开那扇门,或者说,推开门,她又能说什么?   她能说什么啊!   “那让朕带你去学会怎样爱一个人。只要朕还有时间,朕带你去学。”   这句话,犹在耳边,清晰,深刻,却抵不过此刻的腺胧。   上元夜,是她抢了本属于慕湮的缘分。   所以,这句话,她始终是当不起的。   不过,是一场,阴差阳错。   不过,是一场,错许誓言。   作者题外话:不管任何时候,其实,相信一个人,很难,若真能信,一切,都会很好。   第1章疏漏:如今,是两国帝君互保此事,他若执意要细说,无疑,只会让夜国更加孤立。(其中夜国该为斟国) 结局卷 夔龙锁绮凤 醉卧君怀笑 【04】      水红色的身影,今日的夜宴,惟有慕湮是着这颜色的。   拥着她的那人,在巽国的后殿内,还有谁,能有谁呢?!   紧紧闭起眼晴,夕颜能嚼到眸底的酸涩,她不想让它们渍散,那只是懦弱者的表现。   她。不能懦弱。   这样的时刻,惟有坚强,才能继续面对这一切。   没有什么大不了。   她本来就不在意他,不是吗?   他对她来说,只是帝王和嫔妃的关系,不会有其他的。   可是,为什么,心里,突然很难受。   是因为,他拥住的那人,是慕湮的缘故吗?   努力地抑制那些难受,她快步向正殿走去。身子,猛地撞到一软软的物体上,她忙停住步子,惶乱地睁开眼,一抹烟水蓝映进她朦胧的眼底。   原来,不知何时,她的眸底,早一片朦胧。   原来,撞到的那物体,是夜帝百里南。   “夜帝。”   她意识到失态,后退两步,微福身,语声如常,只是,眸底有着隐隐的暗潮。再不能如常。   她不确定他是否察觉了什么,她仅知道,再如何,人前,她都要维系那一份需要维系的东西。   “醉妃娘娘。”   百里南站在花藤架下,神色,依旧是淡然宁静的。那些不知名的紫色藤花缠绕在他的身旁,他那袭烟水蓝似乎配在什么景里都不会显得突兀。   一如他的人一样,撇开其他的不谈,他于她,是有恩的。   她的目光略移到那些紫藤花上,这样,她才能分散开愈来愈让自己纠结的思绪。   在主殿和后殿之间,遍种着这种紫色的藤花,它们安然地顺着花架爬上去,再垂下繁复的花朵,然,空气里,却没有一丝关于这些花的清新。   所以,她才会忽略它们。   而它们一直是存在的。   “国主也是出来醒酒吗?”气氛有些尴尬,但,她不能让气氛继续尴尬下去。   其实,她竟仍是愿意去相信轩辕聿的。   方才,殿内的相拥,或许,不过是一场巧合,不过是慕湮不胜酒力将晕未晕。他伸手搀扶罢了。   至于为什么在巽国的后殿,恐怕也是慕湮进错了殿吧,扶着她的宫女也不曾发现罢了。   纵然,殿前的匾额很大,可,不是每个人都会去注意的呀,尤其,又是醉了酒的人。   这些借口找起来十分简单,事实其实也很简单。   她不该去多想。   不过眼下,万一慕湮发现进错了殿,这一出殿,若再让多一个人瞧到,又是夜帝的话,非让他也多想呢?   即便安县一事,她始终对夜帝卸不下心防,却不代表,她愿意这些误会再加深。  当一叠加的误会累堆起来时,会让事情变得更为糟糕。   因为,没有办法解释,就象连环套一样。   “只是出来透下气,里面的乐声太喧闹了。”百里南淡淡说出这句话,步子似乎就要越过她。往后殿行去。   “国主——”她轻移了下步子,不露痕迹地挡在他跟前,唤出这句话。   “呃?”百里南再次停下步子,哞底除了慵懒的光芒外,还有些许的探究。   “谢谢国主救了我。”   夕颜让自己的声音竭力听上去很自然,纵然这句话,实在不能说和自然有任何关系。   但,她还能用什么借口止住他行去的步子呢?   她没有提三年前泰远楼前的相救,毕竟,那是她凭着声音和服饰颜色自己揣测出来的。   他若不提,她提了,只会是尴尬。   上元夜发生的一切。真的很尴尬。   “醉妃不必挂怀,举手之劳罢了。”   百里南的目光仿佛越过她,望向她身后,在树影幢幢中的后殿,她似乎听到殿内传来一声响动,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国主和醉妃原来在此啊。”莺莺细语声响起时,妩心在两名宫女的簇拥间,从殿内走出,“时辰已到,我家圣上特意准备了一台奇景,只可惜,巽帝和风夫人不在,不过,请二位共赏,也是一样的。”   百里南微微颔首,夕颜紧咬了一下贝齿,松齿间,她的脸上漾开的是得体的笑靥。仿佛。没有发生过任何事一般。   “有劳——”   “醉妃不妨唤我妩心就好。”妩心笑得很甜,哪怕对着她第一眼不喜欢的人,她都可以笑得没有丝毫芥蒂。   “有劳妩心了。”夕颜欠身,妩心伸手牵起她的手。   在夕颜欠下身子的刹那,妩心笑得意味深长。   穿花影,过纱幔,复进殿,心已迷惘。   夕颜的手被妩心牵着,她的手不仅冷,而且滑腻,象蛇一样,可她的笑容,却与这份冷腻没有丝毫的关系,反是会让人觉到温暖。   妩心引着百里南和夕颜从正殿的一侧楼梯上去,径直来到二层。恰是一观景殿。   站在这殿中,加上鹿鸣台的地势,整座旋龙谷在宫灯绰绰约约地辉照中能看得底下的飞檐亭台,还有观景殿前那连绵起伏青山的黑影。   只是,现在夜已深,俯瞰的景致是有限的,包括那带给夕颜惊喜和轻松的海水,也是黑黑的一层。   在这黑暗的景致前,是一袭银灰色的纱袍,银啻苍正站在观景殿的栏杆处,银灰色的袍裾,随着殿外的晚风,翩飞着,整个人似乎也将随着这份飘逸,羽化成仙。   可,落进夕颜的眼中,她确是无法把他和谪仙联系起来。   第一个给她谪仙感觉的人,其实,也只有那一人。   “二位,来的正好,孤安排了一场绝好的奇景,就等二位上来观摩了。”   银啻苍笑着轻轻击掌,这一击掌,声音连绵地传至很远,随着最后一个尾音的消失,忽然,那青山的黑影中,凭地串起一道火光,那火光升到穹宇之中,蓦地炸开,绚丽夺目。   焰火灿烂。   但,这并不是奇景的全部。   普通的焰火,怎会当得起斟帝口中,绝好的景致呢?   就在焰火绽尽,白烟袅袅中,一条青色的巨龙骤然出现在那端,它盘旋看连绵的青山,并不立刻腾飞上天,只在白烟袅袅里,现出孔武有力的龙爪,那铜铃似的龙晴炯炯地瞪在那。是说不出来的狰狞。   旋龙山,难道真的可以看到龙?   还是——   海市蜃楼。   “想知道这是真还是假么?”   不知何时,银啻苍走到夕颜身旁,这句话,几乎是附着她耳坠说出,带着一丝酥痒,让她本能地往边上一避,这一避,又碰到了百里南的手臂。   她镇静心神,选择稍稍退后一步,一退间,恰看到站在身后,妩心冰冷的目光,等她再凝神看时,妩心却笑得极是暖融,上前,牵起她的手:   “如果醉妃好奇,不妨就去瞧个究竟吧。”   夕颜有些犹豫,但,若待在这,又有什么趣味呢?还不如去看这所谓的真龙假龙,也总比胡思乱想好,说不定,回来时,一切真的只是她的凭空臆想。   他会亲口告诉她,是她的错误臆想。   “夜帝,孤担保形成这奇景的原因一定不会让夜帝失望。”银啻苍笑着问百里南。   “朕对这些并不好奇,只是好奇斟帝的心思确是别出心裁。”   “是么?只怕孤的别出心裁,还是进不了夜帝的眼啊。”银啻苍笑得爽朗,吩咐道,“妩心,传孤的仪仗,趁时辰未过,即刻往旋龙山去。”   原来,那座连绵的山就叫旋龙山。   银啻苍率先从观景殿下去,夜宴随着三位国君的离席,歌舞都已暂停,百里南挥手让一众宫人撇去宴席,此时,梨雪突然从后殿奔来,小脸红彤彤地,小碎步奔得稍有些气喘。   见到百里南,她俯身禀道:   “圣上,风夫人醉酒不适,想在后殿歇息一会,特让奴婢来回一声。”   百里南似乎并不介意,仅淡淡道:   “朕知道了。你回去伺候吧。”   “是。”   方才夕颜到后殿时,并未看到有梨雪的身影,现在梨雪突然出现,是不是告诉她,殿内的事,发展到了难以控制的地步呢?   “看来巽帝的酒一时间也不会醒了,夜帝,就孤与你去罢。这奇景,可等不得人。”银啻苍这一语说得很是刺耳,带着一些其他的意味,却没有让百里南的神色有一丝的变化。 只让夕颜绝然地回身,往殿外行去,妩心和银啻苍对视一下,旋即,妩心跟上夕颜的步子,她笑得很温柔,惟有她知道,温柔的背后不一定仅仅是温柔。   计划的部署或许总比不上变化。   然,不管怎样,至少目前,仍是在可控的范围内。   所以,为什么不笑呢?   银啻苍和百里南走在前面,妩心携着夕颜的手走在他们身后,隔了一段距离,彼此听不清各自在说些什么。   听不清也是好的。   “醉妃娘娘是襄亲王爷的千金,今日一见,真的让妩心好开心呢。”妩心牵起夕颜的手,声音里,是由衷的欣喜。   “呃?”夕颜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略低了螓首,看着不知是宫灯还是月华的照拂,映得她的足尖有斑驳的树影,参差不齐地,将她的心,一并渲染地晦暗莫名。   “襄亲王骁勇善战,名震三国,我也是将门之女,自然,钦佩得很。”妩心笑着道,“所以,这次,我特意邀圣上一定带我来这,也好一会襄亲王的千金。呵呵。”   “父亲确实骁勇善战,只是,我却没学象他一点,不过是虚度了这么多年。”   夕颜勉强一笑,她知道这时她的笑比起哭来,真的好不了多少,她的手不自觉得抚上有些抽紧的唇角,轻轻地按了一下,努力使这个笑,看起来,稍微自然一些。   这个小动作落进妩心的眸底,仅让妩心的唇角骄傲地翘起,可,这份翘起,她是不会让夕颜瞧到的:   “只是,有一件事,我一直很奇怪。”抚心的声音渐低,“醉妃娘娘,我若冒然说了,你不会恼我吧?”   “什么?旦说无妨。”   “这也是我心里一直困着的一个结。——”妩心顿了一顿,复缓缓说道,“襄亲王亦是家父欣赏的人,所以对于他的事迹,家父一直很是关注,可,襄亲王被血莲教所害一事,家父是不信的,纵然襄亲王曾率兵平判过血莲教,但,正是襄亲王慈悲,法外开恩,放过了前教主一家上下十余口人,前教主也曾在刑场拜托襄亲王继续照顾他的家人。此后,血莲教随即在表面上土崩瓦解。这件事,当年是被传为关谈的。”   妩心握紧了夕颜的手:   “血莲教虽死灰复燃,可与它有仇的不该是襄亲王啊,哪怕新任教主易人,总不见得恩将仇报,所以,家父对襄亲王的逝去在悲伤之余,更觉得费解……”   妩心越说越轻,夕颜听到的这最后五个字,猛地在她心底轰开。   是啊,这确实很让人费解。   本来,那一晚,就有太多让人费解的事。   难道——   她不敢想下去。其实这么多年来,她宁愿父亲真的是死在为国捐躯上。   她宁愿是这样!   “醉妃,其实——”妩心想要再说些什么,终是欲言又止,只化为一身叹息   夕颜的手,冰冷。   胸腔里每一次呼进的气,也温暖不了。   哪怕,今晚,其实很热。   眼前,旋龙山越来越近,那条青龙依旧盘旋在那,只是,方才焰火带来的白烟已完全散去,山脉间,突兀的,就仅有那条巨龙。   不管是真是假,这一刻,在夕颜的眼前,却和上元夜那条火龙联系起来,接着,火龙着火了,漫天的火光后,是彼时的那场绝杀。   一夜之间,她失去了父亲,还失去了大哥。   其实,正是那场绝杀间接改变了今日的一切。   或者说,上元夜改变了,不止她一个人的一切。   她本以为,那晚对她来说,就是最大的残忍,可,事实是,就在今天,突然让她意识到,这可能还不是最残忍的事。   她的心,是否还能痛?   或许,如果是真的,她再觉不到痛了。   因为,会痛,说明还有心,觉不到痛,就是连心,一并葬送了。   原来,原来!   他在她的心里,其实,早就有了影子。   她怕,怕这一切,真的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欺骗。   到那时,她该怎样去面对他?   好闷,空气仿佛停止了流动,让她觉得很闷。   “小心。”耳边,有磁性的声音低低响起,是百里南。   她猛地回神,足尖好象踩到什么,身子不由地一晃,妩心忙牵紧她的手。   她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已走到那旋龙山下的一座木桥上,她的莲足半踏上桥,前面,是银啻苍和百里南,除此之外,再无人,所有的宫人随从都止步在了他们身后。   原来,旋龙山和鹿鸣台之间,有着一条深渊的。因这条深渊的存在,方以木桥相连。   周围,还有刚才燃放焰火残留的火药味,很刺鼻。   她没有掩鼻,只低下脸,瞧了一眼自己的丝履,因着特意换上配这套盛装的履鞋,眼下,右履尖的那颗东珠不知怎地就掉了,想是刚才身子不稳,就是踏在这颗掉落的东珠上所致。   她望着履尖的空缺处,让她突然难耐起来。   下意识地在桥上寻那东珠的下落,只这一瞧,她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桥是并排三块木头拼就,透过那些木排拼接的缝隙,可以看到,底下,深不见底,黑黝黝的一片,但,似乎又有什么在奔腾翻滚着。   头,有些眩晕,这些眩晕,和着疼痛,让她的身子再晃了一晃。   “慢点上桥。”随着这一声,她的手腕被一只手隔着丝滑的衣袖握住。   抬眸,是百里南,他稍缓了步子,为了避嫌,就这样牵住她的手。 “有劳国主,我一个人可以。”   她没有笑,虽然,说这句话的时候,应该配上一抹得体的笑容更好。   但,她没有笑的心情。   百里南却淡淡一笑:   “那,小心一些。”   她颔首。   对于百里南,她一直是有着的戒备心理,如今看来,真的很可笑。   她一直没有戒备的人,可能才是真正需要让她重新认识的一个人。   摒去心内的杂念,她从妩心手里抽出手来,道:   “妩心,我自己可以走,不用扶我了。”   说完,她一步一步,率先稳稳地走上这狭窄的桥。   即便,桥底未知的深渊让人觉得恐惧,可,这层惧意不过因心生,若心无念。则一切都是不可怕的。   夕颜走得稳,且快,反是跟在她身后的妩心渐渐跟不上她的速度,妩心的步子滞了一下,望着夕颜的背影,蓦地抬首,恰看到那怒腾的飞龙,青色的龙身清晰地就悬在这独木桥的前方。让她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纵然,她知道些原委,可,她毕竟是个女子。   皱了下眉,今晚的部署,不容有失。   再如何,还是要去的。   桥并不长,不过一会,也就到了另一端,正前方是一条悬空的用铁链制成的云梯,腾空斜斜地直插进山的高处。   百里南在她前面又停下步子:   “可以吗?”   “呵呵,一路上,夜帝对巽帝的醉妃真是照顾有加。”银啻苍半转了脸,笑得又是几分邪气。   “斟帝,你说的奇景,就是这吗?”   “上了这云梯,自然就知道了。孤也是从父皇口中得知这一处的奥妙,看来。夜帝却是不知的。”   “朕的父皇并没有和朕提起这一处,只说过,旋龙山,是三国龙脉所在。”   “是,龙脉所在。”银啻苍说完这句话,一掀袍子,人已踏上那悬挂着的云梯。   百里南止了步,复对夕颜道:   “朕和聿情同手足,今晚他即不在这,朕就有必要护你周全,醉妃若要上这梯,请走在朕的前面。”   “国主,您是君,怎可走在我的后面呢?”夕颜退后一步,并不上前,“若这样,我宁愿是不要上去的,反正,我对探奇一直兴趣欠缺。”   “你若不上来,不是白费了走到这?况且,巽帝不能来,但今晚这一奇景却是不容错过的。”银啻苍在云梯上朗声道,他一袭银灰色的纱衣被风吹得飘扬开来,愈衬得那云梯,仿佛是道天梯,“快些上来,眼见今晚的云层压得下,一会下起暴雨,非得让孤和夜帝都陪你生困在这梯上不可。”   只是,他这样的人,怎登得上天梯的最顶端呢?   夕颜冷冷地道:  “暴雨能困住的,不过是蚊。”   她这句话说得不恭,源于她不喜欢银啻苍话语里的奚落,虽然,她听得出,带着明显的激将法。   “醉妃,先上吧。”百里南执意道。   “既然醉妃这般为难,不如就让我先上。醉妃跟着我罢。”妩心巧笑嫣然地化去这一份尴尬。   妩心轻快地登上云梯,踏上第一层云梯的刹那,恰好一阵凌厉的风吹来,云梯随风摇晃了起来,她一只手不自禁拽紧铁链,另一只手欲待伸出,不过须臾,还是缩回长长的纱袖内。   因为,她看到,银啻苍已回身,向云梯顶端走去,丝毫不回头地走去。   风很大,其实,她心里,也是怕的,足仿佛踏在悬空的板子上,比彼时的木桥更让她觉得有些惊惶。   透过那些悬空的板子,她可以看到,越往上登,底下越是深不见底。   这一座云梯,太虚浮。   一如,他对她的感情,一样的虚浮。   她知道圣上是不会等她的,也不会搀她,他要的,是足够强的女子,可以和他并肩笑看这天下的女子。   她也一直是这样去做的。   她缓缓走上云梯,做帝王的女人,从来就没有退路,就象现在这样,惟有登上最高处,才是终结,半道停下的,是坠毁。   夕颜扶着铁链,足尖踏上阶梯,她并不喜欢这种没有任何意思的探奇,哪怕,现在,离那条龙越来越近,她却看到,这条龙似乎是静(19lou)止地盘旋在他们头顶。   是的,静(19lou)止。   最早在观景殿,因着烟雾袅绕,她并没有发现这个问题,现在,却突然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些不对。   因为,龙腾空在那,半天没有移动过一丝一毫。   只是,她不敢细瞧,那龙晴让她觉得莫名生畏。   此时,突然,一阵急风掠过,那登天的云梯随风骤然急摇起来,夕颜本无心在这上面,娇小的身子旋即被风吹得趴于铁索上,她的手下意识地反握住铁索,反让那铁链勒进她的手心。   “快放开。”   百里南的声音在她身后急急地传来,可,不知是不是她并不愿听百里南的喊话,还是,她的神智现在根本仍纠缠在刚才的话语里,夕颜只用力的拽住铁索,丝毫没有松开。   风,一阵急似一阵,头顶的云层倒是压得更低,夕颜的手被勒得生疼时,她不敢松开那铁链,似乎一松开,她的人就会从云梯上径直翻过去。   她有些无措,直到,百里南的呼吸声在她耳后响起时,他的手用力的将她的从铁链里解放出来,她一急,要挣脱他时,恰好,被风吹得整个身子侧反地向云梯外翻去,百里南用力把她扣回自己的胸内。  这一次,他扣得很紧,丝毫不容她反抗。   因为,倘若不扣紧她,用他的身子挡住,身后,毕竟是万丈深渊。   哪怕云梯有着倾斜的角度,人若滚落下去,以夕颜娇小,终究还是危险的。   银啻苍停住了步子,散漫地回头,语声似乎对着妩心,又似乎是对着后面现在看上去正相拥的两人:   “还好走么?快到了。”   “无事。”百里南应道。   妩心没有说话,她知道,圣上问的,不会是她。   她要做的,仅是一步一步跟着圣上的步子,完成一切的部署,如此而已。   夕颜的声音在百里南耳边响起:   “多谢国主。”   一句道谢的话,却说得仿似凝了千年的寒冰。   她被他扣住的角度,正可以看向后面走来的路,也可以看到,那些宫墙掩映里的灯火斑驳。   而刚刚,在其中的一座殿内,慕湮正和轩辕聿相拥着,一如,她和百里南现在这样。   呵呵。真的很公平。   只是,她不要这种公平。   百里南随着她这一句话,松开扣住她的手,依旧保持着距离,他的手开始有些不正常的灼烫,许是,今晚,他也不胜酒力了罢。   风一吹,这灼烫非旦没有歇止,更让他觉得如一团火焰焚着心一样,他素是听闻斟国的雪火二酒名闻天下,初入喉时并未觉得怎样,却没有想到,后劲这么厉害。   云梯摇摇晃晃,他们终是在这摇晃中走到了云梯的最上端,可,那里不过是两条横行的铁索。再无一层阶梯。   “到了。”银啻苍停下步子,转望向身后的三人,他的手一指,“这就是旋龙山的旋龙。”   自百里南相扶后,夕颜更用心在云梯上,虽是她第一次爬这种摇晃倾斜的云梯,但,她不想爬得太慢,从骨子里,其实她一直太好强。   如果不是这种好强,如果昨晚她不是这样地去拒绝他。   是不是,今晚,那殿里,他不会抱住那名女子呢?   慕湮的温柔,一直是她欠缺的。   女子温柔才是好的,只是,她学不会。   握住铁索的手一念起时,瑟瑟地发抖,她想平静她的情绪,遂顺着银啻苍的手势往那边瞧去。   那条‘青龙’近在咫尺。   不过,也正因近在咫尺,方瞧得清,其实,不过是山体罢了。   那蜿蜒的‘龙身’是山上一道凸起的岩壁,岩壁上有着青葱的树木,使得那龙的颜色便是青的。   加上,焰火的掩饰,山上又多雾障,远望去,根本辨不得真切,望久了,才会觉得这龙是静止不动的。   而令人觉得心惊的龙睛,恰是岩壁上一处深黝的山洞,山洞的壁岩上反射出一点点的磷光。   从夕颜的角度看过去,这山洞的入口正是那两条铁索的尽处。 若不是龙晴,恁谁都以为,那两条铁索仅是用来悬挂住这云梯的。   毕竟,如果没有那些许的磷光闪出,谁都不会发现,那里,有一处山洞。   “斟帝——”百里南在夕颜身后陡然启唇道。   未待他说完,银啻苍已接过他的话:   “是,洞穴后就是真正的龙脉所在。”   “是吗——”百里南若有所思地道。   在他的记忆里,仿佛,他的父皇对此,是刻意去避及不谈的。按道理,这处龙脉不仅攸关巽、斟两国,也与夜国息息相关。   可,父皇却不愿意告诉他有关这的一切。   但,他知道,这里一定有着不为人知的原因。   或许,银啻苍此时所说的,亦不过是冰山的一角。   “父皇只和孤提及会盟的第一日定于六月初六的由来,因为只有那晚的亥时,旋龙山方会显出这条青龙,龙晴处,则是龙脉所在,但,父皇并不肯告诉孤具体的位置在哪。所以孤没有想到,龙脉竟就在这旋龙云梯的尽头。”   旋龙云梯,百里南是知道的,云梯的顶端,从来只是两条铁索,并无阶梯,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或许前任的帝君也并不知道。   而木桥边,平日里有军队驻守,若要登桥,最早的盟约规定,必须要有两国以上的国君同行。   所以,今晚,他们才能一路无阻的来到这。   “夜帝的意思——”百里南沉吟了一下,眉心蹙紧。   “倘若,要查清楚一些事,看来,夜帝和孤有必要进去这一趟。虽然巽帝不在,醉妃可代表他同进,这样,亦不算违了禁令。”   是的,这处龙脉,既关系到三国,仅他们二人同进,虽不有违盟约,还是不算妥当的。   百里南明白银啻苍的意思。   这处龙脉里,该有他们想要的东西。   “夜帝不反对的话,那么,这就过去罢。”银啻苍转睨向妩心,道,“纯纯。你在这守着。”   “是。圣上。”妩心轻声道。   在云梯上守着,并不是一件好差事,可大多数的时候,圣上似乎并不把她只当一名女子看待。   她也渐渐安然于这双重的身份。她侧过身子,瞧向身后的夕颜:   “醉妃娘娘,就由圣上带你过去吧。”   夕颜慢慢走至纯纯身旁,忽然又是一阵风吹过,纯纯把她轻轻扶住,扶住的瞬间。贴耳道:   “二十年前的会盟,立下诛族一命。血莲教的种种很可能被前任的帝君记录放在龙脉处。”   夕颜的眸底,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神色,悉数落进近身的妩心眼中,妩心松开扶住夕颜的手,唇边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为什么,走到这里,她的心越来越不安呢? 这种不安,不知道来源于哪里,好象——   好象有什么声音,在那处山洞里,远远地呼唤着她。   带着声嘶力竭的呼唤,可她的耳边,此刻除了呼呼的风声之外,再无其他的声响。   “醉妃。你要孤还是夜帝带你过去呢?”银啻苍的声音打断夕颜的冥想。   她望了一眼,那两条铁索,以她的能力,断不可能攀着铁索顺利到达洞穴,而她。更不想与其他男子授受不亲。   不为了所谓的三从四德,只是单纯的不想。   “醉妃,可否借你的绶带一用?”百里南行至夕颜身旁,突然道。   夕颜略侧螓首,凝向百里南平静无波的眸子,只这凝,已明白他的意思。   她从臂上解下绶带,递于百里南,百里南执了一端,蓦地朝银啻苍一掷:   “斟帝,不如合你我之力带醉妃一同上去罢。”   那绶带本是极轻薄的丝缎,百里南看似轻轻地一掷,却是越过夕颜,径直到了银啻苍的手中,银啻苍冰灰的眸子微眯起,笑道:   “也好。”   这是十分冒险的行为,因为倘若绶带承受不住重量当中断裂,那么夕颜必将坠入深渊,除非,银啻苍和百里南互相运力保持绶带的绷紧,才能使绶带在两股力平衡的作用下,不致断裂。   夕颜神色淡漠地伸手扶住绶带的中央,银啻苍和百里南同时收紧,那绶带宛如一道虹光横亘。   妩心站在云梯之上,旦看到,银啻苍挽紧绶带率先腾空飞起,他径直跃身上到其中一条铁索之上,身姿轻盈,百里南也几乎同时跃上旁边的另一道铁索。   两条铁索间,斜横的这一道虹光下,夕颜的裙摆迎风悉数飞舞开来,犹如孔雀开屏一般。映衬着巍峨悚目的龙首,让人惊叹。   她的脚下是万丈深渊,腾空的感觉,一如那晚的上元夜,然,心境,早是不同的,她的手紧紧抓住绶带,她本以为自己坚持得可以更久。而,这段路,也不见得太长,可不知怎地,手上的力气竞渐渐地消逝。   此时,银啻苍似乎侧了一下脸,又似乎没有,待到夕颜觉到腰际一紧时,一条银灰的带子已牢牢缚住她的嬛腰一盈。   带子的那一端,正是银啻苍的腰际。   这,是他的腰带?   夕颜甫要去扯那腰带,却听得银啻苍的声音悠悠传来,带着戏弄的音调:   “醉妃若要解开,那么为了担保醉妃的周全,以对巽帝有个交代,孤可是要亲自携醉妃过去了。”   夕颜的手微滞间,银啻苍愈快地踩着铁索向前行去,那龙首狰狞地在夕颜腾空的脚下映现时,她的心底有种哀伤愈深起来。   为什么。她会觉得有一种莫名的哀伤呢? 哪怕,刚才看到后殿那一幕时,她都没有这么哀伤。   这种哀伤不同于父亲死时的痛苦,似乎是在很久很久以前,这里,浸满着谁人的泪水,那些泪水,缓缓地流出,最后,仅剩下血红一片。   她的头突然很痛很痛,她下意识地想捂住头,手不自禁地松开这条绶带,银啻苍觉到手中一松时,猛回首,百里南已将手中的绶带牢牢缚住铁索,径直借力飞到夕颜的身旁,揽住她的腰际。   这一系列的动作一气呵成,百里南下意识地看了银啻苍一眼,银啻苍睨了一下手中的绶带,突然,灿烂一笑,微晃了一下手中的缦带,旋即收紧,将百里南和夕颜一并带上那一侧的铁索。   夕颜的丝履踩到铁索上时,方从迷乱的心神内回过来。   眼前,赫然是那深暗莫测的龙晴。   银啻苍率先走进山洞,他取出袖中的火折子,点燃,可照见,前面有两个深连的洞口,原来,是一个洞中之洞。   “看来,还真颇费了些心思。”银啻苍放下绶带,顺势将自己的腰带一收,夕颜措不及防的随着这一收,身子向他移去。   百里南本揽住夕颜的手,却骤然放开,因为,他看到夕颜的眉心笼着一抹他从没见过的忧伤。   这种忧伤那么地深,那么地浓,让他的心,突然也觉得一种不可名状的涩苦起来。   “谢谢。”夕颜说出这两字,冷凝向银啻苍,她的手用力地扯开缚住她的腰带。   真是个倔强的女子。   银啻苍依旧笑着,望向百里南:   “夜帝,这里有两处洞口,不妨你我各择其一,探个究竟?”   未待百里南回答,夕颜突然向前行去,确切地说,她是向其中一个洞口行去,那是靠左的洞口,她一步一步往那里走去时,每走一步,那步子的回音仿佛敲在她的心上,那么沉,那么重。   带着一种熟悉的感觉,她选择了左边的这处洞穴。   银啻苍冰灰的眸子凝向她的背影,只对百里南说了一句:   “孤往这。劳烦夜帝一探右边。”   百里南本跨向左边的步子,怔了一怔,还是不露痕迹地往右边行去,他接过银啻苍递给他的另一个火折子,火光很亮,足够照亮洞里的每一步,可,现在,夕颜的眼前,再怎样亮,却只浮上那漫天的血光。   好冷。   为什么,她会突然觉得那么冷呢?   冷到无以复加,冷到,让她觉得,这好象是一座冰窟。   但,这里不是冰窟,是山洞,传说中,占有三国龙脉的山洞。   这代表三国至尊的守护之地,对于她来说,仅和哀伤,冰冷有关。   “你很冷吗?”银啻苍的声音突然变得很温柔。   她想摇头,脸一动,却是变成颔首。   “喝点这个。”他递来随身的酒裳。   酒裳是深褐的颜色,打开酒盖,里面的液体看不分明,只觉得有一股清香袭鼻。   作者题外话:嘿嘿。下章预告,传说中的红绡帐。绝对是你们想不到的。目前为止。应该不会有人猜到的。   各位,加更是一万字,很累啊。木有热情,这更就算是明天的更了哇,偶需要各位的热情。用你们的票票砸西偶吧。 结局卷 夔龙锁绮凤 醉卧君怀笑 【05】      夕颜接过,甫打开酒盖,却,还是放下。   她在茹素期间,怎么可以喝酒呢?   “这,不是酒,只是暖身的酥奶茶。”银啻苍还记得轩辕聿说过,她茹素。   她的手捧住酥奶茶,闻得到浓浓的奶香味,嘴唇哆嗦间,饮下一大口,很浓,很香,竟然还是温暖的,只是这份温暖,抵不进心底的深处。   洞愈走愈黑,那点火折子的光,越来越弱。   光影游离间,银啻苍的步子忽然停了下来,伴着他嗓间低沉的一声,可,夕颜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或者说,头疼加上此时满满萦绕在她心里的那种哀伤,让她努力地想吸进一口气来镇静此时的心神,却随着这一吸气,她的脚踩到一处软软的地方。   旋即。她整个人便坠了下去。   没有疼痛,仅是黑暗。   黑暗里,有依稀的香味,那种香味和她身上的味道竟是如此的相似,只是更为浓郁,更为灼烈。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四周,垂挂着红色的帐慢,那种红,真的很好看,很浓艳,很温暖的红,没有风,这些帐慢却翮然地舞着。   玫红,旖香。   她的身下,是触得到的柔软。   她想起身,却发现,除了眼晴可以看到头顶的那一片绯色的帐幔之外,整个身子,却软绵绵地。   空气的香味越来越浓,她好象置身在这香源的中心,可,她看不到更多的东西,那顶端的帐幔,除了绯色,还是绯色,那些绯红铺天盖地地向她席来,让她莫名地,心底葫生出从未有过的恐惧。   是的。恐惧。   哪怕,面对两次追杀时,她都没有这么恐惧过。   她可以听到,胸内,心跳声,一点都不平静。   这里,是龙脉的山洞内吗?   她的记忆只到,身子坠入一片黑暗,然后,睁开眼睛,她就躺在了这里。   是银啻苍!   她的唇齿间,依稀还有酥奶酒的味道。   倘若她没有记错,夜宴时,妩心曾为她倒过火酒,只是,彼时,那酒一并被轩辕聿所饮。   而轩辕聿在后殿的所行,假使是真的,那就说明,酒有问题。   纵然是琵琶内倒出的同一种酒,可,既然,这支琵琶里同时藏有雪、火两种酒,再藏进多一份的特殊,也不是不可能的。   这一切,不过是银啻苍布下的一个局!   一计不成,又施一计的局。   让妩心诱她来到这里,然后,表面分开她和百里南,再然后,他给她喝了酒囊内的酥奶茶。   所以,她的身子才这么软。   所以,她终是愚蠢地走进这个局面。   她的身下,似乎是一张很柔软,很宽阔的床榻。  那么,银啻苍要什么。应该很明显。   一国之主,不会容忍自己的嫔妃的背叛,尤其,对象还是另外一国的国主。   如果发生这样的事,哪怕再情同手足,都一定会反目成仇。   毕竟,彼时,方抵达旋龙谷,在宸宫内,银啻苍就曾不怀好意的挑拨过轩辕聿和百里南之间的关系,不是吗?   因着巽、夜两国素来交好,又有联姻,斟国无疑是被孤立的。   而只要巽、夜两国关系转恶,那么,斟国恰可坐牧鱼翁之利。   不——   不。   不!   心里一叠声地喊出这个字,可,再怎么喊,哪怕喊出声,有用吗?   周身仿佛浸进冰水里一样的?冷冽。   虽然,这只是她的猜测,但,她相信,离事实真相该是不远的。   她的手似乎蕴了最后的一分力,陡然一抓旁边,想抓住床栏,借力,让自己坐起来,抓,是抓到了一件物什,不过,那件物什,好轻,好轻。   一道绯色的轻纱从天而降,徐徐落于她的脸上。   她的眼睛,被一并地遮起。   能看到的,是近在咫尺的绯色。   身体残留的最后一分力气,就这么被她消耗怠尽。   可,即便不能喊,不能动,她还能听。   这对于她来说,是不幸中的悲哀。   她听到,一个脚步声越走越近,终于,近到,让她浑身都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粒子,倘若她能动,哪怕能动一下,该有多好!   喊不出,动不了。   再也没有一丝的力气。   形同一具尸体。   比尸体更多的,不过是一口气。   除了这口气之外,她全身的温度也不会比尸体高多少。   无奈地发现,她已经连唇都张不了,仅能保持紧紧抿起的状态。   脚步声走到她的跟前,确切地说,她觉到柔软榻的那端一沉时,眼前的那一片红中,有清晰的黑色阴影映现在,因着这层阴影,红若血,更为浓艳。   男子的身子,重重地压到她的身上。   很重。很重。   她的鼻端,满满是磬香萦绕,再无其他的气息,连那呼吸都觉察不到。   男子的身体,比她鲜活,她能觉到,他叫嚣的欲望正抵触在她的下体。   冰冷的肌肤,触到这种灼热的坚挺时,她听到绫罗被撕裂的声音,在这静谧的空间内响起,心底的某一处,也骤然随着这些声音,一并地破裂。   肌肤上的凉意是刻骨的。   源于,她意识到要发生什么,只是,她连最基本的反抗都不能!   眼前,晃过西蔺姈的死,虽然,她不曾亲眼目睹,可彼时,她其实在心底,是为那个女子不值的。   因为,做为男子,可以三妻四妄,凭什么,做为女子,只能三从四德呢?  可,即便之前她再怎样不屑,今日,她只意识到,做为女子,真可悲,一如她。也开始视这贞洁为最重要的东西。   她想并紧双腿,然,她仅这么想,下身猛地一凉,她知道,连最后一层防线,都已失去。   红的绝对。黑的压抑。   幻化成她眼前唯一的景象。   幸好,压在她身上男子的身体,是着了衫袍的,这让她稍稍安心,但,这份安心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她就觉到那身体稍欠身起来,随后,那身体更为灼热地逼压了上来。   那身体,已褪去身上的衫袍,同样地,一丝不挂。   空气里的香气愈来愈浓,让她的心口发酸,沽沽涌上的,还有涩意,最涩的苦。   轩辕聿!   她的脑海中闪过这三个字。   他现在还在后殿吗?   不管他在哪里,不管他之前怎样。   哪怕她心底因妩心的一席话,对他终有疑惑,在妩心的别有用心之外,点醒她的疑惑。   这一刻,她突然开始期望,他能出现!   这一次,她不逞强,她只希望,他能出现。   出现在这里。   制止这场羞辱的发生。   聿,救我……救我!   她在心底,反复默吟着这句话,   可,这层希望,不过在默吟了三声后,旋即就转成了绝望。   她身上的男子一手钳住她的腰,把她拉向他,随后,另一只手,分开她的双腿,紧接着双手圈住她的腰,一个沉身,猛然挺入她的体内。   在他破体而入的一刹那,她身体一切反映完全僵住,包括呼吸。   接着,一阵锐疼攫住她所有的思维!   那种锐疼,让她眸底涩苦的液体就要流下。但,被她生生地逼了回去。   无法咬紧牙齿,如果能,她想,或许她会咬舌。   也无法把脸更为仰起,如果能,她想,她或许会选择去撞一切可撞的东西。   被他侵入之处是一种难以忍受的剧痛,来势汹汹地席卷她每一处神经,四肢百骸也随之一并痛了起来。   她像活活被串在竹签上的鱼一样拼命想张嘴,然,发不出声音,不能抗拒。   痛楚在身体里激荡,她的手贴在那柔软的榻褥上,却抓不住一个可以借力的地方,身上沁出了冷汗,她的身子开始痉挛,这种痉挛从手开始,逐渐蔓延到她的全身各处,即便这样一来,她身上的人,并未停止他的侵占,他每一次深入就如一只凶猛野兽咬到她最柔弱之处,而他的越来越猛烈的律动让她看不到尽头,或者说,哪怕能看到的,也惟有绝望。   在她身上肆意的人,似乎仅是单纯发泄着欲望,没有触及她身上任何一处,他们的交合处。不过是人类最愿意的那种本能。  所以,她是否更有理由相信,这一切,是一个局!   而她,或许即将成为巽、夜两国的罪人。   眼前,有些迷离,她的身子承受不住这种肆虐,想躬缩,却被那男子紧紧扣着,躲闪不得。   其实,他若不扣着她,她也动不了。   没有力气,一点力气都没有。   仅能眼睁睁地看着蒙在她脸上的绯红,喉口涌起一阵的腥甜。   进宫后,假若说对帝王临幸,在司寝教导后,她没有幻想过,那一定是假的。   纵然,这在最初,对她而言的,不过是一种义务,但,她也会想象着,当女子最美好的一切,都让她唯一的夫君拥有时,那种感觉,会是甜蜜的吧。   哪怕会痛,至少,有一点点的甜蜜,来抵消这份疼痛。   哪怕不关乎爱,应该也是甜蜜的。   只是,现在,一切,都幻灭了!   如果,昨晚,她不那么坚持她要的爱,是否,他就会要了她呢?   那样,会不会,他就不会独自去后殿,而不带着她?   是不是,也就不会让人有机可趁,设下这个局?   她其实清楚,他的眼底,在彼时,有些许的冰霜聚起,也是缘于她说了那些话才有的。   可,即便这样,他待她仍是极好的。旋龙谷,这短短数十个时辰,他对她的好。无微不至!   只是,如今,她这朵夕颜花,注定在明日第一道曙光到来之前,阒然零落。   她闭起眼睛,眸底,那些液体,早就不知所踪,似乎蒸发在空气里,也或许,早就失去流的必要。   她不需要用眼泪去凭吊失去的贞洁。   因为,没有必要。   哪怕流了,对已经发生的事,起不到任何作用,仅是,让她身上掠夺她贞操的男子更加激起欲望吧?   容嬷嬷说过,女子的眼泪很珍贵,除了对自己心爱的人,可以流之外,任何时候都要好好的保存。   好。保存。   哪怕没有了一切,她还有眼泪。   属于心底的眼泪,可以容自己保存的。   但是,为什么啊?!   她不懂男人们的乾坤。   他们手中的所谓乾坤,却赔上了她最珍贵的东西。   只因为。她是一个女子,还是一个成为帝王后妃的女子吗?   那么,最好,在这一切之后,那个设局的人杀了她。   否则,她一定不会放过那人。   她可以死,但在为贞洁死之前,她要还自己一个公道,还王府一个颜面。   却不会担这罪国祸水的骂名!   她身上的人依旧在释放他的狂野。没有停下他的动作。   只是单纯重复着侵占和掠占。   她任他予取予夺。   而,那种撕裂的感觉渐渐将她麻木,最后,随着心底,嘣地一声,什么东西断裂了。  她犹如一个破布娃娃一样,再没有任何的知觉。   所有的疼痛都一并的消失。   她就躺在最柔软的榻上,一切感觉,渐渐远离的同时,思绪,也恍惚地再没有了。   什么。   都没有了……   意识消失前,眼前的那份血红,是最后的映象……   再次醒来,她眼前仍覆着那红色的轻纱。   浑身,是酸软的疼痛,还有,下体撕裂的疼痛,依旧明显。   如果,没有这些疼痛,她可以把发生的一切,当做一个噩梦。   梦,做过,再可怕,都能随时间的流逝,忘记。   只是一个噩梦,多好。   可不可以,彼时的一切,都只是一个梦!   然,身体的疼痛,再再提醒她一个事实,不容她逃避的事实。   发生的一切,是真的。   那场掠夺,是真的!   无法抑制的悲凉,突然涌上,呛得她轻轻咳了一下,咳喘间,似乎,都带着血腥味。   她将那份血腥气努力地抑制下去,她的指尖,轻微地动了一下,身体,终于,可以动了。   不过。晚了。   手,缓缓抬起,掀开脸上的轻纱,这层轻纱真薄啊,假若不是这么薄,她怕是早窒息而死了吧。   虽然,现在,比起死,好不了多少。   可,她不会就这样一头撞死,或者咬舌自尽。   既然已经发生了,死,要死个明白!   死,也要让谋算她的人竹出代价!   她不是心狠的女子,但,她却是坚持完美的女子。   如今,她的完美,就毁在这一场谋算中,她虽不会就这么轻生,可,也做不到淡然。   她用力拽住轻纱,将它掀至一旁,随后,稍稍坐起,忍着腿间的不适,看到,这确是一张极大,极艳丽的床榻。   床榻的顶端,垂挂下血色的轻纱帐幔。   四周,空无一人。   惟有,床榻的周围,盛开着一种很妖艳的花,鲜艳似血的红,每一瓣都冶着黑色的斑点,这些黑色的斑点,使得那些血红的花瓣,再不纯粹。   世上本没有纯粹的事,不是吗?   昨晚那馥郁的味道就是来自于这些花,这份味道,和她身上自幼特有的体香,恰是如出一辄的。   她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渊源,她只知道,这处,是一个山洞,一个有着床榻,诡媚鲜花的山洞。   不,还有,床榻和鲜花的中央,有四枝古旧的烛台,上面的鲛烛是燃尽的。   但,此时,洞顶的天然采光口,隐隐有些光照射进来,这些许的光,将整个床榻笼进一种极其温暖的氛围里。   可,她的心,丝毫温暖不起来。   天亮了,一切,结束了。   她看到,她裸露的身体,仍是莹自如玉,只是,她的双腿问,是一滩早就干涸的血。   那,是她的处子之血。   血液的芬芳早就没有,空气里流淌的,是蘼蘼的味道。   那些味道,该是来自于那个男子的。   是陌生的气息。   那留下味道的男子早已不见。   她只能猜测他是谁,他究竟是谁,她却是没有看到的。   唯一的能肯定的,就是他和她,都被算计了。   如果不是被算计到,不会有那样疯狂的掠夺,完全不节制的侵占索取。   那样的感觉,让她觉得,那男子的本性,仿是迷失的。   只是,设局的那人,似乎预计错了,现在,那个男子不在了,这里,惟有她一个奸妇,不是吗?   配合她这局戏的男子,该是清醒得比她早,所以,不在了!   这出被谋算的戏,因此,或许,并没有得到圆满的演绎。   哈哈,只有她一个人!   她突然,仰起脸,笑了起来。   是笑这个出错的步骤,还是笑,自己本就是个最可笑的人呢?   在她凌厉的笑中,有脚步声传来,就在那山洞的一隅,传来一个人的脚步声   该是有人来收局了吧。   那里,是一处洞口,通向外面的唯一一处洞口。   外面,没有一丝的光亮,很黑。   这处洞室,只有她所在的这个空间,因着上面采光口的光线射入,还算亮堂。   这些许明亮,让她身上的污垢都无处藏匿。   真脏啊。   其实,她的身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除了,腿问的红肿之外,一点点的痕迹都没有。   只是,她仍觉得脏!   她顺手拉过那曾经盖住脸的纱幔,不算很大,但,遮体也是足够了。   她低徊的眸光,瞥到,昨晚她的礼装,那袭孔雀翎的裙袍,早成了一地撕烂的破布,绚丽灿烂,不过一晚,再看不得,顾不得。   堆累在榻侧,让她生起一阵厌恶,她用力将那裙袍挥拂至地,心底,却清楚,能挥走的,也不过是这死物罢了。   纱慢,很薄,只是,棱角,很咯人,咯得她,一阵的疼,那处疼,只有一处来自她胸部的左上方。   拥着血红纱慢的手,碰上去,那里,除了,缓慢的跳动外,每一跳的起落都带着绝对的疼痛。   她知道。彼处。是心的位置。   原来。心。还在。   这颗心,在即将停止跳动之前,还会有疼痛。   而,这份疼痛,随着那绛紫的身影从黑暗的洞室彼端进入,更让她无法忽视轩辕聿出现在那里。   他的眸华,掠向她时候,再没有一点的柔情,只蕴了千年寒潭的冰魄一样,把她的疼痛,都一并地冻结起来。   她听得到,在冻结的刹那,心底,发出轻微的‘咝咝’声。  是心底藏着的某些情愫,在破碎前,最后的哀鸣吧。   可惜,不会有人听到。   不会。   也不会。疼痛了。   她早该知道,倘若,这是一个局,最后收局要看到的人,一定只会是她的夫君——轩辕聿。   而她。避无可避。   哪怕,只剩她一人,床榻的零乱,定让轩辕聿看得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次谋算,终究,还是得到了背后谋算那人想要的局面。   即便,现场没有与她‘通奸’的那一人。   也足够了!   “醉妃。”他薄唇轻启,唤出这两字。   “皇上……”她咬紧嘴唇,艰难地发出这两字的音节。   他似乎,并没有一丝的愠意,只是,笼了极深的寒冷。   这份寒冷,着实是让她难耐,她宁愿,他是有愠意的。   “你。很好。”   他说出这三字,每一个字的收音,都仿佛,从她的心空取走一片,当三个字说完,她知道,这三片的缺口,汇聚在一起时,是再难填满的空壑。   没有待她说话,实际是,她也说不出任何话。   “原来,你的拒绝,不过是心有所属,不过是选择了背叛。”   他看着她,用最平静的话语,说出这最无情的话。   她该去解释,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他,她都要解释。   这,并不是她的背叛。   不是!   “皇上,您说过,你信臣妾,如果现在臣妾告诉您,您看到的一切,都是有人刻意的部署,为的就是挑起纷争,您愿意再信臣妾一次吗?”   这句话,她也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要耗费多大的心力,只有她知道。   每一个字说出来,昨晚的触觉就会在她的身上,再剐出一个伤口。   直到最后,只是千疮百孔。   “信,也得有信的基础,现在,醉妃觉得,还有资格让人去相信你么?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而你的所为,玷污了这里!倘若三国因此遭受劫难,也必是因你而起!”   “是,臣妾不该随斟帝、夜帝来此,可——”   “不必说了,眼前的事实胜于一切。再多的解释,只会让人觉得你别有用心。   他决绝地说出这句话,夕颜的脸上不过苍白了一下,旋即,仅是暗淡的色泽   “皇上,臣妾之所以来此,您就没有一点责任吗?”在彻底麻木前,在彻底接受他的突然转变前,她还是想说出下面这句话,“您和风夫人,昨晚在后殿——”   “你不配提她!”   他打断她的话,带着一股戾气道。   不配,是,她不配提她。   她真的不配。   昨晚,是真的。   他可以出格地抱任何人。而她不可以。  何况,她‘错’得离谱,不是吗?   错,是她的错。   不该。听信别人的话。   这世上,或许,真的没有一个人的话是可以信的。   包括诺言,也是随口哼出的话。   转眼。就烟消云散了。   只有她自己,心里念着,不相信誓言。嘴上说着,拒绝誓言。   栽进去的,陷得深的。   还是她!   “皇上,臣妾知道了。”安静地说出这些话,她的容色,和语音一样,没有丝的波澜。   他的目光随着她这句话,蔑视地睨向她,这样的目光,是最残忍的。   她略抬的眸华,从那里,只读到他的嫌弃。   是的。嫌弃。   她很脏。   不是吗?   他走近她,唇边勾起完美的弧形,一字一句地道:   “既然不愿做巽国的嫔妃,又何必处心积虑地留下来呢?三年前,你该去的地方,是夜国。而,不是巽国!”   “若不是您,臣妾又怎会留下来呢?仅凭一枚夕颜花的约定。终究是您的轻率,不是吗?”   这句话,很配他残忍的目光。   她想说,因为,她知道,或许,她和他之间,说一句,就少一句了。   而这句话说的,本就是事实。   寄承诺约定于夕颜花上,不过映证的,恰是夕颜花的含义——夕颜一夜花。   只是一夜的承诺。   阴差阳错,因着他的轻率,才会发生。   否则。不会。   “纳兰敬德的女儿,果真是深得他的教诲。”他的语气在冷漠外,更带了几分的厌恶之意。   她,听得明白。   哪怕妩心的目的,是引她来此,可,会不会有些什么是真的呢?   “皇上,臣妾想再问您最后一个问题,上元夜,您出现在灯市,是仅仅为了赏灯,还是,有一场筹谋呢?”   这个问题,是她一直刻意去回避的。   也是她被妩心点醒的疑惑。   那一夜,除了邂逅慕湮,他恰好没有任何事。   这一切,是不是可以看做一场谋算呢?   太巧了。真的太巧。   没有这份巧合,还真的不会有这场阴差阳错。   “现在知道这些还有意义吗?”他突然,又笑了。   笑得很关,很美。   身为男子,他能笑得这么美,只是,这份美,只让夕颜觉到寒心:   “你——杀了我父亲?”   一语出,她没有自称臣妾,她的唇有一种不正常的红湮上。   他不置可否,神态,依旧冷漠。   没关系。   她缓缓地继续道:   “是啊,除了您,还有谁能将一切算到这样天衣无缝呢?您出现在上元夜的民间街头,一定是想目睹,我父亲是怎么死在你的完美计划里吧?我不知道,父亲到底哪里得罪了您,可,您是帝王,俗话说,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您又何必要策划这场杀戮呢?啊,对了,血莲教,真是一举双得,借了我父亲的死,再铲清血莲教的余孽,真的是一举双得啊。” 她说出这句话,脸上浮出一抹惨淡的笑靥,她的青丝经过昨晚的凌辱,早悉数披散开来,她的手,慢慢地伸到额际,那里,半垂下一片东西,挡住她的视线,更是一种累赘。   她将那片东西扯下,正是孔雀翎花钿,有棱有角的东西,一旦失去黏附,就会变得伤人,这一扯,触及了额际的伤口,但,不会疼,仅有一些血,从伤口处渗出,她用手拭去那些血,手心一片殷红,父亲死的那晚,血,应该也流满了秦远楼吧。   扯下这花钿,她的视线落到榻上的另一枚饰物上。   正是,昨晚,他亲自替她戴上的七彩贝壳。   她拿起那枚贝壳,用力地捏在手心,然后,一字一句道:   “错选了我进宫,是不是很失望?因为,您要承,受多大的心理折磨,才能做出这个决定啊。可惜,我并不是上元夜您在灯市看到的女子。我是纳兰敬德的女儿!当您发现这个错误时,所以,赐我醉字为号,对吗?醉,就是罪,对于您来说,纳兰敬德必是犯下您无法饶恕的罪,才让您亲自动手除去他!留我在宫里,是不是每日让您如芒在背,若刺戳心呢?”   一气说完这句话,她眸内再无一丝的光彩,暗淡,晦涩。   眼前的男子,他杀了父亲!   她的夫君,杀了她的父亲。   从昨晚到现在,经历了太多,知道了太多以后,她再做不到释怀。   “这种目光背后是什么?恨吗?”他逼近她,用力地抬起她的下颔,她尖尖   的下颌,在他的手心,被捏出一道浅红的印子,“不过,很可惜,你的身子已脏了,想要报仇,恐怕,也不会再有机会。”   他又开始笑,但这抹笑,在她的眼前,却渐渐涣散开来,模糊成一片。   “您最好现在杀了我。”   接下来的话,她没有说。   不说,他也定能听得明白。   当真相在她眼前,轰然崩塌开来,她看到的,触到的,原来,在之前,一直都是虚幻的。   “杀了你,只会弄脏手。既然你玷污了龙脉,这里,就是你最后的归处。”   他冷冷说出这句话。用力地甩开她的脸。   这一甩,他的眼底,是有不忍的。   只是,借着回身,他不会让她看到。   他不杀她?   最后的归处,是让她自生自灭吧?   凭什么?   凭什么呢!   凭他?   呵呵。她只想笑。   洞外,似乎有些许的响动,很远很远地传来,听不真切。   他眉心略蹙,径直往洞外走去,但,行至洞室口时,他仍停了脚步,冷冷地道:   “是你自己做错事,怪不得任何人。”   她做错什么?  错就错在,不该成为帝王的女人!   她的错,只有这个!   山洞的门,在他离开时,突然,有一道巨石滑落。   原来,这就是他口中,归处的意思。   把她困在这里,由得她自生自灭。   如此。罢了!   她本应随着他的离去,思绪应该是一片空白才对,毕竟,对于现在的处境,她确实该陷进空白之中。   可,当这一声,重重地砸在她的心头,蓦地,有些支离破碎的场景,一幕幕地出现在她的眼前。   她对那巨石,竟有着不可思议的熟悉!   她抬起眼眸,望向那落下的巨石时,起身,将身上的红色纱幔用力地缠绕几下,复用委落于地的腰带系住,就这样,奔到那洞门口,但,却没有拍打那块巨石,也没有让外面的他放她出去。   她仅是望着那块巨石,纤长的手指抚过巨石的每一处,随后,轻轻地按向最上侧的那一块并不起眼的凸起。   ‘噌’地一声,巨石旋即再次升起,面前,是一条黑暗蜿蜒的道路。   她沿着的这条路,并不十分熟悉,绕了几绕,方寻着不期而至的熟悉感觉,一步一步走出去,不知走了多久,或许半盏茶,或许还不止,她终是看到前面一线光亮。   沿着那光亮走去,有新鲜的空气涌了进来,她站的地方,正是昨晚的入口,也就是龙晴处,前面,是两道铁索,她看到,绛紫的身影正凌空于其中一条铁索之上,她甫走出洞穴,他突然回身,凝向她。   那目光里,并没有方才的冰冷,除了惊愕外,更多的,是一种此时不该出现在他眸底来不及掩饰的情愫。   对她能走出来,他是惊愕的。   更多的,是那来不及掩饰的情愫。   而她,就这么站在那里。   现在已是白天,她看得清楚,前面,那两条铁索实际是靠铁勾勾在洞穴外的深桩上,只需挂开这个铁勾,那么,铁索必断,他,应该会坠入底下的万丈深渊她的手放到那处铁勾,洁白的指尖从那铁锈斑斑处抚过,然,只是抚过。   默默低下螓首的她,再无任何动作。   铁索上,他袍袖内的手,正捏着一枚银制的暗器,但,并没有即刻射向她。   他在等,等她动手解那铁勾,这枚暗器就会同时命中她的咽喉。   可,她没有任何动作,不过垂下螓首,抚着那铁勾。   日间的阳光照在她的身上,映着那浓艳的红,她赤着足,青丝随风披散开来这样的她,柔弱得让人心疼。   但,他却必须残忍。   为了他所要维护的,他只有这么残忍地对她。   让她恨他。然后。绝望。   哪怕,说出彼时的那些话,他的心,并不痛快。  哪怕,他不知道,又该怎样去面对那一人。   不过。他想,现在应该不存在这个问题了。   他回过身,径直地顺着铁索跃至云梯,再一径往下,山下,旋龙谷中,早是硝烟弥漫。   他走得很快,再没有回首。   刚刚她没有动手,他就知道,她不会再动手了。   她自己选择了放弃动手的机会。   经历昨晚的一切,加上今日的,他想,她根本是活不下去的。   没有一个女子能坚强到如此地步,在经受这么连场人生最大的打击之后。   他所凭的,就是她动了情,恁谁都瞧得出,借着她的情,他才能有他的盘算。   一步一步,他快速地下得云梯,甫下梯,他的手握住木桥连接处的另一端关于云梯的木桩,上面,同样有盘绕的铁索,踌躇间,突然,他觉得手心的铁索一松,蓦地回首,他看到,山洞那端,一道云梯就这样坠落了下来,犹如一条银蛇一般,滑入深渊里。   是她,解开了那挂勾。   解开,也好。   这处山洞,本该就与世隔绝的。   离那么远,他只看得到她脸上绝然的神情,她身上裹住的绯色轻纱,就这般迎风吹舞起来,在青山的映衬间,宛如九天的玄女一样。   是的,就象玄女。   他一直记得一个传说,很多年以前,也有一位女子,象极了九天的玄女,她的美。震惊三国。   从没有人见过这么美丽的女子,关到,仿佛只应属于天上,仿佛是上天派下来,拯救所有男子的仙子。   她,轻易地俘获了所有见过她男子的心。   只是,这份美,终究是孽障!   倾世的关貌,换来,杀戮的血腥。   成为,所有经历过的人,心里无法泯灭的痛。   最后,这处象征三国龙脉的山洞,就是那拥有倾世容颜女子的归处。   惟有这样,才能断了那些痴心者的妄想。   才能,还天下一个太平。   没有知道,这个传说的结局是什么,或许,传说,只是一个传说。   而此刻,夕颜断去那铁索,一并断去的,是对那人所有的牵念。   是的,她狠不下手,亲自杀他。   他也瞧准了她这个软肋。   可,她的不忍,和爱没有关系。   只是,对她好过的人,即便带着目的,她还是狠不下手,放不下心。   赤足踩在山洞的地上,她看着他的身影渐渐走远,走远,直到,消失在那渐浓的硝烟里。   是的,硝烟。   现在,整座旋龙谷,四处都弥漫着硝烟,驻立在海边那座稍矮的山上的瞭望塔,也染起了烽烟。这些连绵的烽烟传至很远。   这种烟是召唤临近驻扎守兵的烟。   她不清楚,下面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也不是她所要去关心的。   现在,断铁索之后,她就只是她了。   作者题外话:乖,稍安勿燥,大热的天,放心,某雪是夕的亲妈,我很疼她的,乖哈,都乖点。支持哪位男主,现在就是考验大家意志力鸟!   这章和昨天那章是互为承托的,昨天那章我没有敷衍大家去加更,那里面我放了至少三根线,读雪的文,一定要细看,否则,到最后我写完,还会有不少大大说我少交代了。细心的读者可能会发现这两章有一个看似十分矛盾的地方,这个矛盾所在,就是我的前后一个伏的关联处。提示到这哈。   今天不会有两更了,昨天发完后,我写到半夜两点,加今早才这么多字,头很痛,等会下午还有会,要准备一些材料。大家别等了。就一更。 结局卷 夔龙锁绮凤 醉卧君怀笑 【06】       现在,铁索断了之后,她就只是她了。    不再是轩辕聿的醉妃。    就在刚刚,他,没有否认她的质问。    其实,他希望他能否定,那样,她就不用面对着最撕心裂肺的事实。   她就不用,对他也用了心机。   她,曾经,真的很傻。   不仅是迂,还傻,傻得,为了杀父戮兄的人,不顾自己的命。   命,对,命!   就在刚刚,只要解开铁索,一切都会结束。   但,他下不了手。   当然,不单单只是她不愿杀他,她也不忍杀他。   睁开眼睛,她的目光清澈,坚定。   摊开手,手心,都是鲜血,不是她拭去额上的鲜血流下的,而是新鲜的。   原来,她捏那枚七彩贝克捏的那么深,再如何被被他打磨光滑的边角,都会把手心割伤。   覆手,再松开,彻底的松开。   那枚贝壳,闪烁着七彩的霓光,坠入,深渊。   空落的手,再次握紧,除了一手粘腻的鲜血之外,再无其他。   手心的伤口,会随时间愈合。   心中的伤口,该用多久方能愈合呢?   同样是心,一个在理,一个在外,注定,受了伤,结果是不同的。   望着,鹿鸣台的硝烟,她的唇边,浮起苍白苦涩的笑意。   浓到蔽日的硝烟,仅代表一种意味,就是战争。   会盟的意味是祥和,如今却以战争作为渲染。   是不是他们这些为帝者的又一次谋算呢?   没有什么时机,比在鹿鸣台动手更好。   只要师出有名,就可以。   这才是帝王的运筹帷幄。   利用每一次的契机,或许,这个契机本身就是对手所创造,但,只要抓住了,实现自己的宏图,就不失为万民敬仰的帝王。   天下,分久必合,欠缺的,就是这份的契机。   鹿鸣会盟,无疑是迎来这个契机最后的一道屏障。   破了,也就成全了逐鹿争赢,千秋功业。   而她呢?   从彼时他咄咄逼人,一反常态的字里行间,她只辨出了一个味道。   或许,不过沦为他们这份契机的祭奠。   所以,她不在试图做任何解释。   所以,她选择问清心底的疑惑。   所以,她断了铁索,让他以为,她真的准备在这象征三国龙脉的洞穴内自生自灭。   然后,她一直以来要的身后名,会是她愿意成全的。   她用这份表面的祭奠,换的他的成全。   他杀了父亲,却没有借机一并除了王府,若不是他的心,尚存怜悯,就是王府,或许还有利用价值。 以前的她,太愚昧。   今日,他用她做任何谋算,都不要紧。   暂时护得王府的安宁,也好。   她一步一步走回山洞,这里的熟悉感,越来越强烈。   她清楚地知道,从左侧的山洞进去,有一处洞室里,是一泓泉水,只要潜下去,就是出洞的另一条路。   故而,她并不怕,解断铁索后,自己会被永久地困在这里。   这种熟悉,其实一直来自于她记忆的深处,那一隅曾被淡忘,如今逐渐被唤醒的记忆。   她一直以来,其实是害怕水的,哪怕曾经,父亲再怎么教她,她都学不会游水。   因为,水淹没头顶,带来的窒息感,是让她恐惧的。   原来,这份恐惧的起源,可能正是由于这处洞穴内的泉水。   然,现在的她,早不怕流出的鲜血,对于另一处惧怕,一定也能克服。   这个洞,该有维持她生存的必需的东西,她想,她也有时间来学得游水,再出去。    在此之前,他需要一段时间的沉淀。   譬如,在这座山洞里,凭着那些存在于记忆深处的熟悉,找到,根由。   这些根由,对于她,或许,是重要的。   也是开启被埋在记忆深处那些支离破碎片段的根本。   而,旋龙骨此时发生的一切,定会在这段她沉淀的时间后,呈现出清晰的走向,到那时,她才知道怎样做才是最好的。   三国定因这场帝王肩的谋算,出现新的局势。   不管局势怎样,利用女子,达成目的的帝王们,她会让他们知道,女子,并不因为这数千年卑微的地位,就注定,只能被利用,只能被牺牲,只能被践踏尊严!   李勇、牺牲、践踏女子尊严的人,哪怕尊贵如帝王,这一次,也一定会付出代价!   她相信,她一定可以。   支撑她做到这一切的,不会是单纯的仇恨。   那样,太肤浅。   毕竟上一辈的恩怨,孰是孰非,又是另一段过往。   而做到这一切,需要有更深的沉淀,那样,才是有意义的,才不是盲目的。   那就是——作为一个女子,最起码的尊严被人蹂躏殆尽时,她要为自己活一次!   哪怕!只活一次,她不要人生留下任何的遗憾,留下任何让自己都不堪回首的晦暗!   搂紧身上的轻纱,她一步一步走回山洞。   眼前,顿时从光明到黑暗,仅是一步之遥。   她依旧走向左面的山洞,甬道有些崎岖,不过,她不会再像昨晚那样,误坠入一片黑暗了。   她走的极为小心翼翼。   其实,醒来后的那个洞室,一直是横垣在她心内。为什么,她会完全对那里完全陌生呢? 她没有刻意去找那有着红色纱帐床榻和瑰异花朵的洞里,因为,方才匆匆奔出洞去,她甚至忘记了,那一处山洞,究竟是属于右面还是左边的洞穴。   她的熟悉感,仅局限在左边的这处,她往里走去,转了几个小弯,前面,是一处看似并不起眼的岩壁,该是走到了头吧。   她走到那里,同样,有一个凸起的地方,不显眼,只要用手抚过,就能知道。   用力一按,岩壁缓缓升起。   这个山洞内,她所熟悉的洞室,他并不十分地熟悉,看来开启的法子却是相同的。   现在,她眼前出现的,是一处向下的甬道,走了那么久,她已习惯了黑暗,即便没有火折子,仍能沿着通道,一路往下行去。   不知走了多久,她听到有轻微的水流声,转个弯,一泓泉水出现在眼前。   泉水从洞壁的右侧涓涓泻下,底部是一泓清澈的池水。   还在。   这,就是出去的希望。   她缓缓走到碧池旁,池边的岩石都是红色的,仿佛鲜血一样,在这片带着血色倒影的水中,她看到,水里自己的倒影。   憔悴,苍白的脸,纷乱垂下的青丝,还有,那一身绯色,都掩不去的污浊。   她走下碧池,掬起池水,她褪下轻纱,用冰冷的水泼到身上,然后用力的擦揉着。    她的身上,真脏。   这种脏,其实,用再多的水也洗不掉。   这里的池水,仿佛是千年冰魄所融就的,这种冰冷,沁进的,何止是肌肤呢?   靠岩石的这处,并不算深,越往里,越深。最深的那处,拱起的梁洞下,就是通往山下的水道。   很快,她就需要用到的水道。   一寸一寸,她细细地擦洗着身上的每一寸,直到,她的手因浸水的时间过长发出白色的泡,直到,他的四肢渐渐麻木,她才上得池来。   将轻纱继续裹在身上,他继续走回上面。   凭着熟悉感,她走到一处岩壁前,用同样的方法开启这出岩壁,进入的刹那,空气里仿佛飘着就为的味道。   这是一间四周垂挂着雪白沙曼的洞室,应该长久没有人来过,但,依旧一尘不染,因为,这座洞室十分特殊,岩壁透明,如同冰雕一样,可,那却绝不是冰。   洞室里,仅有一床榻,一梳妆台,并一个存放衫裙的柜子。   夕颜慢慢地走入这里,措不及防地,一颗泪就这般掉了下来。   她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会流泪。   刚刚,经理那样残忍的事,她都可以忍住眼泪,只一进了这里,她的泪,就掉下来。   三年来,自从父亲去后,他再一次地流泪会是在这里!   源于,越过那些静止不动的雪白沙慢,她的目光看到,梳妆一侧的冰壁上,悬挂着一幅画像。 画像中的女子,确切的说,宛如,她看着自己,她的手指抚摸过那女子的脸,那眉,那眸,那唇,都和她几乎完全一样。   所不同的是,那女子的神情里带着冷艳,这份冷艳,是他不曾有的。    心里,似乎又响起一个哀伤的声音,在说着什么,好像隔了好远的距离传来,她听不清,可,她知道,那一定是关于哀怨的诉说。    泪,止不住,粘湿她的胸前,流了好久好久,直到,她再也留不出眼泪时,她的身子,方缓缓地萎顿与画像上,靠着冰壁,青丝覆盖住她的脸,她眼角的余光,注意到,画像的下面,用极小的篆字写了一句词:    君当做磐石,妾当如蒲草,磐石无转移,蒲草韧如丝。    这行词,显得出自女子的手笔,娟秀景致,只是,那墨色,恰似染了些许朱砂一般,不是纯粹的黑。   她凝着那句话,直到眼帘重重地合上,她就这么倚在墙上,沉沉地睡去。   其实,倘若能一睡不醒,或许真的很幸福。   至少,不用面对一切。   可,这是懦弱者的逃避方式,她不会要。   她不清楚睡了多长时间,太累了,她想好好地歇一会,但,只是这一会。   醒来时,眼角除了干结的泪渍外,她的心,平静到没有意思的波澜起伏。   这幅画里的女子,对她来说,意味不会是一般的。   而她回到这处洞室的原因,并不仅仅是这幅画像。   她起身,熟谙地走到柜子前,打开,里面是清一色雪色的衣裙,纵然,应该放置了很久,因着布料的优良,仿同新的一样。   她随意选了一件,解开身上的轻纱,换上这些干净的裙衫,暖暖的,就好像,彼时这里,虽有着哀伤的味道,可,她的心,蓦地随着这袭裙衫的穿上,能觉到温暖。   行至妆台前,她打开妆匣,选了一支白玉簪将青丝悉数绾起,额上的那道伤口就这么清晰的映现了出来,可惜,这里没有药,哪怕有药,或许,都不会愈合了。   走至最里侧的冰壁,她绕过去,后面,赫然是一方绿绿葱葱的园圃。   这里,有几处天然的采光口,旁边,还有方才那道碧池的引灌之水,所以,不用打理,都有这方葱绿。   她采了几片嫩叶,放入口中嚼着,是熟悉的滋味,甘甜,爽口。   这,是可以果腹的绿叶,他知道在这里栽种了这种绿叶,也清楚,每一个,她有着熟悉印象的地方。   睡了,吃了。接下来她要做的,就是从更多的地方,去找寻这份熟悉感的原因。   隐隐,她觉得,这里的一切,不仅只是尘封的记忆,应该和她的身世有关,或许——   她止了念头,因为,猛然,从那采光的上方,叫嚣着盘旋下来一只巨大的血色阴影,她吓了一跳,忙躬身躲让时,恰是一硕大的蝙蝠。 那只蝙蝠径直朝她扑来,她下意识用手去挡,它尖利的爪子以抓破她的手臂,血,飞溅出来,那只蝙蝠贪婪地吮吸着她手臂流出的血,她想拔下发簪,手才碰到簪子,突然,那只蝙蝠直栽到了地上,一动不动。   她凝神瞧去,蝙蝠的吻不出了血,还聚着一层白霜,依然毙命。    血色的蝙蝠,她是陌生的。只记得医术上的记载,是千年之蝠,物得而阴干末服之,令人寿万岁,可如今,这只蝙蝠突然暴毙在她跟前,让他隐隐有一丝不祥征兆。    她望了一眼手臂上被蝙蝠抓伤的痕迹,让不停地涌出血来,颦了一下眉,绕到前面的洞室内,找了一块布巾擦干血后,再找了一条腰带,捆绑住那处。    做完这一切,她将那只蝙蝠的尸体就地埋在园圃下,纵然,并非她杀了它,它却是死在她跟前,哪怕它伤过她,再怎样,生命都是可贵的。    如今死了,就由她来葬了它吧。    只不知,以后,她如果死了,是否会有人来葬她呢?    莫名地,浮起这句话,她的心,终是揪了一下,紧紧地,有些喘不过去。    唇边淡淡地笑了一下,虽有些牵强,总比耷拉着脸要好。    洞里,不分昼夜,她先从左面的洞穴寻起,但,除了目前这两处洞室外,其余一无所获,哪怕他已经适应黑暗,还是发现不了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绕到右面的洞穴,陌生的甬道,带着未知的一切,她不只走了多久,但,这里同左边并不相同,岩壁十分光滑,光滑到好像经过刻意地打磨,一点的凹凸都不曾有过。    她一路往里行去,一直走到最里侧,沿路并没有发现有特别的岩壁,知道,一个转弯,一间开启的的洞室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正是——    带有她最痛苦回忆的地方。    彼时,她觉得陌生,真的是因为,这件洞室本就在她陌生的右面洞穴内。    那么,昨晚,独自走这里的,是百里男。    是否更应征了,毁了她清白的人是百里南呢?    不过,他清醒的比她早。    不过,他避免和轩辕聿正面的纷争。    或许,这场帝王间的互相谋算,也有他的份!    然,现在,这,不是最重要的。    她走进那处,再痛苦,仍是要进去,当习惯以后,再不会痛了。    她相信,这里不会无缘无故种着那些花,如果说,那些令她熟悉的地方,找不到答案的话,可能答案本身,就是在此处。    床榻依旧凌乱,洁白的褥上,干固的血迹映进她的眼里,只让她觉得是一种耻辱。    她,还是做不到淡然一对这一切! 走进那处,她用力地把那褥子一并掀于地上,这样,再看不到那干固的血迹。    但,不看到 ,不代表就不存在。    真是自欺欺人。   就容许她这片刻的自欺欺人吧,对着那摊血迹,她根本无法静下心来。   空气里的香味让她觉得难受,纵然,这是彼时,她身上的味道。   可,似乎,现在,她的身上,不再有这种香味,刚刚擦洗身子时,她就发现了。   她把手臂凑近鼻端,终于确定,是的,没有了,缭绕在他身上,这么多年的香味消失殆尽。   不过,又怎样呢?   她没有心思去想这个,绕着整座洞室走了一圈,再几案上发现了火折子,许是昨晚点燃这些蛟烛时所留下的。   但,更吸引她目光的是,垂挂绯色轻纱的床榻上,靠榻背的地方,两边各悬着两个手铐一般的物什,这个物什在本应温馨旖旎的绯色气氛围里氏这般地格格不入。   她走近榻背,伸手拿起这手铐似地物什,眉心微颦,眸花低徊时,却看到,床榻下面的横栏,刻着一朵盛开的夕颜花,她的手情不自禁地碰到那朵夕颜花上,竟开始瑟瑟发抖。    随着这一触,突然,‘噔’地一声,一只暗格弹了出来。    暗格里,赫然放着一本,已有些年数的手札。    她取出手札,深吸一口气,这,是她找的东西吗?    慢慢打开,手札是以杏红的薛涛笺装订成,甚是精致,该是宫廷所持有的笺纸。    笺纸上,是娟秀精致的女子字迹,和那副画底下的自己如出一辙:   ‘我不知道待着这里有多久了,应该是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我也不知道外面究竟又发生了什么事,每日里,除了送食物到洞口的那个太监外,在没有其他的人来看我。就这样不死不活的,待在这里,一直到生命的终结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好孤独。’    第一页上写的内容很简单,只写了这几行,意思,也很简单。   可她知道,这份简单,应该不过是一个开始,她翻开第二页:   ‘他来了,我没有想到,一个人待在这洞里,过了这么久,第一个来的人,竟是他,我更没有想到,他会用这种方式对我,我真的没有想到!’   她一页一页地往后翻着,每一页的字都差不多,但,越往后翻,字迹越是潦草,在寻不到初时的精致,仿佛,写出这些字的人,心绪渐渐不宁。   ‘从那一晚以后,他每晚都会来,无休止地折磨,忘我渐渐觉得,死,是不是才是一种解脱!我没有错,出了我的身份,我有什么错呢?可,连我的容貌在他们眼里,都是错!祸乱三国的,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我自杀,被他发现了,没有死成,很奇怪,这一晚,他终于停止了折磨我,原来,他怕我死。或许,他没有想到,像我这样懦弱的人,在全族被杀时都选择苟活下去的人,也会选择自杀吧。是的,当我觉得,或者对我是一种暗无天日的绝望时,只有死,才是真正的解脱。可惜,我懂得太晚了。’   ‘没有死成,他连白天,都会到这里,他想看着我吗?还是,他真的不想失去我呢?可,有用吗?没用!我不爱他,一点都不爱,哪怕,得到我的身子,我的心,不会给他,不会的。’   ‘为什么老天要这么惩罚我!为什么!我终于相信嬷嬷对我说过的话,女子太美,是祸水,早知这样,当初,阿玛就该把我掐死在苗水河边。这样,我就不会有今天大痛苦了!是的,我很痛苦,这种痛苦,比之前他每晚在我身上凌辱,更让我痛苦……我怀孕了。我怀了他的孩子!’   接下来的几页,似乎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字迹不再潦草。   ‘我想堕掉这孩子,我不想生下他的孩子,这样,让我还有什么脸去见那个人呢?虽然,我不知道,在我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再见到那一人。可,我真的好想见他,好像,好像。即便这样,我还是下不了手,我没有办法对一个小生命动手,这个小生命如果有错,是不该投在我的腹中,假使我把这条错投的生命扼杀了,是不是,我比他还残忍呢?’   ‘我没有告诉他,我怀了孩子,而他似乎也不再来了。我想,他该对我的身体厌恶了吧,毕竟以他这样的男子,要得到什么女子不可以呢?既然已经得到,蹂躏了我这么多夜,他没有必要再留在这里。’   ‘我能感觉到腹里的孩子,越来越大了,我仿佛能听到一个生命正在悄悄的孕育完整,每日,我会可以避开送饭的太监,这样,我渐大的腹部就不会被他发现。只是,随着日子的推移,我觉得,越来越辛苦,我想,或许,是我还不知道该怎样去做一个母亲。’   之后应该停了很长一段时间,再翻开一页时,字迹里的一些味道始终还是变了。   ‘我不知道,生孩子,竟然是这么痛苦的事,可是,我做到了,我把她生了下来,看着我的孩子,我真的很开心,很开心,但,那一晚,如果不是他的到来,我想,我可能会死在难产上,幸好,他来了。救了我,也救了孩子。只是,没有想到的是,再次见到他,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只是,在我拥有了孩子的时候,却真的,永远失去了他,永远……唯一给我留下的,仅是那一园的蒲草。君当做磐石,妾当如蒲草,磐石无转移,蒲草韧如丝……每天,嚼着那些蒲草,我能觉到,心里的泪,怕是穷着一生,都流不尽的,幸好,我有孩子,她,将是我最后的依赖,即便,她的父亲,让我不堪……’ ‘孩子的降临,使我在这洞里的日子,过得分外安好起来,我喜欢看着她甜甜对我笑的样子,很奇怪,这个孩子从一出生开始,几乎很少哭,她是因为知道,她母亲的不幸,所以才会如此一直对我笑吗?我爱她,我想,她就是我今后生命存在的意义,也是我所有的一切,我爱这个孩子,这是长生天对我最大的恩赐。’   ‘我竭力把孩子的出生的事情隐瞒,可是,还是给他发现了,他又来了,在过了这么久之后,他又来了,许是因为那人来过,他问我,是不是他的孩子,我说不是,是的,不是,我不要这个孩子有他这样的夫妻,于是,他怒了,第一次,打了我,他骂我不贞,对,我本就是一个不贞的女子,我的贞洁都被他玷污了,我哪里还有什么贞洁可言呢?可是,痛的是我的身体,我的心,再也不会柔弱到一碰就痛了。可是,在我流血的身上,他再次的强占了我,这一次的强占,他再没有一丝对我的怜惜,手紧紧地钳住我的脖子,好像要掐死一样,只是,最终,在我昏过去之后,她没有杀我,发泄完他的欲望后,就这样离开了。’   ‘我想,我必须要带着孩子离开了,如果不走,留下来,带给我的是什么,我很清楚,为了我的孩子,我也要离开这里,离开!我知道,有一个法子可以离开,或许,会十分的艰难,但,一定可以的。’   整本手札到这里戛然而止,下面都是一片空白。   也就是说,记录这本手札的女子,写到了这,或许,就真的逃了出去。   夕颜的手颤抖着阖上那本手札。   画上的女子,应该就是写这本手札的女子,她与自己的关系,可能,真的显而易见了。   只是,当初接触到这所为的真相时,让她觉得的,仅是更深的悲凉。   她怅然地环顾这个洞室,挂不得,她对这里是不熟悉的,因为,这里,是那名女子带有屈辱回忆的地方,又怎么会带她来呢?   原来,这么多年了,她的记忆力,这部分的缺失,真的,是关于他的身世。   她的亲生母亲,是画像里的女子   也是苗水族的后裔。   鹿鸣会盟的由来,在出席晚宴前,莫竹曾和她简单提过。   她知道的不多,但已足够了。   巽、夜、斟三国血戮苗水一族,又留下画里的女子。   为什么要留下画里的女子,她不知道原因,能肯定的仅是,她的生身父亲,做出了禽兽不如的事,才有了她!   而且,还是在清醒状况下,做的这些事。   她不知道这个禽兽一样的男人是谁,她只知道,她无法接受!   她不接受这些,不!   纳兰敬德才是他的父亲,陈媛才是她的母亲。 她无法接受!   拽着那本手札,她奔出这处让她窒息的洞室。   一路奔着,直到洞的入口处。   她的步子,骤然停住,心里的痛苦,让他没有办法立刻在进入左面的洞室。   因为,她怕回忆起更多的细节,这些细节都是他童年最初记忆的一部分。   此刻,空气里,突然透出一种不正常的种肃杀气氛。   她发现,天,已太黑。   旋龙谷那段,在没有硝烟,星星点点的,是零落的灯火。   而,那被断掉的云梯彼处,她惊骇地发现,竟有一队士兵正在试图搭建着什么。   这,让她的心,只觉到一阵莫名的秫意。   她不清楚,那队士兵是哪国的人马,可,目的,应该不仅仅是这象征龙脉的山洞。   难道,旋龙谷的局势有了大变?   变到,连她的猜测都是错的?   不敢怎样,她不会再任别人为刀俎,她为鱼肉。   回身,她奔至右面的山洞,回到方才那个洞室,她拿起几案上的火折子,将它凑近樱唇,只那么轻轻地一吹,死灰已是复燃。   但,心死,却不会再有余火,剩下的,或许,仅是关于过往的灰烬。   她能觉到,那本手札里记录到最后,无外乎,画像中的女子,心,一点一点地死去。   她退至洞室边,将燃烧的火折子点燃那本手札,火苗舔舐着杏红的笺直到化为绝对的焰红。   在手札上的或快要咬噬她的指尖时,她把手札和火折子都一并掷进洞室。   嚣张的火舌很快燃着铺天盖地的沙曼,还有那些不知名的诡异花朵,火势越见汹涌,逐渐淹没这一片血洋,而她,适时地抽身,退出洞室。   这里,既然有着一切不堪的回忆,那么,就由她来彻底的摧毁。   她迅速奔回有着碧池的洞穴,这,是她唯一的生路。   即便,她还不会游水。   可没有关系。   克服内心的恐惧,应该就可以了。   彼时她恐惧水,所以,无论父亲怎么教,她都不会。   但,现在,既然,只剩下这一条路,哪怕再恐惧,都是无用的。   她相信,那画上的女子,定是从这潜了出去,倘若她是他的女儿,必定也是由她抱着从这里出去。   既然,她活到了现在,就说明,这个潜水过程不会很长,应该很短,哪怕带给她恐惧的记忆,却不曾要了她的命。   她不容自己再多想,迅速踏进泉水里,从浅水区一步一步走向深水的彼端。   当水没至他的下颔时,她深深的吸进一口气,一头扎进水里。   摒紧呼吸,照着父亲幼时教导她的动作,确实,她发现能游出一段距离,可这一次,她犯了一个错误,几乎致命的错误!  那就是,她太相信自己的记忆,或者说,那段被尘封的记忆所带给他的熟悉感。   这里,确实是通往山下的碧池,只是,靠潜水游出去,注定,是十分危险的一件事。   当她渐渐游进那处出口时,猛然。她的身子急坠而下,竟是直摔了出去,她慌张莫名,唇微启时,已被呛进一大口水。   水流在这里,形成一个近乎笔直的坡度。   原来,竟是一道双叠泉。   洞室里,不过是第一叠泉罢了!   他被泉水席卷着冲了下去,哪怕是一个擅长游水的人,对这种情况,都无能为力,更何况是她呢……   头很疼,喉口很涩,周身也算痛无比,人,仿佛置身在一个不停摇晃的地方,摇得,他禁不住,想吐出来。   “好像要醒了呢。”   一女子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浓重的地域口音。   夕颜的眼帘重重的覆着,她想睁开,却始终睁不开。   半醒间,好像有脚步声跑出去,接着,有一人的步子走至她身旁,她感到,一双宽大的手,抚了一下她的额。   接着,吩咐了些什么,她再是听不见。   思绪又陷入一片空白中。   直到一阵疼痛,从她手上传来,因着着疼痛的刺激,她终于能睁开眼睛,她瞧到,手上有金针在转动,一名老人正为她施针。   那施针的老人穿着很奇怪的服饰,是她从没见过的。   头原本很痛,但当那名医者收针,起身离开时,除了晕眩的感外,其余的不适都以稍稍缓解。   四周,是狭小的一个封闭空间,是有一个小小的窗,窗外,有一些金辉洒进来,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姑娘,你终于醒了?”   那带着浓重口音的女子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夕颜见到了她的脸。   女子头上戴着一种夕颜从来未见多的头饰,是绕着底盘髻发的一些银质饰物,随着她小脸的移动,发出丁丁当当的声音。   “嗳,不要动,你受了点上,都昏迷了一晚了,现在仍需要卧床休息,刚刚阿爹给你施针止了痛,再躺几天,伤口就会复原的快一些,对了,我叫阿兰,那不舒服了,叫我一声,无论我在那里,都一定听得到。”   阿爹的船不大,自然,她在哪,都听得到的。   阿兰见夕颜想动,脆生生地道。   她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身上的衣裙也很古怪。   夕颜在望了一眼四周,眉心有些颦紧。   “是不是觉得有些晃?现在,我们在船上,你溺水了,被阿爹的船所救。等你伤口恢复了,阿爹会把你送到最近的镇城,到时候,你就可以回去了。”    阿兰笑得很是灿烂。  这种灿烂,有多久她没看到了呢?    原来,这里是船舱。   这个船舱并不宽裕,该是普通的渔民人家。   她看到,自己的手臂和膝盖处都包了白色的绷带,连额上的伤口都重新包扎过。   除了额和手臂,膝盖处的上可能因水流冲下撞到了一块,导致有些活动不便,但这对他来说只是小伤。   终究会愈合的小伤。   稍稍安心地闭上眼睛,看来,她真的命大。   所以,就让她好好休息一下,不带任何负担地休息一下吧。   休息了大概三日,她就觉得好了许多。   在这三日里,她从阿兰闲聊的口中,知道了,他们一家的大致。   阿兰的父亲铁叔是金真族人,阿兰的母亲铁嫂是汉人,一家三口,倚靠捕鱼为生。   因为他们捕鱼的地方,距离旋龙骨很近,恰好就救了溺水的她。   阿兰一家在在是旋龙谷旁,隶属巽国的葵镇有一处小宅,但,他们不常回家住,更多的时候,还是住在这艘船上。   毕竟,对于与民来说,每一次的汛期,无疑就是他们一年内最值得期待的日子。   夕颜没有告诉阿兰,她的来历。   阿兰也并没有好奇地问她。   或许,这就是渔民女儿特有的爽朗,不会去问一些别人不愿提的东西。   阿兰一家日期而作,日落而息,捕来的鱼,除大部分会卖到集市之外,剩余的,铁嫂会做成各种美味的食物,尤其夕颜这一来,铁嫂更是额外每日用很滋补的鱼汤替夕颜来补身。   铁叔精通一点医术,负责给夕颜配一些汤药,这也使得夕颜很快就恢复了体力,除了偶尔会晕船外,腿还不是很方便外,这样的日子,该是她这三年来,真正舒心的日子。   纵然,仅有短短的三日。   可,阿兰一家,对她这个素未平生的人热忱的照顾,让她真的很感动。   只是,这样的好日子,注定是短暂的。   她的命运不知道是否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多岐。   第三日的傍晚,当美丽的夕阳洒满整片看上去很宁静的海面,变故不期而至。   彼时,夕颜正靠在坑榻上,听阿兰讲着一些捕鱼的趣味,她不知道自己会留在这多久,或许等腿伤好一点,她就该去做没有做完的事。   然而,在平静无波的海面,都有波涛汹涌的一刻,此时,随着渔船猛地一个撞击,夕颜的身子,差点就要跌下床去,幸好,被阿兰紧紧抱住。   抱住的刹那,他听到,船舱外的甲板上传来一些动静,接着是惨叫声,响彻云霄。   这种惨叫,是人死前所发出的最后声响。   夕颜听得清楚,一声是来自铁叔,一声是来自铁嫂。  当然,阿兰也听清了,她原本小麦色的脸,此刻一片煞白。   夕颜觉到阿兰的身子,一个颤震,松开抱住她的手,就要冲到甲板上去。   但,不带她冲出去,两名身着兵装的男子,一用犹带着血的刀尖挑开帘子,进的舱来。   “哟,这里还有两个金真族的余孽。”   “是啊,还是两个标志的金真女人。”   夕颜认识,这身官装,是巽国的。   只是,他们为什么来此屠*****无寸铁的渔民?   虽然,她还不知道旋龙骨发生了什么,但,今日,巽国的官兵,出现在此,让她的心地,萌了愈深的不安。   “王八蛋!”   阿兰看到那沾血的刀尖,唾骂出这一句话,不顾夕颜的相阻,立刻起身,拔出靴子里的防身小刀,就朝那两个官兵扑去。   “小娘子还挺犟啊,李四,看着金真的女子果然带劲。”   其中一个稍矮的官兵一把钳住阿兰扑过去的手,狠狠一扭,阿兰手里的刀顷刻从他手中拖出,落到了地上。   “放开她!在巽国的土地上如此上如此肆意妄为,身为官兵,就这么蔑视法令么?”夕颜斥责道。   “呸,老子奉行的就是法令!三日之内,杀尽葵镇的金针族人!”另一个官兵一擦刀剑上的血,洋洋自得地道。   “别和他们废话,反正都要杀,杀之前,先让哥几个开开荤!”矮个的那个,就势已把阿兰压倒身子底下。   擦完刀尖上血的官兵瞧着坑上的夕颜,猴腮一样的俩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他对着船舱外嚷了一句:   “我和孔二在里面开个荤,你们在外看看,是否还有金真的余孽,一会轮到你们进来!”   甲板上,传来几声男子欢快答应的声音。   猴腮脸男子说着,就朝炕上的夕颜走来,对他来说,奉命屠杀时,能碰到这么美得金真女子,不啻是个意外收获。   趴在阿兰身上的矮个男子抬起头,对着猴腮脸说:   “上完后,也让我尝一下鲜!这炕上的,看着怪水灵的。”   他急着按到阿兰,却把坑上的美人让给猴腮脸,心里,有些郁闷。   “好。”   猴腮脸一边应着,一边已迫不及待地摸到炕上来,却被夕颜冷冽射向他的目光,骇得震了一震,不过只是刹那,他看到,那目光内,恰蕴了无限的春水,不过是对着他妩媚一笑。   纵然,她的额上包着厚厚的绷带,这一笑,只让他觉到了一阵酥麻,恨不得立刻就占有了她。   但,他急急扑上炕的步子,却被她轻启樱唇说出的话,再次震到。   “放开她,她是我妹妹,你们要尝鲜,不放就上炕吧,小丫头,尝着也没意思。”   这金真的女子果然豪放,矮个子一听,立刻停下撕扯阿兰的衣服,他就势抓住阿兰还在反抗的手,脸上,是淫秽的笑容。   “好,爽快!”   阿兰似乎要说什么,被矮个子用力一击后颈,刹那晕了过去。   矮个子迅速起身,也往坑边走来,一边走,一边已开始脱掉身上的兵装,方才的郁闷,只转成此刻更深的饥渴。   猴腮脸有些不满意,可,想了一下,没必要为一个女人破坏兄弟的感情,一起上就一起上吧,反正没试过,听着还很刺激。   夕颜坐在榻上,笑得很是妩媚,她的容颜本就倾城,这一笑,更是让眼前俩个男子,欲望迷乱…… 结局卷 夔龙锁绮凤 醉卧君怀笑 【07】       这些巽国的官兵,除了任自己的欲望发泄,肆意凌辱女人之外,还会什么?    哪怕身受皇家俸禄,都这么无耻。    夕颜依旧明媚地笑着,见他们迫不及待地摸上炕来,手轻轻一组,软语绵绵:   “嗳,你们俩,难道,真要一起吗?呃?”   矮个子的官兵色眯眯地道:   “那你说谁先呢?”   夕颜以手掩唇,扑哧一笑,青葱般的长指先一点矮个子的官兵,瞧他喜形于色,那治着贝壳色光泽的指尖旋即一移,往那猴腮脸又一指,未待猴腮脸窜上前来,她的手却就势手绘,拖住下颔,语音低柔:   “若我点了,岂非有失公平,不如——”   她的眸华扫了眼前两个饥饿难耐的男子,复轻轻一笑,带着几分暧昧地道:   “你们比试一下,谁的武艺高出一筹,我,就先委身与谁,因为,金真的女子,素来,都只爱艺高的男子。”   “好!”矮个子应道,旋即拔出佩刀,指向猴腮脸,“孔二,来,哥们比较一下。”   猴腮脸眯了一下他的绿豆眼,有些犹豫,但抵不住美色当前,只能道:   “李四,先说好,点到即止。谁先点中对方的要害,就谁赢。”   “好说。”   “慢着。”夕颜止道,“你们这么比,被门外的听到,万一,以为发生什么事,冲了进来,岂不是,人又多了?”   “哈,还是你想得周到。”矮个子哈哈一笑,复走出舱门,不一会,便有他的声音传进舱内,“我和孔二切磋一下武艺,谁胜谁先尝,你们几个,在外面好好搜搜,看有没有漏掉的。”   “好。”   随着几名官兵不怀好意笑着应声,矮个子已钻进船舱,并掩好舱门,待猴腮脸拔出佩刀,刀刃相格间,发出清脆一声响动。   夕颜望着,唇边的笑意刹那变得冷冽。   她纤长的手指看似不经意地抚过裙上的褶皱,实际,则是伸到枕后,常年在海上捕鱼为生的渔民,都会在手可及处防身的利器,以防,不期而至的海盗。枕后薄巧的小刀被她牢牢握在手心,随后悄悄掩于身后。   比试中的俩人,看样子,伸手是不相上下的,或许,需要一个额外的推进,才能快点见胜负吧。   是的,她要他们快点见胜负,这点,才是她要的。   她忍着腿部的不适,缓缓移至塌边,轻轻解开衣襟,不过才解了第一个系扣,露出颈部更多白皙的肌肤,那正对向她的矮个子官兵眼里的色意更浓,只这一浓,手上的招式缓了一缓,恰被猴腮脸的刀格过,眼见着,那猴腮脸的刀径直向矮个子刺去,夕颜仿若未见一样,继续接下一个口子,但,这一次,她的手停在那扣上,眸底眉梢都蕴了笑地凝向矮个子官兵。  矮个子心神一曳,猴腮脸的刀已点到他的衣襟前,他一惊,忙使刀不管不顾地朝猴腮脸刺去,猴腮脸本按着规矩,点到,即住了刀,未料想到一招,才想避开,身子被别人从后面用力一踢,不由自主地向矮个子的刀剑扑去。   那一刀,正中他的要害,他一声都来不及吭,倒在了地上。   他的身下,蜿蜒出一条浓郁的血水,那么浓,那么腥,让夕颜觉到一阵恶心,可,她不会在惧怕。   不露声色地缩回退,脸上的神情是惶恐的:   “你——你——“   矮个子官兵握住刀的手在瑟瑟发抖,淫欲刹那消逝的无语无踪。按着巽朝的法令,他杀了同队的兄弟,必是要被处死的。   ”别叫,别叫!“他慌忙地丢了刀,要捂住夕颜的嘴。   她怎么会叫呢?   她根本不会叫。   她的手一动,明亮的刃光闪过,只听轻微地‘噗’地一声,匕首的锋尖,没入矮个男的腹中。   矮个男的眼底晃过不可置信的神情,但,旋即笼上的,是死亡的灰霾。   是的,他死都不会想到,自己堂堂的七尺男儿,会死在一个看似柔弱的女子手上。   何止他没有想到呢?   若是放在前几日,夕颜都不会想到,自己竟会杀人!   双手,沾上的是,别人体内,犹带着温热的鲜血。   她清楚,这一刀刺下去,是直抵他的心脏。   那个位置,她都没有记错。   她骤然撤开手,那深及没刃的匕首插在矮个男子的身上,他径直向后倒去,连闷哼一声的机会都没有。   两个淫欲未成的男子,就这样,悉数毙命。   没有人会就自己,面对在一次贞洁不保的情景,她唯有自救。   求他们,是根本没有用的。   不得手,他们决不罢休,得了手,还是会按着命令,杀了她和阿兰。   所以,她只有先他们一步,将他们杀死。   属于,命定的劫数,一次就够了。   既然,她的身子已经不干净,何妨手上也沾满鲜血呢?   她努力地吸进一口气,努力是自己惊颤的心平复。   心狠手辣,又怎样呢?   没有谁,在经历这些后,还能保持纯真善良。   她不知道,甲板上还有多少官兵,以她的能力,对付两个,已是极限。   她移下床,瘸瘸地行至阿兰旁边,她用力掐阿兰的人中,阿兰悠悠地醒转过来,她忙用手轻掩阿兰的嘴,道:   “阿兰,听我说,不要冲动,附近如果还有金真族的人,去找他们,避过这一时再说。”   阿兰的眸底有着明显的泪光,夕颜知道,阿兰不仅想杀了那两个官兵,还想冲到甲板上去看他父母。  只是,这无疑是最不明智的。   眼下的情形,能逃命就是大幸。   其余,报仇之类的,除了生生陪进一条命,或许再被羞辱之外,更逞论其他呢?   “快走。”   说完这句话,她松开捂住阿兰的唇,阿兰没有喊,只是泪流了下来,一颗颗地溅落,随着夕颜侧身,走到窗边,阿兰朦胧地目光,看到躺在舱内的那两具尸体时,她的表情是惊愕的。   舱内有一处窗子,因着窗的狭小,窗下只有窄窄的船边,跳下去,是直通海的。   借着渐浓的夜色,从这里跳下去,一阿兰的水性,应该是可以脱险的。   夕颜努了努嘴,指向那窗子,急促地示意阿兰快走。   阿兰咬了咬牙,站起身,抹干眼泪,走到夕颜身旁,牵起她的手,轻声:   “要走一起走。”   “别说孩子话,你先出去,找到人,再救我。”   夕颜的声音很低,她的腿受了伤,又不会游水,根本是不能用这法子逃的。   阿兰不依,手抓住夕颜的手,用力推开窗,趁着甲板上的官兵还没有反应时,就携着夕颜一并跳下船去。   夕颜来不及拒绝,也知道,这下坏了,她没有想到这个丫头的义气,反坏了事。   其实,她早就想好自己的退路,阿兰逃走后,她就没有顾忌,那样的话,仅需将舱底的阀子打开,让水溢进来,到时,官兵忙着套路,又岂会再顾得了她呢?   她抱着穿上的救生用的浮块,指不定,还是能逃得。   可,这一跳,显然,是出乎意料,俩个人落水,加上她不懂水,动静太大,顷刻间就被甲板上的官兵察觉,他们大喊着,而,阿兰家小渔船的旁边,赫然停着一艘官家较大的船。   此刻,那艘船率先向她们撑了过来。   阿兰的水性纵是极佳,因一手揽着夕颜往前游,自是快不起来,眼瞅着就要被那官兵追上。   正在这时,突然,但听惨叫声连连,接着是有人坠落海中的声音,阿兰觉到眼前一黑,海水似乎变成一汪黑海时,她惊愕地抬起眼睛,看到,今日的海上,起了不可思议的浓雾,雾里,一艘遍体通黑的船若隐若现,传上,扬着一面同样黑色的旌旗,旗上没有任何花纹,纯粹的黑,只在中央有一道血色的月牙,仿佛沁出一汪血来,深红诡艳。   而现在,这艘黑色的穿上,射出无数枚箭,其中还夹带数支火箭,但,这些箭并没射向他们,目标恰是她们的身后。   阿兰揽住夕颜的手一滞,黑船上,早射下一条银光,不容阿兰躲避地,缠住她的身子,阿兰依旧揽着夕颜,银光一提,借着这一提,俩人一并被掳至船的甲板上。   银光,是钢索缆线,勒着身,有点疼,但,却是大船的必备,也因此,他们得以从海里脱身,避过接下来的一场血劫。  夕颜扑在甲板上,看到,甲板也是黑色的,如墨一样的黑,黑到死气沉沉。   眼前,突然出现红光闪耀,她下意识地抬起脸,渔船和官船都着了极大的火,火焰里,可看到,有人影痛苦地挣扎,随后,一个个跳进海里。   火,熄灭了。   月华晖照下的海水,却洇出大片的血色来,惨叫声,更甚方才。   那洇着大片血水的海里,有一种鱼鳍划过,划过出,鲜血一大片一大片地漫出!   “鲨鱼——”阿兰的喉口发出一声惊恐地叫声,接着,阿兰猛地站起,径直扑到船栏上,撕心裂肺地叫道:   “阿爹,阿妈!”   虽然,夕颜不清楚鲨鱼有多么可怕,但,她瞧得见,跌入海里官兵,被这些凶猛的鱼悉数吞噬。   那片血色海水里,只有着危险意味。   她爬起身,用力拽住阿兰的手臂,阿兰的父母在甲板之上,倘若之前,还有一些存活的希翼,现在,无疑是连最后一份希翼都被残忍地毁去。   “阿兰,坚强一点!”她拍着一头扎进她怀里的阿兰的后背,除了这句话,她真的不知道能说什么。   与至亲的生离死别,她经历过。   除了自己走出来,其他人能帮的真的很少。   阿兰的哭泣不再有声音,一个人,若悲痛到极点,反而会哭不出来,或者,连哭都不能够。   一如她曾经一样。   “来人,把金真族的姑娘带到下舱去,另一个,关到舱底。”她们身后,突然传来一看似头领的斥话声。   阿兰惊觉从夕颜怀里抬出头来,转身拦住要来带夕颜的两名身着黑色劲装的男子:   “不,她是我姐姐,也是金真族的姑娘!”   “小姑娘,莫当我们是傻子,语音上还是听得出来。”那头领嗤地一笑,不屑地道。   金真族隶属西域,西域与三国接壤,故而,有部分族民在三国的边境县镇生活,也因此,学会了汉语,可,即便如此,终究是带着浓重的口音。   这,也是夕颜蒲一醒来,就觉得阿兰带着浓重口音的原因。   而夕颜自幼是襄亲王府的郡主,当然不会带着有浓重的口音。   “阿兰,不要紧。”夕颜怕阿兰与他们起什么争执,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遂转回身子,迎向来人。   只这一转,但听得,那个穿着古怪族服头领摸样的人惊呼一声,这声惊呼,十分地突兀,接着,他伧然跪倒于地,双手伸向空中,那种姿态,就好像苍劲的老树,努力延展自己的枝干迎向阳光一样:   “感谢长生天!将我们的族长又还给我们!感谢长生天!”   说完这句话,他跪叩于地,他身后,一并排枕着黑衣男子,也随着他的动作,悉数跪下。  阿兰的嘴长得大大的,有些莫名其妙,夕颜的容色却是淡然不惊的。   她就站在那,目光凝视这些跪倒于地,拜叩她的族民。   许久许久,那头领方起身,步子蹒跚地行至夕颜跟前,一张遍布皱纹的脸上,淌下两行泪来:   “族长,等了这么多年,您总算回来了,风长老见到您,一定十分欣慰。这么多年,这么多年啊!”   夕颜望着他,心下,清明。   他将她认错了。   她的母亲,也就是被囚在旋龙洞中的女子,恐怕正是眼前这些族民的族长。   根据手札里的时间推断,眼前的族民,不是金真族那么简单,绝对不是。   “可否借一步说话?”   夕颜启唇,语音平和。   “当然,族长,这边请。”那张布满皱纹老脸的男子,擦了一下泪水,迎着夕颜往上面的舱内行去。   那些跪叩在的黑衣劲装男子,这才纷纷起身,依旧如雕塑一样,树立在船栏的四周,接着,一声尖锐的啸叫,那些海水的鱼鳍,都往一个方向聚拢,接着,不见。   阿兰长大的嘴稍稍合拢,早有黑衣男子,将她带往底舱。   这是一艘很大的船,上面就建有三层,底下,还有底舱。   在那时,这样的船,除非是帝王乘坐的船辇能有如此大的气魄。   由此可见,这么多年来,苗水族不仅没有真的销声匿迹,反而,逐渐壮大起来,至于金真族,恐怕,正是受命于苗水族。   夕颜渐渐想明白这些,她唯一没想到的,是她的亲生母亲,会是苗水族的族长。   不过,手札中提到过一句,母亲曾认为她的错,错在于她的身份,错在于容貌。   这么一联想,的确,有什么身份是大错呢?   在二十年前的会盟结束后,苗水族惨遭三国夷族,除了,族长这一个身份之外,不做他想。   进得第三层的舱内,头领引着她往正中一个舱室内行去,刚进室,就看到,地上铺着一块似乎很狰狞的鱼皮,头领见夕颜的脚步滞了一滞,忙笑道:   “看我都糊涂了,族长很讨厌这类凶猛的动物制成的皮毯。”   说罢,道:   “来人,迅速撤下这些鲨鱼皮!”   本来守着舱室的两名男子即刻上的前来,将这块鲨鱼皮抬了出去,底下,露出的木板,依旧是选黑色的,正中,有一点血色的月牙,和那飘扬的旗帜上的图案完全一样。   这,难道就是苗水族的族旗吗?   夕颜对此事没有一点印象的。   室内四壁,皆是暗黑的,有些压抑的诡魅。   此时,唯有一点的烛影摇曳,映出些许的光亮。   “族长,您坐。”那头领的声音里,知道现在都是按耐不住的激动。  夕颜止住步子,却并没有入坐,直睨向那头领,道:   “为什么认定我是族长?你之前也听出来,我的口音并不是你们的族人。”   “族长被他们关旋龙洞这么久,口音潜移默化,又有什么奇怪呢?是我们辜负了族长的托付,连累族长受了这十九年的苦!”   说罢,头领就要跪伏于地。   夕颜一手扶住他,轻声道:   “倘若我说,我并不是你们的族长呢?”   “怎么可能,普天之下,族长的容貌是唯一的。”   “如果我说,我是她的女儿,你信吗?”   头领脸上的神情随着夕颜这一句话略略僵了一下,他大着胆子细细端详了夕颜一眼,沉声道:   “可否容我瞧一下您的手腕?”   夕颜为假犹豫,伸出双手手腕,朝向头领。   在室内的暗黑背景下,就着烛影曳红,夕颜左手的手腕上,清晰地映现出一道月牙形的痕迹。   她从来不记得自己的手腕上有这样的痕迹。   “只有历代苗水族族长的嫡亲血脉,才能拥有这道印记,所以,我相信你说的话。”头领说出这句话,语音明显是颤抖的,“这印记,平常是看不出来的。唯有在这暗黑的玄室里方会映现,这,不会有错。”   “我不清楚苗水族的习俗,我所知道的关于母亲的一切,亦很有限。如果我这么说,你又信么?”夕颜继续问道。   这句话一出,头领显得有些疑惑,但,或许,没有任何怀疑地相信,是苗水族另一种传统,他依旧道:   “我信。倘若,您不清楚,我可以告诉您,关于您母亲的一切。哪怕,这一切,需要追溯到十九年前。”   十九年前,就是母亲被囚入旋龙洞时吧?   头领慢慢地叙述者他所知道的一切,夕颜也知道了,他的名字叫蚩善,是金真族的都领。   夕颜的母亲,是苗水族第十任的族长,也是唯一一任女族长。苗水族的族长都是嫡系相传,以伊为姓,夕颜母亲的名字,单名一个滢字,   因前任族长仅有她一个女儿,是以,在临终时,把族长之位传予了她。   恰巧,传到伊滢这一任时,族力最为强盛,前任族长的遗命,真是希望伊滢在他死后,能实现他为达成的夙愿,扩大疆土。   然,伊滢却是不善征战的,但,当时,辅助伊滢的长老是木长老和火长老,在木长老的运筹帷幄下,苗水族很快就占尽三国各十座城池。也正因此,导致二十年前,三国在鹿鸣会盟后的率军灭族。   其实,按道理,以苗水族的兵力,不至于溃不成军,可,苗水族内忽发生内乱,火长老的叛变,终使苗水族遭到灭族之灾。   三国兵攻进都城那一日,伊滢不顾木长老反对,以一已之身换来余下一拨族民的生。  她被三国带回旋龙谷,禁锢于旋龙山的龙脉洞中。   这么多年,火长老在那一役后,就下落不明,木长老苦苦撑着一切,将余下的族民的改称金真族,因着三国在那一役也元气大伤,所以,金真族得以在这二十年休养生息。   六年前,木长老病重辞世,辞世前,把相关事务交与风长老,并嘱咐风长老,务必在二十年鹿鸣会盟到来时,救出伊滢。   二十年的时间不算长,族力的回复,虽不尽如人意,该足够拼尽阖族之力救族长出来。   风长老部署十一万族兵在巽国边境明州生事,借此吸引三国的注意力,暗中则将其中八万族兵顺势退回疆宁,在疆宁的海域借助这类幽灵船,分批密送精兵至旋龙谷的海域,并在六月初七半夜,杀入旋龙谷中。   由于碍着鹿鸣会盟的约定,三国帝王的亲随军队都不会超过万人,虽有驻扎的军队,加起来也不过十万人次。   而风长老冒险选择三国帝君均在路名台的时间,是因为,只有每二十年的六月初六,方会显现出旋龙山的龙脉洞所在。   所以,在六月初六晚上,确定龙脉洞的位置后,六月初七,一部分族兵突袭鹿鸣台,实际却是掩护两万精兵往龙脉洞营救伊滢。   可惜,龙脉洞前的云梯竟然断裂,他们好不容易搭建了悬梯进得洞内时,整座洞内,早燃着浓浓的火焰。   入洞的两万精兵最后没能出来,不是死于火中,而是悉数毙命在随后赶到的巽军手中。   袭击鹿鸣台的族兵虽然杀了不少的三国的军队,生还者也了了无几。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场偷袭之战,双方依旧和二十年前一样,各自元气大伤。   但,在六月初八,巽帝立刻下了一道诏令,令所有城镇的官兵,悉数诛尽金真族人。   这道圣旨比之当年更为残忍、血腥。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巽帝会突然下次诏令,毕竟,哪怕二十年前,都没有连生活在巽国手无寸铁的百姓都下令诛杀。   幸亏,夜,斟两帝并没有随之颁下诏令。   这也使得他们沿途尽量营救身在巽国的金真族民,至于在其他两国生活的族民,风长老下令他们尽快返回西域的疆宁,再由疆宁逐批安排到各座小城。   而现在,他们竟会侥幸救到族长的女儿,这对蚩善来说,不啻是最大的欣喜。   夕颜平静地听着这一切,原来,自己真的是苗水族人。   并且,如今,轩辕聿正下令屠杀她的族人。   他和她之间,因着阴差阳错在一起,到了现在,才发现,他真的是她命中的劫数。   不论是哪种身份,纳兰夕颜,或者伊夕颜,都回不去了。   正说话的当口,忽然,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蚩善望向舱室内,随着那急促脚步声的进入室内,他一手抚着左胸,躬身:  “风长老!”   夕颜眸华流转,只见,室门处,站着一长身玉立的男子,他并不如蚩善一样穿着的族服,着了飘逸的青色袍衫,发丝以鹰状的绾饰扣住,脸上,带着鹰形的面具,密不透风地遮住他的大半张脸,仅露出,菱角分明的下颔。    看着他,莫名的,她觉得不陌生。    眼前的风长老,真的不陌生。    哪怕,按道理说,现在,是他和她第一次相见。    可,她总觉得,她是见过他的。   “蚩都领,不必多礼。   风长老启唇,他的声音却是夕颜从没有听过的。   她疑惑地凝向他,她知道,他也在望着她,虽然,那鹰制的面具将他的整张脸都掩去,她看不到他的目光,但,凭着感觉,她知道,他望着她。   “风长老,这位,这位就是伊族长的女儿。”蚩善抑制不住激动地道,“长生天有眼,让我们还是没有白白来此一趟。虽然,伊族长并不在旋龙洞,可我们找到了他的女儿!”   “哦。”   风长老应了一声,走进夕颜,她的手蓦地握起她的手腕,丝毫没有避讳。   夕颜腕上,那道淡淡的月牙形印记落尽他的眼底是,他方松开握住她的手。   “风长老,我们苗水族终于找到伊系的后人了,我们现在是即刻返回疆宁再作安排,还是——”   “邻近几个县镇的族民都安全迁转了么?”   “差不多了,但,还有不少死于巽兵的手中。”   “苗水族族长在线之日,也是金真族功退之时。”   “您的意思是——”   “既然,伊族长不在旋龙洞,估计,定是被三国移到了别处,所以,不是我们一时所能找到的,既然如此,找到伊族长的女儿也一样,苗水一族历代都是嫡系相传,不是么?”   “属下明白!参见族长!”蚩善复向夕颜跪地,叩首道。   夕颜听得明白风长老口中的意思,既然苗水一族都是嫡系相传,那么,母亲作为前任族长的唯一女儿,自然在他禁锢于龙脉洞后,苗水族不会再有新的族长。   如今,她出现了,那么,不管怎样,她是伊系的后人,由她继任族长,苗水族就可以再现了。   只做权宜之计的金真族自然是不用再存在了。   其实,她甚至也隐隐希望这,母亲还活着。   她宁愿相信,母亲带着她逃出旋龙洞后,因着种种原因,不得不分开。   可,没有实据的推测,她是不会说的。   “蚩都领,抵达青宁后,我们尽早安排族长继位的仪式。”风长老吩咐道,“现在,你先退下。”   “是。”   随着蚩善退出,舱室内只剩风长老和夕颜二人。  夕颜率先启唇:   “不要问我之前的一切,从近日开始,我只是伊汐。”   “我不会问族长你的过去,这也是苗水族的族规,你是苗水族的新任族长,我希望,你能振兴苗水族,完成先任族长心愿。”   “歼灭三国的心愿,是么?”夕颜淡淡一笑,她缓缓行至窗前,冷声道,“但,你也知道,凭如今的苗水族,这无疑是以卵击石。”   “所以,我说得,是日后,眼下,先要做的,除了继续找寻前任族长之外,是祛除族长身上的毒。”   “毒?”夕颜眉间微调,她身上中了毒么?   “是,方才我握住族长手腕查验印记时,发现族长中了一种寒毒,这种毒名叫千机,本源自苗水,可,自火长老失踪开始,解药天香蛊就遗失了配方。”   风长老的语音说出这句话时,很低,但,从这份底暗里,夕颜能听出沉重的味道。   她什么时候中了寒毒?   联想到洞穴中,那千年蝙蝠触及她的血,吻部聚满冰霜而死,难道,从那时开始,她就中了寒毒么?   这寒毒,是什么时候中的,她一无所知。   难道——   百里南带她来旋龙谷所下?   银谛苍的酥奶茶会有苗水族的毒呢?   她不知道。   “族长,请安心,我一定尽我所能,替族长祛毒。既然这是源自我苗水的毒,就一定会有配方可解。”   夕颜只问了一句话:   “倘若解不了,我的命还能活多久?”   “千机之毒,是慢性之毒,毒发需千日,毒侵需千日,毒杀虚千日。”   “那够了。”她淡淡说出这句话。   三个千日,就是十年,用十年的时间,她足够了。   “但,恕我直言,族长身中的千机之毒,不知为什么,已是最后的毒杀的日期,恐怕,至多三年。”   三年?   难道说,早在王府之时,她就中了这毒吗?   三年,够吗?   她不知道。   既然是后期,或许,三年都没有了。   “有老风长老了,三年的时间,我希望,倘若母亲还活着,我能见到她,并且,三国之中,既然巽国如今屠杀我族人,我希望,最先付出代价的,是它。”   他冷冷地说出这句话,未待风长老回答,室外忽然传来蚩善急急的声音:   “族长,风长老,巽兵的兵船忽然出现!”   夕颜闻声,不知道为什么,即刻奔出舱内,隔着,不算遥远的距离,她看到,一艘官船出现在眼帘。   官船上,隐约有明黄的华盖,矗立着一个熟悉身影。   那身影刺痛他的眼睛,她不自禁地扶住船栏,深深吸进的,是咸湿的海风,还有一种,悲凉的味道。 她只看到那个身影,其他的,都看不到。   哪怕,那艘官船上,并不止那一个身影。   他来了。   是想赶尽杀绝吗?   何不呢?   他不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那明黄色的华盖多招眼,又有多危险?   毕竟,这艘船上的*****射程是完全可以达到那一处的距离。   她意识到什么,手轻轻一挥,道:   “不许放箭。”   “族长,可是——”   “倘若你们把我当做族长,我说,不许放箭。”   “是,以我们目前的兵力,并不能硬碰官船,哪怕,官船上似乎有巽帝,但兵不厌诈,万一只是一个幌子呢?”风长老赞同道,“蚩都领,即可制造浓雾,全力后退。”   “是。”   夕颜凝着那个身影,她撑住船栏的手,瑟瑟地发着抖。   轩辕聿,他不会再上他的当,他这么精明的人,怎会亲自站在那明黄的华盖下呢?   一定是阴谋,倘若这艘船射伤了华盖下的那人,是不是,他就又有理由,诛尽西域金真的族民呢?   只是,连她都知道,这不是什么理由。   他既然能下令诛尽在巽国的金真族民,哪怕,要伐尽西域的金真,还需要什么理由呢?   不过,是他的刚愎自用罢了!   自以为,他们不敢动手。   夕颜骤然收手,回身,不再去瞧向那明黄色华盖下的身影。   她不想看。   再看,都是没有必要的。   ‘咻’地一声,在渐起的浓雾中,突然,一道箭破空袭来,正中夕颜的左肩。   她觉到锥心的疼痛,带进冰冷的空气,可,不过须臾,在没有疼痛,仅是,好冷。   看来,他还是发现了她,看到她没有死,仍逃出了旋龙洞,他还是不容她活着,是吗?   左肩在下一点,力度再大一点,这枚箭就会穿心而过。   那么,她的命,就此会终结。   原来,原来!   他来此,只要亲手送她死,是要亲眼看着他死!   这,才是他站在那顶明黄华盖下的目的!   或许,他早就知道,她的身份。   所以,才会下那道明君根本不会下的诏令吧。   这一次,又是她输给了他,犹如那场棋局,她始终输他一步。   可,下一次,在放手一搏后,她不会再输到仿若那天一样丢兵弃甲。   她一定赢他一次,只这一次的赢,必让他付出代价。   风长老跨步附扶上她的身子,她却倔强地挣开:   “不用扶我,替我拔出来。”   “族长,这——”风长老的语声里起了一丝犹豫。   “拔出来。”夕颜的声音平静道仿佛这支箭刺进的根本不是她的肩膀,“从今日开始,没有任何人,可以让我受伤。”  说完这句话,他反手用力地握住箭,刚握上,风长老的手却覆住她的,一字一句道:   “是,没有任何人,能让你受伤。”   语落,箭拔出,溅出血,心底有些什么郁结,也一并地被拔出,再不会痛。   这时,天际突然下起雨来,六月的雨,来的迅速而磅礴。   夕颜的身子,没有淋到一滴的雨,被风长老带进舱室。   进舱前,她问了一句话:   从今以后,不仅不会再受伤,她的心底,也不会在下雨了。   不会了……   轩辕聿站在船舱的上层甲板上,明黄的华盖下,双眼紧紧盯着那艘消失在浓雾中的墨黑船只。   那是传说中金真族的幽灵船。   为什么,今晚,他会觉得,那艘船上,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呢?   那样的熟悉,看着那个身影,他原本以为痛哭道麻木的心,竟再次清晰地疼痛起来。   是,疼痛。   除了八年前,他曾因愧疚痛过一次,这么多年,他的心,从来没有痛过。   可是,这一次,他的疼痛,是这么清晰。   官船的檐上,挂着金质的铜铃,在凌烈的海风中,咣啷咣啷地响着,每一响,都重重砸进他心的疼痛处。   “为什么不下令?”   他的身后,传来低低的询问声,他并没有回身,在这二层的甲板上,就只有他和他俩人,再无多一人。   “朕不认为有下令的必要。”   轩辕聿冷冷说出这句话,他蓦地回首,双眼如寒星微茫,目中的森冷,让先前说话的那人,禁不止避开他的目光。   “朕,不希望任何人骗朕,也包括你。”   轩辕聿的这句话,比他的目光更冷。   唯有他知道,哪怕,如今他的手是暖的,心里,却在没有丝毫的暖意。   “你怀疑我?这么多年,你怀疑我心存不轨么?”   轩辕聿没有说下去:   “她真的——”   “她因被银啻苍侮辱,万念俱灰跳了旋龙谷底,旋龙谷底,死,也不会留下尸体,这,你知道的。”   是的,他知道!   心,好似被钝刀割过,密密匝匝地,都是撕裂,将断不能断的疼痛。   他的目光一直凝着浓雾,纵然,那里,再无一艘船的影子。   一切,仿佛是太虚幻境。   可,为什么,他总觉得,她还在呢?   他的夕夕,他的夕夕!   他并不会因为她的名节受损,有所计较。   甚至于,他还有着一些不该有的庆幸,至少,他不再是解药。   她将是完完全全,属于他的夕夕!   可是,如今呢?   当他终于在旋龙谷中,得到解药,去了身上多年的寒毒,换来的,却是永远失去她的结局!   倘若那晚,他知道,会这样,他是否会提前离席呢?   不会,不会的!   如果他知道,代价是失去他,或许,他宁愿不去解这毒。   他真的,永远失去了她。   这一辈子,他第一次想去爱,就失去的女子,不在了……   带走的,是他爱人的能力。   他再没有了,爱人的能力…… 结局卷 夔龙锁绮凤 醉卧君怀笑 【08】      夕颜随风长老一行,用了十日的时间,从水路退回疆宁城,他们将从这里,补充供给后,退回到金真族的都城青宁。   因为,青宁位于沙漠中央的一块绿洲之上,没有充足的供给,即便是常年生活在沙漠的人都不会轻易踏足,这也使得,三国若要歼灭金真族,必要经过沙漠这一大关。   沙漠成了金真族最好的屏障。   目前金真族族长是伊滢父亲庶出兄弟的女儿伊泠。风长老已飞鸽传书只青宁城内的王庭,告知伊泠大致的一切,并让她半月后迎夕颜于城外。   因为,她的族长之位,说到底,不过是权宜之计。   如今伊氏嫡系仍有一脉,虽未救得伊滢,却认识要按着族规,奉夕颜为族长,然后,光复苗水族。   风长老亲率五百精兵护送夕颜回青宁。   蚩善则暂留疆宁继续妥善安排从三国络绎避来的族民。   疆宁往青宁不算远,因位处沙漠,若没有遇到太大的沙尘暴,至多半月的路程,也就到了。   但,西域不必中原,几乎没有绿洲,除了沙漠仍是沙漠,青宁又位于沙漠的中央,一路行去,越往里,沙尘暴越是严重,而车辇咋这沙漠一带的地方显然是不适合的,因此,早早,他们变换了骆驼代行。   夕颜擅骑马,马的速度虽快,却远远比坐在驼峰里要舒服,驼峰下即便铺了褥子,几日下来,还是把她腿的内侧磨出了一层伤口,因是隐蔽的部位,她只忍着不说。   直到第五日,晚间扎营休息时,夕颜在自己单独的帐篷内,终于对前来送晚饭的风长老开口道:   “风长老,可有金创药?”   “族长受伤了?”   “嗯,一点小伤——我自己上药就可以了。”   “好,我稍后给组长送来,族长先用饭吧。”   每日里,风长老总是亲自将晚饭端来,这一晚,当然也不列外,可,夕颜看到饭食时,不由颦了一下眉:   “风长老,你该知道,我不吃荤的。”   前几日,夕颜所用的饭食都是素斋,可今日,除了一碗干馍外,唯一的一碗菜,竟是卤汁烧的红红的肉。   “我知道。”风长老将托盘放在夕颜面前的几案上,“还请族长恢复食用荤食。”   “出了什么事吗?”夕颜眉心的一颦并未松开,问道。   “我会把这件事处理好,但,在这之前,还请族长忘记中原的一切习惯。从今以后,你只是我们的伊族长。”   “把肉拿下去,分给大家吃吧,我不用。”   夕颜端起那碗干馍,大口地吃着,她对食物从来不挑剔,只是,既然,做了许诺,她在这一年内,就不会食任何荤腥。  风长老的手端起那碗肉,并没有做再劝夕颜,仅是起身,走出帐篷。   不过一会,他再次返回时,手上拿了一瓶金创药,递给夕颜:   “族长,您要的药。”   夕颜已将那碗干馍用完,她吃的很快,不知从何时开始,她的觉味分辨不出任何味道,所以,除了恪守茹素的承诺之外,吃任何东西,都一样了。   她接过风长老手上的药,颔首:   “有劳风长老了。可否劳烦风长老替我道帐篷外守着,暂时别人任何人进来?”   “当然可以。等族长上完药,我在替族长换背上的药。等到了青宁,我会安排一个姑娘来照顾族长,毕竟,我们都是男子,还是多有不便的地方。”   风长老说完这句话,往外行去。   自她中了箭伤后,因着苗水族的族规,族长的伤势,都需要由长老治疗,以防别有用心之人借机使坏。   而她毕竟是女子,不似以往族长和长老都是男人一样可以无所顾忌。   但,她却平静地褪去一半衣裳,背向风长老,由他上药包扎。   整个过程,她没有喊一声疼,也没有发出一点的呻吟,一如,在他覆住她的手,拔出那支箭时,她连哼都没可有哼一声。   除了上任族长之外,苗水历任族长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虽都是面对伤痛,不会轻哼一声的汉子,然,这一切,发生再像夕颜一样看似娇弱的女子身上时,终究是让风长老面具后的眸底,蕴了一丝的笑意。   这个女子,果然坚强到,让他更为期待。   今晚,她要求自己上药,那么只说明,这一处的伤,是在她不方便示人的地方,对于这一点,身为长老的他,仍是要遵从族长的意思。   或许,安排一个贴身婢女给她,对她,对他,都好吧。   只是,要等到了青宁再做打算了。   他退出帐篷外,看到,今晚的沙漠,很安静,因为除了守兵,大部分族兵都已早早休息,为了明日的继续赶路。   可,这份安静的空气里,有着一种不该有的暗流在涌动。   他望向围绕在数顶帐篷外的篝火,熊熊的火焰外,是未知的,属于沙漠的黑暗。   今晚,没有月亮。   夕颜盘腿坐在地毡上,身上着的是金真的服饰,这种用蚕丝,青红土羊毛织成的服饰精致无比,因着在沙漠行走,又加上肩部有伤,她并没有戴苗水族的银质头饰和披肩,只在腰际,束了银腰带,这种腰带,又是个音菩萨分两排缀在布制的要带上,陪上银制的纽丝状的脚饰,分外亮丽。   现在,她稍稍掀起腰带下的白色短褶裙,果然,腿内侧的细腻的肌肤早红浊的不堪睹。由于她背部的箭伤,虽不算很深,可左手那侧仍是几乎使不出力来的,她只能用一只右手涂着蹭伤处,药膏涂上去,伤处,有火辣辣的灼痛,不过,算不得什么。 但愿,今晚能恢复得快一些,否则,明日再骑骆驼,无疑又是一种煎熬。   “进来吧,风长老。”她上完药,放下百褶裙,唤道。   帐篷的帘子掀动声传来,风长老进得帐篷内,躬身:   “我替族长换药。”   “好。”她不多说话,背对他,拉下左肩的衣服,肩上的绷带处,有隐隐的黄色漫出。   风长老解开绷带,他修长的指甲触及下面的伤痕时,面具后的脸,还是瞥了一下眉,看来,连日的赶路,加上沙漠高温的炙烤,这伤口非但没有回复,还化了脓。   “族长,或者,我们驻扎在此,休息两日在赶路吧。”   “不比,我想,以现在局势,根本不容再多歇息一日吧?”夕颜说出这句话,道,“伤口不碍事的,早日到青宁,就好了。”   “是。”风长老应道。   她不只坚强,还聪明,从今晚的荤食就看出,却是,出了问题。   今日,负责托运粮食的那八匹骆驼突然在下午那场沙尘暴后就是去踪影,那上面有着行走沙漠所必须的水和粮食。   他相信,绝对不是,这八匹骆驼在沙尘暴中迷失了方向。   一切,或许真的如这几日的沙漠一样,变天变得太快了。   是以,今晚,他明知夕颜不吃荤腥,还是让厨子将傍晚时分族兵狩到的羚羊烤了奉给她。   毕竟,沙漠里,需要的是体力,她受了伤,再只吃干馍的话,他怕她会受不住。   可,他忘记了,她十分倔强。   他不想强迫他,至少,现在,不想。   上完药,包好伤口,外面,突然响起一阵骚动,此时,本该是休息的时间,除了帐篷四周的守兵外,不该再有任何的骚动。   除非——   风长老率先一步走出帐篷,夕颜将衣襟合拢,起身,随他一并来到帐篷外。   但见,熊熊的篝火外,正压来一批黑压压的动物。   是灰色的狼群。   沙漠里,和缺水一样,令人惧怕的事实,他们遇到了狼群。   这批狼群,似乎并不畏惧篝火,正逐渐压上。   很快,随着一声嚎叫,整批狼,冲向篝火,他们的眼睛,不是正常的绿色,而是泛着血色。   风长老迅速唤帐篷外的守兵,但,纵然大部分帐篷内的族兵都已出来,可,显然,都是从初睡的梦里被惊醒,睡眼惺忪间,又怎敌得过这群饿狼的袭击呢?   随着几只‘敢死狼’用自己的身体扑到火上,熊熊的篝火点燃他们的皮毛,发出令人作呕的味道,接着,后面的狼群迅速的窜上,顷刻间,与族兵厮杀在一起。   血肉横飞。   人的,狼的,都有。   风长老一手护住夕颜,一边命令族兵: “保护族长!”   顿时,有百名族兵后退至夕颜跟前,团团围城一圈,筑成人墙。   夕颜和风长老,就立于人墙之中。   当,狼群不怕火,这已经很怪异。   当,狼群的凶猛,犹胜过精心操练的族兵时,变更透出一种危险的讯号。   纵然,族兵奋力拼杀,可随着狼群里那声尖锐嚎叫的再次发出,狼群越来越凶猛。   上演的,不过是人狼同归于尽的局面。   “风长老,以你的箭程,能否射中那嚎叫的来源?”夕颜突然问道。   “族长的意思是?”   “那边,应该就是嚎叫发出的位置,若有火箭探路,加上迅速另发出一箭,该能射中那嚎叫的狼。”夕颜的手一指左前方,道。   狼群必有狼王,号角的,无疑是发号施令的狼王。   但夕颜所指的位置,由于黑暗一片,并不能断定狼王在何处,误射箭,定会打草惊狼,所以,先以火箭探路,再去诶大牛股目标后,旋即射出另一支真正的箭,倘射中狼王,群狼无首,这一劫,也就破了。   要的,不仅是射程,速度,还有,眼力。   风长老立刻道:   “那我的箭来。”   一旁早有族兵奉 上 弓 弩。   他手持*****,火箭破弦而发,破空处,但见一毛色白雪白的独狼立于远处的沙丘上,引颈而叫,不容他第二声发出,另一支箭追着那枚火箭,直中它的颈部。   血,绽出,染红了他血色的皮毛。   空气里的血腥气越浓,可,失去嚎叫指引的狼群,渐渐不敌,悉数被屠于族兵的手下。   一切,很快,恢复了平静。   有族兵手拿被屠的狼奔至风长老面前,喜道:   “长老,我们接下来几日的火势不成问题了。”   风长老的声音带着笑意,然,落尽人的耳中,分明带着一种寒冷:   “你们可知,倘食了这狼肉,必会疯癫致死。”   “啊?”族兵一吓,将手中的死狼挣扔于地,狼血却没有见发鸟。   “这些狼都吸收了夤花的花粉。”   夤花是沙漠里的花,凡被花粉被动吸入,必会疯癫若狂,但,因其花期较短,又远离水源,是以,很少有动物会靠近它。   可,若是有人安排狼群接近夤花,那么,则另当别论。   苗水族的族民,都精通一花一草的作用,也借着这些自然的植物驯养牲畜,不过,若非作战需要,一般族人是不会接近这些凶残的动物。   即便是作战,除了鲨鱼生活在海里的猛兽外,类似狼这类同样生活于陆路的猛兽,族人都是不会轻易去驯养的。   因为,都生活在陆路,始终还是太危险。   “你们去吧那雪狼拿回来考着用吧,它应该是没有中花粉毒的。”  夕颜说完这句话,转身走进帐篷。   是的,当看到那毛色雪白的狼时,她就知道,它不是狼王,因为它的颜色太特殊,之余会狼群,无疑是异族。   可,它既然能像狼王一样用嚎叫指挥这群疯狼,只说明一点,是和花粉一样的刻意安排。   那么,在这份安排里,它必定是没有中花粉毒的。   “去吧,另外,把这些疯狼尽快焚烧掉。不要留下任何痕迹。”   风长老说完,随夕颜一并走进帐篷内。   帐篷内,夕颜转向风长老,凝着他的面具说出这句话:   “看来,我们要连夜启程才好。”   他的面具看起来,是封闭的,可从刚刚的箭无虚发来看,这张面具后的视线,锐利道并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   她本来以为,终归是有点影响的。   她突然对这张面具有些好奇,不过,仅仅是好奇罢了。   眼下,局势的变化,恐怕才是她该放在心上的。   “是的,可族长你的伤势——”   “没有关系,吩咐下去,连夜拔营。”夕颜笑着说出这句话。   风长老颔首,复走出帐篷。   确实,一步一步的设计,带着绝对的可以安排。   先夺去他们负责粮草的骆驼,在安排中了疯毒的狼群围攻,倘若他们误事这些狼肉,那么,不费一兵一卒,对方就可将他们悉数歼灭。   毕竟,狼的发疯是很容易被忽略的事实,假使,没有人注意到那血色的兽瞳。   而,他们打着的是金真族最高的旗号,玄黑红月旗,若那些别有用心的人,用兵力围诛之,必将受到金真族其余各部落的集体攻之,更何况,蚩善还带着大部分的金真族兵再疆宁。   所以,无非能使得,不过是这些卑劣的手段!   哪怕青宁同样是龙潭虎穴,总比在沿途的路上继续领教这些卑劣的手段要好。   毕竟,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不仅夕颜明白。   风长老定也是明白的。   他立刻下令,连夜兼程赶赴青宁。   剩下的路程,不过十日,连夜兼程,自然能缩去大半的日子。   况且,他们手上仅剩下的干粮,大部分都是傍晚时捕捉的羚羊晒成的肉干,干馍都不过两三个。   这些,也不容许他们再按着常规行路。   待到第二日的晚上,夕颜已经停食了差不多半日。因为,干馍都用完了。   用饭的时候,她没有下骆驼,而是风长老走到她跟前,递过来一小块晒干的肉干:   “族长,沙漠里,光靠水,是撑不过去的。”   族民历代生活在沙漠里,寻找水源还是不在话下,只是,仅依赖水,又怎够呢?   “不必。我不能违背自己之前说过的话。”  “你让我不问你过去的一切,是不是就和这有关?族长,你的坚强和聪明,让我很欣赏,可,你不觉得,在生死攸关的时候,还坚持一个承诺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吗?”   “我就是这么迂腐的人。人,总归要坚持一些什么吧,哪怕,那些并不是全对的,我想,至少对自己是个交代。”夕颜淡淡一笑,她恹恹地倚在骆驼的驼峰里,脸色苍白。   很饿,加上连夜赶路,得不到休息,伤口的发炎,她的情况并不算好。   甚至于,她现在觉得浑身很烫。   说完这句话,她抓住缰绳的手骤然再握不住,人径直跌落下骆驼。风长老滞了一下,还是旋即接住她落下的身子。   手触得到她身子的灼烫。   不是正常的烫。   她,还是发烧了。   在沙漠的极地气候里,这不啻是危险的。   他抱着她,就地席坐下来,离他们最近的族兵已纷纷下骆驼,未成小圈掩护着。   他接下身上的水囊,并将一枚药丸塞进她的口中,但,她的齿光闭着,根本塞不进去,他捏住她的下颔,强迫她张开嘴,把药丸额着水一起送了进去,这要对散热还是有着一些作用,希望他能快点好起来。   接着,他吩咐族兵就地扎营。   刚把夕颜抱紧帐篷,却看到她蓦地眉尖一颦,把适才的药丸都吐了出来,莹白如玉的脸上,起了点点的红疹子。   她对这药过敏?   他抱着她的手,觉到分外的沉重。   甚至于,在那一刻,他有了犹豫,可,他还能犹豫吗?   将她放到褥上,他的手下意识地将她侧抱着睡,以防她碰到右肩的伤口,这一抱,她就着这样的姿势,竟陪了她整整一个晚上。   沙漠的夜晚是寒冷的,他尽量把被子捂紧她,逼着她用最土的法子发汗,再不敢给她服用退烧有的的药。   倘若,他没记错,木长老在世时和他提过,前任族长伊滢对一味药剂芥过敏,看来,这份遗传倒真的传给了怀里的女子。   伊汐,这个名字,其实真的很配她。   也很好听。   用齿间温柔吟出这俩字时,心里,莫名地会起一丝的悸动。    伊汐,作为伊汐的她,会完全属于他吗?   他在面具后的唇角轻轻地勾起,修长的指尖,柔柔地抚过她虽整日在沙漠的烈日下行走,依旧莹白光洁的脸。   伊滢的父亲,先任族长在将族长之位传于伊滢时,曾立下一道新的族规,今后,当继立族长为女子,年满十六岁后,将会由族中的长老迎娶,以诞育下一任的底细血脉。   因为,男性的族长可以拥有不亚于三国皇帝的王庭后宫,纵然,前几任族长都只娶了一位族妃。 但,这第一任女性族长伊滢,先任族长对她是有所顾虑的。   源于,他希望能有人继续代替他真诚地守护她。   只是,他虽想到了这层顾虑,颁下的这道族规,却因着伊滢在十五岁就被三国锁至旋龙山的龙脉洞做罢。   可,它的效用还是在的。   阖族剩余的族民也都知道。   只是,眼前的女子,或许还不知道。    今年,她该满十六了吧。   而他身为即将再现的苗水族唯一长老。   不像昔日,是木长老和火长老并立。   他的手停在她瘦削的下颔处,如果可以,在这一切结束后,他愿意许她幸福,不带任何利用的幸福。   他愿意!   普天之下,并非轩辕聿能许她这份幸福。   他,也可以!   轻轻俯下身,他的唇映在她的眉心,仅仅是眉心,不带任何欲念。   干干净净地映在她的眉心。   这样的纯粹,他有多久没有体味到了呢?   面对她时,忽然能改他这份安宁的感觉。   真好。   夕颜再次醒来时,黄昏的落日最后一道余辉正洒进帐篷内,她动了一下身子,有些酸软,但,灼烫的感觉确实褪去了。   “醒了?喝点东西吧。”   他递来一碗粥汤。   “这……”   “喝吧,你不能用荤腥,喝粥总归可以的。”   “这里哪来的米?”   “想要,一定是有的。不然,这几日,你昏迷,不靠这些粥撑着,怎么熬过来呢?但,别问我怎么得来的,一如,我不会你的过去。”   她看不见他面具后的脸,只看得到,他青色的衣襟上,笼了一层细灰。   接过粥碗,还是温热的。   她慢慢地喝着,哪怕尝不出任何味道,她也慢慢喝着。   知道最后一口粥喝完,她轻声对他说了一声:   “谢谢。”   “应该的,你是族长。”   风长老接过粥碗。   “可以启程了,我没有问题。”   “已经到青宁城郊了,今晚,族长可愿随我先行回到王庭?”   先行回到王庭?   夕颜淡淡道:   “好。”   她知道,他又在望着她,在这张冰冷面具后的脸,是否真的为她所熟悉呢?   可,她并不认识多少男子啊。   她的手突然触到他的面具,他没有阻止。   时间,凝顿。   空气,滞缓。   只要,她的指尖用一点的力,那么,面具脱落,他的脸就会出现。   然,不过一瞬,她不过轻轻用指尖拂去面具下的一隅灰尘,道:   “脏了,我昏睡的这几日,有劳风长老带我上路了。”   她是冰雪聪明的女子。  从字里行间,从他衣着的尘土上,早就知道,他抱着她上路,而她一点感觉都没有,反而昏睡的十分踏实。   如果不是她病得太重,失去知觉,就是他的小心翼翼,没让她觉到颠簸之苦。   她觉到他的一怔,莞尔一笑,苍白的脸上绽开最纯最真的笑意:   “风长老去安排晚上进城的事吧。”   “是。”他从怔愣中缓过神来,躬身退出帐篷。   他们扎营的地方,这一次,是在临近青宁的沙坑处,待到了晚上,早有族兵牵过一匹骏马。   不是长途跋涉,又毗邻绿洲,自然,骏马于骆驼是便捷的。   他纵身跃上马,手递给她:   “请族长委屈一下,和我共乘一匹马。”   她明白他的意思,她的身体没有复原,他怕她驾驭马时有所意外罢了。   她又怎是这么娇弱的人呢?   哪怕在娇弱,不过是王府里的纳兰郡主。   而现在,她是伊汐啊。   纵然纳兰这一姓氏,她不会忘记,毕竟,纳兰敬得予她的养育之恩,她不能忘。   可,伊,才是她真正的姓氏。   只是,这个理由,真的是她心里真是的想法吗?   或许,不过是逃避。   纳兰夕颜,是轩辕聿的醉妃。   今时今日,无论怎样,她再不会是他的醉妃。   她不再是!   她的手指深深地嵌进指腹觉到疼时,她的腰已被风长老俯身抱起,横坐在骏马上。   “这么坐,比较不容易碰到伤口。”   “你——”夕颜脸一红,难道,她昏迷的这几日,她看到她的那些小蹭伤了?   “我没有做过任何逾越的事,请族长放心。只是——”风长老的声音有些讪讪,他一驾马,喝道,“驾!”   他怎能告诉她,他是另外吩咐人替她上的药,才知道的呢。   现在说,不过是增了不必要的麻烦。   夕颜没有再问,她的手去握那缰绳,他的手无意识地往后握了一下,突然碰到她的。   这一触,她竟滞了一下,恍惚地,身后坐的那人,似乎就是轩辕聿。   那一日,他也是这样带着他,奔驰于旋龙谷中。   他的体温,他的呼吸,仿佛还在她的耳边缭绕。   她哪怕心里有着欢喜,偏要做出那样的迂腐样子来,知道她的手触到他的心跳,他才觉得,他和她的距离,其实是那么地近,那么地近。   一切可以装出的迂腐也在瞬间或成心里的甜蜜……   心里仿佛被沙漠入夜的冷空气呛了一下,她摒去这些念头,手从缰绳处收回。   相同的姿势,她不要再用一次。   不要。   他觉察到她的些许细微动作,只用手稍稍拢紧,却并不碰到她,这样,在他的手臂范围内,除非他落马,否则,定能护得她的周全。  包括,即将去到的苗水族王庭,哪怕波云诡异,他都要带着她一起去。   他只有在这一次次地锤炼中,变得越加坚强,以及用她的聪明识破所有围绕她的阴谋,她才能真正配上这个姓。   风长老策马并没有直接进入青宁,凡是在郊外的一处简易庙宇前停下,她随他进入庙内,这座庙内看来空弃了许久,遍布着蛛网。   更为奇怪的是,整座庙内没有供奉任何菩萨,只有正中一颗古樟树的树枝上系着五彩经幡。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风长老走到树下,语音低缓:   “这是古樟树神,里面是通往王庭的密道,历来,只有长老和族长知道。”   “今日,你带我来此,该不仅仅是告诉我密道的所在吧?”夕颜望着这苍老的古樟树,道。   “是,,因为我发现守城的军士不再是我的亲兵族兵。”   “你怀疑伊泠不舍放弃族长之位,所以叛变了?”   “不是怀疑,这,就是事实,属于你的族长之位,你必须亲自去把它拿回来。”   他带着面具的脸转向她,鹰形面具衬托着这棵古樟树,是别样的雄姿盎然。   他将古樟树下的草拨开,一块木板赫然映现,他打开木板,里面是一条森冷的通道。   纵然森冷,她相信,在没有什么会比旋龙山洞里的一切更让她觉得森冷了。   她率先一步一步走下去,百褶裙和护腿只见裸露的肌肤,能觉到咻咻地凉意,可,只是微凉而已。   “这条密道建了百年,建成之日,施工的族民悉数被赐死,现在的普天之下,除了你母亲,知道此处的,惟有我,或许,还有火长老。不过,他早就失踪很久了。”风长老在她身后轻轻说着。   “是吗?”夕颜反问道。   她的鼻子在这里,变得分外的敏锐,她能闻到,这处密道有一种胭脂味道。除了六月初六那晚,她再未用过胭脂,所以,这个味道当然不是她的。   既然味道如此清晰未散,也就是说,不久前,有女子来过。   能来此处的女子会是谁呢?   夕颜淡淡一笑,这一去,只有他和她,前途如何,应该是艰险的。   不过,她不会怕。   族长之位不是他必要的东西,却是她证明自己的东西。    那个位置要的不光是聪明,能力,更重要的,是胆魄。   既然,风长老带她至此,他不相信,他会出卖她,譬如,把她交给伊泠。   唯一的解释就是,一如他说的那样,希望她得到锤炼。   足下越来越软,似乎踩在软软的东西上,还发出隐隐的沙沙声。   可,密道很黑。   对于足底的一切,她看不真切。 秘道的尽头,没有任何路,可,他们的头顶,却不在市场森冷的土壁。   恰能见到悬挂在墨黑苍穹的一轮弯月。   此时,这轮弯月柔和地将月华洒下他们站的地方,形成一圈小小的光晕。   她这才发现,脚下,解释绵绵的白色粉末。   她觉到足底松软时,原来,是走在这层粉末之上,唯一不同的是,此处的粉末更为厚重,足才下去,没及小腿。   那些粉末蹭着裸露在外的肌肤,是奇怪的氧酥感。   “这是王庭的枯井,王庭中,所有死去的人被焚烧后,骨灰都会被撒在这。”   风长老的话语骤起时,他的声音在这一刻仿似被冰水所渗,起初不会觉得冷,慢慢地,方觉到这一层寒意顺着她腿部被粘到的那些白色粉末一并沁进骨髓,让她觉到难以名状的寒冷。   任何一个代表尊贵的地方,背后都是不为人知的阴暗。   任命在这种地方,是根本不值得一提的。   死了,不过是化为一捧灰,被撒于枯井。   但,正因此,没有人会想到,这里,有一处通往宫外的密道,不是吗?   “现在,上去么?”她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到,没有一丝的波澜。   风长老的手握住她的手腕,他很欣慰,她的手腕并没有任何灼烫感。   他的烧终是退了。   他更欣慰,她的胆魄,或许,并不会比先任的族长逊色。   即便,她母亲的胆魄是不尽如人意的,可,彼时,在面对阖族的危难之际,她母亲依旧是舍弃懦弱。   苗水一族的嫡系,真的,真的他期待。   他携着她的手,用力一起,俩人纵身跃出枯井。   枯井外,金真的王庭,气势是恢弘的,没有想到,在这沙漠中的青宁城,会有这样丝毫不输于巽宫的王庭。   他们正置身在这王庭回廊中的一颗不知名的葱郁的树下,回廊上,赫然是手持长矛的族兵。   此刻(19lou),这些族兵突然分开两排,回廊的彼端,走来一女子,她带着硕大华丽的银质头冠,那些繁复的银质珠花垂在她的额前,额下的脸美艳的,和夕颜相似的五官,可以想象,一笑一颦间是怎样的勾魂夺魄。   她就是金真的现任族长,伊泠。   伊泠的目光凝着风长老,微微启唇:   “你回来了,风长老,我等你好久,总算是回来了。”   她的声音里,是和此时的气氛有些格格不入的柔情。   “我的飞鸽传书,你收到了吧。”风长老甫起唇,却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味道。   伊泠的语音里,随着风长老的这句话,夹一些苍凉:   “我没有想到,逼我让出族长之位,会是你。”   “伊泠,从木长老将族务交给我开始,这就是不可逆转的事实,金真族的存在,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如今,苗水族的嫡系已找到,当然,金真族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何论是我逼你让出族长之位呢?”  “多冠冕弹簧的话啊,风长老,她给你的,我也能给你,我希望你重新考虑一下,毕竟,我对你,是有感情的——”伊泠悠悠地启唇,话语里带着哀怨之意。   “伊泠,我奉木长老的托付,唯一辅佐的是苗水族族长,你说的这些,对我,没有任何的意义。”   “意义?谁不知道,身为长老,按苗水族的族规,若族长为子,待她满十六岁后,就可以随时迎娶。你要的,恐怕正是借着身边的那个冒牌货,得到苗水族族长的位置吧!风长老,我说了,只要你全力为我中心,明日我就可以嫁你!金真族,从此以后,有一半就是你的!这难道不比你去扶一个冒牌货的族长,更让人信服么?”   “伊泠,从沙漠时,你布下狼局,到今日,再布下这个局,只能说明,连你都知道,她就是真正伊氏嫡亲的血脉。”   “那些狼不过是让你尽快回到青宁,我不喜欢你和这个冒牌的女子在一起!”她顿了一顿,继续道,“区区的夤花粉,你一定看得出来,为了避免沿途再受到不必要的侵袭,没有什么比回到青宁更安全。不是吗?”   风长老沉默。   这使得伊泠再启齿时,声音里近乎带着哀求:   “你知道吗?我喜欢你,从来金真的那一天起就喜欢你,这六年来,我对你的喜欢,与日俱增着。可,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呢?金真族是我阿妈的心血,我一定要替他守着的。”   “伊泠,六年来,我们见面的机会并不多。还是,你以为,用所谓的感情能让我放弃对木长老的承诺呢?”   伊泠的面色一变,她头上的银制饰物发出簌簌的声音,她整个人更如同风里的叶子一样脆弱。   突然,她指向夕颜,几乎声嘶力竭地道:   “把这个冒牌伊氏的女子给我杀了!”   那些举着长矛的族兵将长矛对准夕颜,冲将上来。   夕颜本沉默的看着这一切,现在,她只用目光扫向这群族兵,语音清冷:   “你们,都要背叛长生天么?”   那群族兵滞了步子,伊泠的声音却继续道:   “我命令你们,啥了这个冒充伊家嫡系额女子,否则,你们才是真正背叛长生天。”   夕颜突然笑了起来,她望向伊泠:   “寄希望在一个男子身上,注定,你会失败。这世上,我们女人能信的,只有自己。可惜了——”   她住了语声,轻描淡写地道:   “风长老,既然你都部署好一切,现在就结束吧,我累了。”   说完这句话,夕颜骤然转身。   她突然很不舒服,有些干呕的感觉让她不禁用手捂住唇。   真的,很不舒服…… 结局卷 夔龙锁绮凤 醉卧君怀笑 【09】       转身间,夕颜听到,风长老轻轻击掌。   接着,她的身后,有锋利的刀子劈进皮肉的声音响起,伴着认得尖叫嘶喊声,一并冲击着她的听觉。   正是一场杀戮。   她可以坦然面对一切,只是,这种杀戮,她不想再面对。   哪怕,她的心底,再不会起任何的波澜。   可,她不想看到。这种残忍的血腥。   纵然,对于这一切,她早预计到了。   从风长老仅带她一人回到王庭,她便知道,他必有充分的部署。   城门被换的守兵,不过是部署的一部分,让伊泠以为这样就控制了青宁。   当一个人,自以为把控全局的时候,往往会掉以轻心。   而这种疏忽,无疑是致命的。   在密道内,从他闻到胭脂味,风长老却并没有停止往前的步子时,她就清楚,这个男人的部署是周密的,他有必胜的把握,所以,才会忽略这些看似危险的气味。   见到伊泠的刹那,从伊泠的话语里,她听得出,伊泠缺乏底气,这更让她确信,一切,都在风长老的掌握中。   他让伊泠说出这些环,不过,是给他一个惩治的因由。   这个惩治的因由,足以服众,就够了。   毕竟,伊泠也是伊系的庶出,既然她没有选择归顺,那么,对于金真的各个部落,需要一个足够冠冕的惩治理由。   当然,还有,他让她明白,握住得权势的手,必定沾满血性的残忍。   这一步一步,走向权势顶峰的路,出了鲜血铺就之外,也再无其他。   譬如,伊泠也是残忍的。   那狼群,难道,真的是为了让风长老快点回到青宁吗?   不是。   因为,哪怕,所有的一切,会染上血腥的残忍。   关于感情,一定是容不得这些血腥作为基础的。   否则,那不会是感情,只是用感情伪装自己欲望的借口。   只是,伊泠,终究是失败了,她太依赖男人,倘若不是察觉到风长老对自己的族长之位不利,或许,这份依赖会一直存在下去。   甚至于在最后一刻,伊泠还希翼着,这个男人,能不计较她了权势所做的一切。   现在,夕颜的身后,血腥味越来越浓,一如她胸腔内的呕吐感,愈来愈强烈一样。   “怎么了?”风长老走近她,问道。   “没事。”   夕颜的脸色是种不正常的苍白,衬得她的瞳眸,漆黑若墨。   “我想休息一下,这里,你处理就行了。”   呕吐感,勉强止住,除了,方才用的薄粥,她确实吐不出更多的东西。   “真的没事?”风长老还是放不下心,声音里满是关切。  “不过是不太习惯这些血腥罢了。”   夕颜没有再回身,她向前面走去,她的足下,能看到,蜿蜒淌过来的血,夜色纵深,这样红的血,依旧是夺目的。那代表生命离去前最后一刻的灿烂。   而她选择性地将这些都屏蔽。   只当没有看见。   一如,现在,她听不见身后的杀戮声一样。   可是,当那些淌过来的血,沾染到她的小靴时,即便隔着厚厚的靴皮,她却依旧觉到粘腻异常。   “我带你回殿休息。”风长老说出这句话。   他纵然还担心她的身子,然,没有她的允许,他便是不能擅自替她把脉的。   因为,毕竟,她是女子。   所以,哪怕她发烧的那几日,他都没有替她把脉,唯一做的,只是用土法子让她出汗。   如此罢了。   可,眼下,她的气色看起来真的不太好。   他有些担心,哪怕一切都在他的把控中,但,他担心,始终有什么是他把控不到的。   譬如,眼前的女子。   苗水族的族长。   风长老带夕颜去的地方,是位于王庭正中的殿宇。   上书:金凰殿。   这也是他一直为伊滢准备的金凰殿。   现在,喂夕颜准备也是一样的。   夕颜卷卷的甫睡到榻上,却在是徒然地一阵干呕。   这一次,她几乎呕到没有什么东西方罢休。   “族长,让我替你把一下脉吧。”风长老忍不住,一遍呈上棉巾,一边请示道。   “嗯。”夕颜虚弱地道。   她的身子,恹恹地倚在榻上,手腕伸出,细薄的腕下,可见到清晰地青色脉搏。   一旁伺候的婢女取出一方丝帕覆在夕颜的腕上,他的手打到他的脉上,那些寒毒的迹象已就明显外,还有——   还有,竟是滑脉。   她竟然,有了身孕!   他隐藏在面具后的神色一滞,她望向他,语音倦怠:   “不过是劳累,对吗?”   “你先下去。”他沉声吩咐一旁的婢女。   “是。”   随着婢女退出殿外,殿的气氛突然有些僵硬。   他启唇,这部分僵硬的空气,骤然变得冰冷。   “族长,你怀了身孕,一个月不到。”   这句话落尽夕颜的耳中,她的表情是怔然的。   旋即,她突然轻笑出声,这笑愈来愈大,直到她把自己的眼泪都笑的呛出来,方凝着风长老,语意轻缓地道:   “这,是我听过的,最好玩的笑话。”   她当然知道,这不是笑话,如果是,那也无非是最可笑的事实!   她怀了孩子!   那一夜的凌辱,她怀了孩子!   “这不是笑话,而是事实,族长,你中的千机寒毒,之前我曾说过,已是最后的毒杀期。所以,我推测,或许之前你身体里有什么能克制住这毒,但,现在,这克制的效力却已失去,因此,千机在您体内至多蛰伏一个月后,每五日就会发作一次,我会见我所能替你解这毒,可是,这解毒的药,是热性的,也就是说——”  “这孩子会不保,对么?”   她敛了笑意,凝定他,决然地道:   “替我准备一碗红花汤。”   这一语出时,明显带着丝毫不在意的味道。   “好。”   风长老应允的很快,他起身,旋即出的店去。   夕颜坐在殿内,顺着他的离去,望向殿外。   现在,该是很晚了吧。   连刚刚能看见的月光,现在都看不到了。   她一个人坐在榻上,除了那些摇曳不定的烛影,其实,她不能拥有任何东西。   手覆到依旧平坦的小腹,真是可笑。   她能拥有一个孩子的时候,这个孩子,却带着耻辱的性质。   太好笑了!   她的手用力地拽紧她腹部那条缀着银制的腰带,那些菩萨的笑脸映在她的手心,只让她在笑不出来。   笑,从彼时敛去后,就一并僵住了。   他用力将那腰带拽落,腰带坠落在毡毯上,没有发出一丝的声音。   她的心,却随着风长老再次出现在殿内时,沉沉地,仿同被砸了一下。   那晚犹冒着热气的红花汤递到她跟前时,她没有丝毫地犹豫伸手接过。   她不要自己犹豫。   这本来就是一个孽种,干吗要留着呢?   象征她那一晚耻辱的孽种,她跟本不会要!   端着那碗红花汤,她猛地一扬脸,喝下一大口。   红花汤在口中萦绕,它的味道,她辨不出,   其实,她跟本就没有味觉。   当然,是辨不出任何味道的。   只是,有一种涩意,慢慢地萦绕着她的唇齿,是的,她唯一能品到的,是涩苦。   她不要这么苦,不要啊。   她的手撑住榻边,唇一张,甫喝下的红花悉数吐到地上。   红毡毯呗这一吐,印上斑驳的痕迹,一如,过往点滴的不堪。   吐出去,那些涩苦的味道,就没有了。    唇齿间依旧麻木的,然后,她还是无法让自己的心麻木。   他的手抚到她纤瘦的背,轻轻地拍着,道:   “怎么了?”   “太苦了,我喝不下。”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只是,这份看似平静的伪装又能掩饰多久呢?   “苦吗?那碗,是红糖水。”他这句话说的本不顺畅,却觉得到他手下,她的身子,分明也是一滞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失去了味觉?”他问,看似平淡的一句话,唯有晓得,他心里,终究做不到平淡。   “不知道,好像,到这里前,就开始了。”   她隐隐听出了他这句话背后的担忧,他也不是没有想过,可,没有想到,真的这么快。   “你的毒,比我预料的发作时间快,竟然,这么快就是去了味觉,接下来,是嗅觉……然后——” “你的意思是,我剩下的时间,连三年都没有了?”   “我不会让你死——我保证。”   她的身子动了一动,他扶起她,让她倚在床榻上,并在她的身后,放上绵软的锦垫。   他递给她一杯漱口水,她轻轻地淑了,她望向他,目光柔和:   “告诉我,如果,我要留下这个孩子,你有把握让我能生下来吗?”   这一问,她说得很轻很轻,因为此刻的她,随着方才的折腾,力气突然殆尽了。   “不能。我没有任何把握。”   “我知道你可以的,我以族长的身份命令你替我抱住这个孩子,因为,他也是伊氏嫡系,倘若我死了,她就是下任族长,你必须保住他!”   “不,每一任长老,智慧效忠于一任族长我要效忠的,仅有你。”   “我不喜欢别人骗我,木长老,难道,只辅佐了我母亲吗?倘若这么说,他托付与你,你该辅佐的,也该是我母亲,不是我吧?”夕颜又笑了,可这一份笑,并不能将她僵化的某处融合,仅带了一份悲凉意味,“你知道吗,如果当初不是母亲坚持生下我,我早就该死了,我对于母亲来说,一如这个孩子对于我一样,既然母亲没有扼杀我的生命,我又怎么可以这么自私地,杀了这个孩子呢?对,这个还是是我的耻辱,但,他既然来了,我还是不舍的毁娶她生的权利,如果那样做了,我就真的冷血无情了,那样的我,连我自己都会看不起,再则,我中了寒毒,你解这毒所耗费的心力,应该比保住这个孩子,要多得多吧?”   风长老沉默,他不知道该怎样去回答这个问题。   或许,这是他第一次,觉到残忍的无法回答。   “倘若,你解不了我的毒,这个孩子又为了我的毒被堕胎,那么,伊氏一族,或许,真的就要到头了。不妨——”   “没有不妨,我要保的,只会是你的命!”   风长老骤然起身,他不愿意失去眼前的女子!   这就是他真是的想法。   不敢怎样,哪怕,有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目的,至少现在,他明确地知道,他不想用牺牲她,作为代价!   “没有这个孩子,我的命就不在了,我很累,我不想为这个问题再分神。替我保住这孩子,我答应你,三国之中,一定会有一个国家,在我死前,付出代价。好么?”   “这是两回事。”   “对我,是一回事。我要这个孩子,就这样,你下去。”   她别过脸去,不再说话。   “族长,你若要保这个孩子,就不能服用任何解毒的药,每五日一次,寒毒攻心,你能忍吗?哪怕你能忍,万一——”   “不会有万一,我都能忍,寒毒攻心罢了,要我的命,至少还是需要一段时间的,你只需要替我延住一年的命,就够了。”  风长老的手握紧成拳,他能听到骨骼发出咯咯的声音,一如,他心底的某处,也在发出这类的声音。   他从来不是将真实外露的人。   可,这一次,眼前的女子,轻易地颠覆了他的性格。   “你先休息吧。”他只说出这一句话,起身,往殿外行去。   殿内,恢复清寂。   唯有她,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不平静。   这个孩子,没有任何错。   毕竟,他的父亲,可能也是在被人设计的情况下,占有了她。   既然,母亲连她都能生下。   那么,她有什么理由去剥夺这个孩子的生命呢?   她的手,再次轻轻抚到小腹。   真的是命数吗?   注定,她们母女三代,都是这样的命数。   如果是命数,她希望,这个孩子,是个男孩。   不要什么倾世的绝色,只要有聪明的脑袋,就够了。   不管,他的父亲,是否是夜帝,她不要他陷入皇宫的无情中。   她只想让他成为翱翔于沙漠的雄鹰。   但愿,一切的发展,都能进入她意。   其实,她想过的日子,一直都简简单单,快快乐乐就好。   只可惜,从上元夜开始,她就注定,再回不到简单快乐中。   背负着杀父,灭族的仇恨,不是她要的。   真的,不是她要的。   尤其,对方,还是她的夫君,她至今没有办法恨到彻底的夫君。   即便,他对她做出种种绝情的行为。   她仍是无法去彻底的恨。   因为没有爱上他,所以才不会恨。   不过这样罢了。   所以,她要的,仅是他在她的面前,付出代价。   这就是她的目的。   一夜之间,金真族的大旗从青宁被放下,取而代之的,是同样玄黑的旗帜。只是,旗帜的中央,出了一道血色的月牙外,还有一只怒翔的飞鹰。   那是消失二十年,西域最强的民族——苗水族的旗帜。   金真族的隶属部落头领纷纷至青宁,这道消息,也传到了三国帝王的耳中。   此次鹿鸣会盟,以金真族的突然侵犯,从细哦能够结束。   三国帝王,除巽帝外,夜帝,斟帝在平定那场侵犯外,第一时间就返回了各自的都城。   一切,看似波澜不惊。   然,却有些什么还是起了本质的巨变。   七月初八,巽过想斟国发兵三十万,檄文直指也过勾结金真,于鹿鸣会盟意在借机颠覆祥和。   对于巽国的发兵,夜国国主百里南却按兵不动,更像是坐山观虎斗,只诏告天下,国主于鹿鸣台受重伤为由,免朝十日。   以此诏书,避过了朝堂之上诸武官的跃跃欲试,欲在巽斟一战中的分一杯羹。   因为任谁都瞧得出来,也过如今的站向,对于两外连过来说,是取胜的至关重要点。   然,百里南的按兵不动,甚至不惜借重伤回避,只隐隐透出一种不安的意味。   倘若,百里南真的在鹿鸣台重伤,断无袖手旁观之理。   可,假若,这一切不过是巽过意欲一统天下的托词。那么百里南此举,或许,正是明哲保身的做法。   夕颜倚在榻上,看着这封函文,同时传到她手上的函文,还有一封。   七月初六,襄亲王府被一场大火一夜间焚尽。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几个和简单的字,她看了那么长时间,她也没有力气去问边上的风长老,王府是否还有幸存者。   她只知道,这份函文从她的手上坠落时,犹如秋天的枯叶一样,飘逸悠缓,只是上面,却沾着血的凝重。   函文后,还有一则关于巽国的讯息,七月初一当晚,也就是轩辕聿返回檀寻不过两天,就迎娶陈锦入宫,册封为中宫皇后。   陈锦据说是陈家最美的女子,年方十四,本来,该参加今年的选秀,但,因偶发急症,错过了大选。   夕颜知悉这三道消息后,只问了风长老一句话:   “你早知道我的身份?”   “倘若对你了解得不清楚,即便你有伊氏嫡系的月牙印记,都是无法放心的。”   夕颜没有再说话。   反是风长老继续道:   “我知道你一直不敢动手的原因,否则,那日在海上,我们船上的火药完全可能将巽过的官船悉数焚尽。但时至今日,你不该在有牵绊,王府都不在了,还有什么能牵绊你的步子呢?”   “风长老,不要让我知道,王府的火灾和你有关。”夕颜冷冷说出这句话,她的手抚到自己的小腹,那里,其实没有任何感觉,可,她担心,她越来越不能压制的脾气终将伤到她的孩子。    是的,她不能有任何脾气,再怎样,她都要平静地面对一切。    包括,她不相信,轩辕聿会真的对王府动手。    她还是没有办法相信。   “襄亲王府对他来说,之中时心腹之患,因为,我不妨告诉你,襄亲王就是昔日的火长老,这样说,你是否明白了呢?”   夕颜蓦地抬首,凝向风长老。风长老缓缓道:   “我对当年发生的事知道的并不比蚩善多,只从木长老口中知道,十六年前,你母亲被困在旋龙洞的第三年,生下了你,又过了三年,早已叛变的火长老把你接出山洞,带回巽国亲自抚养长大。这些,就是木长老知道的一切,而他是念在火长老将你抚养长大的份上,才最终放过了火长老。或许,火长老为什么要收养你,要的,就是一道保命符。” “即便知道,你就是伊氏嫡系的血脉,可彼时,木长老并不能将你带回苗水族,毕竟,这样一来,不啻让火长老知道,我们有光复苗水族的心。再后来,你成了巽帝的醉妃,使我们彻底放弃将你迎回苗水族的念头。”   “却没有想到,救你母亲失败,阴差阳错地在海上偶救起你,当你说出那一句话,你只是伊滢,我就知道,长生天始终在庇护着苗水族,二十年后,哪怕没有寻到你母亲的下落,至少,苗水族因你的回归仍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风长老说完这一席话,似乎,之前,悬挂在夕颜心中的疑问被一扫而空。   但,事实的真相真的一如他所说的吗?   “所以,你的意思是,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夕颜说出这句话,轻声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目前的局势,无疑,我们和斟国联手,说不定还有一线希望,否则,待到巽过将斟国灭掉,苗水族自然,是他下一个目标,对么?”   风长老没有否认,夕颜的脸上绽开嫣然的笑容,她的手从那封密函上抚过,语音温软:   “那你可知道,为什么,巽帝在出征前,要立后?你是否有知道,为什么,夜帝在此刻突然称重伤面朝呢?”   她凝定风长老,语音未变,一字一句,却在温软里透出犀利来:   “以巽帝的作风,在出征前立后,仅是一个意味,那就是破釜沉舟。这一章,他定是拼全部兵力相搏,若不灭斟国,便是杀身成仁。而,倘若不出意外,这位中共皇后,定会在巽帝战死沙场时,传出喜讯,母以子贵,这孩子不仅是唯一的皇子,也是新帝。当然,这个皇子,是否是巽帝的孩子,则完全不是重要的。毕竟,皇后的身份,是太后娘家的女子,以陈氏一族在巽朝多年盘根错节的势力,根本无人敢提出任何对皇子血统的质疑。”   “夜帝在此时称病,难道,你真的以为,他想置身事外,或者做受渔翁之利?你既然能想到,集苗水族的族力联合斟国,放手一搏,为什么,夜帝巽帝不可以联手,对付斟国和苗水呢?对,倘若我没有猜错,很快(19lou),这里,就将是另一处的战场,夜国的边境距离疆宁应该不算远,疆宁那里,大部分的守城族兵还在接收从三国避来的族民,可,那些族民,恐怕早有一部分是夜国乔装打扮秘密潜入的军士。”   风长老并没有一丝的慌张,眼前这个女子,她的心思缜密,确实让他欣赏的。   只是,这就是全部吗?   “族长分析的确实不错,可,即便夜国占领了疆宁,恐怕,青宁,却不是那么容易攻破的。因为,这二十年来,木长老选择青宁作为都城,实是因为青宁不仅为沙漠中难得的绿洲,且地势居高临下,易守难攻。对于那些不适应沙漠气候的三国官兵来说,要攻破青宁,又谈何容易呢?”  说出这番话,他的语音有着往日没有的激昂。   夕颜凝着他,淡淡一笑,道:   “那请风长老给我一张有关青宁的地图。麻烦了。”   “好。”风长老允到,店外,此时走进一婢女的身影。   “族长,风长老,药煎好了。”   “进来吧。”风长老唤道。   那婢女端着一盏药进得殿,夕颜伸手接过时,甫一抬头,却惊唤道:   “阿兰!”   “嗯,族长,是我!”婢女果然是阿兰,她笑得灿烂,略歪了脸,瞅着夕颜。   “我见他昔日救了你,如今,她的家人也悉数死在巽兵的手里,不如,就由她在王庭陪你,也比其他人放心。”风长老语音很淡。   夕颜将药搁置一边,复道:   “风长老,你去忙吧,这里有阿兰陪我就好。”   “好,另外,族长的加冕仪式可能要稍缓,这几日,先发落了伊泠再说。”风长老顿了顿,复道,“这碗药,趁热用,对你的身子是好的。”   “我知晓了,一切你做主就好。”   风长老应声,走出殿去,夕颜拉着阿兰一并坐至榻边,阿兰的受却一指药碗道:   “族长先把这药喝了吧,这可是长老亲自替族长配的方子,命我熬了这大半日才成的呢。”   “嗯,好,只是——”   夕颜略颦了一下眉。   “只是什么?”阿兰乌黑的眼珠子骨碌碌一转道。   “我怕苦,你替我那些蜜饯来下药,可好?”   “这啊,没问题,等我一下哦。”   “嗯。”夕颜点类点头。瞧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殿外,她方端起那碗药,凑近鼻端闻了一闻,然,凭她对药草的了解,这么问,却是闻不出丝毫端倪来。   他看了一眼殿外,除了两名粗使婢女守着殿门外,再无其他人。   这样,也好.   她站起身,将那碗药悉数浇在一旁栽着万年青的盆内。   她不会怀疑风长老对自己的好的,只是,正因为这份好,他对她腹中的孩子,或许,未必是好的。   殿外,风长老并没有走远,他站在回廊的拐角处,看到阿兰一蹦一跳地走了出来,但,这份蹦跳,再走到风长老面前时,却转成了极为端庄的步子。   “她没有喝。”阿兰轻启唇,语音也不似之前的活跃,仿佛变了一个人。   风长老没有说话,只侧了一下脸,阿兰的声音却再次响起:   “您真的要娶她么?”   “我不娶她,她的孩子怎么生的下来?”   “她如果要这个孩子,无疑命就没了,我不信,您舍得看她死。”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既然,她对我有用,我会选择成全。”   阿兰欲言又止地深深瞧了一眼风长老,她仅看得到她优美的唇形,除此之外,他的俊朗神姿,她再是瞧不到了  那张鹰形的面具后,他的声音再次轻轻传来:   “好好照顾着她,去吧。”   “可她并不信你。”   “我本来,就不值得她信。不是么?”   说完这句话,风长老拂袖离开,那青色的背影消逝在回廊彼端时,阿兰方迅速离开。   天永十三年七月初七,巽国,夜。   陈锦带着重重的凤冠,穿着彩凤霞帔,站在慈安宫前,知道太后允她进入,她方缓缓入得殿内。   七月的天,很热。   可,她依旧穿着这些繁复的裙袍,被册为皇后不过六日,这六日,她在这禁宫深深,过得,趋势战战兢兢。   哪怕,面对和她同一宗姓的太后,她依旧是谨小慎微的。     殿里,拢着淡淡的苏合香,太后倚在贵妃榻上,一旁,莫菊正拿着小锤子,替她轻轻捶打着腿。   “怎么了,锦儿?”   “太后,皇上还是不肯见我。”   “什么我呀我的,该自称臣妾,这些规矩,进宫前,你父亲没教你?”太后的稍坐直了身子,手朝陈锦一伸,“来,到哀家这来。”   “诺。”陈锦缓缓行至太后的跟前,眼角显然还有刚刚哭过的痕迹。   “瞧你,哭成这个样子,进了这宫,爱家不是告诉过你,即便心里再委屈,再难受,都只能笑,不能哭吗?皇上不是你一个人的夫君,你即便吧这眼珠子哭瞎,于事都是无补的!”   “太后,臣妾不讨皇上欢心,从臣妾进宫开始除了册后仪式上见过皇上,臣妾就在没见到他,哪怕臣妾去天曌宫求见,他都不见,明日,皇上就要御驾出征,恳请太后,准臣妾随驾一同去吧!”   “胡闹!”太后斥道,“身为皇后,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太后——”这一斥,本就怯懦的陈锦更是唯唯诺诺。   “好了,哀家瞧你的摸样,也算齐整,就穿的裙衫不讨巧罢了。皇上不喜欢这样的,莫菊,取两身哀家给皇后准备的衣裳,带她去后殿换上。”   “诺。”莫菊旋即吩咐另一名女官引陈锦往后殿行去。   “太后,可要传彤史来?”莫菊见陈锦的身影消失在后殿,方躬身,请示道。   “不必。”   “诺。”莫菊瞧着太后眉心不展,心下自然是知道的。   皇上眼瞅着从鹿鸣台回宫至今,再不翻任何牌子,甚至册后大典的当晚,都是在御书房与几名将军商议。   果然,未多时,就下了征战的檄文。   这些,无不让太后忧心忡忡。   万一,龙体在征战中有任何闪失,那么,或许根本不用再等两年,那些虎视眈眈的王爷就要逼供传位了。   毕竟,如今后宫除了周昭仪诞下一名公主外,没有一名皇子。  这,是太后心里始终揪着的一处心。   她筹算了这么多年,岂能眼睁睁地看别人把她们母子再逼一次呢?   “皇上驾到!”   恰此时,殿外,传来一声通传,随着这声通传,轩辕聿一身玄色袍衫,出现在太后微眯起的视线里。   “参见母后。”轩辕聿的声音平静无波,却,透出沉沉的死寂来。   是的,自从回到巽国的那一日,他的身上,就充满这种死寂,甚至于,连上朝,他都不再穿象征帝王威仪的明黄色,取而代之的,是这一成不变的玄黑。   玄黑的袍衫上,黑到连一丝莹蓝的线都不再有。   如同,悼服一样。   “皇上明日就要出征还到哀家这来,哀家甚感欣慰。”   “正是明日就要出征,所以,必然要到母后这来一趟。”   “过来坐吧。”太后侧了侧身子,让出贵妃塌的一隅。   轩辕聿仍旧站着,并不过去,沉声道:   “你们都下去。”   “诺。”   随着这一声吩咐,慈安宫内,一众宫人皆被摒退,连莫菊都不能留下。   殿内,不知是笼着冰块的缘故,还是因着心境的缘由,很清冷。   太后倚在贵妃榻上,纵是保养得宜,她的眼角,隐现出细细的皱纹,不深,随着她每一次启唇的牵动,才将岁月的无情昭示出来。   美人迟暮,概莫如此。   只是,那名女子在她最美,最得圣恩时逝去,是不是比她手握后宫最高的权势,要好呢?   “母后,朕明日出征,倘有不测,还请母后,让颛出来吧。”   “皇上!”   “无论以他的名义,还是以朕的名义,这巽朝的皇位,就由颛来继承,这样,母后您依然是太后,不会有任何人危及您的地位。”轩辕聿缓缓说完这句话,取出一道圣旨,“这是朕拟的旨意,母后若用这道旨意,就请恢复颛的身份,倘若您仍是不愿意用,那么,就以朕的名义好了。”   说完,他将圣旨递予太后,转身,准备离开殿内。   “皇上,为了那名女子,您真的要这么做吗?”   “母后放心,朕有绝对的把握,不会殃及我超百姓,况且,为帝者,又有谁不想一统山河呢?”   “皇上,就算哀家求你,不要出征,好么?”太后哀哀地说出这句话,徒然从榻上起身,手中的圣旨,已然落到地上。   徐徐展开,上面的墨迹,却早干凅。   “母后,朕意已决,斟国勾结金真,醉妃为保护朕,不幸罹难,朕,要还她一个公允。”   “真的只是如此吗?皇上……”太后的声音里满是悲凉的意味。   “只是如此。”   他苍然地转身,却随着殿内,突然响起的一个怯怯的声音,止了步子:   “皇上……”   与其说是这个声音让他止了步子,不如说是他眼角余光看到的那道雪色身影,让他止了步子。   转身,回眸。   垂挂着茜纱的雕花阁里,站的,却是一身着血色身影的女子,竖着她常梳的宫髻,仅在髻边簪了几朵夕颜花。   她的脸稍稍低着,并不敢直望他,他却知道,她不是她。   他心底深处的那名女子,不在了!   哪怕再形似,终究不是她!   “皇上,臣妾——”   “倘若母后还是要这样,让彤史记上一笔就可以了。”轩辕聿冷冷说出这句话,径直往殿外行去,再不做停留。   太后徒然的瘫坐在贵妃榻上,陈锦忙扶住时,顿觉,太后的额际沁出的汗意涔涔竟似着了水落下一样。   “太后——”   “无碍。”太后在陈锦的相扶下,缓缓坐至榻上,唤道。“莫菊,提哀家传告彤史,今晚,皇上翻了皇后的牌。”   “诺。”莫菊应声。   太后对上陈锦惊愕莫名的目光,一字一句道:   “记着,今晚,在皇上出征前,临行了你,你现在速去承欢殿,知道了吗?”   “太后——”   “陈家怎么有你这样懦弱的女子!”太后搵极,斥道,“速给哀家去承欢殿。明日再来请安。”   “诺。”陈锦的脸吓得白一阵,红一阵,由莫菊扶着,登上肩辇而去。   太后独自一人,缓缓行到窗前,窗外,惟有一轮明月清照。   她没有想到,皇上对纳兰夕颜竟会用如此深的情。   她没有想到。   可,谁又知道,她其实根本无心为皇上的任何身后事操心,她要的,素来只是,她们母子共同携手,去闯一个有一个难关。   为什么,竟连他都不理解呢?   这么多年,其实,她真的不被人理解过。   除了,那一人之外。   谁都不曾理解过她。   也是,身为陈家的女子,她确实要得太多太多,当所有的欲望渐渐被填满时,她才发现,即便做到了最尊贵的位置,终究只是一个千古伤心人罢了。   不过,如此。 结局卷 夔龙锁绮凤 醉卧君怀笑 【10】      接下来的数十日,尚在疆宁的蚩善,加强了对三国络绎投奔来的族民的排查。   而风长老却在没有在王庭内出现。   阿兰说,风长老连日来都在负责青宁城墙的修葺加固,只有晚上方会回到王庭内。即便如此,每日里,阿兰都会定时送上风长老调配好的汤药。   夕颜身上的些许伤,在这数十日间,逐渐开始复原,背部的箭伤,也结了口子。   但,由于她是初孕,加上寒毒,这一胎怀的极是不稳。   可,她并不用风长老配来的任何汤药,每次,她都支走阿兰,将汤药倒入万年青下。   毕竟,那一日,他没有应允她,替她保下这孩子。   所以,她选择这种方式等他应允。   很可悲,很无奈。   然,又能如何?   她相信,他一定是知道,她没有服用这些汤药的。   哪怕,她已有这么多日没有见他,可,倘若他要知道她的一切,他一定就会知道。   这样一个心思缜密的男子,想要瞒住他任何事,真的很难。   心思缜密,曾几何时,他也这么形容过她。   原来,他和她本来就是一类人罢。   每日晨起,她都会吐,这种情况没有丝毫的好转,渐渐地,为了减少吐,他每日晚上用的都很少,吐完后,早但是出不下的,一日里,等于,只有午饭她能略微用点,但,碍着茹素的关系,她能用食材亦都有限。   因为加冕为族长的仪式定于七月十六日,族中大小事务,她尚不需亲力亲为,而她也愈发的贪睡。   不过,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她加冕仪式的前一日,这日午后,她在榻上睡得迷迷糊糊,一旁,是阿兰轻轻替她扇着扇子突然,一声尖利的叫声撕破这份宁静,接着,又归于鸦雀般的宁静。   夕颜张开眼睛,轻声问:   “什么声音?”   阿兰愣了一愣,不过很快就笑着道:   “许是有婢女犯了错,被责打吧。”   “是么?”夕颜颦了一下眉,从榻上起来。   殿外的阳光很是灼热。   沙漠的天气就是这样,白天很热,晚上很冷。   两个极端,是他必须去适应的。   她慢慢地走到殿门处,甫到殿门处,却看到回廊那端,走来青色的身影。   正是风长老,她看不到她面具后的脸,但瞧得出,她似乎很是疲惫,他的手上端着水晶的盆,里面,堆满了鲜嫩欲滴的荔枝。   她走到她跟前,将盆递向她:   “给。”   “这——”   夕颜有些疑惑,这本是产自岭南的荔枝,难道,西域也会产吗?  “是岭南的商队带来的,很新鲜。你尝一尝,荔枝性温,这天气越来越热,你却是不能吃寒性的水果。”   原来如此。   她自是知道这荔枝的难得,以前在巽朝,每每到了夏日,世家小姐也都以此为最大的喜好,虽然不过是互相攀比,没有几个是真的爱着荔枝的味道。因为,这一刻新鲜荔枝的价格,或许,足抵得上民间普通人家一日的开销。   但,现在,他给她这盆新鲜的荔枝,绝不仅仅因为它的价格稀有,却是细心替她考虑到了身上寒毒的关系,但凡寒性的水果,都是食不得的。   而夏日里,寒性的水果却是占了绝大部分。   “这些吃了,既暖身,对孩子,亦是好的。”   她听得出他语音里带了笑,纵然,她看不到他的脸。   她低下螓首,只接过盘子,又听他道:   “外面这么晒,你要去哪里?”   “只是听到一声尖叫,睡不踏实,才出来看看,城墙那修葺的如何了?”   “稍微修葺加固一下,没有多大问题。”   “嗯。”   “这王庭内,尖叫声是常有的,习惯了,就好。”   真的能习惯吗?   她知道,人若真的对于任何事都习惯了,其实是最可怕的。   她端着盘子,甫要回殿,他却突然从她手里将盘子接过去,她本端的不牢,他这一端,自然,也是没有任何的阻力,盘子落进她手心时,惟有他清楚,自己,有一丝很浅的失落。   他没有说话,只端着盘子,随她进得殿内。   她径直坐到椅上,他端着盘子,放于旁边的几案,随后,他修长的手指捏起一枚荔枝,轻轻的沿着那竖形的纹路一拧,那红色的荔枝壳中,便绽开一抹晶莹的果肉。   他递给她,她却滞了一滞,若用手去接,那荔枝这么小,必会碰到他的指尖,倘若不用手去接,难道,由他喂她不成?   “让我来吧。”   阿兰的声音将这份僵持打破,她纤细的手指从风长老手中接过荔枝,随后,将壳剥了,放在她不知何时准备好的空冰碗里,递给夕颜。   这一递,风长老阻道:   “她不能用冰镇过的东西,以后,这些冰碗不必再用。”   阿兰捧着冰碗的手,轻轻地颤了一下,还是收回,道:   “是。”   入夏之后,因着天气炎热但凡水果都会放在置着冰块的碗中,一来保鲜,二来也冰爽可口,然,因着夕颜并不能多食水果,是以,这冰碗,一直没有用过。   想不到,今日,方用了,又遭了他的说。   原来,他也是会关心人的。   她一直以为,他的心,根本不懂得怎样去关心人。   阿兰的脸上依旧在笑着,只是,她清楚,这份笑,是他最艰难的笑。  风长老并没有再剥荔枝,因为他看到,夕颜自己轻轻捏起一个,慢慢地剥了,将那白色的果肉嚼进唇中。   可,他也知道,她是尝不出任何味道的。   她的时间,或许,仅剩下两年,除非,能找到天香花,只是,那些花,却都悉数焚尽于旋龙洞中。   这一次,风长老没有在殿内停留多长时间,带他出去后,夕颜把手里的荔枝放下,对阿兰道:   “手好腻,替我端盆水来好吗?”   “好啊。”阿兰雀跃地往殿外行去。   她瞧着阿兰的背影,旋即起身,也往殿外而去。   纵是日头正盛,王庭的树影憧憧间,犹见阴冷。她慢慢走着,偶有婢女见到她,也都俯身行礼。   这种行礼带着敬重,敬重的感觉该是很多人所梦寐的,于她,能说不喜欢吗?   除了喜欢呢?   还有压抑吧。   足下的路,该是母亲也曾走过的,如今,母亲不知道在哪里,王府的安危她亦在顾不得,徒留下她,迄今,或许还在被利用的一人。   尖叫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她听清了方位,遂唤了守于一旁的侍卫:   “那边,是什么地方?”   “回族长,那边——那边是韶华殿。”   她一指那名侍卫:   “你,带我过去。”   “可,族长,风长老吩咐,不许让人进韶华殿。”   “带我过去。”   她只再说出这四个字,那侍卫不敢多辩、毕竟,眼前的女子,是他们的族长。   韶华殿,倚竹林而建,十分清幽。   可,喜欢清幽居处的人,未必真的是爱好这出风雅。   一如,曾经巽国的太后,只在香炉内薰苏合香,不过是压抑一些欲念罢了。   她明白这点,所以,她对于伊泠今日的结局,虽没有怜悯,然,也做不到心狠处置。   守殿的侍卫见她到来,本来仍有所犹豫,却被她眼底的一抹威仪所迫,也悉数忽略风长老的命令,开启殿门。   殿内,冰块洒了一地,融化开,蜿蜒出冰水,伊泠就坐在这并水上,瞧见夕颜,美艳的脸上浮出一抹鬼魅的笑意:   “想不到,我的尖叫只引来了你,我尊贵的族长大人。”   “除了我,你想引来谁呢?”   夕颜小心翼翼避开蜿蜒的冰水,她站在殿内一处稍稍干燥的地方,居高临下地瞧着伊泠。   她知道伊泠定是知道风长老回来了,又在王庭内,才发出这样的尖叫声。   没有引来他,伊泠自然是失望的。   毕竟,明日就是她的加冕仪式,也意味着对伊泠会有最后的发落。   “当然不是你!你不过是个冒牌货,我引你来做什么?”伊泠的语气依旧带着不屑,“难道你以为,你真的握住了苗水族的实权?我告诉你,你的小肠只会和我一样,完全一样,我算是想明白了,那个男人要的,远不止金真族,他要的更多!他知道,只有苗水族的旗号,才能让金真族的各大部落真正的归顺!”   “是么?:夕颜容色不惊,瞧着坐在地上的伊泠,缓缓道,”那你坐在这冰水里,难道,以为他会因怜惜你,改变他的想法么?”   “告诉你,你都不明白,你这样的肤浅的冒牌货,我凭什么告诉你,我和他的事呢?从六年前,木长老带他来到这里,他对我,肯定是有所不同的,只不过,彼时,我还不是族长,或许,他真的喜欢,我不是族长时的样子,所以,我和你完全不同的!”   夕颜瞧着她,她的话听起来,语无伦次,却,透着另一个味道。   “六年前,你才认识他,对于他,你又了解多少呢?”   “我怎么不了解,哪怕,这几年,他待在青宁的时间很少,可,有一回,也是夏天,我发脾气,摔了冰盆子,喏,就和现在这样,我的脚踩到融出的冰水一滑,他就出现在我的身后,把我扶起来,别看风长老从来不笑,其实,他对我,真的很好啊,我为什么要听信别人的话,和他对着干呢?如果,我不去派人劫了他的食物,如果,我不去设下那些狼群,如果,我不在王庭设下埋伏,是不是,一切就会不同呢?呃?”   伊泠说得越来越快,越来越急,随后,她的脸上清晰地落下泪水来。   能流泪,其实,真的很好。   夕颜望着她,她口中的“别人”是谁呢?   或许,这个答案,很快,就会浮出水面。   “如果,我的父亲是兄长,那么,我就是嫡系,如果我是嫡系,苗水族就会光复,那么他应该就会按着族规娶我,为什么,不过是一个嫡庶之差,人和人之间就要这门不同呢?”   伊泠止不住地哭泣,渐渐,口齿开始不清,所以她停止了诉说,只低垂下脸,抽泣的,肩膀都在耸动。   夕颜走上前,蹲下身子,细细地看着伊泠,倘若说,她这世上,还有一些亲人的话,眼前这位,伊泠就是。   所谓嫡庶,不过是长幼的差别罢了。   倘若,她的母亲有兄长,那么,按着族规,她的母亲不也是庶系吗?   “是,就一字之差,人和人之间就这么不同,就像他是长老,你喜欢他,是喜欢他的人,还是他的身份呢?”   夕颜取出丝帕,递给她,她一怔,还是伸手接过,捂住犹在流泪对的眼睛。   “从你的话里,你和他相处时间并不多,他对你关心的次数,恐怕也是屈指可数的,而,他的样子,一直都掩藏在面具后,你连他是否笑过,或许都不知道。   夕颜的手轻轻扶起她,她的身子很僵硬:   ”伊泠,其实,嫡庶二字,真的不能说明什么,只是,你自己心里一直把这庶系看得太重了。如若不是你心存自卑,不会希望,通过得到什么来证明自己。一如,我说的,你喜欢的,到底是他这个人,还是他的身份,是永远不会变的金真族长老呢?你以为嫁了长老,族长的位置才会更稳,对吗?“  伊泠望着夕颜的目光蓦地变得迷离起来,她的身子顺着夕颜的手,慢慢站起:   “我好担心,好担心明日的发落,是他亲手杀了我。我不要他亲自下这样的命令,我其实,真的,对他是喜欢的,如果,一定要杀我,你可不可以答应我,由你来下这个命令,可以吗?”   伊泠说出这一句话,她停止流泪的眼睛里,没有恐惧,有的,仅仅是忧虑。   她,难道真的喜欢那个男子,不因为身份,不因为其他吗?   或许,不过是年少的一种执念,总以为,那人是她该去喜欢的,那人的身份,那人的神秘,都只化作少女时的执念。   所以,用各种方法去赢得他的注意力,哪怕,带着对彼此的伤害,都要那一人注意到自己。   可,未必是喜欢,即便到了现在,不愿意由他来发落,不过,是出于对心底,那份执念的维护。   仅是这样,罢了。   许是坐的太久,突然起身,说完这句话,她的脚一麻,身子就往夕颜身上倒去。   夕颜扶着她,撤手不及,眼前要到跌下去。   一只有力的手说时迟,那时快挡住夕颜摇摇欲坠的后背,她能觉到,手心的暖融,贴着她不算薄的披肩,一并融了进来。   记忆里,那人的手心,总是冰冷的。   一如,她现在的手心一样。   为什么,又想起他呢?   她闭上眼睛,睁开的刹那,看到伊泠的眼里有着烟火闪现,不过一瞬,恢复成清冷:   “风长老。”   伊泠唤出这三字,怯怯地挣开夕颜扶住她的手,继续道:   “风长老,我不是有意的,我不是——”   “回去吧。”风长老的声音在吸烟的耳边响起,复对伊泠,“一个人,若自己都不爱惜自己身体,那么,没有人会比她自己更爱惜她。”   这句话听上去很冷冽,实际,却是对的。   自己的身体,惟有自己去懂得爱惜。   伊泠似乎说了一句什么,又似乎,不过是她的嗫嚅。   她,真的喜欢的,仅是风长老的身份吗?   她的手紧紧拽着夕颜的丝帕,望着风长老扶着夕颜离去的背影,心里郁堵的地方,终是呛出了一种悲伤。   回身,出殿的刹那,夕颜问了风长老一句话:   “明日,你准备怎么发落她?”   “谋逆之罪,最当诛,留下她的命,已是最大的限度。”   “她不过是受了人唆使,若要追究,幕后的人,焉能幸免?”夕颜说出这句话,眸华若有似无地瞥了他一眼,复道,“就把她发落到偏远的部落去吧。她是伊氏的庶系,我不希望,伊氏的人,在拘谨里过完这一辈子。”   风长老知道,夕颜这一睨的意思,除了沉声应允外,他没有做任何的反对。 此刻,不知道,是不是夜深了,一阵风吹过,夕颜突然觉到,她的身子一阵的发冷,这种冷,似乎不全是从肌肤外沁入,而是从心里蔓延出来,一点一点的,渗进血液里,然后带到全身的,让每一处,都冰冷起来。   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加快步子往金凰殿走去。   她心地泛起不祥的预兆——   这,难道就是毒发么?   她不要让人看到她的软弱,尤其是风长老,否则,他一定不会容许她保下腹中的孩子。   她越走越快,风长老身形微动,却是阻到她的面前:   “你要去哪?”   “回殿。我累了。”她说出这五个字,竭力克制住字里的颤音。   “这里不是回金凰殿的路,那边才是。”风长老手指回廊的另外一处。   是了,她根本对王庭不熟悉,竟然,妄想着自己能走回去。   “恩,我让侍卫带路,你也早点歇息吧。”   这句话太长,她的声音里,明显带了无法遏制的颤音。   “你怎么了?”风长老说出这句话,再不顾避嫌地执起她的手,她的手冰冷一片。   她的眉心也凝了点点的霜寒。   “夕——”他唤出这一个字,不顾这边上的侍卫在场,打横抱起她,迅速奔向金凰殿。   而夕颜连推开的力气都仿佛被凝结成了冰。   四肢一片僵硬,之下意识地想要汲取一点温暖。   一点点都好啊。   然,他的温暖,是她不能汲取的。   她僵硬着姿势,只让自己陷入更深的寒冷中。   风长老几乎是狂奔回金凰殿,甫进殿门,就命令阿兰:   “速把冰盆撤掉,换上碳盆!”   “碳盆?”   阿兰稍稍迟疑一下,立刻明白过来,忙吩咐殿外的婢女去做。   在转身时,她看到,风长老抱着夕颜的身影已消失在内殿。   他从来不抱女人的。   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不愿意抱女人。   为什么,这一次又破例了呢?   阿兰别过脸,不再去望向内殿。   冰盆撤去,碳盆拢上时,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其实并不比盆里的温度高多好。   任碳盆再如何拢了碳,都温暖不了的寒冷。   惟有,他的体温能温暖。   可惜,她有多久,没有感觉到他的体温了呢?   不能继续想下去,不然,她真的做不到淡然。   待粗使婢女放上火盆,她掩上殿门,退了出去。   殿外残月如钩,一如她的心境,原来,少了他,便残缺不全了。   爱上一个男子,注定是女人最大的劫数。   只有不爱,才不会受伤。   她仰起脸,望着那轮残月,辉映出过往和他的点滴。 夕颜俯下身子,她的手抓紧着榻上的褥子,却丝毫不能环节身上的寒冷。   好像,她整个人快变成冰一样,牙齿不停地打这种战,全身,都渐渐不再受她的控制。   她不知道死的滋味,但,她想,或许,现在的滋味,不必死好得了多少。   是的,死,至少一了百了。   那绝不是单单的寒冷所能诠释的感觉,是每一次的呼吸,都会被冻结到宛如尖刀,割进心里的滋味。   她的身子蜷缩成一团,然,这样,不过是徒劳的。   蓦地,有一床稍厚的棉被裹住她的身体,接着,他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别咬到舌根。”   是的,牙齿这么打战,万一咬到舌根,那真的就是自尽了。   习武者,牙齿再怎样打战,都能控制住,避开舌根的要穴,而她,不懂任何武艺,所以,她只能用力咬住褥子,去控制咬到舌根,可,很快,褥子就被她咬得对穿。   或许,下一个瞬间,她就或咬到舌根。   原来,他的意志力始终还是薄弱的。   她开始去寻找下一个可以咬的东西,而他的手,终于从后面紧紧拥住她的身子,即便隔着不算薄的棉被,她能觉到他的温暖,一层一层的传递给她。   可不够啊,她需要更多的温暖,她需要。   然,她怎能要他的温暖呢?   “别动——”他的声音低低的,在她耳边响起。   就这两个字,突然,让她有熟悉的感觉。   是这两个字熟悉,还是他的声音熟悉呢?   这份熟悉,让她的身体突然放弃了拒绝。   好像,抱着他的,是那一人。   只是,那一人。   眼睛被冰霜冻得僵麻地睁不开,她摸索着被上的棉被,然后,把它拉下,突然,她咬到了很软的东西,不象褥子那般让她只咬得要吃发冷。   很软,还很温暖。   这些温暖顺着她的齿间,慢慢地溢进去,溢进去。   她的齿颤,稍稍好了许多,她想睁开眼睛,看看那东西,可,眼帘真的好难挣开。   身上的冷,和着现在唇齿的温暖,她的第一次毒发,终于,就这样昏昏沉沉地熬了过去……   耳边,传来清脆悦耳的鸟叫声时,她才缓缓醒来。   身上的冷意早被驱散,她躺在温暖的被子里,捂出了一身干燥的汗意。   她瞧了一下,原来,昨晚拥住她的棉被,不知何时,换成了薄毯,倘若还是锦被,估计配上现在殿内的温度,那就不仅仅是出汗这般简单了。   殿内,似乎只有他一人,她挪了一下身子,想要坐起来。却发现酸疼得紧。   不过,终于,她熬过来了,不是吗?   昨晚依稀的印象里,似乎,风长老一直抱着她,哪怕隔着一层被子,那份感觉是清晰的。  而彼时的她呢?   她不愿继续回想,她承认,那一瞬间,她是懦软的。   这份懦软,真的仅仅因为毒发的寒冷,还是,她把他当成了谁呢?   不,不能再想!   环顾了一下四周,映入眼帘的,却是蹦跳而至的阿兰。   阿兰乌黑的眼珠子蕴着浓浓的笑意,道:   “族长你醒了?”   “恩,昨晚——”夕颜犹豫一下,阿兰却已接口道:   “昨晚风长老送族长回来的,他说您累了,让我们不到辰时不要打扰你。”   “哦。”   正在此时,殿外,清晨骄阳的光辉里,走来青衣的身影,阿兰侧了一下脸,语音欢快:   “风长老。”   “你先下去,替族长准备早饭。”   “好啊。”阿兰起身,眯眼笑地走了出去。   风长老在夕颜跟前坐下,他的手端着一碗汤药,递给她,道:   “喝了它吧,你不喝药,不仅对你身上的毒没有好处,对你的胎儿也没有任何好处。”   “你答应了?”她低低问出这句话。   “是,我会尽我所能帮你保住孩子,但,你也要答应我,每日按时喝我给你的药。”   这个女子用倒掉不喝的方式来等他给出这句承诺,那么,现在他给了。   既然是她要的,或许,这是他能给她做的不多几件事之一。   夕颜的手接过那碗药,黑褐色的药汤,冒出些许的白气,她能觉到碗壁的温热,这份温热,其实是她一直要的。   唇凑近药碗时,她凝了他一眼,纵然,她只看得到那张面具,除此之外,再看不到任何多一点的东西,她还是把这碗药一饮而尽。   她不相信任何人。   她只相信,哪怕眼前的人不纯粹,可,却不会再这个时候,做出让她与他反目的事。   他想要什么,如果猜得没错,她已经知道。   她很快把药喝完,他递来一小碟蜜饯,她淡淡地笑道:   “不用了,反正吃不出味道来。”   他有些讪讪地收回去,略侧了脸,道:   “明日是族长的加冕仪式,仪式后,你就是苗水族的族长。”   “恩,苗水族再次出现的那日,应该,这里,就会引来夜国的兵队吧。”夕颜执起丝帕,轻拭唇上的药渍。   是的,蚩善加强了排查,虽不会有士兵混入疆宁,但定有夜国的细作冒充三国边境返回的族民混了进来,而这些细作除了探听这些消息外,最大的功效,怕就是两军对垒时,起到煽动民心的作用。   这,才是最可怕的。   但,她,不愿意苗水的百姓在遭到二十年前的生灵涂炭。   所以,她想,她知道该怎么做了。   然,风长老悠缓启唇的话语,将她的思路打断: “夜国至少目前还按兵不动,可,巽国的兵队已压到斟国的边境,开战是迫在眉睫了。”   “风长老还是担心,一旦斟国被巽国所灭,那么,于我们苗水族必是唇亡齿寒?”夕颜放下手里拭唇的丝帕,看似漫不经心的道:“风长老,巽帝的檄文是否是属实的?我们这次能攻进旋龙谷,若非其中一国相助,按道理,不该这样顺利进到鹿鸣台,即使,三国帝君只带一万的精兵,可,驻守在旋龙谷的护军,远不止这个数啊。”   风长老没有立刻回答这句话,他面具后的神情仿佛是探究,又仿佛是在思忖该如何回答才是最妥帖的。   不过须臾,他思绪甫定,再次启唇,却是承认的:   “是,我们苗水族确实与斟国有过协定。”   她没有继续问为什么以斟国之尊,愿意和苗水合作,难道,仅仅是因为夜、巽两国交好,斟帝借她挑拨夜、巽两帝失败,才急于找一个联盟吗?   但,目前表面来看,就这么简单。   那么,她且相信,就这么简单吧。   “我明白了。”说出个句话,她并不再多言。   但,风长老仍是说出了下一句话:   “族长,你的身孕目前虽只有一个月,不过,很快就会显形,届时,你仍是需要给族民一个交代。”   “莫非关于这个孩子父亲的身份,都是有限定的吗?”   “不是,只是这孩子若没有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我担心,始终对族长的声望是不好的。”   “风长老的意思,我明白了。”   她明白他的意思,也知道,他迟早是会说的。   毕竟,对外宣称的,不过是借长生天的庇护,方找到他,并没有将她之前的身份一并公诸出去。   她继任族长的身份,仅是伊汐。   这点,对她是好的,对如今她腹里的孩子,却未必是好的。   “倘若族长愿意,容我在族长加冕之后,迎娶族长吧。”   这句话,听起来,说得十分平静,似乎,只是履行一种族规。   然,落进他和她俩人的心里,却都是别样的意味。   他,第一次开口,说愿意娶一个女子,微微地把他自己都骇了一跳。   对于女子,他一直是放在随时可以舍弃的位置,可,为什么,对眼前的女子,他会情不自禁地说出这句话呢?   这,真的,仅是他的计划中的一部分吗?   娶了她,确实,对他来说,百利,无一弊啊。   而她,稍稍眯起眼睛,凝着这张鹰形的面具。这一次,她没有用手去碰这张面具,她怕碰了,她就说不出接下来的话。   是的,惟有对着这张面具,她才能轻轻说出这句话,不带任何情愫:  “风长老安排吧。”   简单的两个字‘安排’,并不是回答‘是’,也不是‘不是’,只是安排罢了。   她嫁他,不过是场安排。   可,饶是这两个字,突然,让他体味到一种无可名状的欣喜。   “好,那我去安排。”   夕颜颔首,看着他起身,又说了两个字:   “谢谢。”   他没有再说话,转身离去。   殿门,阿兰犹自站在那,看到他出来,凝向他的眸子里,依稀有着晶莹闪过,然,只是一瞬,这些晶莹只化为剔透的眸光:   “您要娶她?”   “嗯。”他简单的应了一声,径直往殿下行去。   阿兰下意识想拉他的手臂,却觉得青色的袖衫后,仿佛有什么鼓出一小块,他掩在面具后的脸,她瞧不到,可这一块的手感,海华丝清晰地映在了她的手心。   她松开拉住他的手,因为,她能觉到他的不悦,一样那么的清晰。   他,受伤了。   为什么受伤,她不知道,自从他带她来了这里后,有太多,她不知道的东西,是他变了,还是她开始笨了呢?   他稍停了步子,道:   “给你留了荔枝,稍后,到我殿里来取。”   她用力点了点头,这时,她又觉得开心起来,自己在他心里,始终不是被忽视掉的。   夕颜坐在榻上,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一女二嫁,什么伦理常纲,原来,她竟都是抛却了。   这样,其实很好。   她为何要把自己束住呢?   那日,他的绝情话语历历在耳,她想,要忘掉,真的是太难。   她在他的心里,清白早损。   如此,她何须再多忆及呢?   纵然过往再怎样不堪,她所要他付出的代价,不会以牺牲更多人的生命作为代价。   所以,她只能这么做。   男人们,有他们的谋算。   她也有。   倦倦地倚睡在榻上,现在,她需要休息,让腹中的胎儿不会因为接下来的操劳有任何影响。   翌日,在昔日的金真族各大部落见证下,夕颜终是通过加冕仪式正式成为苗水族的族长,各大部落的头领纷纷归诚,苗水族再次成为西域第一大族。   而,所谓的加冕仪式,不过是让夕颜腕上的那道印记清晰地呈现出来,再撒上一种特制的银色粉末后,这道印记哪怕不在暗室,都能看得清楚明白。   这,就是伊氏嫡系的标志   接下来,风长老和夕颜大婚,自然更是各大部落头领所愿意见到的。   整座青宁城,因此,笼罩在前所未有的喜庆气氛里,哪怕如今的局势动荡不安,依旧喜庆得让每个人的脸上,都荡满了笑容。   夕颜任由阿兰带着数位嬷嬷,替她换上苗水族大婚的盛装,银饰的凤环很重很重,她犹想起,那时,有人轻轻为她取下那些金制的步摇,她明明心里是感触的,偏是要做出让人气恼的样子。   这些事,仿佛就在眼前,又仿佛,早过了太久,沉滞在了岁月的彼端,再是回不去了……   殿外,响起苗水族特有的喜庆乐声,不是丝竹,是唢呐的喧哗。   终究,是不一样了。   她上了很浓的妆,浓到有些看不清自己的脸,蓦地一阵干呕感,强自忍了,不只是因为这忍,还是其他,她的眼底,朦胧一片。   看不清铜镜中的自己,只看到唇上的红,那么艳,那么烈。   而,再没有人,会以吻拭去唇上的红,还她纯涩的本质。   为什么?   她的心里,让不能麻木到忘记这些呢?   她用力捂住银制的凤环,凤嘴的簪棱刺痛了她的手心,嬷嬷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   “族长,我给您盖上这虹帩盖,别误了吉时才是。”   他惶然地抬起脸,红虹帩盖那样的红,红的让她只觉得,想要逃。   可,她现在,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胭脂融去了苍白,喜庆遮掩了悲凉。   俗世红尘,谁都逃不过命数的纠缠。   她一步一步随他们走到大婚的礼殿,按着苗水的规矩,叩拜行礼,她看到,风长老今日一改青衫袍袖,换上红袍的他,越显长身玉立地站在那里。   他,仍带着那张鹰形的面具,牵着红红的绣球,另一端,早有嬷嬷放到她的手里。   服饰是苗水族的婚服,仪式,却还是掺杂了中原的风俗。   曾经他以为,这辈子,和这些婚俗是不会有关的。   毕竟,嫁于帝王,除了元后,其他的嫔妃皆是不会得到这样的礼仪。   只如今,她是得到了。   不过却是另外的身份。   周围有头领在起哄,按着苗水的仪式,揭开虹帩盖会在礼殿,并且,他会吻她。   她看到,他的手上牵着绣球,向她走近,越来越近…… 结局卷 夔龙锁绮凤 醉卧君怀笑 【11】      苗水族是西域的少数民族,自然在民风上有着三国所没有的豪放。   譬如,揭开红绡盖,当着见礼亲友的面,新人相吻。   他们认为,这定能让长天见证新人的情意相融。   只是,搁到夕颜这里,仅是无奈的涩苦。   然,既是她要走这一步,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眼前的哲人,是谁,都无所谓。   她觉到脸上一凉时,红绡头被他掀开,他的手揽住她纤细的嬛腰,更贴近她的身子,她的明眸若水,却在此时,悄然闭阖。   骤然间,似乎又一阵风拂过,他飘逸的红袍扬起,她被掀开的红绡头将他和她围拥在一起,恰在此时,漫天洒下璀璨的金粉,光彩夺目间,他抱着她,蓦地一旋身,他的吻,温润地落在她唇边的粉腮上。   轻轻一点,仿若蜻蜓带水,带动她闭起的蝶翼睫毛微微颤了一颤。   唇间的感觉,很冰,带着一些浓郁的胭脂味,一并萦绕在他的鼻端。   她的脸第一次离他这么近,却也是第一次,化了这么浓的妆。她是不适合浓妆的,一如她曾经的名字,本就是淡雅的夕颜花一般。   夕颜花,确实淡雅得让人迷恋。   他何时也喜欢淡雅的花了呢?   自嘲地一笑,别人是看不到的。   不仅他的一切都掩藏在这张面具后,哪怕,如今,周遭各大部落头领,看得到的,也不过是他和她看似亲热的相吻。   借着错位的相吻。   苗水族的婚庆仪式,是简单明快的,很快,她就被簇拥的人送进喜房,而他,却必须留在礼殿内。   喜房仍设在金凤殿,按着惯例,夕颜会独自坐于喜房,直到前面的喜宴散后,风长老放会回来。   她亦知道,今晚这场喜宴不是普通的喜宴,更多涉及的是要各部落的头领一起集结兵力,以对应接下来的战事。   因为,从种种迹象表明,虽夜帝称伤免朝的日子在延续,但,夜国大部分的兵力已分别从拉练的校场返回都城夙城,夜帝挥军西下,指日可待。   他等的,应该不过是一个时机。   所以,这场婚礼,不止是为了她腹中的孩子名正言顺有个交代。   实际,更是借着族长加冕,大婚之双喜盛世,让各部落头领齐集青宁,要的,就是兵权的再次集握。   她带着沉重的银制凤环,按着规矩,这是需要风长老替她卸下的,是以,她不能脱了,哪怕是做戏,却终是要做全套的。   此时,她用手撑着颐,坐在书案钱,洗洗看着按章不仅有西域,还有三国位置的地图。   烛影有些昏暗,阿兰近身,用簪尖挑了一下烛芯,发出‘哗’地一声,夕颜凝神间,被骤然爆亮的烛焰骇了一下,从光影里望去,阿兰平素憨憨笑笑的脸,这一刻,不知是因着烛烟,还是其他什么,显出一丝让夕颜觉得陌生的光华来。 “吓到你了?”她问出这句话,语音透着怪异。   是的,怪异。   “阿兰,你去休息吧,今晚估计会散的晚,不用陪我了,里里外外忙了这一天,你也该很累了。“夕颜盈盈一笑,对她说道,随后,复低下螓首,仔细看着那张展开的地图。   不用陪她了?   阿兰的唇角不易觉察地抽搐了一下。   她难道要陪的是她吗?   根本不是。   她从来陪的人,不是她。   哪怕,她必须尽她的本分,照顾好她。   只为了那一人而已。   因为他,她才愿意做着一切。   可,今晚,她的心,终是做不到淡然地面对这一切。   以前,哪怕,他怀里时别的女子,她都可以淡然,为什么,今晚她做不到呢?   难道,由于,他对夕颜,渐渐有着这些那些的例外吗?   她收起簪尖,尖刃戳进她的手心,很痛,然,抵不过心里愈渐难受引发的痛。   “簪子刺到收心了。”   夕颜看似淡淡地说出这句话,却让阿兰滞了一滞,明明,夕颜已低下脸去看地图,为什么,还能注意到,她的簪尖刺进手心了呢?   “阿兰,你真的累了,看,都把手心给刺破了,快去休息吧。”夕颜抬起脸来,又是莞尔一笑。   那笑容,明媚,落进阿兰的眸底,截然,是另种味道。   “是。那我下去了,有事,你唤我一声,我听得到。”   “今晚,不用在外殿守了,回去休息吧。还有,让那些粗使的婢女,都一并去休息,不用值夜了。”夕颜的手轻轻抚过地图的一角,看似体恤地说道。   “可,万一,风长老喝醉了,总要有人奉上醒酒茶吧。”阿兰轻声质疑着。   夕颜略垂螓首,笑得,几分羞涩:   “这,我自然会奉,去吧。”   这一笑让阿兰再如何,都做不到震惊,她收回簪尖,她脸上的笑,凝带了般,惟有眼底,那些许的愤愤显露无疑。   夕颜再抬起脸来时,阿兰的身影已消失在殿外,她走得极快,正是这份快,夕颜听得清,阿兰的行走,落地,是无声的。   一点点的声音都没有。   她用手支着颐,这凤环,真的,好重。。。。。。。   “怎么还戴着,不重?”   风长老的声音不知何时从她耳边传来,她的身子一震,看来,她有嗜睡了,连他进殿,都未察觉。   他觉到她的身子一震后,接下来是僵硬。   何时,她对他,才能自然一些呢?   “不是按着规矩,需要你来替我除去么?”她平静地说出这句话,仿佛不过是在说着极普通的事。   而实际上,除凤环,是洞房前最后一个礼仪步骤,象征白头偕老。  然,在她的口中,只是规矩,无关乎其他。   “我该早些回来。”他的语音里,却做不到平静,隐隐,有些暗潮涌动。   她没有应他的话,他的手轻轻地替她解开发髻上的凤环,不知道是不是压久了的原因,还是他第一次解,凤环上的一个小银扣,缠住她的一小缕发丝,他一手拿着凤环,一手想帮她解开缠住的发丝,不想却扯痛了她,听到她轻轻唤了一声,他的手一滞间,她淡淡地到:   “别解了,拿剪子绞了就是。”   随着这句话,她的手覆到发髻上,恰与他的指尖相触,她的手猛地一缩,她的手也有了些许讪讪之意。   “今晚不适宜绞发。你忍着点,我来解。“这句话,他脱口而出,没有丝毫的犹豫。   洞房夜本结发之夜,绞发即断发,是不吉利的。   今晚,对他来说,真的是当作了结发之夜吗?   这么多年,他何曾想过的‘结发’这个词呢?   于他,他一直认为,是奢望。   只是,今晚,他却由着自己去触及这份奢望。   他只有一手可以解,即使他的手指不算笨拙,仍是费力的。   “我来托着凤环。。。。。。”她的声音依旧很轻。   她的手做出一个托的姿势,示意他把凤环放到她的手中。   彤色的烛影间,她纤秀的指甲并没有染上丹蔻,葱葱玉指,冶出的是贝克色的光泽,一如,她最初给他的纯涩感。   他喜欢她的纯涩。   这一刻,他知道。   把凤环放到她的手心,他的手,那么近地靠着她洁白的手腕,有些相绕的意味,仿同,喝交杯酒时的缠绕。   这一刻,让他素来以为冷漠自制的心,都漾起一丝的暖意。   他解得很慢,不知是怕弄疼她,还是,他希望能够将这样的时刻延长。   直到他觉得她的手轻轻抖了一下,才发现,维持这样的姿势,她该是多么不舒服。   他凝了神,悉心地把她的发丝一根不落地完好解开,刹那间,她乌黑柔韧的发丝从他的指腹滑过时,让他,募地有想握紧的冲动。   只是,他仅能将这个冲动,化为迅速接过她手里的凤环,说出最简单的两个字:   “好了。”   她这才将手放下,无意识地揉了一下手腕。   他身上的味道很干净,没有意思久已微醺,她稍侧了眸子,看到,他该已沐浴过,然,红色的喜袍却依旧穿着。   他将凤环放到一旁,看着她铺在几案上的地图,问:   “怎么还在看这张地图,有什么发现吗?”   “今天,你和几个部落头领商榷得又如何?”她没有先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   他面具后的脸浮起一丝莫奈核,方才那些细微的感觉突然间就消失不见了。 这,才是他和她之间维系的根本。   “这些部落头领,大部分都是当年苗水族的老人,自然愿意与苗水族共存亡。”   共存亡吗?   她的唇角勾起一道清浅的弧度,不过她借着清捋青丝至螓首前,将这道弧度悉数掩去。   “难道,风长老真准备,与夜国拼一场你死我活么?”   三个字的尊称,分明是刻意地拉开他和她的距离。   她只做未知,凝向地图,她颈后肌肤洁白细腻,犹带着少女特有的芬芳,他离得她很近,目光,似乎是随她望向地图,但他承认看,他更多的,是在瞧着她。   她的脸似乎隐隐地泛起些许红晕,不知是烛影的关系,还是--   她发现了,他在瞧她。   他忙收回眼神,强自镇静心神地道:   “族长有何高见呢?”   他也知道,终究,只是名义的夫妻。   这世上,他开始相信,或许真有一种女子,你可以喜欢,你可以爱。   可,她们的心,却是不会属于你的。   或许,也不会属于任何一人。   哪怕得到,都不过是幻象。   “你看,西域与三国的边境接壤,但,距离青宁最快的,却是--”   她纤长的手指一点,点到的那处,赫然是斟国的都城吴闾。   地图上,吴闾和青宁之间,除了沙漠之外,还有连绵的青山,此处有几座防御的城池,不过,两城的距离,从地图上看,却是相去不远。   这也使得,吴闾距离夜国,巽国所距甚远。   因此,巽帝此战,若要攻到都城,哪怕一路顺利,都得耗时月余,更何况,以斟国的兵力,怎可能一路顺利呢?   “族长的意思是--”   他静等着她来说,他想看到,她说出那些睿智话语时的光芒。   那种光芒,会让她更为生动地铭记他心扉的深处,这样,他的心,才不会越来越觉到空落。   “风长老,我问你,若以苗水对夜国兵力,胜算几何?”   “倾我族所有兵力,胜负的概率各占一半。”   “若以斟国合苗水的兵力共对巽国,胜算又几何呢?”   “我明白了!但,难道就此放弃青宁与夜国吗?”他怎会不明白她话里的用意呢?   “夜国按兵不动数十日,想必夜帝正式审时度势之人。哪怕,夜帝或许和巽帝有所缔约,但,苗水相比之斟国来说,对于帝王的千秋功业,孰轻,孰重呢?”   是的,从百里南在这数十日内,不做任何动作,她揣测出,或许,百利南并非是准备作此一战。   毕竟,轩辕聿该是忌讳,万一苗水和斟国联手,那么以这两处的兵力对抗巽国,加上巽国又是长途征战,巽国必处下风。 若百里南借着鹿鸣会盟被苗水重伤的缘由,攻打苗水,无疑,就在西面牵制了苗水的兵力,那么,巽国对斟国一战,不仅没有了后顾之忧,也大大加强了胜算。   当然,这是最理想的状态,对于轩辕聿该来说,最理想的发展。   但,为帝者,谁又愿意指给他人做嫁衣呢?   轩辕聿先出兵,百里南若联合他一同出征斟国,仅会被人说胜之不武,所以,他能选择的,只能是出征苗水。   这,不仅仅是轩辕聿和他的约定,也是他若要出兵,唯一能做的选择。   只是,这份选择,百里南真的愿意吗?   倘巽国胜,那么,纵然,这一站,元气会有所损伤,可,夜国的江山就此为其所有,假以时日,巽国国力必定大胜从前。   夜国即便能胜苗水,苗水的疆域却大都在沙漠贫瘠之地,而,族兵又都骁勇善战,此一役,哪怕赢,获得的好处,都是远远少于巽国的。   百里南哪怕再与轩辕聿看上去情同手足,又有联姻之美。在一国的根本利益面前,自然,始终是有着自己的计较。   她,赌的就是,他不愿意。   她微微一笑,纤长的指尖移回青宁,一字一句,清楚明白道:   “明日昭告各部落,苗水族出兵二十万予斟国,共退巽国。”   “我明白族长的意思,如此,集我族和斟国的兵力宁能和巽国一教高下。可是,即便,能赢了斟国,我族兵力悬空,不正给了夜国可乘之机吗?”   她的笑容愈发明媚,她稍抬起脸,略侧了,凝向风长老:   “三日后,在发布诏令,就说疆宁因迁移民众过多,引发了瘟疫,此后,每隔五日,就多增加一个城镇感染瘟疫。夜国不会冒然对一个瘟疫蔓延的民族出兵,否则,就是兵家大忌。”   倘若百里南真的如他所料,本意并非这一战,那么,借此,实是给了他最好的不出兵的理由。   至于,轩辕聿,不过是吃定,苗水不会舍弃自己的城镇,方有此部署,那么,苗水的反其道行之,对于他来说,除了意外,却是不能回头的。   风长老看着眼前的女子,笑得明媚如花,可,她口中说出的话,却并非是花所能涵盖的。   “至于瘟疫蔓延的症状,只需形似就可以,那些形似的民众,都会被隔离在一处地方,自然,罕有人能靠近,也就不怕被人会起疑了。”   她收回凝向他的目光,摘下盆内的万年青其中一瓣花叶,道:   “把这个叶子用水煮了,给人喝下,症状和暑热疫差不多,但,不会危及性命。至于那罹患疫死者的尸体,只叫把牢里的死囚处置后重作染上瘟疫致死的尸体就行了。”   这是他从那本医书里读到的,有些草叶的汁液误食了,症状是千奇百怪的,譬如,这万年青的叶子煮出的汁喝了就和暑疫症差不多,而,夹竹桃的叶汁,误食确实足以毙命的。   医术,虽弘扬了救人的法子,可其中,实也含了害人的东西。   世上的事,本就是两面。   一如,现在,她要维护一些什么的时候,必然,一定会牺牲一些一样。   “好.”风长老只说出这一个字,并不再多说一句。   她的聪明,他不是第一次知道,但,是第一次发现,他的心底莫名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仿佛,是害怕,即便是,也是极浅极浅的。   这世上,不该有什么是让他害怕的。   不是吗?   “这些,我明日会去做,你的身子熬不得夜,早些歇息吧。”   “你呢?”   “我--”他竟然有些局促起来,望了一眼,喜塌是宽敞的,只是,他真的能和她同卧一榻嘛?   “睡塌上吧。”她说完这句话,转身,径直往塌上行去。   这下,反是他更为局促。   在一个女子面前,他先乱了阵脚。   这,也是第一次。   可,他追随她而去的目光,却看到,她抱起一床锦褥,走至床榻钱的贵妃榻上。   仔细铺好,她兀自躺上贵妃榻,稍蜷了身子,静静地闭上眸子。   他几步行至贵妃榻前,她并没有睁开眼睛,声音却是悠悠传来:   “这塌上,我睡正好,你是睡不下的,就这样吧,我累了。”   他所有的话语,在这时皆化为无声。   只能看着她略侧回身子,朝里睡去。   同样是第一次,对一个女子的举止莫奈何,若换他以前的脾气,又有那个女子干在他面前如此这般呢?   他紧紧地握手成拳,再松开时,仅是,轻柔地替她掖好被角,这一掖,她的眼睛突然睁开,眸华若电地扫了他一眼,他被她眸底的冰冷摄到,在凝睛瞧时,她却是淡然地凝向他,笑:   “谢谢。“   他走至喜塌前睡下,塌上,犹放着象征多子多福的喜蛋,他的手碰得到的那份圆满,可,他想,他的人生,或许,注定将是无法圆满的。   床榻的顶部,缀着百子缨烙,百子百子,亦是他从来没有想过去要的。   他睡得素来不深,整座殿内,除了滴漏声,他听不到她的任何声响。   她,也睡得不深吗?   正在此时,突然,旦听得“嗵”的一声,在殿内响起,他反射地坐起,却看到,贵妃榻上,早空无一人。   他一惊,再望去时,只见夕颜裹着锦被在地上,此时,正撑着身子坐起,她半边青丝覆住脸,瞧不清她的神情,仅能看到,她用手轻轻揉着腿。   他想笑,但,现在,不是笑的时候。   身形微动,他来到她的跟前,她觉到有阴影盖住她时,并没有抬头望他。语音平静,呆着明显的掩饰: “口渴得紧,起身时,被这锦被绊了一下。”   “我帮你去倒,身子没事吧?”   她摇了摇头,只把螓首埋得更低,未待她反应过来,他躬下身,一个侧抱,把她柔柔地抱起,她一震,他却早把她连着裹住的锦被一起抱到床榻上。   “这里,离茶盏近,你再口渴,伸手就是,不会再被这锦被绊倒。”   他松开抱住她的手,叮咛出这句话。   不带任何讽刺地叮咛出这句话。   这时,她方注意到,他仅着白色中衣的右手臂,在收手时,不自禁地用左手抚了一下,抚的那处,有明显的凸起。   她凝向那处凸起,问:   “那是什么?”   “巡防城墙时受了点皮外伤。”他有些不自然地答道,借着返身替她斟茶,掩去一切。   茶,入唇,还是温的。   她看到,茶盏外特意用暖兜暖着,这样,即便夜晚想喝茶,都是温的。   只是,以前,她晚上是从来不会用茶的。   因为,她总以为,在深夜,喝一口冷茶,那份冷,需要用很长很长时间去化。   所以,她从不在晚上用茶。   只是,今晚这杯她无心说出的茶带来的温暖,出乎她的意料。   很暖,很暖。   有多久,她没有轻触到份微温了呢?   他瞧她喝了一口,捧着杯盏仿佛出了神,伸手,欲从她手中取回杯盏,这一取,她却是没有放的,紧紧地,哪怕他的指尖碰到她的,她都没有放。   不象前日,他给她带了新鲜的荔枝,她虽捧在手里,他复端回时,她实际根本是没有捧紧的。   今晚,不过是一杯水。   一赔普通的,温水罢了。   “还喝么?”他柔声问道,募地,他想,他或许明白,为什么她会重视这杯水了。   他和她,其实一类人,都缺乏温暖太久,所以,渴望,感动着,一切能带给他们温暖的东西。   倘若,他和她相拥,在这个清冷的沙漠夜晚,应该能温暖彼此。   只是,他亦知道,他和她的手,仅能回拥着自己,却不能相拥。   “嗯.”她点了一点头,一气把水喝完。   暖暖地喝下去,她的手抚到腹部,刚刚不慎一个翻转身子,从贵妃榻上跌下。还好,腹部到现代都没觉到异常。   她不再坚持睡回贵妃榻,拥着锦被睡于床榻。   他拿了属于他的那一半锦被,径直往贵妃榻行去。   他很高,在贵妃榻上,基本是蜷紧了身子才能睡下去。   她望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噤声,拥紧被子,复侧转了,向床榻里睡去。   今晚,是属于他和她的洞房。   漫天的红,漫天的喜庆,只是,进不了谁的心。 苗水族宣布出精兵二十万支援斟国一事,各部落头领是是一直拥护的。   对于他们来说,支援谁,并不要紧,谁能许诺给他们此役后的利益,才是最重要的。   斟帝自然也知道这二十万精兵与巽国一战的重要性,他对下许诺,若此役胜巽国,那么,定予以按功行赏。。   但,各部落头领不会放心将自己的族兵悉数交由斟帝统筹,是以,夕颜决定亲率这二十万精兵赴斟国。   对于她的这个决定,风长老没有想象中那样反对,而所有的人也都认为,这是她即位为新任族长后,显示自己胆魄和实力最好的机会。   然,真是只是这样嘛?   这一次,夕颜只带了阿兰一人陪侍,随大军往斟国而去。   一路上,因要绕开那些山脉,多走了不少日的路程,甚是辛苦。   她的寒毒依旧每隔五日发作一次,可,这一次,每每发作前,风长老都会熬一碗抹墨黑浓稠的汤药让她喝下。   她不知道这碗汤药是什么熬得,只知道,似乎能麻痹她的知觉,再觉不到凛寒噬骨,仅是昏睡过去。   但,也只有每次发作前,风长老会给她喝这碗汤药。其余的时间,都是一些保胎的汤药。   在他做出承诺后,她对这些汤药没有拒绝。   夜国,如夕颜所料,虽集结军队在夙城,却迟迟并未出兵,待到疆宁爆发出瘟疫之说后,更是就地驻扎在夙城郊外。   然,巽国对斟国一战,并未因苗水的加入,出现任何倾倒性的逆转,甚至于,斟帝根本没有准备将这部分兵力放入两军对垒处,反是让夕颜率兵直接进入吴闾,这一道旨,出乎很多人的意料之外。   巽帝率五十万精兵,分左、右翼,势如破竹,沿途没有受到多大的阻挠,仅一个月的时间,左翼军就攻到距离吴闾不足三日路程的明堰。   这时,夕颜和风长老,整好抵达吴闾。   吴闾,素有南国江南之称,小桥流水的曲径通幽处,是属于水乡特有的粉墙黛瓦辉映。   即便,两国的最终战,一触即发,这里,依旧祥和安宁。   夕颜和风长老,甫进城,就被守将迎往吴宫,而并非是驿馆。   风长老伴着夕颜行至吴宫,这座宫,虽气势巍峨,却,比之巽宫,更见婉约。   沿着宫中的甬道行去,几乎没有太监,只有往来穿梭的宫女,皆着透薄的薄纱宫装,粉肌玉姿,在这些薄纱里若隐若现,哪怕夕颜是女子,一路望下来,都觉得脸微微臊红。   至于行在她身边的风长老,既然带着面具,自然就是最好的掩饰。   他们被引到独醉殿,甫进殿,便穿,斟帝让夕颜一人去见。   风长老对此并没有任何异议,夕颜的容色,也没有几多的惊讶。  仿佛,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斟帝,旋龙谷设计她失去清白的人,终于,要以他真是的面目见她了吗?   离去前,她稍滞了步子,睨了一眼风长老,遂淡淡一笑,往殿外行去。   转朱阁,经曲廊,不过半盏茶功夫,来至另一殿宇--寻欢殿。   未进殿,就能听到,里面传来女子娇俏的媚笑省,夕颜只淡然地走进殿内。   满目,是玫红的绡纱帐,她看到,那个有着银灰眸子,邪魅的男子,依卧在正中一张圆形的软床上,两边,各有三名美姬或跪或趴与他的身侧,姿势暧昧。   “孤该唤你族长,还是醉妃?”他狭长的凤眼,斜挑入鬓,似睨非睨地望向夕颜。   “国主,难道对这个比对其他更感兴趣吗?”   夕颜话语并不冷,她的眸华淡淡地瞧着眼前这个男子,哪怕,他的胸襟半露,哪怕他放浪形骸,她都没有一丝的羞涩和惧意。   她觉到眼前一闪,腰际已被他揽住,他居高临下的俯视她,薄唇微启,仅是俩个字:   “都给孤滚下去。”   夕颜没有躲闪,也没有退却,任他揽着她,哪怕,心里作呕,她都不会避让。   “孤,对你很感兴趣。”   “呵呵,这句话,倘被风长老听到,国主猜,他会怎样呢?二十万族兵已进入吴闾,国主的胆魄实非一般。”   这一语,带着蔑视,却让揽住她的手,更紧了几分:   “你,真的成了风长老的妻子?”   他丝毫没有介意那盘踞在吴闾的苗水族兵,只问出这一句话。   “不然国王以为呢?以为,对国王一开始的那个问题,我认为没有回答的必要。”   她看到,他银灰的眸底,极快地闪过一丝神情,纵是那么快,因她的目光没有移开,悉数落进她的眼底。   以及,心底。   果然--   他松开她的腰,手将散乱的发丝稍稍拨弄,道:   “是啊,风长老,是斟国缔结盟约的功臣,他的妻子,孤哪怕再有兴趣,仍是不可妄动的。”   “今日我来此,不是为了和国主叙家常的。我想问国主,何时才正面迎击巽国?”   “哦?族长,这么迫不及待,想看到巽帝溅血疆场嘛?”银啻仓开始笑,他笑的邪恶魅惑,笑得,仿佛,胜算在握一般。   “难道,国主不想吗?”   “想,既然你想,自然,孤也想。”银啻苍回身,手势一挥,前面的玫红纱幔拂开,映出一张地图来。   这张地图,夕颜并不陌生,甚至于,是默念于心。   正是三国和西域的疆域图。   “这,就是我的答案!”随着他的手势一挥,他把绾发的发簪直射向那图。  簪尖落中的地方,正是明堰的城郊。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虎啊,银啻苍是徉败,诱巽军深入,待巽军骄纵轻敌时,明堰或许就是局势逆转之地。   “这里的地势,看上去平平无奇,却是最能摆一个阵法。无论谁,都一定想不到孤的这个阵法,你知道嘛,这个阵法孤足足演练的十多年,一定不会有错的。”   她并不精通兵法,自然不知道,什么样的阵法要耗费这十年的心力。   但,突然,她的心,有些不忍起来。   然而,她必须要狠下心来,这样,才不妄她来此一行,这样,她才能让那些自以为是利用女子的帝王都付出代价。   “我只希望苗水的族兵不会因为斟帝的阵法白白折损。”她说出这句话,将那些不忍悉数压下。   再如何,她还是希望能保住一些什么。   果然--   “孤的阵法自然只有孤的军队最清楚,苗水的族兵,就对付巽帝的右翼军吧。”   “国主已预见到,巽帝的左翼军会到明堰?”   “知己知己,百战不殆。既然,族长人在我的吴宫,不妨就多告诉族长一桩,巽帝极为刚愎自用,将大部分兵力集中在左翼,右翼军仅是为了助长声威罢了。”   夕颜不懂兵家之事,她只从父亲和大哥探讨兵略时知道,旦凡出征重要战役,大军都会分为几路,为的不仅是各处击破,还有万一哪一支被围,可就近由其他几路兵士解围,而不必破费周折用远兵去救。   只是,难道轩辕聿真的如银啻苍所说,刚愎自用到虚设左翼,却将重兵悉数压在右翼上嘛?   她的心里,湮出更深浓的惴惴不安来,可,她不会表现在脸上,她只知道,这一役,不仅对斟国,巽国,还有苗水,或许,终将是最后一役。   银啻苍冰灰的眸子一直驻留在眼前女子的脸上,这么近地看着她,不加掩饰滴看着她,哪怕,她不再是最初纯涩的样子,可,依旧纯白如一朵未绽至全盛的夕颜花。   他能克制住一切,惟独对于她,确实最艰难的克制。   夜国,辉宸宫。   盐水蓝的华裳逶迤协曳地,百里南修长的手指正江一叠函文阖上。   “君上,苗水三日前将全族精兵悉数调往斟国,如今,已过斟国的边境,看来,这诏令非虚,趁此时机,我们的大军是否立刻挥兵西下,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呢?”一身着戎装的男子沉声道。   这男子正是夜国的大将军秦魁。   “今日收到函文,疆宁爆发瘟疫。”百里南幽幽启唇,将手中的函文推给秦魁。   秦魁接过一番,眉心皱成川字:   “这--倘若是真的,那确是兵家大忌呀。”   “不管是真是假,都不必急于一时。”百里南倦懒地一笑,复道,“就让驻扎在京郊的大军,用这段时间,分批回乡探亲吧。”   秦魁的川字皱得更紧,然不一会就明白了百里南的意,喜笑颜开地道:   “君上英明!”   “朕也乏了,下去罢。”百里南的语音愈见慵懒。   随着殿门的关启,四周又恢复的静寂。   他喜欢静寂,在静寂里他能聆听到自己最真实的想法。   是的,真实。   因为在绝大部分的时候,他都习惯了,用另外一面去示人。   谁,都有两面。   做为帝王,有的,或许不该不仅仅是两面罢。   手扶上额,那里,微微有些疼痛,从什么时候开始,在结束一天疲惫的政务后,他会觉到累呢?   或许,从三年前登基时,就开始了。   当,一步一步,耗尽心力,忍耐所有艰难,走到这一步,他才发现,仅仅是个开始。   接下来,要走的路,实在太长,太长。   “君上,凤夫人求见。”积福的声音在殿外响起,带着拘谨。   自从鹿鸣台回来后,君上就称重伤免朝,每日,只让一些有要事相禀的大臣到辉宸宫见驾,其实,谁都知道,君上的伤,仅是轻伤,然,这帝王的事,谁又能明着说呢?   他们做奴才的不能,各宫的娘娘明知是托辞,亦不能,仅能看着这月余,君上独自宿辉宸宫,却莫奈何。   前几晚,澈贵姬来此,君上都不见,今晚,一直避世的凤夫人,也熬不住了么?   他拘谨地禀着,殊不料,里面,竟传来百里南淡淡的一声:   “传。”   积福一愣,忙开启殿门,躬身:   “娘娘,请。”   慕湮身着一袭浅水粉的纱裙,手里端着一碗甜羹,她的发丝并没有盘起,只梳了最简单的环髻,任何钗环都未用,包括脸上,都是淡扫蛾眉不着一点胭脂。   “君上,这是您爱用的甜羹。”她轻声,奉上这碗甜羹。   百里南坐在倚窗的竹塌上,殿内笼的冰块因着寂夜的灼热发出‘咝咝’之声,一如谁的心,也在这般无望地煎熬。   她不想是她的。   而,她知道,是她的。   “搁着罢。“百里南倦懒地道。   这份倦懒却正是她难以忍耐的。   “君上。”她将托盘搁竹塌旁边的几案上,她的人,顺势跪伏在百里南的膝前,她凝着他,试图从他平静无波的眼底看到些什么。   只是,那里,除了平静,依旧仅是平静,连着她的身影,却被那一泓无垠的平静吞噬得再无一丝的踪迹。   她怕的,就是这个。 结局卷 夔龙锁绮凤 醉卧君怀笑 【12】      “呃?”百里南低低应了一声,却并没有抚上她的发髻。   慕湮的下颔抵在他烟水蓝的衣襟上,他的衣襟很柔软,只是,柔软下,她清楚那份坚硬。   “君上,臣妾那晚提前离席--”   她还是要提起那日,她清楚,他和她之间,自那日开始,就变得更为微妙了。   “那晚,是湮儿不胜酒力才离的席,朕,知道。”百里南顿了一下,方启唇,似乎,对那晚的事需要回忆才能想起来。   可,她清楚,那晚发生的一切,他必是和她一样,记忆犹深的。   谁,都不会淡忘。   “君上,臣妾以后,再也不会饮不该饮的酒了。”这句话,她说得很柔,很软,只希望这份柔软,他能感觉到。   “饮酒也没什么不好,只是若醉了,记得回来的路,就好。”他缓缓道,手,终于抚上她的发髻,轻轻一拨,她的金簪握于他的手心,她如瀑的长发便倾斜下来。   一直倾斜下来。   “臣妾不会忘记回来的路,永远不会。。。。。。”她抬起眼眸,翦水秋瞳凝向百里南,手,一径往上,攀到他的肩处,随后,慢慢闭上眼眸。。。。。。   那一晚,在庆禧殿饮下雪酒后,她看着轩辕聿和夕颜眉目间的情谊,心里没有办法抑制住失落、酸楚的情绪,及至看到轩辕聿离席而去,竟鬼使神差地也随着他离去。   她本该去往夜国休息的后殿,却还是驻足在了巽国的后殿前,她想,他应该再殿中吧,她的步子,因这一念起,恁是再移不开去。   所以,她再一次,鬼使神差地让梨雪去宸宫偏殿替她拿香囊来,这是她来到夜国后,百里南所赐的香。因着,是国主所赐,她平日里,一直佩戴者。只那一晚,她突然不想戴,而现在,无疑,这是一个最好的理由。   她瞧着梨雪的身影消失在紫藤花架的彼端,随后,终于下足勇气推开巽国后殿的殿门,推门而进的刹那,她仿佛看到,前面的纱幔突然垂落下来,没有待她细看,她,就在那层层垂落的纱幔中,见到了他。   他已换上一袭绛紫的袍子,瞧见是她,目光,依旧和上元节初邂的那晚一样,清澈,明亮。   她还记得那一晚的初邂--   彼时,她带着贴身丫鬟,得先父允许,呆着面具,换了稍朴素的罗裙,流连于檀寻的灯海中,忽然,街道的一侧,一骑骏马疾驰往泰远楼方向奔去,她慌忙避身闪过时,旁边一犹自看着花灯的小男孩,却是躲让不及。   那一刻,她没有多想,只用自己的手拥着那个小男孩从马蹄前,避开。   马因她的举止,受了凉,高高的马蹄扬起,她宽大的水袖被蹄风带得吹开,藕似的玉臂露出来,那马蹄上的铁掌眼见着就要踏到她的臂上,她本以为逃不过这一劫,却在这时,一双有力的手把她和那个男孩一同拽开,离马蹄落下,不过是电闪雷光的一瞬,她的手臂不过被蹭到些许皮,其余,皆是无碍。  那小男孩起初被骇得哭个不停,他的母亲循着这哭声,一边叠声道着谢,一边忙把这孩子领了回去。   那驾马的主人,也并没有落马多做言语,凡事更紧张地往泰远楼驰去。   一切,似乎尘埃落定,   然,在天子脚下,这样莽撞的驾马,并不多见。   她有些不悦,这些不悦,却没有让她忘记,该答谢眼前的人。   这是她第一看到他,哪怕他和她,都戴着上元节的面具。   那一晚,他和她,站得并不算远。   他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只这份明亮,让她第一次允了一个对她来说,尚是陌生人的遨游,一同往上元节的灯海游去。   她带着丫鬟,他的身边也有一名基本不说话的男子。   即便有那俩人随行,仍不妨碍,他和她同游灯海愈浓的兴致。   他和她看着每一处花灯下的谜题,每每,他都能几乎同时和她猜出谜底,这份默契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地增加。   后来,他似乎和她聊了很多,也似乎,没有聊几句。   她记不清那晚聊天的细节,不是源于她的漠视,相反,她的心,随着每一次,他和她共同踏出一步,随着每一次,他和她心有灵犀地说出相同的话,会莫名的砰然而跳,随后,就会头脑短暂的发懵。   或许,美好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她看到丫鬟不停朝她比手势,知道,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了,她出府仅有两个时辰。   相对于朝中迂腐的臣子,父亲不会限制她出府,可每次,都只有两个时辰。   今晚,也不能例外。   剩下的一个时辰,她本来准备去襄王府,陪不能出府的好友纳兰夕颜,顺便和她讲述灯市的趣闻。   毕竟,听父亲提起,夕颜麻烦就要远嫁夜国,此一去,相见无期。而她也将在二日后,入宫选秀。   所以,今晚,或许,是除去选秀当日,她们二人最后一次见面了。   她的步子有些踌躇,她知道,他瞧出了这份踌躇,但,她,不要他瞧出。   为了掩饰,她只把目光落在离她最近的一个琳琅满目的摊位上,这是一个售卖首饰的摊位,卖的,都是民间别致却不昂贵的首饰。而她本无意流连的目光,却在刹那凝注与一支晶莹剔透的簪花,正是一支夕颜花簪。   她想起了夕颜,这,确实很配夕颜,不是吗?   甫这么想时,他却把那支簪花拿起,付了银子,递给她。   她有些惊讶,这份惊讶随着他说出的话,只让她明白了,什么叫做心悸。   她的手要结果簪花时,是颤抖的,指尖和他的项触时,她能觉到,他的温暖。   不过须臾,触到的同时,他却收回了簪花。  随后,他说,一直戴着这枝簪花,不论你是谁,我都会找到你。   顺着这句话,他手势轻柔,把这枝簪花别到她的发髻上。   这一晚,他不曾问过她的名字,一如,她也没有问。   本就是一场萍水相逢的邂逅,因着这枚簪花的簪上,有些什么,却终究是变了。   他应该是家世殷厚人家的公子,他的谈吐,以及做工考究的绛紫袍衫,都再再告诉她这一点。   可,这些,有用嘛?   没有用!   她是尚书的千金,入宫选秀,成为帝王的女人,是她唯一的命运。   突然之间,灯海的璀璨在这一瞬间都变得暗淡起来。   他的身影消逝在灯海的彼端,再看不到。   惟有留在她发髻的花簪,代表了,她遇到过他。   然,转过身,当这句话,她再次听到时,已是一场阴差阳错。   现在,她又看到这份明亮,点燃她心底深处的明亮。   没有戴面具,他,真真切切地站在她的眼前。   她不知道,是怎么样扑进他的怀里,哪怕借着酒醉,就容许她这一次放纵吧。   三年了,不算太短的日子。   她还是做不到忘记最初让她沉寂的心悸动的那一晚。   还是做不到忘记那场临别饯行酒宴的心痛。   凤徊心,凤徊心,她的心,其实只为他而徊。   他的手,终于也揽住了她,她的泪,浸湿了那绛紫的袍子,只濡出一片深黝的色泽。   然,哪怕哭泣,都不能大声,仅能哽咽在喉口。   这三年的宫廷生涯,原来,她唯一学会的,就是再怎么面对倾讹,都不能肆意的流泪。   久而久之,能流泪,都是种奢侈。   不过一场沉默的流泪,不过一场短暂的相拥。   随着梨雪在外面呼唤她的声音响起,她不得不撒开拥住他的手。   一次的放松,换来的,或许远不止二十年的相隔。   是的,倘若她要再见到他,唯一的机会,或许只会是在下一次的鹿鸣会盟,那时,他可能还是帝王,而她,未必是夜国独尊的凤夫人。   所以,对她来说,这个机会不啻是渺茫的。   没有人会知道,此刻,她心底的撕痛。   三年前,她犹有期盼。   三年后,匆匆一见,面对的,将是今生的相别。   她早知道,作为世家小姐,她要不得爱,也爱不起人。   然,还是这样地,陷了进去。   匆匆挣开他的怀抱,她出殿,趁着梨雪寻她时的转身,故作镇定的迎上去。   梨雪替她取回那只香囊,她却没有带上,因为,有些东西,即便拥有,都注定没有任何意义。   那晚,百里南回到宸宫已是很晚,但,纵然这么晚,他却还是到了她的偏殿。 他很沉默,脸色,很阴郁。   她从来没有看到过,他这么阴郁,素来,他给她的感觉,仅有慵懒和淡然。   他看着她,没有说一句话,随后,他要了她,她记不清,上一次侍寝在什么时候,只知道,这一晚,他的临幸,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似乎在发泄着什么,又似乎想把什么揉进去。   她承受着他一轮又一轮地占有,有些什么心底的柔软,终究,在这些占有里,化为无数的碎屑,直冲上眼前,募地一黑间,她再看不到其他。   他什么时候离开的,她不知道,知道,当她醒来时,到处都是嘶吼喊杀的声音,刀光剑影里,她被禁军保护着送到车辇中,车辇急速离开的刹那,她仅看到,浓浓的硝烟吞噬了整座旋龙谷。   她还有些担心,不仅因为百里南,还有,那一人。   她清楚知道硝烟的意味,绝对,带着杀戮的残忍。   再见到百里南时,是在距离旋龙谷不远,有夜国禁军把守的边疆小镇处,他受了伤,看到她依旧惊惶的目光,却没有说一句话。   从那日以后,他没再对她说一句话。   直到今晚。   她知道,她一定要来。   后宫嫔妃间传言分嚣日上,说不日,国主即将御驾亲征苗水,又言,国主此举是为解巽国对夜国的后顾之忧。   那些嫔妃皆有父兄在朝为官,知道这些,本不足为奇,她们担心的,亦不过是百里南这一去,是否能安然返回,如此罢了。   可,她担心的,和她们不一样,眼见着,百里南迟迟未出征,联想起那晚,他奇怪的临幸,是否因为,他知悉了她和轩辕聿在后殿的相拥呢?   如若因为她导致百里南和轩辕聿之间起任何间隙,都是她不愿的。   这,就是她今晚来此的目的。   她早是百里南的人,那天的事,是她的放纵,她不该,从今以后,她再不会做任何非分之想。   仅要眼前的男人,她的夫君,哪怕真的有间隙,也能摒弃前嫌,作此一战。   毕竟苗水不过是西域的部落,他并非要御驾亲征,仅让将军挂帅出征,该足以解去巽国的后顾之忧。   她虽不懂战事,亦知道,两国对战,若有所牵制,终究是不好的,而她最后的心愿,仅是不要轩辕聿有事。   所以,此刻,她闭起眼睛,第一次,主动去邀恩,可,他没有吻她。   等了很久很久,久到,仿佛空都停滞流动一样,她睁开眼睛,看到,他的唇边,不过是凝气一抹倦懒的笑容。   “明日朕要去避暑别宫,你一起去罢。”   “君上!”她轻唤一声,眼低的情绪再无法隐藏,皆落进他的眼中。   “朕想去别宫调养一下身子,受了这伤,仍是需要调养多日方能恢复。朕推己及人,放了各方的将使回乡探亲。对夜国来讲,短期内,该不会有任何战事,让他们养精蓄锐,也是好的。”   这一句话,很轻柔地从他的口中溢出,这份轻柔,却成了她难以承受之重,她的身子有些无力,手不自觉得撑起他的膝才能借到些许的力。   “湮儿,你怎么了?”他的声音依旧温柔,他觉得他上的力重了一下,看她,未加修饰的脸上,惨白是那么明显地映出。   “没,臣妾没事。”   他起身,挽起她的手,将她一并带起,这一晚,他扣着她的脉象,她的脉象清晰地映与他的手心,让他的手,终究,滞了一滞。   在两军对战明堰郊外的前一晚,夕颜在寻欢殿内的沙盘上,终究见识到银啻苍口中所称的阵法。   该阵法‘铁甲阵’,用圆木一根,凿孔,安上铁枪,前面用四根斜木制成,用铁轮为底。两军对垒时,将其打开,步兵分批排成方阵,掩藏在一个个铁甲阵的后面,移动铁轮间,自身得铁甲相护,又能以长枪克敌,饶是巽军骑兵来攻,排在铁甲后的步兵也能撒下四角钉来制,可谓攻守兼备。   此阵随妙,最重要的还是人甲合一的配合,是以,银啻地所说的,练了十年,也并非虚称,要让铁甲在行军中移动自如,随意变化阵型,怎不需要十年的苦工呢?   而从沙盘单上,夕颜清晰地看到,明堰的郊外本事盆地,四面地势较高,如若,以此矩阵把巽军逼至盆地边沿,那么,就譬如围棋,将巽兵分批围剿,再逐一歼之。   可,夕颜对轩辕聿对过围棋,深知,他一步一步,看似被你料到,最后,却还是在他的运筹帷幄之中。   当然,正如银啻苍所说,到达明堰郊外的巽国的左翼军,右翼军取道临近明堰的苏菀,那里,兵力薄弱,按着常理推测,该是因战线太长,轩辕聿准备从苏菀补给军需。   因着#河,泾河双河相隔,明堰至苏菀一线,是三国著名的鱼米之乡。   只是,看上去如此,实际却是不尽然的。   “族长,以你的族兵,对付这些眼里只有粮食的巽兵该绰绰有余罢?”银啻苍在夕颜跟前,演示完阵形,倨傲地翘起完美的春弧。   夕颜淡淡一笑,面对这个昔日她无比厌恶的人,她竟能笑得如此淡然,她的手不经意地拿起置放在一旁的烛台,仅轻轻一点,旦看到,闪盘上,那些‘铁甲‘顷刻间一片一片地烧成灰烬。   是的,因为步兵的推动力,哪怕有铁轮相辅,是不可能用真的铁甲,所谓的铁甲不过是木头制成。既然是木头,火攻就能破之。   银啻苍的神色一滞,旋即笑得更深,道:   “火攻,真是有趣呢。”   夕颜从他的笑上,仅读到一种味道,就是愈见深浓的危险。   她伸手执起一旁的杯盏,将里面尚未动一口的香茗悉数泼进沙盘内,,水,浇熄了火,却也让原本的沙盘悉数变成一汪水池。  “国主,我的族兵,自然会在苏莞有所建树,但,在此之前,还请国主,尽快驱散苏莞城内的民众,我怕伤及百姓太多,哪怕这一战胜了,日后鱼米之乡再要恢复耕作,缺了人力却是难了,当然为了避免此举动对附近百姓造成的恐慌,临近的百姓也需要一并驱散,包括明堰。   “好,孤允你。”   “谢国主,时辰也不早了,就此告退。”她俯身,没有待银啻苍在说什么,返身,施施然步出殿外。   甫出殿门,迎面,姗姗走来一女子,身着玫色的轻纱,青丝绾成追月髻,眉眼似画,妩媚动人。   她记得这女子,是银啻苍的嫔妃,唤作妩心。   她略略点了一下螓首,径直越过妩心,随引路的公公走回她暂时歇息的芙蕖殿。   芙蕖殿殿建在水中央,很清幽的地方,四周,遍钟着各色的荷花,夜里,随风带来荷香,那种香味很悠然,很淡雅。   她回到殿内,阿兰并不在,自抵达斟国后,她让阿兰不用晚上伺候,表面上的理由很简单,她只带了阿兰一人,若还象从前一样,每晚伺候,饶是铁打的人都是吃不消的。   风长老,也不似在青宁时一样,需要配合她演戏,芙蕖殿内,他和她各歇一殿。   徐徐走进殿内,才要转身关殿门,突然,风长老,出现在殿门的那端。   她收回管殿门的手,本以为,今晚,他该不会过来。   可,他却是来了。   她的鼻端没有闻到什么味道,但,这夜宫内,四处遍钟着香草,各殿也都熏了香,又岂会一丝的味道都没有染到呢?   除非,是他不愿意让身上有一些味道让她闻到罢了。   “风长老,有事吗?”   “又是第五日了,该服药了。”他的手上端着那碗浓稠的药盏。   她方记起,确实,又该是她寒毒发作的日子。   殿门开启,她接过他手中的药,甫要喝下,他却止了她:   “稍等一下,这,给你。”   他从袖中取出另一样东西,是一件青铜制的鹰符。   “这是?”   “这是苗水族的兵符,用这符,二十万族兵悉数可为你所调用。”   “风长老的意思,是对巽国一站,你不再过问?”   “是,你是族长,这一站该是你立威的时候,并且,我想,这也是族长想要的吧。’   “是,这是我想要的。”她接过鹰符,另执起药盏,一气饮下。   他看着她饮下那碗药,面具后的眸底,洇出意思淡不可及的悲凉意味。   喝下这碗药,她就不会承受寒毒的噬心。   在没有天香花做成的天香蛊解这千机寒毒之前,他能做的,惟有如此。   “你去休息吧。’她喝完药,神智尚清晰钱,对他道。  “是。”   他转身向殿外行去,并替她关好殿门。   他知道,很快,她就会昏昏沉沉睡去,这样,对于她来说,就不会有千机发作时的痛苦。   “她如果知道了真相,未必会原谅您。”女子的声音在回廊的阴影处响起。   “是,您不能看着她死,可她这样,比死有好得了多少呢?”那女子的声音继续道。   “你今日说的话太多了,做的事也太过了。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风长老说完这句话,身影迅速地往偏殿行去。   八月初十,巽兵与斟兵交战与明堰城郊,斟兵用铁甲阵分批围剿巽兵,巽兵大败,斟兵诸巽兵五千人。   八月十一,巽、斟两兵交锋与城郊,斟兵仍使用铁甲阵,斟兵详做不敌,步兵退败时,弓箭手压上,射出火箭,箭落于铁甲阵内,瞬间点燃木牌。而斟兵忽将着火的铁甲悉数又死士反推至巽兵阵营,巽兵被火燃着,死伤大半,此时一役,斟兵诸巽兵万余人。巽国余兵退回距离明闾稍远的龟山休整。   同日,巽、苗水会战于苏莞,苗水不敌巽兵,节节败退,弃城而逃,沿途辎重尽抛,巽兵疑心有诈,未乘胜追击,仅将辎重收回已用,殊不知,苗水族兵忽引#河水倒灌苏莞城,巽兵逃闪不及,水淹巽兵七千人,因苏莞百姓悉数撤离,未伤及无辜。而后,此水沿护城河涌入泾河,对城内造成损失较小。苗水族兵大胜,却并未在苏莞城内逗留,快速撤兵离去。   同日晚,斟兵两站告捷,稍作庆祝时,明堰城忽然被大水淹没,斟兵措手不及,被大水冲走打大半斟兵,伤亡惨重。   原来,巽兵隐其精锐之师与泾河下游,堵住泄洪口,导致从#河流入的水无法泄出,泾河水位喷涌,反淹没位于下游的明闾。   八月十二日,巽兵精锐之师集左、右翼余军,挥戈直取吴闾。   银啻苍得到这一封八百里加急快报时,尚是夜半十分,他披着寝衣坐起,或许,连这里,都很快,不再是他的夜国。   不是他轻敌,实是,他败给了一名女子!   他不知道,是怎样来到芙蕖殿。   殿内,是这宫内唯一拢了雪色纱幔的殿宇,而这一切,都是他特意给她布置的。   现在,她就坐在那层层的雪纱后,她仿佛早知道他会来,回过脸来,第一次,对他笑得这样嫣然倾城。   是的,第一次。   笑得这样地灿烂。   “你来了。”   他走到她跟前,手,钳住她的颈部,他看到她的脸,在他的钳紧下逐渐地涨红,却依旧笑着,并不求他。   “为什么?”   他仓促的松开手,她呛出一声,却没有再多的动作。 “从你在旋龙谷洞中,设计我时,就不该再问我为什么。况且,我早用沙盘演示过,水可以淹没你所有的筹划。”   “孤,在旋龙洞没有设计你!”   “没有吗?”   她反问出这句话,缓缓地,一字一句,接着道:   “你设计我在旋龙洞遭受那样的屈辱,目的就是挑起夜、巽两国的不和。当然,这只是你第一步的谋算--利用我的身体,完成的谋算。”   “其后,为什么我从山洞水道冲出去后,竟还能得救?原因只有一个,阿兰应该就在下水处等着,所以,我没有被冲远,更没有被淹死。我在洞内的一切,全在你的掌握之中。”   “为什么阿兰一家离奇地被一道诛杀令所杀,营救族民的苗水族长大船却不早不晚,就在我和阿兰落水之时出现?因为,你想让我再次见识巽帝的残忍,让我彻底对这样一个残忍的帝君死心,借机再把我引回苗水。”   “为什么蚩善一眼就认定我是族长,难道,这么多年过去,我母亲的容貌还会和当年一样吗?因为,这样一来,顺理成章地就可以让我自己都以为是受了长生天的庇护,该重回苗水,做这所谓的族长。”   “为什么幽灵船会碰到巽帝的官船,然后巽帝竟会在浓雾中依旧放出箭来,不偏不倚射中我?因为,那本来就是你放出的口风,让巽帝出现在那,而且,你有十足的把握,靠着浓雾,定能掩护幽灵船的逃脱,那一箭应该你是命人所放。以此让我对他绝去所有的念想。’   “为什么伊泠会受人挑拨,要在沙漠中使出那些伎俩?因为,直以来你要的,是苗水族重视,这样,你才能集结各大部落的兵力。而你知道伊泠不会轻易放手,但没有主见的她不会选择谋逆,可,庶系的存在,对于你日后把持族中的大权始终是个掣肘,最快剪除掣肘的办法莫过于让她按捺不住,自己暴露出来,让你有最好的借口铲除。一试问,一个六年间不常在王庭的长老为什么这般在意这些兵力呢?只有一个可能,他是一个国之君,他需要更多的兵力来完成自己的霸业。在这里,方是你的第二部谋算--利用我的身份,完成的谋算。”   “可惜,你算计了太多,终究还是露出了不该有的破绽。”   夕颜语锋一转,复道:   “为什么会有那封函文,告诉我王府被焚烧一尽,又告诉我,巽帝的册后?目的就是让我知道他是一个凉薄之人,对于没有利用价值的东西是不会姑息的。但,我相信,以一名帝王之尊,若是答应了谁一件事,又反悔的话,他根本就违了金口之称。况且,这样的反悔对他来说,没有任何的意义。王府早就不会成为他的威胁,哪怕我失洁,他为了维护表面的东西,亦不会对王府在这时候下手。   “为什么商队会带荔枝来西域,明知道,这沙漠路途遥遥,荔枝甚难保存。这,其实是我最后确定风长老就是你的原因,所以,我才在那时问你要过地图,你给了我,从地图上看,盛产荔枝的吴闾离青宁实在太近了,若避开那些连绵的群山,相信,来回的路程,不过一日,这就又解释了,最早你和我说过,那故障树神下的密道耗时百年方建完,试问,如果仅那么一短条密道,又怎会耗时百年去建呢?只有一个解释,在百年前,苗水族和斟国就已经有了秘密往来的契约。所以,你在六年前,受木长老的托孤,成为风长老并不奇怪。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起身,之师与他,道:   “所以,我就顺着你的意思,让各部落族长集结兵力支援斟国,我也顺着你的意思,来到斟国,倘若一切不再你的安排之中,你怎么可能让二十万苗族的族兵进入吴闾呢?除非,都在你的掌握。你想要看到轩辕聿的大败,你也相信你能做到,所以,才把鹰符给我,让我得以完全统率族兵,然后,我的恨,能在对敌巽兵时充分展示,到那时,你希望看到的,除了你的铁甲阵的大胜之外,还有轩辕聿的痛苦,哪怕是势力薄弱的右翼军,但败在一个失洁后妃的手中,有什么比这个,更能挫败一个帝王的心呢?”   夕颜说完这些话,眼神转冷,如冰刀一眼射向银啻苍,道:   “只是,你得比他先痛苦,因为,利用女子去完成大业,注定是错的。你是第一败的,至于他,会是第二个。你们,都会败得很彻底,很彻底。”   她顿了一顿,收回眸光,不再看向他:   “现在,你可以杀了我,我不会求饶。”   银啻苍冰灰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戾气,他只看着眼前的女子,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甫启唇,语音里竟带了一丝从未有过的温柔:   “你真的,那么恨孤么?还是,你恨的,只是这个叫银啻苍的斟帝,对于风长老,你始终是恨不起来的,呃?”   说完这句话,他的手,从袖出取出一个鹰制的面具,他将这面具复掩到脸上,薄唇轻启:   “你说对了一部分,但,我没有设计你的全部。我娶你,是真心的。否则,我不会犯那种错误,只为了想让你能吃到对你身子有益的水果,利用回吴闾部署最后的兵阵,把吴闾的荔枝带回给你。”   “我对你,却没有真心,从一开始,我就步步为营地算计你。”夕颜转过脸去,语音再做不到清澈,“因为,我和你能坐在这里的开始,本就源于你最初的算计。你知道,旋龙洞内发生的一切,对一个女子的伤害有多深吗?你不会知道,你们帝王间的筹谋,根本不会顾虑一个女子的感受,我们的所有,在你们面前,都是卑微的,除了利用,还是利用,再无其他。利用完了,就好比破屡,随时可以丢弃,这个破屡哪怕撕碎了心,漫下弥天的血,都不会有人再心疼,也得到不到任何怜惜。就是你迫使我一夜之间,必须忍受最残忍的蜕变,这种蜕变的痛,没有人会知道,而我,在经历了这场蜕变的时候,不过才十六岁,十六岁的我,却必须要以一个历尽沧桑的心态去完成这一步一步的谋算,这些,都是你赐给我的!”  她用最黯淡的语音说出这些话,她能听到齿间,微微地,是凉意的颤抖,痛苦的记忆,并不会因报复的快感有任何减少,永远会存在于那一处。   一如,心缺失了一块,就再也无法弥补一样。   骤然,他的手将她用力地揽向怀里,他拥得她那么紧,以至于她根本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夕颜,我只说一句话,这世上,并不是每位帝王都愿意利用女子去达成他的霸业,有一位帝王,他为了一个女子,放弃了帝位,放弃了本已部署好的一切,紧为了那一女子,只为了她!”   她的心。猛地一沉,但,这一沉,被殿外传来的急报声所打断:   “报!圣上,有紧急军情!”   他的手骤然收回,她能觉到,自己手臂的冰冷。   他银灰的身影,很快就消逝在殿内。   这一消逝,就是三日。   三日间,她独自一个人,在殿内,看着日升月落。   没有人来打扰她,除了一日三餐,有阿兰送到殿外,一切,都很安静,很安静。   到了第三日傍晚,外面下起了雨,雨不大,雨滴子敲打在琉璃瓦上,她知道,今晚,没有谁的心,能再坐到平静。   雨停的时候,远远地,传来炮轰声。   这炮轰声,一阵比一阵猛烈,她能觉到,整座殿宇,随着炮轰,被震撼得仿佛顷刻间就要塌下来一样。   很快,就会结束了。   她知道。   她起身,许久不曾走动的足,有些酸麻,慢慢地,她走到殿前,外面的甬道上,雨水泥泞不堪,在这些泥泞中,有蜿蜒的血水一丝丝滴淌了过来。   这么快,就攻进来了吗?   即便,这是唯一的结局。   银啻苍大部分的兵力都安排在铁甲阵上,倘若不是水淹,铁甲阵,本不会输到这样伤亡惨重。   他也不会失去最后的傍晚。   一切,都源于他的孤注一掷,源于他以为,明堰就是轩辕聿的葬身之地。   这一场战役,牺牲了那么多人,哪怕,她竭力的保全,一如保全苗水大部分族民一样,终究,还是成为筑成这道残忍的推力。   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她看到,银啻苍出现在那端,他原本银色的戎装,此时,褴褛不堪,犹带着鲜血淋漓,他,受了伤。   可,他还是回到了这。   大势已去之前,他该杀了她吧。   她突然下了起来,反正,该做的部署她都做完了,多活了这三日,她该懂得满足。   抬起头,今日,那一轮分外圆满的明月出现在了甫下过雨的穹空中。   那么地圆。   原来,今晚是中秋。   属于团圆的中秋之夜。   于她此刻的心底,不过是道永远无法弥补的残缺。 他一步一步地走近她,却只是牵起她的手,往殿外行去。   他,没有杀她。   一路行去,沿途,看不到一名宫人,惟有空气里的血腥气,很浓很浓。   然,地上,却是干净的。   远远地,似乎有杂乱的脚步声在逼近,很杂乱,很杂乱。   行去的地方,是寻欢殿。   他见她停了步子,不愿再前行一步,遂把她打横抱起,抱到那张,坠着桃红纱幔的塌上。   他想做什么?   难道,在死前,他想羞辱她一次吗?   她凝向他,目光平静。   也不做任何的挣扎。   他没有强迫她做任何事,只是从袖底拿出一个瓷瓶,递于她,道:   “这,是药。我把它制成了药丸,你每隔五日,发病前服用一次,足够可以用一年的时间。”   接着,他用冰冷的声音道:   “你要我对你的承诺,只是让你生下这个孩子,所以,一年,足够了。”   其实,一年后,她应该还不会死,她的解药,他还是会让别人,帮她找到。   她沉默,甚至于,连目光都吝啬给他。   他却不怒,只轻轻转了一下床边的栏杆,随着栏杆的扭动,床板翻落处,赫然出现一处暗黑的甬道。   “这里,就是那条耗费百年修建的密道,你走吧,从这里,回到苗水。”   她怔了一怔,她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句话。   他放了她?   “快走!迟了,就来不及了!”他对她吼道。   但,他却不能急推她下去,因为,她是有身子的人。   “为什么放我走?倘若我告诉你,我会让轩辕聿大败,让他痛苦,你是要放我走,还是,让他看到我呢?”   “你以为你是谁?你难道真以为,男人间的乾坤,是你们女子所能左右的吗?”他用最恶毒的语气说出这句话,语意里的不屑,“除了身体,你没有可以让我利用的。”   “是吗?你很快就会看到,所以,我不走。我看过你的痛苦了,接下来,是他。”   她的语音很轻巧,转身,就要下榻离开。   她的手腕在此时,骤然被他,他攫得那么紧,让她觉得一阵疼痛,她募地回身,回身的刹那,却看到,褴褛的束袖下,他的手腕上,清晰的,映现着一道牙印。   这道牙印,这样清晰地映进她的眼底,把那晚原本迷离的记忆一并清晰地唤醒起来--   “趁我没改变主意,要了你之前,快走!哪怕你不干净了,可,你的身子,确实对男人是有诱惑力的。”   “别用激将法,没用的。”她缓缓地说出这句话,再缓,都做不到平静。   那些杂乱的脚步声,此时,越来越近了。   这里,是夜宫的主殿,应该是这群杂乱脚步的第一个目标吧。   只是,她没有想到,眼前的这个男子,竟还有着心。   他如果一直那么狠心,该多好啊!   她再次凝向他,轻声:   “不值得,你这么做,真的不值得。”   这一语,很轻,轻到,只有他听到。   他的唇边,浮过一抹涩苦的笑意,他认为值得,就够了。   他凑近她,离她的脸那么近,接着,近乎喃喃地说出一句话:   “我认为值得,就够了。你,还是走不掉了。。。。。。”   说完这句话,他揽住她,唇,落在她的唇上。   而此时,殿门的那处,月华的照拂下,一道玄黑的身影,宛如和这夜幕融为一体地出现在那。   那深邃的眸底,随着看到眼前这一幕,陡然收紧。。。。。。 结局卷 夔龙锁绮凤 醉卧君怀笑 【13】      夕颜想要闪避,她不喜欢任何人再吻到她的唇。   因为,这会让她不得不再去面对一些记忆片段。   可以在自己脑海中被她忽略乃至逐渐淡忘的记忆片段。   然,银啻苍纵没有用多大的力揽住她的身子,却是丝毫没有给她闪避的空间。   他的吻,很柔,很柔,似乎,他不是那个一直放浪形骸的斟帝,仅是那温雅如玉的风长老。   只是,她知道,那俩个身份所代表的,不过是他的两面。   如果一定要说,那一面是他真实的特质,或许,风长老,是他没有掩饰的本质。   她的唇紧紧抿着,他并不勉强侵入,仅辗转流连在她的唇瓣,那里,有她的馨甜美好。   桃红的纱幔笼着这一切,看似旖旎浪漫,笼住的,仅是诀别的味道在弥漫。   是的,诀别。   在他的吻里,她品得到唯一的味道,叫诀别。   这种味道是那样的深,以至于,她本淡漠的心,都无法遏制地起了一丝波澜。   难道--   她的手挣脱出他的手,骤然松开,随后,那瓶药,就这样,滚落到了榻上。   他觉到瓷瓶的滚落,甫要去拾时,却越过夕颜的脸,看到,殿外,那伫立的身影。   她,再是走不掉了。   那人,终究来了。   他送不走她,把她交给那人,以现在的处境来看,无疑虽不是唯一,却是最好的选择。   他离开她的唇,没有一丝的不舍,带着绝决。   然后,他凝定她,低声:   “旋龙出洞,我没有设计你。虽然,在这之后,我确实想以你的身份集结苗水族的兵力,只是,这一次的谋算,我最终选择了放弃。”   她甫要拿手去擦拭唇上他留下的痕迹,随着他的话,手,僵在了半空。   为什么他要说呢?   由他口中说出来,只会让她觉得做不到释然。   本来,在今天看到他痛苦的时候,她本该释然的开心才是。   但,他偏选择在这个时候说出口。   纵然她早知道,他其实,并没有一直利用她,从他把这部分兵力交给她时,她就知道他的用意。   可,她不喜欢他临到最终的不忍,她一点都不喜欢,   这样,会让她加诸给他的痛苦,变得再不是凛然的纯粹。   所以,在今晚,当斟国的都城,真的攻破时,面对他再一次为她考虑,让她从密道离开,她才会说他不值得。   真的,不值得。   既然,之前这么做了,再去补救,甚至放弃最初的计划,值得吗?   不过增加一个人的愧疚罢了。   二十万的苗水族兵,如果当时由他布置于明堰郊外,那么,内有铁甲阵,外有苗水族兵,轩辕聿的左翼兵必定受到重创。  这层重创的代价,将会是苗水族兵和奋力突围的左翼兵玉石俱焚。   而,斟国的铁甲兵不仅能保留实力,在左翼兵被歼灭后,对于右翼兵加上隐于其后的精锐之兵,不过是逐个击破的问题。   但,他,没有选择这样做,孤注一掷,只压上斟国的重兵在明堰一役。   集结地族兵,最终,仍是回到她的手上。   她不是不明白他的用心,可,她没有心软。   仍选择了,分疆而战。   还是选择了,借愍河的水汇入泾河,导致水位上涨,引轩辕聿同样以水攻的方式提前结束这场战役。   是的,提前结束。   因为,铁甲阵凝聚了斟国最精锐的重兵,倘若明堰不能阻住轩辕聿的铁蹄,那么,一切,就是结束了。   银啻苍选择的是这种玉碎瓦不全的方式,而不是耗时长久的拖延战。   他的性格,决定了这场战役,会以极快的方式结束。   不论胜或者败,都是他的选择。   唯一出错的地方,就是她。   只是她!   那么现在呢?   对于他这样一名帝王来说,难倒还会苟活?   现在,他还活着,无非是想送她走。   以苗水那二十万基本无恙的精兵,短期内,该能护她在青宁的周全。   然,这份短暂的周全,不是她所要的,   一如现在,她的手顺势握住他的手,或者,确切的说,是他手中正对向他心口的刀刃。   她的血,一滴一滴的溅落在同样铺着桃红色褥子的榻上,血色,比这暧昧的桃红更为鲜艳。   他的眼中闪过一缕极痛的神色,随着她冷若寒潭的声音响起,那抹痛,仅洇得更深:   “就这么死了,旋龙洞你加诸在我身上的伤痛,就可以一笔勾销了么?对,我不会相信你的话,象你这么擅于伪装的人,怎么可能说得出真话呢?”   他会用激将法,她当然也会,不过,她能说得比他更为象真的。   因为,她对他,没有任何感情。   她对任何人,都不再会有任何感情!   从来没有付出过感情的人,把自己的感情就此葬掉,会很干脆,彻底!   银啻苍深深地就凝着她,眼底的痛楚愈深处,她突然惊觉,她的眸子里,有一道玄黑的身影那么地明显,还有,一道银色的光芒,就这样射了过来!   她仓促的转身,身形稍侧间,银色的光芒,未料及她的转身,径直地,直刺进她的咽喉处。   有冰冷的空气,随着这一刺,一并涌入她的候口,带着血腥的涌上。   银色光芒,是一柄镶嵌着九龙逐珠的剑,剑的彼端,握在一伸出于玄黑袍袖的手中。   她的目光往上移去,移去--  他就这样,清晰地出现在她的眼前。   很近,近在咫尺。   心的距离,该是远在天涯。   即便他不修边幅,下颔满是浓密的胡子,她都看得清,那双眼眸,只会属于一个人。   一个,让她的心,猛地,在此刻再次被撕裂开来的人。   她真以为,她不会再这么痛了。   她一直这么以为!   可,她始终,还是不能做到绝对的坚强。   银啻苍的手中的佩刀,越过她,速度快疾地就要刺向那一人,看到她被轩辕聿所伤,他突然冲动到,没有办法控制。   轩辕聿的身后,是清一色的禁军,倘若银啻苍此时出手,不仅没有任何伤他的胜算,连命,都会一起赔了进去。   她不要他死。   她要谋算过她的人,在痛苦里继续活着。   是,只是这样而已。   她的身子,逐渐软软地瘫倒下去,银啻苍的佩刀怆然落地,他的手只扶住她的身子,手心,很温暖。   而她喉部的冰冷,随着一些空气的涌入,带来让她窒息的感觉。   朦胧间,她只觉得,她的身子被猛地拽地生疼,好像,有人狠狠地拽紧她的手臂,随后,终于,扶住她的手,选择了妥协。   她被人抱起,耳边,似乎又开始下雨,那些雨水,或者是她的血水,就这样一直淌下去,濡红了苗水族的族服。   绣着精致鸟雀的披肩,洁白的百褶裙,彩线绣的束腿,都一并被染红。   唯有,她的眼前,陷入了一片黑暗……   ?????????《*****皇妃》?????作者:风宸雪?????????   轩辕聿没有想到,当他自以为,倾阖国的重兵,一路攻进斟国的宫殿,甫至银啻苍的寝宫,寻欢殿外,看到的,竟是那一个熟悉的背影。   是的,熟悉。   也是,震慑!   当他以为,用血来祭奠、洗刷一切,是唯一能支撑他走过那段绝望日子的信念时。   当本以为永远失去的那一人,却在这血戮的尽头,再次出现在他眼前时。   及至,是旋即涌上心头,浓浓的酸涩。   因为,哪怕,她背对着他,他依旧看的清楚,银啻苍正拥吻着她。   而她,似乎并没有推拒。   暧昧的桃红色围绕住相拥的俩人,哪怕这场吻后,或许有谁会死去。   都让他的手,握紧成拳。   不过须臾,他放开手时,找到了安慰自己的理由。   那女子不是他!   女子穿的是少数民族的服饰。   于是,他萌出一丝侥幸。   苗水族和斟国结盟的讯息天下皆知。   那么,眼前的女子,应该只是那苗水族的族长,并不是他魂牵梦萦的那一人。 他想她太久,所以,看到身形相似的,就误以为是她。   原来,他也是这般善妒的男子,当明知道真相让人无法接受时,竟会选择自欺欺人。   他看到,银啻苍结束这个漫长的拥吻,和那女子窃窃私语着什么。   他不屑听他们究竟在说什么。   然,隐约传至耳边的,哪怕听不清具体的话语,他却能辨清,那女子似曾相识的声音。   何止似曾相识!   这声音,无论过多少年,或许,只有生命的尽头他才能彻底忘却!   他再没能克制自己的情绪,也找不懂任何借口来克制自己的情绪。   手拔出佩剑,径直刺向银啻苍。   这是他的目的,就是用银啻苍的血来祭奠他心中那一份关于爱凭吊。   银啻苍看到他的剑刺去,可,竟然没有躲闪。也没有拔出佩刀迎向他。   自然,银啻苍也没有把他该死的手从那女子身上移开!   哪怕不躲闪,按着道理,银啻苍亦该做殊死一搏,用佩刀和他进行最后的决战。   其实,他这一剑不过虚晃,并没有用十分的力。   只要银啻苍伤到他,无论任何人伤及龙体。   这样,他就有了绝好的理由将银啻苍治死!   但,事情的发展,未必都会在他的所料之中。   哪怕没有用十分的力,那女子骤然身子移动,转身间,他的剑,不偏不倚地,刺进那女子的喉口。   刹那,鲜血涌出,他的心,终于觉到什么是最深的折磨。   那张脸,干净无瑕,眸底,即便含着千年冰霜,依旧清澈无比。   正是他的夕夕!   不容他逃避的事实!   而现在,他却把这虚晃的剑刺进她的喉口!   虽然不深,毕竟是伤到了她!   他该死的冲动,该死的谋算,让自己亲手做出这件事。   他看到,银啻苍终于持刀向他刺来,他没有去闪躲,或者说,他忘记了闪躲。   可,哪怕她受了伤,都用手死死地止住那把刺向他的刀刃。   这一阻,她的手心,渗出更多的血来。   但,这些流出的血,受到伤,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银啻苍。   以她的聪明,应该知道,若银啻苍伤了他,那么,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治他死罪。   他看到,银啻苍终于放下那柄刀,又将她搂住。   这一次,他失去控制地用力拽紧她的手,他看到,银啻苍的眼底,是不假掩饰对他的恨,但,这些恨,随着怀里女子的晕阙,只是撤开手,由得他抱住她。   他清楚地知道,那些恨,不仅仅是他灭了斟国的恨。   更多的,或许还源于--   即便如此,又怎样呢?   现在,以后,将来,只要她活着,他不会再让她离开自己半步!  他失去了她两个月,整整两个月!   曾经以为,是彻底的失去。   无数次他只能够在梦里抱住她,只能在梦里感受她的温暖。   还好,不过只是两个域!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当再次能够真实地抱住她时,会是在这个情况下。   他迅速封了她的穴道,这样,她喉口的血不会留得那么快,即便伤口不算深,他都不要见到她多流一点的血。   他说过,不要她在受伤。   然,她却因他的冲动,在再次重逢的刹那,受伤。   他抱着她,在这一刻,什么都不重要了。   这种喜悦,是攻进斟国的腹心都比不上的!   当巽国的铁蹄踏破斟国坚固的城池,他有的,不过是血洗斟国的痛恨。   源于,是斟帝让他失去了她。   一个女子的清名,或许对她很重要,但对他,并不是重要到那样难以承受。   纵然,心底,还是会有难耐。   可,比起她在他心里的地位,这份难耐,不过彰显出另外一层意味,那就是不管怎样,他能接受一切,唯独,不能接受失去她。   失去她,他会立地成魔,心魔让他迷失本性,孤注一掷地发动这场灭国的战役。   哪怕他深知,这一役最好的结果是损兵折将去换来胜利。   换来的,是国内的百姓因征收重额的军需导致民声哀怨。   但,他依旧不会后悔。   他心爱的女子,他不容忍任何人侮辱,更何况,因这份侮辱,导致她的轻生。   而,现在,他拥住了她。   她还活着!   只这一刻,他欣喜到无以复加,连月来因征战带来的身心疲累,都随着这份欣喜系数得到了缓解。   他抱住她,进入,士兵早准备好的歇息宫殿。   他尽量摒去所有的杂念,仅任由欣喜将他的心萦绕。   悉心替她处理好喉部的伤口,他的手,才想抚到她憔悴的脸上,但,看到那些少数民族的银质头饰,只能生生地收回了手。   她,真的是苗水族新任族长吗?   伊汐,他早该想到,是她。   这个事实,同样不容回避。   他不知道为什么她会突然以这个身份出现,不过,如果风长老真的是银啻苍,那就很好解释了。   所以,会有苗水族和斟国的联盟。   她没有死,其实,已昭告了一个他不愿去面对的事实。   或许,她爱上的,是银啻苍。   犹记得,他对她说的那些话,历历在耳。   她那么骄傲地拒绝了他的示爱,难倒,真的会因一夜的占有,就爱上银啻苍吗?   他不愿再去多想这个问题,每次多想一次,他怕自己会再次控制不住情绪。  这个女子,轻而易举地能左右他的情绪。   对于帝王来说,实是大忌。   然,他的目光避开那些发饰,往下移去,看到她手心那些纵横的划伤时,还是不能做到平静。   她真的很在乎银啻苍,在乎道这种地步吗?!   他避开那些伤痕,握住她的手腕,甫握起,才要替她上药,他的手却僵硬在半空中。   她的脉相有一些奇怪,似乎,有着不寻常的滞怔,在这怪异的滞怔后,细如连珠的滑脉,清晰地从他的指腹滚过。   她,有了身孕!   两个月的时间,她竟然有了身孕!   他能觉到自己握住她手腕的手,第一次,会瑟瑟地颤抖。   他的手,即便在十岁那年,亲手射杀一头大熊时,都没有这么发抖过。   除了,寒毒发作,他从来不会让自己在清醒状态下发生任何的颤抖。   而现在,他看得到,那种颤抖,是来自于他无法控制地部分。   可,现在,他同样无法漠视的,是她手心的伤痕,一道道地划在她的手心,却仿佛刻进她的心里。   是的,她为了那个男人受的伤,刻进他的心里。   原来,今天,他彻头彻尾,做了一个最大的笑话。   自以为能替她手刃侮辱她的人,到头,她却死而复生,嫁于那人。   而且,明显,银啻苍对她是有感情的。   或许,一切由始至终,是他的自作多情。   她,倾心的本就是那人吧!   他用极快的速度替她包扎好手上的伤口,旋即起身。   听的,殿外,有近身禁军都领的禀报:   “皇上,吴宫突被数万精兵团团围住!”   闻听这一言,他并没有过多的惊讶,从苏莞那一段,遭遇苗水族兵引愍河之水倒灌右翼军开始,他就知道,,苗水一定有一名让他很期待的军师,起初,他一直以为是风长老,然,现在看来,既然银啻苍是风长老,那这苗水的军师,根本就是他们的族长,伊汐。   不,是纳兰夕颜。   在他的心里,她,永远只会是纳兰夕颜,只会属于他的醉妃。   哪怕她的腹中,有其他男子的骨肉,他都不会再放过她!   放过她一时,他怕,这一辈子,他都不会再有爱的勇气。   身为帝王,他能得到很多,可,真正,让他想去得到的,譬如,爱,却一直是可求而难遇的。   既然,他终于碰到了让他动情的女子,他就不会再放手。   他转眸,语音冰冷地吩咐下一句话:   “既然,是请君入瓮,那么,我们就金蝉脱壳。”   “皇上,您的意思?”   “不必正面冲突。寻欢殿下,有一处密道,若朕料得没错,该是通往苗水王庭的通道,速从那边撤离。这里,就留给这些不速之客吧。” 寻欢殿中,即便发生了太多让他措手不及的意外,床榻后的那处暗道,他仍是没有忽略的。   若她真是苗水族的族长,那处暗道的通处,定是苗水王庭。   他想,最初进殿,银啻苍和她的窃窃私语,应该就是关于,银啻苍让她走,她不愿弃银啻苍而去吧。   因为,败国的国主,若一并从密道逃走,反会连累苗水族。   而银啻苍既然是要保她离去,可见,对她是用了情的。   两情相悦么?   可,他不会成全!   “诺。”   他现在并不急于再动杀戮,他现在,只想,好好地和她在一起。   尤其,他想,他猜到了,她要的是什么。   她想要的,是看他战败,所以,安排出最后一场的战略。   围住吴宫的那数万精兵该是苏莞一役后迅速撤离的苗水族兵。   二十万精兵,对抗现在他兵倦人乏的三军,绰绰有余。   所以,选择避其锋锐,又何尝不可呢?   哪怕,他手中有那数十万苗水族兵最忌讳的王牌--他们的族长,他都不愿意以她作为要挟的工具。   从现在起,她的身份,仅会是属于他一个人的,巽国醉妃。   ?????????《*****皇妃》?????作者:风宸雪?????????   夕颜悠悠醒转时,她觉到喉口的疼痛,以及,猛地映进眼帘,那张,熟悉的脸。   她看着他,明媚的眸子咻地睁大,旋即,她看到,四周,俨然是苗水族王庭的金凤殿。   中剑昏迷前,她该身处在斟国的寻欢殿,而,彼时,银啻苍的床榻后,是通往青宁的密道!   她的谋算,到头,还是算错一步!   算错了银啻苍这一步。   苏莞那一战打败轩辕聿,并不是她最后的谋算,还有最后的请君入瓮。   只是,她原本以为,银啻苍会杀了她,所以她用虎符下的绝杀令,只要轩辕聿破宫,破宫的当日深夜,就是从苏莞撤离的苗水族兵围宫之时。   这些撤离的苗水族兵侨装成巽兵的样子,随两军对战,城门被破混乱之际,从一侧城门杀进吴闾,随后,包围整座宫殿。   她知道,大部分的巽兵会随轩辕聿进入宫中,城内剩余的不过是少数巽兵。   而围宫的族兵,会在斟国宫的周围布上火药,不等城内的巽兵有所解围行动,引爆这些火药,炸毁整座宫,就是族兵的选择。   这场围宫,她要的,是轩辕聿的彻底失败。   却没有想到,银啻苍的不舍,彻底打乱了她的计划。   二十万族兵对付轩辕聿刚经过大战,急需休整的巽兵事有效地。   但,那些需休整的巽兵再如何不济,通过密道,占领整座兵力相寡的王庭,却还是轻而易举地。  她看着他,眼前,只浮现出旋龙洞的那一幕,他的狠心绝情。   此时,他凝向她的墨黑瞳眸,分明也染了明显的霜意。   她下意识地向榻旁躲去,鼻端,没有闻到任何的血腥味,说明,苗水王庭,至少目前应该还没有被他血屠吧?   她突然很怕,怕再次面对杀戮。   眼前的人,杀了她的父亲。   哪怕,纳兰敬德未必是她的生身父亲。   哪怕,纳兰敬德是为了活命才收养她的苗水族叛徒火长老。   可,这数年的养育之恩,纳兰敬德待她是极好的,她当然忘不了。   所以,她更忘不了,他对她那日的质问,是没有否认的。   那日,他残酷的话语,再再浮现起来时,她蓦地转过脸去,再也不想看到他的脸。   这一倔强地别过脸去,牵动她喉部的伤处,疼痛,然,又能怎样呢?   她习惯这种疼痛。   ‘杀了你,只会弄脏手。’这句话再次在她耳边响起。   所以,他一直没有杀她,因为,她太脏了。   如今,他这么看着她,是因为,他没有想到,她还活着,没有想到,不仅活着,还怀了一个孩子吧?   真是太脏了!   他的手蓦地扶住她的肩,她用力一挣,不顾喉口的撕疼,泠声道:   “别脏了您的手。”   他的手,本用着最怜惜的力度,哪怕之前,心底再怎样起伏不定,看到她转脸,牵痛喉口的伤时,他终究是不忍的。   可,她这一句话,让他的手有想掐紧她的冲动。   但,手心能触到她瘦削的肩膀,他还再次地缓了力。   甫启唇,他听到,自己的声音,终是被她沾染得不再带有一丝外露的情绪:   “若你不想苗水王庭的血脉脏了这里的干净,最好,还是闭嘴。”   他看到她的脸因他这句话,煞白一片,她本来因失血而苍白的唇,更是没有一点点的红意。   他何尝要说出这种话,可,她喉上的伤,却是需要噤言静养的。   他的手,扶住她的肩,将她扮回到他的跟前,修长的手指碰到她喉咙的绷带处,还好,没有再开裂。   稍稍定了心,殿外,却有殇宇的禀报声:   “皇上,银啻苍求见!”   这三字,落进她的耳中,她突然震了一下。   他,没死。   没死就好。   她才不要他死呢,她喜欢看讨厌的人痛苦。   对,所以,她要他活着。   她的神情,悉数落进一直凝望她的轩辕聿眼底。   那是一种如释重负的神情。   原来,她真的在意那一个男子。   那么,现在,银啻苍的求见,是否也为了这个女子呢? 是的,他没有杀银啻苍。   对一个亡国的国主,有时候活,比死更加痛苦。   他并非要看着银啻苍痛苦,最初,他是想用银啻苍的血来祭拜她的。   只是,在他看到,她为了银啻苍,不惜自伤时,他不想下这个手了。   他怕她的心,再受伤。   假若,她不要银啻苍死,那么,为了她,他愿意忍这一次!   “让他进来。”说出这四个字,他的目光一直滞留在她的脸上,她却没有瞧向她,但,亦没有望向殿门外。   银啻苍着一袭半旧的银杉袍子入内,他一只手内,牢牢地攥着那个白瓷瓶。   幸而,从密道到青宁的路程,因避开群山峻岭,仅有短短的十个时辰,否则,他担心,夕颜的毒,根本在路途中就会发作。   倘若,让轩辕聿发现夕颜中了寒毒,他想,他很清楚,轩辕聿的选择。   她腹中,尚怀着轩辕聿的骨肉。   对于轩辕聿来说,一名子嗣和一名中了巨毒的后妃。   舍谁取谁,是显而易见的。   也正因此,在最后一战,一旦败,就输到彻底时,他知道,必须要做一个抉择。   这个抉择,就是,不让轩辕聿发现她中了寒毒。   这瓶药,有这样的功效,麻痹她的同时,将寒毒一并麻痹。   而坏处就是--   所以,妩心担心,她知道后,根本不会原谅他。   不过,这又何妨呢?   哪怕她恨他,都没有关系。   他要的,从来只是她的生!   他很自私,他不想重蹈父皇的痛苦。   当他明白爱以后,他知道,看着喜欢的人活着,有时比拥有更为快乐。   是以,今日,他必须来此,哪怕会允许轩辕聿的不满,他也要把这瓶药送到她的手上。   因为,离毒发,只剩短短几个时辰。   “有事么?”轩辕聿站在榻前,挡住几乎所有,银啻苍可以瞧向夕颜的视线。   男人的霸占欲,真的,是种可怕的东西。   夕颜突然想起什么,她的身子,蓦地就要下榻,却被轩辕聿的手依旧扶住,动弹不得。   “胜者王,败者寇,我没有什么好说的。我来此,只是想让国主,千万小心这个女人,就是她,害我斟国三日亡国!而她把自己的族兵隐于其后,为的,就是这一石二鸟之计,国主,关于她的狠毒,昨日你也见识过了吧?”   银啻苍带着愤怒说出这句话   “哦,是么?”轩辕聿的语音,比蕴了千年的寒冰的雪山,都要寒冷。   银啻苍今日的举止,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但,正是因为这份看似愤怒,实则用心的维护,让他的心,仿佛被很尖锐的锥子,刺刺的扎了一下,再做不到淡定。  轩辕聿这一念起时,不由一顿。   一顿间,突见银啻苍身形微动,速度之快,待轩辕聿回神时,银啻苍已欺身至夕颜的跟前,他一只手牢牢钳住夕颜的喉口,却刻意避开她的伤处,另一只手,早将一件物什放置于她的手心。   一切的发生,不过在电光火石的刹那。   他借着侧位的掩饰,把另一只手细微的动作掩于轩辕聿的跟前。   轩辕聿在这瞬间更在意的,确是夕颜的安危,当然也没有发现那只手的动作。   夕颜的眸底掠过一丝惊惶,这层惊惶并非来自此时的性命堪虞,而是她突然明白银啻苍的意图。   昨日的话,并没有让他放弃寻思的念头,仅由于彼时,他给她的解药,她松落在了榻上,又恰好轩辕聿出现,紧接着发生她血溅三尺剑锋的意外,所以,他没有来得及把解药再给到她手上。   今日,又是五日之期,所以在他把这解药给了她后,心愿已了,显见是要求死的。   毕竟,让一个曾经的帝王沦为阶下囚,于他,情何以堪呢?   她能感觉到他钳住她的喉口,根本是没用一丝力的。   而,落在轩辕聿的眼中,以他的精明,难道看不出端倪么?   只怕他即便看出了,也乐得以这个借口将银啻苍除去。   毕竟,三国之中,他此番出兵伐斟,是借着斟国不义,与苗水勾结,蓄意破坏鹿鸣会盟,因此,哪怕他灭了斟国,按着仁德之君的做为,他不仅不能明目张胆杀了银啻苍,反是要封一个闲散侯之类的官职,以彰显巽国的大度。   但,现在,银啻苍在他面前出了手,那么,意味就两样了。他完全可以以一个意图刺杀的罪名,将银啻苍除去,试问,帝王榻边,又岂容败国国君长久酣卧呢?   她,不想银啻苍死。   不想!   他若死了,她想,她做不到遗忘。   她会觉得愧疚,正因为她利用他的不忍,成全自己的谋算。   可,这场谋算到头来,又源于他的不忍,悉数告灭。   战争,死亡了太多人,这些罪孽,都是因她的一念而起。   她,真的有‘罪’!   “苍,你何必这么保我呢?我不值得你这么做。”她说出这句话,很费力,声音,甚至是嘶哑的。   她的手覆到银啻苍的手上,第一次,主动覆到他的手上,很轻柔地,把他的手取下,她能觉到他手心的冰冷。   第一次,他的手势冰冷的。   “苍,倘若你死了,我也不会活。”   她所有的感情早已封尘,偏是扮出这一副脉脉的样子。   她真是最最最虚伪的女子,虚伪到,微微地又想干呕起来。   她低垂下眼眸,此刻,她不敢去瞧眼前俩个男子的目光。  她只想做完自己要做的事,就够了   在他们男人的乾坤里,她的颠覆,最终还是败于生命的重量。   “真是一副鹣蝶情深啊。”轩辕聿的声音冷漠地在她耳边响起。   他又恢复到,最初,她见到他时的样子。   冷漠,孤傲到,让人无法接近。   “好,朕成全苗水族族长的鹣蝶情深。”他说出这句话,袍袖轻挥间,却生生以劲风把银啻苍本就松却的手从夕颜的颈部挥开。   “苗水族族长和朕的醉妃容貌相似,从今天开始,族长就做醉妃的替身,伴于朕的身边,朕会让远汐侯安然无恙,甚至比在斟国更好的度过余生。如何?”   替身?   多好的一个词啊。   自己做自己的替身,这‘罪’字,却是当得无愧了。   她嘶哑的声音,说出一个不算轻的‘好’字。   这个‘好’字,如同锯刀一样从跟前俩个男子的心口划过,划开的地方,随着每一下的心跳,会觉到一种惟有自己才能体会的味道。   夕颜的所有思绪,随着这一声好字起时,陷入短暂的空白中。   她不知道银啻苍什么时候退下,等到她看到殿内,只剩她一人时,她才发现,她出神了许久。   手心冰冷,是银啻苍留下的温度吗?   她摊开手心,才发现,是那瓶他留给她的药丸。   今晚,又要毒发了,她侧身,在榻边的几案上,倒了半盏水,随后,把药丸进口内,甫要用水过下,低徊的眸华,还是看到,那袭玄黑的身影出现在殿门的彼端。   她喝水的动作缓了下来,舌尖,能品到那药的涩苦。   她下意识的把瓷瓶掩到袖内,她不想让他发现她中毒,一如,她不想让他把脉一样。   把脉,他定会发现,她有了身孕。   他把她这个不洁的罪妃放在身边,除了苗水二十万族兵的原因外,另一方面,恐怕只是和折磨有关。   倘若再让他发现她中了毒,借着疗毒的名义,他定会把这个孩子堕去。   所以,哪怕,随着时间的推移,让他发现有了身孕,她也不能让他知道她中了毒,等到一年后,孩子生下来时,则,一切,都有没有关系了。   “把这喝了。”   她这才看到,他手上端着一只青盏,散着袅袅的白气,有着浓郁的草药味道。   这难道是--   她下意识地缩回榻内,只是,她移动的速度,慢到根本来不及避过他伸来的手。   他径直走近她,从她手中,不容她反抗地拿过那杯水,冷冷放于一旁,复把药端近至她跟前:   “喝!” 结局卷 夔龙锁绮凤 醉卧君怀笑 【14】      “不。”   夕颜说出简单的一个字,把头扭向一旁。   既然,轩辕聿让她闭嘴,从他说出耶句话开始,她对他,不舍再多话。   只这个‘不’字是她清晰的拒绝,她必须说。   即便,容色再不惊,她的心底,终是因着这盏汤药忐忑莫名。   难道,轩辕聿已发现她有了身孕?   她的目光,看到手上的伤早被包扎好,如果是他替她包的,一旦触及手腕,他不可能会错过她的脉相。   那么,她身中千机寒毒,他应该也知晓了。   这两桩事要瞒过这样一个心思填密的男子,根本是不可能的。   而他不会容她生下这个孩子,她也早就知道。   只是,她没想到,他竟会选择如此直截了当的方式来解决这个孩子。   没有假借任何的名义。   不,她不会喝。   现在的她不再是以前的纳兰夕颜。   至少目前,她手握苗水的鹰符,不是吗?   她凭什么任他妄为呢?   哪怕,做为交换,她都要保住这个孩子。   即便,她不洁,孩子,是无辜的。   她的身子往后退了一点,她不喜欢他盛气凌人地迫近。   舌尖触及药丸,她却无法咽下,因为没有温水过药,药丸虽不算大,可,她的喉口受了伤,强行下咽,这药丸必舍噎于喉口,到时候,反会被他发现。   如果连这药丸,都成为交换的其中一样东西,她根本再没有可换的余地了。   因为,她清楚,自己能用来交换的,在他眼中有价值的,只剩下那道鹰符。   他看着她拒绝的神情,只在唇边浮出冷漠的笑意,他端起那碗药,自己喝下一口随后强硬地揽住她后退的身子,他的唇不容她反抗地嚼住她的唇。   她的思绪‘轰’地一下瞬间空白。   她的眼睛没有闭阖,仅看到他墨黑的眸子在她眼前无限地放大,放大。   那里,深黝成一日,似要将她吸进去一般。   她想将目光移开,分神间,她紧抿的唇被他吮吸地微微开启,她来不及反映过来,那些药汤就顺着他的唇,被灌进她的口内。   她分辨不出任何味道,她想吐,然,他堵住她的唇,唇上的力道,密不得她拒绝。   于是这些汤药就顺着她的咽喉一直涌了下去。   她的手下意识地抚到腹上,这一个动作,纵是轻擞,却仍是让他觉察到。   他的舌尖,第一应,随着汤药悉数灌进她口内后,翘开她的齿尖,这次意外的侵入,让她惶乱莫名,她的手推至他的衣襟前,用力,想要把他推开,他一只手揽住她的腰,腾出一只手,将她推搡他的手悉数钳于手心。  纵是钳制,他却还是小心地避开她手心的绷带,只是,这些,她都不会知道,无论是她的身体,还是她的唇舌,都在躲避他的侵入,他的舌尖,能探到的不过是她口内隐约的檀香乏气。   对,仅是檀香。   两月未见,她身上的馨香,早已消失。   她被种了天香蛊,是以,他清楚,她身上馨香的来源,也清楚,馨香消失,就代表她不再是处子了。   是啊,连孩子都有了。   又怎么会是--   只是,他原以为,那不是她心甘情愿的,如今看来,不过是他的一意孤行,打散了有情人。   现在,哪怕,他这般地吻她,唇舌交缠间,她除了拒绝,再没有其他,连她的眼睛,都不舍象以前那样,欲羞还迂地望着他。   她,成功地,将他的尊严、骄傲,一步步地不屑,踩至脚下。   可,他毕竟是一朝的帝君,哪怕,心里对她再是喜欢的,再是能容忍一切的这样的拒绝却是他不能一忍再忍的。   果然,她蓦地狠狠地咬了他肆意闯入的舌尖,他的舌尖觉到痛意时,他的唇终是离开她的。   没有丝毫留恋的离开,他不允许自己在她的跟前,再有任何的示软。   面上,寒凉如霜,端起剩下的汤药,道:   “不用朕再这样喂你吧’”   她本来苍白的脸,连出不正常的潮红,刚刚,她没有料到他会这样的喂药,更没有料到,他的舌尖竟会在灌完所有汤药后,闯进她的口中。   她只能将药丸抵在舌中,不让他发觉,然而,他的层层逼进,却让她招架不住,他从来没有这么吻过她,她明明想奋力抗拒,还是不自觉地沉沧下去,他下领那些硬硬的胡须触到她柔嫩的脸颊,愈渐勾起难以名状的酥痒之感。   甚至于她差点就回吻了他。   也在这时,她的理智生生阻止了她的沉沧。   她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个肮脏不洁的女子,这样的灌药方式,与任何感情无关,仅是在于那碗药罢了!   那碗,或许只是断去他眼中孽障的药!   她努力收回心神,拒绝他的继续侵入,这一拒绝,他的唇突然离开她的,而她,亦固着这一咬,那颗药丸就这样,失去抵附的,掉进她的喉内。   噎在了她的喉间。   这一噎,她不能咳出声来,只把脸憋的涨红。   她能觉到手开始觉得有凉意袭上,现在,离毒发,她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一日没有解尽这毒,她一日,就会跟着束累。   她不是没有想过下毒者,定舍留有解药。   只是,她所中的千机,是苗水族特有的毒药。   也正源于此,起初,她并没有完全信银啻苍的话。   她的猜测中,绝大部分怀疑毒是他所下,为了撇清自己,故弄玄虚说因着药物相压才没有发作,实际早已潜伏多年。   毕竟,他的另一个身份是风长老,有机会接触到苗水的千机之毒。至于百里南,即使接近过她,可,他和苗水族似乎并无任何的瓜葛。   但,时至今日,她越来越怕去想这毒的来源。   因为,以银啻苍为她做的种种来看,显然,这千机之毒与他是无关的。   他千万百计,哪怕自己死,都要护她周全。人若死了,一切的谋算都不再有意义,更何况其他呢?   所以,若他说的都是真的,从时间推算,这千机寒毒所下的时间,与他和百里南更不会有关。   而只会和她从来不敢去想的那个人有关。   那个人就是--纳兰敬德。   假使,纳兰牧真是银啻苍口中的火长老,她是否能这么认为,他心底因着对苗水族或者她母亲的仇恨,在她身上下了这千机之毒呢?   养育了她十三年,再用千机毁去这一切,听上去很匪夷所思。   可,倘若,她真的远嫁去了夜国,接着日子,定会在夜国毒发身亡。   翼国的联姻公主死在夜固,再加上一些煽动,那么夜、翼两国之战会和如今斟、翼两国之战一样被挑起。   这样,是否说明,纳兰敬德要的,是挑起夜、巽两国之战呢?   纳兰敬德为翼固建下赫赫战功,要的,怕只是顺利从叛族求荣的火长老向手握兵权襄亲王的转变,待到夜、巽两国对战时,能率军出征吧。   或灭夜国,或血刃何人,其中,必是有着恨。   只是她揣测不出这恨,和伊滢又是否有多少关系。   这,才是当初,纳兰敬德附和朝议,让她远嫁夜国的真实目的。   却不料,因着阴差阳错,变成了今日的局面。   纳兰敬德若泉下有知,是否还会暝日呢?   但,不管如何,养育之恩,大于一切。   所以,她不愿再去细想这毒的来源。   因为,揭开真相的代价,可能,不过是关于亲情的质疑。   当亲情、感情,都在利用中被消耗怠尽。   这样的人生,会让人在悲凉的意味中绝望。   而现在的她,随着那口药的灌入,能品到,也惟有悲凉的意味。   如果真是堕胎药,她都已经被他灌下这一口,腹中的孩子,定然是难保的。   再多喝一口又何妨呢’   既然,他这么狠,她应该比他更狠。   譬如留下自己的命,来回报他的狠赐。而不是任毒发于他眼前。   她接过他手里的盏,一气喝下,借着这汤药把硬在喉间的药丸一并送下。   喝尽那盏药,她把盏挪于一旁,目光并不看向他,返身,往榻上睡去。 他看她喝完,声音淡漠: “这还不是堕胎药,但,也不舍是保胎药。只是让你的伤口尽快复原的药。”   他,果然知道她有了身孕。   “我要留下这个孩子。”她说出这句话,等着他开出条件。   虽然,她早知道,争件是唯一的。   “朕要的,不再会是你这个人,而是,你那二十万苗水族的精兵,必领为朕所有。”   他冷冷说出这句话仅是纯粹的交换。   “你能做的回答,只有一个选择,就是答应。否则,不光你腹中的胎儿,朕还舍夷平青宁,以及其他的重城。而你那二十万精兵,没有密道,根本远水救不了近火,若他们敢进密道,那,朕舍以同样的火药之礼相待。”   随着他语音落定,她蓦地转身,凝着他,声音甫出时,仍带着嘶哑: “停止杀戳,留下孩子,一切,都照你说的。”   他逼近她,即便她身上再无孽香,依旧有着她独有的味道,这么近地看着她这张脸,从她的眼底,他多想,能再次看到一点点他的影子,一点点都好。   只是除了一丝憎色之外,再无其他。   她的头开始昏沉,她明白这是服药后的唯一反映,只是,即便如何不舒服,她有一件事,却是清晰明白的。   一切,发展到兮天这一步,再怎样,都是他赢了。   就仿同他和她所下的那七副棋,他始终比她多算了一步,并且这一步,恰是借力打力。   苗水的二十百族兵,硬拼的下场只是另一场玉碎瓦不全。   这场战役,到头,除了让她体味到残忍,哪怕在水淹巽军时,都没有丝毫让她觉到报复的快感。   一如斟国国灭,她都没有任何快感一样。   所以,停止。   她选择停止!   她从袖底拿出鹰符,掷给轩辕聿:   “你要的,给。”   说完这四个字,她不再看他,回身,在昏噩吞噬她最后一丝清醒前,这个举动是她清醒时所做的选择。   轩辕聿拿着这道鹰符,明白,她对他这一掷时,有些什么东西,就一并随着这一掷,断了。   然,如今,他需要这个。   不仅源于,以他目前的兵力,再多做一次战役,结果,或许会很糟糕,更由于,百里南的一反常态,让他必须有所部署。   这样,万能平安地带她回到巽国。   况且,现在,她有了身孕,他不希望,她再把心力耗在这些谋算上,拿走她握有的兵力,好好地将养她越来越差的身子,才是她该去做的。   哪怕,她心里再怎样对他不屑,都无所谓。   反正,他在她心里,从来,都不重要。   他不再看她,回身走出殿外。   西域的夜晚,真的,不比中原。 和白日是截然两种不同的温度。   很冷,很冷。   “皇上,奴才替您清理干净了偏殿,您早些歇息吧。”李公公出现在一旁,躬身道。   “嗯。”   轩辕聿淡漠地应了一声,随李公公往金凰殿的侧殿行去。   李公公略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轩辕聿的神色,十个时辰,因为退八密道的匆匆,也由于密道不仅狭窄,而且坑地不平,皇上怕那女子的颈部刚包好的伤口再有问题,就这么抱着那女子从密道走到王庭。   任谁都知道,皇上的这个举止,只说明他很在意那个女子。   而那女子,很象一个人,可,李公公并不敢将那女子就当做那一人。   做为奴才,尤其是一个伺候帝王这么多年的奴才,任何时候他懂得察言观   色,胜过官里的任何一人。没有得到帝王亲口允出的事,是不能乱说,更不能乱   认的。   他只需看懂,皇上抱着那女子一直走了十个时辰,无论怎样,体力都是疲累到极致的。   可,甫到苗水王庭,制服了王庭的守军后,皇上唯一做的事,竟还是亲自到王庭的医药处,亲自配了药,命他去煎。   在他煎药的时候,皇上都没有回殿休息,反是陪在正殿。   纵如此,在他煎好药,复欲送至金凰殿时,却是皇上亲自来接了去,并吩咐 收拾干净偏殿。   这道口喻的意味,虽然,很奇怪。可,这两个月来,奇怪的事,又何止这一件呢?做为奴才,哪怕再奇怪,遵从是唯一的选择。   轩辕聿一行在苗水王庭并未休整多长时间,与其说是等大军休整,其实,不如说是在等夕颜喉口的伤稍稍愈合。   五日后,巽军即从苗水王庭起程,返回檀寻。   史官记:   天水十三年八月十五日,巽军攻破斟国都城吴闾,斟固灭。是夜,苗水二十万精兵围吴官未果。   天水十三年八月十六日,苗水族族长宣布忸降巽国,二十万族兵皆纳入巽军左冀军。   当中,隐去了,翼军由密道至苗水王庭以及苗水族兵炸毁吴官的这一段,也隐去了苗水族长的姓名未提。   史官记载的,在很大的程度上,依旧是君王意志的体观。   一如,所有翼目的百姓,知道的,也仅仅局限在此。   然,翼帝此次征伐斟国,另一件带着传奇色彩的事,在巽帝的行仗返回檀寻前,迅速的传播开来。   也吸引了百姓更浓的注意力。   翼帝伐斟的原因,是鹿鸣舍盟,斟国联合苗水,夸力使诈,帝王的宠妃因保护巽帝而死,因此,导致翼帝的冲冠一怒。   但,此次征伐,却意外的,江山美人再次兼得。   据说,巽帝运用水淹战术,淹没明堰城时,顺着那磅礴的河水,河中央,翩然飘来一朵金莲,莲花上,正躺着巽帝的宠妃。  一时间,关于这个传说的多个版本在民间撰扬开来:有说是巽帝和宠妃的爱情感动了上苍,上苍重新让巽帝再得宠妃。   又说,宠妃本就未死,被高人所救,又借着水淹明堰之际,再次成全她和巽帝未了的俗世情缘。   更有传言称,金莲上的宠妃实为浩神下凡,谱的就是仙凡恋。   当然,传闻里的宠妃,就是昔日的醉妃纳兰,这这些传闻被散播开来的目的,不啻于,她回朝的身份,仍旧是襄亲王的郡主,而并非是苗水族的族长。   而这些,尚在归途的夕颜是不会知道的。   她知道的但是,腹里的胎儿,日渐不稳,她能觉到下体有少许的出血现象,这让她更加地担心起来。   只是谁都不会帮她。   轩辕聿仅答应,不会堕她的孩子,却没有答应,替她安胎。   所以,她连得到一些安胎的草药,都是不能够的。   而此时她正在青宁至疆宁的沙漠中。   她斜躺在一顶四人抬着的高椅上,四周,垂着雪色的白纱,身旁,是很长很长的驼队,这次至疆宁的途中,轩辕聿将剩下的精兵分成了三队,分批抵达疆宁。   他们所在的一队是中路,前面那队,行的速度比他们快很多,现在,恐怕早该抵达了疆宁。   由于她的身子经不得颠簸,必须躺在这高椅上,使得,这一路,他们的速度并不快。   今日,沙漠的风不算小,吹得她头愈发地疼,不知是受伤,抑或是怀孕的缘故,她倦怠得连撑着身子坐在高椅上的力气都没有,只盖着丝毯,借着垂落下的纱慢遮去刺目的烈日灼烧。   高椅忽然一滞,她看到,有一双手掀开雪色的纱慢,迷给她一个水囊。   这双手上玄黑的袍袖,让她知道,主人是谁。   能随意掀开这纱幢的,其实,也惟有那一人。   轩辕聿骑在骆驼上,此时,尽量做到和她的高椅平行,将水囊递给她,见她不接,他掷在她的身旁,复拉下纱幔,不发一言地继续向前行击。   她的手捧起水囊,打开盖子,稍稍润了下唇部,眼神有些迷离地向另一边侧望去,除了那一望无垠的沙漠外,她突然看到,离她不远,禁军都领后的那骑骆驼上,是一银灰色的身影。   此刻,那抹银灰身影前,还斜坐着一美姬。   她听说,自那一日后,他安然地接了远汐候的身份,唯一的条件,是让轩辕聿赐他十名美姬,然,身处青宁,又哪来十名美姬呢?   轩辕聿从他随军的官人中挑选品貌上乘的一人赐予银啻苍,并允诺,待返回檀寻后,再赐双倍的美姬。   银啻苍此举,无疑是纨绔的行径。   身由一个亡国之帝,后主之命,又不得死时,沉沧于温柔乡,或许,也是最好的麻痹方式。  夕颜收回看向银啻苍的目光时,突然觉到,有一束冰冷的目光凝注着她,她下意识朝轩辕聿那端看了一眼,隔着不算厚的纱慢,他分明,是没有望向她的。   手捂着胸,一阵干呕来得没有预兆,括高椅的速度又慢了下来,她用丝帕捂唇间,觉到,下身,似乎又开始流血。   这样的状况让她惊隍。   她轻唤:   “停。”   她的声音仍是嘶哑的,速一声唤停,刺耳得很,她看到,轩辕聿骑着的骆驼也懂了下来。   “暂做休整。”他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地响起,刹那,由李公公传遍整队行仗。   高椅放下,她掀开帘子,一旁早有宫女扶她至恻旁,那宫女虽伺候她几日,也知道她的脾性,只退到一旁,待到干呕定后再去扶她。   干呕好不容易止住,她觉到再无一丝的力气,低徊的眸光,却看到,在旁边的岩壁下,探出几点绿意茵茵。   看形状,似乎是艾叶。   她犹记得艾叶的功效,可用于温经止血,妊娠下血,她稍弯了身子,将那些草药携摘于手。随后,由宫女扶着返回高椅。   雪色的纱慢甫放下,她用水囊的水稍冲了一下手中的草药,闻了一下味道,便欲放入唇中。殊不知,那草药还未入唇,纱慢骤然被掀开,一只手横里将那些草药悉数拂落。   她抬眸,愠意地对上那双含着冰魄的眸子。   “你知道这是什么?”   她反咬了唇,别过脸去,并不理他,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反正她做什么,他都要来阻。   折摩吧?   是的,折磨!   而她,不能反抗。   很无奈,很可悲。   她咬紧了牙,努力抑制那愈来愈无法控制愠意,却只把下唇咬出丝丝的血痕。   他用力地握起她的手腕,身形一动,人已从骆驼上,跃至她的身旁。   他的身子很重,将高椅压得略斜了一斜,她顺着这一斜,反要挨到她的身上,她硬是倔着,丝毫不再与他靠近一分,反更往高椅旁挪了一挪。   “你如果想死,也找一个好的死法,这种草,是幕蛰草,根本不是什么艾叶。”   她的眉一颦,她不知道什么是幕蛰草,医书里也没提过这种草。   她所只知道,是她观在下身一直在流血。   “服下幕蛰草,很快你就能小产,那样,倒也省事。”他用最不以为然的口气说出这句话,伸手抚着她的脸,“求朕,朕舍考虑给你艾叶。”   她凝向他,求他?   他喜欢看到她的低声下气,对吗?   自尊不是第一次被他践踏。   他口里可以说着爱,却用最残忍的可式对她。   她早该看明白,想清楚。  他,从来,就是这样一个冷血无情的帝王。   而随着腹中这个孩子伴着她的时间愈来愈长,哪怕仅两个月,她想,她都不想失去他。   或许,这个孩子,哪怕带着最初让她无奈的悲痛,却也是日后,唯一的倚赖。   所以,求就求,有什么大不了呢?   她把眸华低徊,口中,嘶哑地说出那三个他想听到的字:   “我求你。”   透过雪色的纱慢,她看到,银啻苍毫无忌怠地拥住耶名姜姬,吃吃地挑逗着她,根本不在意旁边的那些侍从。   人,能活到想他那样,是不是也很幸福?   死,可以死得彻底。   活,就活到洒脱。   她觉到脸颊一暖时,轩辕聿的手心紧地覆住她的,把她的脸别向他,她看得清楚,他星黑的眸底,湮出一丝冶蓝的光泽,他瞧着她,又仿佛越过她,瞧着,她刚刚看的那处: “怎么?不开心?”   她用手抓住他的手,这个动作,让他倒是一滞,随后,她却笑了,笑得妩媚动人,笑得连最美的花朵都会失色: “您要我怎样,我就怎样,您还不满意吗?好,我现在很开心,真的开心。”   他的手,蓦地从她的手里抽离,语音冷漠:   “今晚的汤药里,会有止血的艾叶。你最好随时这样开心,这样,朕,或许舍考虑--”他的手突然覆到她依日平坦的腹上。   这个动作,让她的身子猛地一震。   她下意识向后避开,避得很快,也让她的身子失去平衡,越过高椅旁的扶手,就要掉落下去。   这一刻,他骇到极致,他用力揽住她的身子,紧紧把她扣回他的怀里。   她没有再挣离,或者说,这一瞬,突然.她的眸底有热热的东西要涌上。   为什么,会这样呢?   她努力地吸气,想让自己平静,也逼退那些热热的东西,这个细微的动作却让他稍稍杜开扣住她的手,他凝着她,确定她没有任何事后,方撤身,冷冷地道:“朕希望你安然无恙地做好醉妃的替身。”   说罢,他径直掀开帘子,复坐回骆驼之上。   雪色的纱慢复又垂下,将她纤细的身影一并掩去。   银啻苍抱着怀里的软玉温香,冰灰的眸子仿佛不经意地掠过不远处的随风轻轻飘扬的雪色纱慢,又似乎,只是,看了一眼,那开始还烈日曌坚,此时却黑压压的一日的广袤天际。   他的手抚到蔓姬的细嫩娇丽的脸上,引得那姜姬咯咯地一声笑,他突然把她的身子抱起,捋起她的罗裙,手将亵裤狠狠一扯,就这样,狠狠贯穿了她。   美姬措不厦防,只能用手攀着后面的驼峰,随着他动作愈烈,她的嘤吁声甚是荡人心魄,又碰到路连连颠几下,由不得将手松开驼峰,扣紧他的填膀,颤喘不止。 这样的场景,活色生香,却让旁边的人,不敢去看。   殇宇才稍转了目光,突然,听到一声惨叫声传来,只见那名美姬径直摔下骆驼,唇里,溢出源源不断的鲜血来。   显然已经毙命。   这件事,发生得十分突然,突然到,连惯经大场面的殇宇都略略愣了一下。   整个驼队因这个意外也暂时停了下来,银啻苍不以为然地道:“这丫头咬到了本候。”   “继续行路。”轩辕聿的声音隔得不远传来,似乎也并不见怪。   夕颜略恻了螓首,透过雪色的纱慢,她看得到,那玉体横陈在沙漠里的女子。   万才,还是一条鲜活的生命,转眼问,就香消玉陨。   她闭起眼睛,这些,都不是她能阻止的。   她很累,只想好好歇一下。   这种累,从心底萌了出来,她才发观,已经积蓄了太久的疲累,渐新,让她倦怠了。   在这层倦患间,骤然,她觉到,狂风大作,雪色的纱慢猛得被吹起,连那高椅都开始摇晃不定,透过悉数被吹扬开来的纱慢,遮天蔽日的黄沙之中,从厚厚的云层下端突然浮现出一个巨大的漩涡体。   这个旋涡体迅速下沉并且扩大,成为一个漏斗状漩涡,眨眼间就形成一道飓风!   她觉到高椅一个倾覆,身子已飞了出去,但,没有坠落的疼痛感,反是软绵绵地着了地。她的全身被一个温暖魁梧的身躯包裹着,在昏天暗地间朝地上滚去,飓风席卷看过来,前兆的风已把一些砂石带起,击打在人的身上,必是痛苦无比。   而他抱着她,用自己的身躯将她尽量无微不至地呵护周全。   滚动停止,她的身子被他一并挺起时,她被砂石席打得睁不开眼睛,微仰起的小脸上,满是咯咯地疼痛。   她觉到他的大手一按,整张脸都一并埋进了他的怀里。   那里,没有龙涎香的味道,仅有行军征战的沧桑气息。   这种气息,对她来说是陌生的。   只是,他抱住她的力度,却是熟悉的。   没有任何人会象他一样这么抱着她,这种力度多一分,少一分,都不是他了。   她知道抱着她的人是谁,万才仰起脸,不是为了看他,只是不想就势埋进他   的怀里,纵然,彼处,能为她挡去这些风卷石击。   可,她不能再有任何贪恋。   不能啊。   此时,她的背能触到一处坚硬,随后,飓风的声音越来越大,伴着殇宇不停的大喝:   “找低洼的地万,趴下,有掩护的抓掩护!……”   这一叠声的大喊最后亦逐渐被风声淹没。   哪怕他紧紧地抱住她,她都能觉到,耶逼近的飓风席来时,把整个人都摇撼得不能自己,她埋在他胸前的螓首稍抬起,立刻觉到在风口的窒息,那种窒息是风大力地压迫着你的鼻端,让你根本吸不进任何至气。 “你干什么?!”   耳边是他的斥喝,随着这声斥,她张开眼睛,眸底,被风无情刺入,皆是碎碎的刺痛感。   两个月来,第一次,这么仔细地,她把他的样子,凝进么眸底。   他被风吹得头盔都不知滚到了何处,他乌墨般的头发,迎风吹散开来,除了他下领底那些扎人的胡子,他的样子,除了瘦削之外,其余,都和记忆里一样。   是啊,记忆。   他如果一直就在她的记忆里,该有多好呢?   也在这一刻,她看到他的身后,现出一双笑眸,冰灰色的是眸,不羁的笑,也是带着危险的笑。   是银啻苍,难道--   没有待她反映,一道银光擦着她的手臂击凡后面的岩石中。   若偏移一分,她的手臂,估计又得开一道口子,可,那分距离,却是恰好的。   轩辕聿这才惊觉身后有人,他从来不舍这般掉以轻心,但,方才她峥开眼睛的刹那,他突然,就被那里的眸采吸引到,暂时忽略了周遭的一切。   因为,从那里,哪怕只这么一瞬,他看到的,不是她的冰冷,不是她的疏离,而是一种曾经的感觉。   所以,哪怕,她把脸抬起,置在这凌厉的飓风席来时,他都忘记,把她的脸再次压埋到他的胸前。也忽略了, 身后有人靠近。   一条软软的银色光华戳进岩石深处的刹那,将夕颜、轩辕聿的腰一并束紧,银色光华的彼端正是银啻苍的腰带,他的腿用力扎进沙漠的底端,没至脖。   他清楚这次的飓风该不单单是普通的沙尘暴,位于风层下端的漏斗状涟涡,告诉他,这是沙漠中百年难得一遇的龙摆尾。   史书关于此记载的也很少,每每记载,无不带着玄幻的色彩,均说是天怒,遂降罪于世人,命天龙下界摆尾示怒。   龙摆尾也就成了这种飓风的官方措辞。当朝者,都知道,这是为了掩饰每每遭遇龙摆尾,必蒙受的重大损失,才刻意冠以天怒,接着,便会实行一系列减轻税赋之策顺应民声天意。   如今,在这广袤的沙漠里,他们竟也亲身遭遇了这龙摆尾。   身为曾经的帝王,银啻苍自知其中的险恶,轩辕聿当然也是清楚的。   而他,只顾着保护怀里的女子,竟以为,靠那岩石的遮挡,就能无碍吗?   银啻苍唇边句起一抹莫测的弧度,贴近,轩辕聿的身后,语音却带着笑意,不知死活的笑意:  “皇上,得罪了。”   说罢,他把束住轩辕聿戎装外的银色腰带再次地收紧,夕颜身怀有孕,他不能过于去牧她腰上的银带,惟有让轩辕聿吃下这份苦头,这样,拼他们二人之力,加上这块看上去十分硕大的岩石,应该能抵御住龙摆尾。   值得度幸的是,龙摆尾并不会驻留在一个地万,随着它的移动,他们面临的危险也必将得到缓解。   随着龙摆尾的迫近,那些哪怕找到掩护,或者趴于地上的兵士都被悉数吹刮到天上。   那个漏斗龙摆尾越旋越大地接近他们三人。   轩辕聿除了腿部象银啻苍一样,尽数没入沙土中,只更紧地抱住夕颜。   银啻苍望着愈近的龙摆尾不禁皱了一下眉。   这龙摆尾的威力,看来,超过他的想象。   恐怕,集他和轩辕聿之力,今日,也难以幸免。   他的目光落到轩辕聿的怀里,那半副垂出来的雪纱袖上,眉愈皱紧间,只用力地将他和轩辕聿的腰再次牢牢地相紧。   接着,龙摆尾的尾终于拂过他们三人。   天地,都在颤抖,耳边是轰隆隆地巨响,仿似千军万马的尖叫奔腾声,他们身上,犹如被千刀万剐般,提示着正经历骇人的天灾。   人,和这些天灾相比哪怕是帝王,终究是微不足道的。   巨大的岩石,被龙摆尾一扫,拔空而起,银啻苍大喝一声:“小心!”   顷刻间,戳入岩石的腰带被收回,径直反形成一个围圈裹他们三人。   轩辕聿觉到深埋于沙的腿突然腾空拔地而起时,心知不好,他将她的脸纳向他的胸怀,她娇小的身子则被紧紧裹于他的臂弯。   夕颜被轩辕聿圈在胸前的手,犹豫了一下,仍是,轻轻地不易察觉地,放在他的戎装上,手心,是戎装的坚硬,这份坚硬,不能抵去心底此时的一份柔软。   或许,马上,都会结束吧。   死对她来说从来不是可怕的现在她突然就怕了起来。   她在他的怀里睁开眼睛,看到,眼前玄黑的戒装,还有,玄黑的身后,那一抹银灰色。银啻苍冰灰的眸子与她的,在急速旋转的飓风中央交汇,他的眸底,闪过一丝不忍,接着是坚定。   他的手一紧腰带,借着这一紧,他从轩辕聿身后,努力移转到夕颜的身后,腾空,又身处急速旋转的旋涡中央,这份移转要承受多大的艰辛,仅有他自己知晓。   然,他还是做到了。   哪怕,每一寸的移转,带着剐心的疼痛。   但,那些疼痛,不过须臾,就散了。   他移到她的身后,却不拥住她,只是,将手臂和轩辕聿的相扣。   这个姿势,带着绝对,他们围绕起一小隅足以安全的空间,即便,在这龙摆尾旋转的中央任何的归处都有代表了危险……   作者题外话:   13章疏漏:   1、从东莞撤离的苗水族兵围官之时。更正:是苏莞。   2、殇宁为近身禁军都领。   另,苍从来不知道夕是处子,这点是肯定的,我不知道我有没有笔漏过,山洞前,知道夕是处子的,是百里南。   答疑:   1、夕颜的千机毒,轩辕聿为何没察觉,请细看13章。   2、上元节的疑惑,请细看12章。   看似矛盾的在文里都有交代,我都写得艰清楚了哦,各位细看,必须的。   还有,天香蛊的意思没仝全写出来。但从这里,应该能发现为啥会有这个区别了。 结局卷 夔龙锁绮凤 醉卧君怀笑 【15】      银啻苍是第一个苏醒的,银灰色纱袍因被水濡湿悉数黏贴在他的身上,这种感觉,他是很不喜欢的。   但,再不喜欢,却证明,经过不久前的那场天劫,他还活着。   他们三人,还活着!   被龙摆尾抛下时,若没有沙漠中那难得的一泓湖泊,恐怕,他们摔下去,即便,有武功相护,也定难周全。   他犹记得,当他在旋风的口子里,看到下方的湖泊时,他立刻对上轩辕聿的目光。   这是第二次,他和轩辕聿的眼神对视,在这之前,他们也曾有过一次对视。   彼时,是被龙摆尾卷起的那块巨石在漩涡里朝他们撞来前的对视,那次对视的结果,是他扣住轩辕聿的手臂稍用力,往一侧避开。这样,被他们保护在当中的夕颜定能安然无恙,可,巨石的边沿,却还是擦到了轩辕聿急转身时,未及躲过的侧腰。   或许,不能用‘擦’,在龙摆尾漩涡的中央,哪怕只轻微一点的‘蹭’过,都是猛烈的撞击。   但,他从轩辕聿的脸上,看不到任何痛楚的神色。   他扣住轩辕聿的手臂,仍能觉到,轩辕聿将夕颜拥得很紧,紧到,不容任何的空隙。一个受了重伤的人,应该不会还有这样的力气。   这,让他稍稍心安了一下。   他不在意轩辕聿的生死,他只知道,要想从这龙摆尾漩涡中央尽量安全的脱身,则必是要合他们二人之力方可。   这就是他和轩辕聿的第一次对视,离这次对视不过隔了一会,再次对视的意味,恰是攸关生死的探寻。   源于,现在已被龙摆尾卷到很高的高度,此时必须选择挣脱漩涡。否则,再被卷到更高处,将愈加危险。   以他和轩辕聿二人之力,从这高度坠落,应该不是很难,但这坠落,却还带着一定的旋风抛力,是以,必须有一点的缓冲,方能确保夕颜的无恙。   因为,她不仅不懂武功,甚至还有了身孕。   一旦小产大出血,在这沙漠里,定是致命的。   所以,现在,下面的湖泊,无疑是最好的缓冲点。   但,倘若,下面并不是湖泊,只是沙漠里惯有的海市蜃楼,那么,就是玉石俱焚。   然,沙漠里的湖泊很少,错过了,或许,就在等不到下一处。   而在龙摆尾漩涡的中央,下一刻,面临的是什么,亦是他们无法估计的。   除了坠落,其实没有更好的选择。   轩辕聿对他轻轻颔首,他的手扣紧轩辕聿的,俩人同时运气,冲破了最外层的气流,刹那间,天很蓝,湖很蓝,骤然落水的清凉感,伴随着接踵而至的眩晕冲击。  夕颜在这过程中,没有发出任何一声的惊呼,仅在入水的刹那,低唤了一声。   她,不仅不识水性,该对水还有着莫名的恐惧。   他看到,落水的刹那,水里,迅速洇出一丝的血线,他望向怀里的夕颜,她的雪色纱袖上,有些许的血红渗出时,他心里是紧张的。   他甫要带她游上去,却看到轩辕聿在水下墨黑的眼眸冷冷地扫向他,随后,轩辕聿拂开他的手,径直揽住夕颜往岸边游去。   他没有去争,仅随着他们,一并游至岸边。   在触到岸的刹那,他觉得浑身陡然松懈,随后,便是陷入昏迷中。   现在,他是第一个醒的,天还没有变黑,烈日当空。说明,他昏迷的,或许只是一小会。   稍坐起身子,除了手臂有些无力外,身上,没有其他的伤处。   而他的身旁,躺着轩辕聿,还有,轩辕聿始终拥紧不放的夕颜。   他们的衫袍都已被水濡湿,正因此,轩辕聿将夕颜几乎整个圈在他的怀里,这样,她因潮湿而显得贴紧在身上的曲线玲珑,不至于被他看个完全。   哪怕在昏迷里,这个男人的占有欲,还真是强啊!   他莫奈何地一笑,起身,走进轩辕聿和夕颜。   彼时在水里的血,若他没有看错,他担心是夕颜受了伤。   甫走进夕颜,却看到,夕颜埋在轩辕聿胸前的脸微微抬起,这一抬,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然后,他从她的目光里,清晰地看到一闪而过的警惕。   哪怕只是一闪而过,他没有忽略。   她担心,他会趁这个时候对轩辕聿下手吗?   “他没死吧?”问出这句话,带着他素来桀骜的语气。   他看到她好看的眉尖颦了一下,却并没有理他,仅是测回脸去,望向轩辕聿。   这一侧,她显然看到她的衣袖上染上的淡淡血色,接着,她看到,更多的血从轩辕聿的身侧缓缓涌了出来。   “看来,伤的不轻。”   银啻苍蹲到她的身旁,冰灰的眸子里,与其说凝着轩辕聿,不如说,是端详夕颜是否真的无碍。   夕颜颦紧眉,转望向他:   “有药吗?”   “怎么?你想救他?”银啻苍的唇边勾起一道完美的弧度,“现在,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他死后,巽国一定大乱,你的二十万族兵,或许,真的能派上用场。”   “药。”她不理他的提议,只重说了这一个字。   “哦?”银啻苍的唇边浮起玩味的笑意,“你还真是狠毒,一定要他活着痛苦,不肯给他一个解脱。”   “我不想陪着他一起送命。现在,我们被那阵飓风吹到哪都不知道,那些随队的人,恐怕也是凶多吉少,但,抵达疆宁的那列先行队,倘发现最后那队到了,他们的帝王亲队却没有到,一定会返回寻找。而假若他死在这里,巽国不会善罢甘休的,他们只会认为,是你我害了他,因为,被飓风卷起前,如果那队士兵有幸存者,不难发现,我们是在一起的。”  她的语音里听不出一丝的感情色彩,可他知道,她的心里,未必真是这么想的。   “这个理由听上去似乎不错。”他依旧笑着,却俨然是满不在乎的神色,“但他活着,你就一定要随他回巽宫,那里,还有值得你留恋的地方吗?”   夕颜颦了一下眉心,复望向轩辕聿:   “我只知道,二十万族兵,不足以撼动巽国的江山。”   “药,我没有,不过,我可以替他包扎一下,如果他命大,应该能坚持到他的属下找来。”   银啻苍扶起轩辕聿,他的手一摸,果然,伤口是在腰腹处的位置,这伤若搁在底子稍差一点的人身上,怕早毙命了。   她看着他,突然想起,包扎的话,需要布条啊,她瞧了一眼自己的身上,没有犹豫就像撕下裙边,却听到耳边传来他的笑声,这笑声里,竟带着些许的不怀好意:   “你知道,我没有什么定力。哪怕,你确实狠毒,又有了身孕,可,在这荒漠地带,我不介意将就一下。”   夕颜明知他话里的本意,还是被激到手下的动作一滞,一滞间,银啻苍已将轩辕聿的袍子撕下一条,手势熟稔的替他正骨包扎。   夕颜瞧了一眼身上的纱裙,是有些衣不蔽体,她拢着胸,走到不远处的湖边,捧着那湖水,细细擦了一下脸,复饮了少许的湖水。   蹲在湖边,她这才觉到自己身上的状况,除了头有些晕眩外,她的一切,都很好,似乎连下身的血,都停了。   那么大的飓风,倘若不是他和他,她怎么会安好呢?   不过,即便因着他和他,她方这么安好,于她,也不能怎样。   不能因为这一时的动容,而忘记一些其他。   或许,不过是源于,男人间的一种较量。   思绪甫定,她把自己清理干净,其实,脸并非很脏,口也并非很渴。   只是,她不想看到他的伤处。   不想。   甫回身,轩辕聿的腰际早被银啻苍包扎完毕,他躺在那里,若不细看,几乎,她就要以为他没有了呼吸。   她急急走到他身旁,手不自禁的触到他心脏的位置,那里,还是跳动的。   纵然轻微,能跳动就好。   银啻苍睨了她一眼,起身,往不远处走去。   因着湖泊的灌养,这里,是沙漠中罕见的一片绿洲,不远处,有隐约的山脉环绕,山上该是有着千年的积雪,雪融,才成就这沙漠里的湖泊。   有水,在沙漠,就代表了生的希望。   现在,接下来要做的,应该是让巽国的士兵,知道他们在此吧。   至于,同行的那队士兵,恐怕个个都被这飓风刮得四零八落了。   银啻苍慢慢向前走去,其实,何尝不是,他不愿意瞧着她那样呢? 夕颜细细凝望着轩辕聿,他的脸色虽仍是苍白,应该还撑得过去吧。   好了,既然他死不了,她干嘛还望着他呢?   她不希望他死,只是,不想巽国因他的死,迁怒苗水族罢了。   她别过脸去,起身,从四周,捡了一些灌木,堆放在湖边,起火生烟,在沙漠里用来引人注意,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只是,她该怎么生火呢?   没有火折子,附近又没有燃着火的东西。   她皱了下眉,皱眉间,看到银啻苍抱着一捆草叶从旁边走来,他径直走向她,将那些草叶往她身上一摔:   “换上这个,我来生火。”   “这是什么啊?”她被那草叶熏得有些难耐。   “我说过,别考验我的定力。”   银啻苍不再理她,捡了两个尖尖的小石子,只一擦,一点点小小的火星子就落到那些灌木上。他又解下腰间的一个水囊,倒了些许看上去想水的东西在上面,那火便熊熊地燃烧起来。   他看了一眼火势,回头看向还杵在原地不动的她:   “还不去换?我再去捡点灌木来,倘若我回来,你还穿成这样,别怪我没定力。”   夕颜没有理他的话,眸华移向火堆一侧依旧昏迷着的轩辕聿,她的眉心连自己都为察觉地皱得更紧,这样的皱眉,落在睨向她的银啻苍眸底。   她,还是在意那个男子的。   他睨着她,直到她皱着眉,抱着那堆草叶,走向一侧的岩石后。他方起身,扫视了一下周围,确定,没有任何异常后,缓缓步向灌木丛密布的地方。   在天黑之前,必须要生起足够多的火堆,才能在沙漠的绿洲地带,更为安全。   因为是绿洲,所以这里的水源,无论食草,还是食肉动物,都会循迹而来。   这,无疑是最危险的。   夕颜在岩石后将那堆草叶展开,才发现,原来,是用附近的枝蔓编制成的草衣,编制的手法很是精巧,真难想象是出自一个男人之手,除了这些,他还另外找了一根极细长的枝蔓放在其中,显是给她充做腰带。   有这件草衣,她完全可以借着火堆,把衣服烘干后,再做打算。   她褪下湿湿的裙衫,换上草衣,由于生怕露光,她换的速度不算快,好不容易换完,旦见,草衣的长度及膝,只露出她纤细的脚踝,肩膀处,垂下几许的绿色的枝叶,正好可以遮住她的手臂。   她照不见完整的样子,稍侧身看了下,确定不会有所暴露的地方,方捧着衫裙走出岩石。   这一走出,映入眼帘的,却是银啻苍裸着上身,仅着中裤坐在火堆旁,熊熊的火光照在他的身上,冶出男子精壮的身体。   她的记忆里,仅看过轩辕聿毒发时半裸的身子,蓦地忆起轩辕聿的毒发场景,她的心,好像,发出轻微的‘咯噔’一声。  但这声‘咯噔’,随着银啻苍睨向她的目光,让她的脸迅速湮起红晕,她的步子,不自禁的往后退了一步,恰踢到了一堆刚燃起不久的火。   她被火苗灼到,忙跳了一下脚,幸好,火势不算大,很快就熄了。   “还不过来!”他瞧着她有些无措的样子,喝道。   她这才注意到,不知是她换草衣太磨蹭,还是他的动作太迅速,四周,已被他用火堆围了一个不算小的圈子,当中,还另拢了一堆篝火,架着一个简易的架子,他银灰色的袍子正支在上面烘干。   “烘干自己的衣服!”他用手摸了一下他银灰色的袍子,因着他不停反复旋转着烘干,总算还算干燥。   她走进他,他的唇边勾起一道弧度,伸手执过那件银灰色的袍子扔给她。   “我有草衣了。”   “你不是不想他死,那最好把他身上的湿的衣物换下来,否则,不死于伤口,也一定死于伤寒。”   他说出口的话,虽听着不善,可她知道,他的心,实是不坏的。   不管,他是银啻苍,抑或是风长老,除了表面看上去邪邪的样子,其实,他真的,又做过几件伤天害理的事呢?   反是她,一步步的谋算,最后--   “还不快去!”   银啻苍的话语打断她的思绪,她旋即抱着他的袍子,走向轩辕聿。   蹲下身子,手才解开轩辕聿的衣襟,却发现,他的身子,烫的有些不同寻常。   轩辕聿!   她的心,骤然随着指尖的灼烫感被束紧,她扶起他,失去知觉的他,有些沉,不过,她还是扶起了他。   不再避嫌,她迅速把他湿湿的衣物褪了下来,随后,将银啻苍的袍子勉强替他穿上,这一穿,她的目光还是落在他腰际的伤口处。   鼻端再也控制不住地泛起一阵酸意,她能觉到,扶住他的手,抑制不住的瑟瑟发抖。   不是因为他压在她手上,沉沉的重量,仅是源于,那处伤口。   此时,突然四周响起一直‘嘎拉嘎拉’的声音,仿似溪水发出来的流水声,可,这湖泊,因着飓风早过,平静地没有一丝的波动。   她的目光,循着声响,落到轩辕聿的身后,那里,有一条黄绿色的物体在移动,流水般的响动就是它发出的。   这一刻,它正昂起三角的脑袋,露出尖尖的锐牙,朝离它最近的轩辕聿咬来。   她认识这种动物,也是她初进宫就被咬伤过的动物--蛇!   这条蛇,有着更为斑斓的菱形黑褐斑,发出更为怪异的响声,它爬过的地方,留下浅浅的痕迹。这些痕迹昭示着,这条蛇正是从刚刚因她后退,踢开的那处火堆空隙处爬进。   她听到银啻苍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可她只下意识的抱着轩辕聿的身子疾快的一避,尖锐的牙齿已噬破她的肌肤,带着,旋即涌上噬心的麻木。   三年前,她并没有觉到这种噬心的麻木,有的,不过是酸麻。   难道,现在这条才是毒蛇吗?   她看到,银光闪过时,失去了所有的知觉。   银啻苍怒挥腰刀,将那蛇斩做两段,却仍是没有阻止它窜起的蛇身,咬向夕颜的毒牙。   他只来得及迅速封了夕颜的穴道,用力将她犹扶住的轩辕聿推到一旁。   因着她抱轩辕聿躲闪时,身子微侧,被蛇咬到的位置,是靠近左胸下一点的位置。   那蛇头犹死死咬在那处,在蔓叶的映衬下,分外的梀惊。   他挥舞银带,将那蛇头在银光里悉数化为做血泥……   轩辕聿被重重贯在地上,本昏迷的他,终是悠悠醒转,第一个映入他眼帘的景象,是银啻苍埋首在一名女子的胸前。   是的,胸前。   那名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夕颜。 结局卷 夔龙锁绮凤 醉卧君怀笑 【16】      银啻苍拨开蛇头咬住的枝蔓侧边,绿意的蔓叶里,是她仅着了亵胸的肌肤,此刻,被蛇咬伤处,可见肿胀。   现在的情形,容不得他继续避讳什么,他用银腰带的锋刃割开彼处的伤口,挤出些许毒血,复用口替她吮吸出蛇毒,每吸一口,他必疾快地吐掉,再用随身酒囊内的酒过滤一次。   对于蛇毒,没有什么比以口驱毒来迅速、彻底和干净。   但,那毕竟是响尾蛇,毒性的剧烈,连他都是大意不得的。   不知吸了多少口,直到切口处的血不再是黑色的,他才起身,拿起那个他给她的瓷瓶,倒出一颗药丸,放进她的口中,再以酒送下。   这种药丸,于任何毒都是有麻痹作用的。对残留的蛇毒之类,甚至能起到清除作用,是以,今晚的响尾蛇该不会对她现在的身子有任何影响。   他望了一眼手里的瓷瓶,她把这瓷瓶,一直放在随身的荷包里,这点,让他确是欣慰的。   看来,她是信他的。   并且相信这药丸能为她麻痹一年的毒性。   事实,亦是如此,纵然,凡是药,都有着不可避免的副作用。   然,有什么,比能继续活下去更好呢?   假若,这场生命,还有意义的话,活,真的很好。   而他相信,一年内,他派去的那人会找到解药天香蛊,为她彻底解去身上的毒。   他从来没对人这么好过,只是,这场付出,来不及有悔了。   起身,似乎觉到有一束冰冷的目光向他射来,可,他已无暇去顾及这些,走到开合的火堆旁,他加了些许的灌木,重新补足那个缺口。   做完这一切,他再望了一眼手中的药瓶,这些药,炼制颇为不易,多用一颗,对她来说,就少了一颗。   他有的,亦只有这么多了。   他唇上没有伤口,对于一些轻微的蛇毒,该能抗得过去,这么想时,身子,微微摇晃了下,满眼的繁星闪闪,他分不清,是此刻,夜幕里的繁星,抑或是蛇毒发作的幻象。   终是一头栽倒在夕颜的身旁。   这该死的响尾蛇毒,看来,他再小心,还是中了些许。   她没事,就好。   她当然不会有事,毒素被及时清理干净,不过就是昏睡了一会。   当沙漠夜晚的凉意把她冻醒时,她的手揉着伤痛处,眼睛缓缓睁开。   躺在沙漠的绿洲上,仰望头顶的那片星空,似乎,天幕从来离自己都很近。   可,她知道,有些东西看上去很近,若伸手去够,却是够不到的高度。   远远地,传来狼群的嚎叫声,不过,只要不是发了疯的狼,该会惧怕这火堆。  但,此刻,火堆的火正逐渐的减弱,所以,她才会觉得寒意,被冻醒。   撑起身子,从昨日到现在,经历了太多,她浑身酸软无力,可,当她的目光,注意到身旁,仍躺着的两名男子,她知道,自己必须是要起来的。   起身,走到一旁的堆放灌木的地方,重新添了一圈的灌木,这样,火堆再次熊熊燃烧起来,升起的白烟,是他们另外的希望。   那些狼群的嚎叫开始停歇,只留下少数几对绿荧荧的光芒,犹在不远处打量着他们。这绝对不是属于代表浪漫的萤火虫,只会属于夜晚出没的饿狼。   她记起,昨晚再次被蛇咬到,现在,她躺过的地方,除了一摊血肉模糊的东西外,还有失去蛇头的蛇身,是银啻苍救了她吧?   目光移向唇色发乌的银啻苍,果真是他!   看他的唇色,不仅发乌,还厚厚地肿起了一大块,莫非,他以口去吸那蛇毒?   未容她细想,躺在彼侧的轩辕聿,他看上去只是翻了一下身,然后,再没有任何动静。   她走到自己换下的纱裙处,去找一直系在绶带上的荷包,发现,荷包早被解开,里面的药瓶却是不见了,四下搜寻着药瓶,终于发现,竟是在银啻苍的手边。   看来,他该是喂自己用过这药,说明,这药对于残余的蛇毒亦是有效的。   而以银啻苍的唇色来看,分明吸毒时中了残毒。   她倒出一颗药丸,送入银啻苍的口中,甫要用他手边的水囊里的水送服,打开盖子,旋即闻到一股浓郁的酒味,原来,里面盛着的是酒。   她皱了下眉,用酒送药,怕是不好的。   她瞧了一眼不远处的湖泊,犹豫了一下,那些绿荧荧的眼睛,如果她速度够快的话,应该,不会有事。   她下定决心,拿起水囊,才要起身,跨出火堆,却听到轩辕聿的声音在她身后冰冷的传来:   “外面是狼群,这么出去,倒是带着你腹里的孩子,做了它们不错的夜宵。”   她停了脚步,回望向他,他并不看她,只趟在地上,语音冷冽:   “用酒喂药,不会降低药的功效。”   原来,他早醒了。   那么,他看着自己多长时间了呢?   她突然意识到,她被蛇咬的位置——   她的手抚到隐隐疼痛的地方,正是左胸的下面一点。   而现在,旁边的枝蔓却明显是被拔开一块的。   也就是说,轩辕聿或许,都看到了?   她一滞间,听到轩辕聿唤了她一声,这一声,仿佛,又回到彼时的禁宫中:   “醉妃——”   她有些僵硬地回了身子,他已支起颐,与其说凝着她,不如说,目光流驻在她左胸下面的位置。   “皇上——”   “很好,还知道朕是皇上。朕没驾崩前,你最好永远记着,是朕的妃子!”   说完,他不再看她,回了身,将身上盖着的银啻苍的衣服一掀,用力地一掷,那些衣物不偏不倚地,就落在银啻苍光裸的上身。   夕颜握紧手中的水囊,将其中的酒赶紧灌到银啻苍的口中,听到他呛了一声,她终是有一丝地欣喜。   药送下去,就该没事了。   她把银灰的袍子盖严实银啻苍的身子,随后,再在他身旁的火堆里,多添了几根灌木,方走到脱落于一旁的轩辕聿玄色衫袍旁,伸手捏了一下,即便没搁火上烤,这大半的功夫,倒也是干了。   她拿起属于他的衣物,走到他身旁,见他兀自闭眼睡着,甫要替他盖上,突然,他的手臂一揽,将她的人就这样勾揽到他的身上。   她一惊,轩辕聿墨黑的眸子已经睁开,眸内,精光闪现,哪里有半点着了寒发烧的样子。   他的手愈紧地拥住她,她身子僵硬着,听到他的声音低低地传来:   “醉妃,怎么,好象很不习惯朕抱你。”   “皇上受了伤,所以,才不习惯。”她尽量保持平静的语调,说出这句话。   随着这句话,突然,他将她的身子一翻,径直压到他的身下。   这一翻,他身上才盖的衣物又被掀落下来,他的身子依旧很烫,他到底有没有发热呢?   她的手尽量放在身子两侧,不想去触及他的身子。   他居高临下地凝着他,有多久,他没这样看着她了呢?   “醉妃,记着,自己的身份。”   他说出这句话,语音和他身上的温度是截然相反的。   她并不回避他的目光,唇微启:   “我,不会忘。”   “你忘了。譬如该自称什么。”   是的,她真的快要忘了,那段宫里的日子。   如今,即将回去再次面对的日子。   “诺,臣妾不会忘。”   他的手拂过她脸上的发丝,将她散落在脸颊前的发丝拂去,腰侧的伤,隐隐作着疼,密密匝匝的那些疼痛,是更清晰的。   他的手中,她曾经绞断的发丝,已长到再看不出来短去的那缕。   当中,却终是隔了说短不短,说长不长的一段时间。   那段时间之于人生,是短的。于他和她来说,太长,太长。   收手,他依然翻身睡至一侧。   再没有说一句话,似乎,刚刚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随着他身子的离开,募得,她会觉得一阵清冷。   天上,繁星仍那样闪啊闪的,却只闪进了眼底,再闪不心中。   那些饿狼依旧徘徊在离火堆不远处,丝毫不曾放弃。  不到天明,它们是不会放弃的。   而火堆,隔开了生死一线。   她和他之间,隔开的,或许比生死的距离更为长。   在另一侧,银啻苍慢慢睁开他的眼睛,望向那夜幕,口中,仍有药丸的味道,这种味道,将很快攫住他的思绪,让他陷入昏睡中,在这之前,他想看一眼,沙漠的夜空。   因为,或许,他再也回不到这片广袤。   思绪麻木前,他的手抚到心的位置。   这里,什么时候真的一并麻木了,那就好了。   这么多年,他一直想麻木的,就是自己的这个位置。   可惜,一直都麻木不了。   还是那么清醒,真是痛苦。   一如,这么多年的皇上,做得也很痛苦。   不喜欢权利,只是,一生下来的命,必须在权利中,过这些刀口舔血的日子。   思绪堕入黑暗前,他凝了一眼离他不远的地方,然,没有等他来得及看清什么,黑暗,终究那么快地吞灭了所有。   那么快……   翌日,夕颜早早就醒来,本来,她不想睡着,却还是坐着熟睡到了第一缕晨曦洒向这片绿洲时。   一晚燃烧,火堆升起的白烟,并没有给他们带来任何缓兵。   他们,必须要活着等到缓兵的到来。   昨日,除了早上,等于一点东西都没有吃,今天,再不吃任何东西的话,恐怕,对于那两个受了伤的男子来说,是不行的。   她才要起身,却闻到空气里氤氲着淡淡的香气,是属于食物特有的香味。   循着香味望去,她看到,银灰色的身影早早坐在当中的火堆旁,而昨晚用来烘干衣物的架子上,挂着一个很奇怪的容器,里面发出一些咝咝的声音,不知道是什么。   银啻苍的身子背对着她,却似乎知道她已醒来:   “换上你的裙衫。”   她看到,原来的裙衫早整齐地叠好,放在她的手可及处。   他其实,是个很细心的人,有时候细心到,有些不象一个男人。   这么想时,她突然想笑,下意识地望向昨晚轩辕聿躺的那侧,也早空无一人。   “我不知道他去了哪,如果没死的话,应该很快会回来。”   银啻苍的声音传来,依旧不带任何的忌讳。   “昨晚,谢谢。”夕颜说出这几个字,没有等他回话,拿起裙衫,往岩石后走去。   这句话,是最客套的敷衍,只是,她还是想说。   纵然一个谢字,听了,亦是不痛不痒的。   无心的人,说过,即忘。   无心的人,听过,即忘。   唯愿,他和她,真的无心,就好了。   走到岩石后,这个地方,确实给了她最好的换衣处,又绿茵遮着,当中有一个凹进去的地方,除非有人走到正跟前,否则,是没有办法看到她换衣的。   甫换上自己的衣物,突然,她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响动,她骇了一跳,联想到昨晚的蛇,忙朝那响动处望去,却是轩辕聿的声音传来:   “朕不在的时候,别在这换衣!”   一语落时,她看到了他。   不知是身体未好,还是其他原因,他的面色不太好,说完这句话,径直越过她,往火堆里走去。   她换好衣物,走到火堆时,那一黑一银的身影,却是背向而坐,银啻苍瞧她走进火堆,冲她递来那个奇怪的容器。   “喝吧。”   “只是什么?”   “果壳熬鱼汤。”   她隔着段距离,仍能瞧到大大的壳内,果肉包括壳盖都被银啻苍悉心地用小刀雕去,里面,是熬得白白的鱼汤,显然是熬炖了有一阵子。   “我不吃这个”她没有接过果壳。   “死了,连素都茹不了。”   夕颜反是一笑,道:   “那你多喝点。”   “你不喝,我自然多喝点。”银啻苍收回果壳。   轩辕聿的声音却传了过来:   “过来。”   带着命令的口吻,银啻苍忽地一笑,站起身子,拿着果壳比夕颜抢先一步走到轩辕聿跟前:   “皇上,这是本候熬的鱼汤,您要先御用品尝一下吗?”   “多谢远汐候,不必。”轩辕聿刻意加重“远汐候”三个字,用衣袖擦了一下手里的果子,侧转脸,有些不耐地道,“还不过来!”   夕颜瞅着这两个男子,突然,觉得在这一刻,他们之间很和谐。   这幅画面,在初升的晨曦映衬间,不仅和谐,其实还很完美。   她怕,她走过去,这幅和谐得完美,就会被她所破坏。   原来,她才是最不和谐的那一人。   是的,都是她。   然,若她不想听到接下来某人的咆哮,她还是必须得走过去。   她走进他们,轩辕聿把那果子随意一丢,若不是反映快,眼见着,定是给他扔到地上。   “找不到艾叶,这个效果差不多。”   他,还记得艾叶。   她低下头,轻轻咬了一口果子,尝不出任何味道,只是,唇齿间,也觉不到涩苦。   银啻苍带着点邪痞地一笑,端着果壳,走进夕颜:   “看来,皇上也和本候一样,不用男人手上的东西。”   说罢,他把果壳往夕颜手里一递。   这一次,夕颜没有推却,轩辕聿受了伤,有什么比用这鱼汤更好呢?   只是,银啻苍也中了毒。   “还有果壳吗?”她问。   银啻苍的眉尖一挑,冰灰的眸子敛了笑意,道:   “还有一个壳盖。”   她把果壳和果子并到一手,一手伸向他:   “给我。”  银啻苍返身去取那壳盖时,唇边终是洇出些许的笑意。   银啻苍不仅给了夕颜那壳盖,还一并给了她一双用树枝打磨成的筷子。   夕颜接过那双筷子时,手,莫名地滞了一滞。   她将丝帕垫在一侧,把咬了一口果子放到丝帕上,随后,她小心翼翼地用树筷将鱼肉夹出,放在壳盖上,直到果壳内仅剩下纯白的鱼汤。   做完这一切,她不自禁地笑了一下,这一笑使得她的眼睛,眯成一道月牙形。   似乎有很久,都没有这样笑过了。   但今天,她的心情忽然,很不错。   她甫要端起壳盖并那副蔓筷,却下意识地望了一眼银啻苍,他坐在不远处,嘴里似乎叼着一根不知从哪拔来的狗尾草,仰躺在地上。银灰的袍衫半敞开,在初起的阳光沐浴下,掩映不住的,是他麦色的肌肤。   她的脸一红,立刻端起壳盖,往轩辕聿那走去。   “皇上,请用早膳。”她躬身,用宫里的措辞说道。   既然,他要她这样,她不是做不来。   轩辕聿听得她这么说,顿觉胸一闷,不知是伤口的原因,还是,她的迂样让他闷了这口气。   可,这样,总比她之前对自己冷若冰霜要好。   至少,她肯主动开口对他说话了,不是吗?   哪怕,又回到最初的相对如冰。   他略侧了眸华,瞥了一下那壳盖上的鱼肉,冷冷道:   “朕不喜欢吃鱼肉。”   顿了一顿,复加了两个字:   “刺多。”   夕颜依旧躬身:   “臣妾替皇上把刺去掉。”   说完,她将壳盖放到地上,用树筷轻轻地挑开鱼肉,将里面的刺一根一根挑出来,这湖鱼刺细小且多,拔起来颇费眼力,好不容易挑干净一块,她鼻端已沁出细密的珠子,不做,总算是去干净了刺。   她将这块鱼肉放在壳盖的一边,呈给轩辕聿:   “皇上,可以用了。”   他执起她手里的蔓筷,他的指尖触到她的,觉得她指尖的冰冷,但,这一次,她没有避缩,只是恭谨地继续端着壳盖。   他夹起那块拔好的鱼肉,本该是鲜美的味道,用进口内,没来由地让他觉到一阵涩意。   她终于知道了,怎样让他不舒服了。   并不是拒他千里之外的冷漠,而是维持这迂腐的样子。   然,这也是他要她这么做的。   不是吗?   他将这块鱼肉嚼得很慢很慢,不管怎样,这是她替他第一次去干净鱼刺的鱼肉。   他不想用得太快,哪怕再涩,都要细细地嚼了。   细嚼的过程中,他看到她的目光,却是稍稍望了一眼银啻苍。   只这一望,他口内的涩,悉数变成了嚼蜡。  “难吃!”   这鱼,是那个男人捕来的,也是那个男人熬的。   而他只顾去找这果子,其他什么都没做。   他将蔓筷一甩,手才要挥开那壳盖,看到她转而凝向他的目光,还是缓了一缓,这一缓,他想要挥去壳盖的手,仅变成放回自己的衣襟处。   “皇上,臣妾替您把剩下的鱼肉拔完。”   她收回凝向他的目光,恍若未闻听到他说的话,依旧细细地挑干净剩下的鱼肉中的刺,并细心地把鱼头里的两瓣嫩肉一并挑出,置在果壳内。   做完这一切,她俯身:   “皇上,您想用了再用,臣妾先行告退。”   一切,都按着宫中的礼规。   却再再让他的胸口闷了起来。   他看到她起身,端起果壳,走向银啻苍,只这一望,他猛地收回目光,再不去望。   她并未将果壳直接递给银啻苍,而是将果壳支在早上的架上继续烤了起来,待烤到,果壳内有冒出些许的白气,她方以袖掩了手,端起热热的果壳,递给银啻苍:   “给。”   银啻苍一回首,他嘴里叼的那颗狗尾草一晃,从她的鼻端拂起,她奇痒难当,不觉,一只手松开果壳,去揉鼻子时,另一只手移了位,纱袖中露出的指尖触到那果壳,刹那烫得震了一下。   一震间,银啻苍早将那果壳接过,不经意地瞧了一眼她微红的指尖,却,也仅是瞧了一眼。   “我不爱喝汤。”   他声音很轻,说得是明白的。   “你还能吃鱼肉吗?”她睨着他肿成两大片的唇,忍住笑意道。   银啻苍的嘴被蛇毒所伤,若用鱼肉,万一有刺没挑干净,对于他现在的嘴来说,绝对回是种考验。   而轩辕聿,既然腰部受伤,鱼肉却能帮他尽快恢复体力。   所以,她才把一碗鱼汤分成了两部分。   只是,他们真的领情吗?   个个,好象,都颇多不满。   她伸手把他嘴里叼的狗尾草轻轻一拉,他已松了口。   “当然能吃。”   说完这句,他只把这汤灌进喉里,再不多言。   她把狗尾草放到他的袖边,起身,走向属于她的那处,丝帕上,犹是那个咬了一口的果子,她捡起那个果子,继续,一口一口地把它吃完。   她真的饿了,所以很快就把那果子吃完。甫吃完,她的脸边伸出一双大手,里面,赫然是两个一样的果子:   她才要伸手去接,那双手突然把她的手一并握在了手心。   她一惊,握住她手的力度,却丝毫不容她退却。   其实,她本就再无路可退。   所以,不退,就不退吧。   她没有挣扎,亦没有去望那双手的主人,神态安然: “皇上,您不放手,臣妾怎么接这果子呢?”   只有他,让她没有任何后路可退。   惟有他!   他松开手,她的手内他的紧握,现出些许的红色印子,她平静的拿起两个果子,离开他的手:   “谢皇上恩典。”   依旧循着规矩,没有丝毫的分差。   他能觉到手心的凉意,是来自于她已经抽离的手。   什么时候,他能把她冰冷的部分,一并地再次温暖呢?   他凝着她,她只是拿起一个果子,慢慢地咬着,她的脸苍白瘦削,再无初进宫时的圆润,纵凭添了灵秀之气,可,这,又怎是他想要的呢?   难道,他真的不如那一人吗?   哪怕,那一人,现在不过是往过之君,却终得了她的心。   一见钟情,他从来不信,可,现在,她和那人,除了一见钟情之外,他找不到其它理由来让自己面对这一切。   夕颜知道他起身离去,咬着果子的动作也逐渐慢了下来。   她没有去瞧他离去的背影,因为,她知道,这一辈子,她注定,都再逃不走注定的命数。   小腹随着这一念,有些许的疼痛。   既然他说这果子的作用一如艾草,她选择相信。   更快地把果子吃了下去,骄阳的灼热已撕开晨曦的薄雾,炙烤得让人难耐起来。   当这份灼热的阳光,照到银啻苍的脸上时,他已把果壳内的鱼汤喝完,哪怕,他没有一点食欲,却依旧喝得很干净。   他很少有食欲。   似乎,从来不会觉得饿。   也似乎,没有任何食物能挑起他的食欲。   除了,母亲在小时候给他做过的银丝糕之外,再没有东西,能再让他有一点点的食欲。   母亲,很遥远的一个名词。   遥远到,他都快记不清,母亲的样子了。   只记得,那些呻吟声,不分昼夜地响起,让他觉得无法忍受。   他讨厌听那些呻吟声,很讨厌,很讨厌!   所以,在他成为君王后的很多年里,美姬在他身下婉转承恩时,他是不容许她们发出任何一点声音。   一点点都不许。   他记不清,有多少忘记这条规矩的美姬,在呻吟的下一瞬间,变成冰冷的尸体时,那些血,和记忆深处的血融会在一起,除了让他更加暴戾之外。   再无其他。   他不容许任何人挑战他的底限,试图挑战的,除了死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的去处。   对于一个已死的人,做过的一切,才值宽恕。   他放下果壳,起身,走出火堆,朝那片湖泊走去,边走,边脱下银灰的纱袍。   他喜欢水,干净的水,能涤尽所有的丑陋和脏污。   他就这样走进湖泊里,旁若无人的浸泡起来。  夕颜觉到面前一堵黑影挡住所有视线时,甫抬起脸,竟是轩辕聿。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又走了过来,她只是听到有脚步声离去,朝着那方向看去罢了。   只是,他既然走了过来,她能做的,仅是低下脸,不再去望。   “起来。”   “诺。”   她照着他的吩咐起身,他拽着她的手,往岩石后走去。   对,不是牵,是拽,没有任何怜惜力度地拽紧。   只这一拽,她手腕的脉相,除了胎相稍稍有些许不稳外,其余,是让他心安的。   看来,那果子,是有效果的。   她没有丝毫的反抗,顺从地跟在他走到岩石后,彼处,有这蔓枝攀附,是一处很好的绿荫之地。   他拽她走进这里,松开手,以命令的口吻道:   “为朕重新包扎伤口。”   “诺。”   她应了一声,难道,他的伤口处又绷开了吗?   她将他的袍子解开一侧,昨晚银啻苍替他包扎的地方,分明还是完好的。   “皇上,伤口处的包扎仍是好的。”   她躬身禀道。   他的手,一拉她的裙裾,没待她反映过来,她的裙裾外侧的纱罗被他轻撕了一小条。   他撕得恰到好处,即不让她有丝毫的暴露,那长度,又刚好够绷带的包扎。   “诺。”   她明白他的意思,从他手中接过绷带,没有再提出质疑,只是轻柔地解开昨晚的包扎处,她解得很轻柔,可,这份轻柔与任何无关。   绷带甫解,她清晰地看到,那处伤口,在白日看来,犹是触目惊心的,黑紫了那么一大块,还有一道深深的口字,纵然,血不再流,这样的伤,难道,真的一晚上就复原了吗?   鼻子又酸了起来,在飓风的漩涡里,她看到那块巨石撞来,也记得他抱进她避开时,被巨石所伤。   是她的罪孽。   可,也是昔日的因,造成了今日的果。   她用力压下所有的酸意,神情平静依然地替他换去那绷带,解下她还算干净的汗巾,垫在那处伤口,复按着之前包扎的样子,用她的裙裾包扎完毕。   纵然昨晚,她没有看银啻苍怎么包,解开的时候,她已记下了包扎的要点。   昨晚不愿看,今日,却必须亲手包。   又是他的折磨吧。   只是,她不会让他知道,这种折磨对她是有效的。   否则,他会乐此不疲的。   他看到她平静的面对他的伤口,平静地包好,这份平静,反带起了他心底再无法做到平静。   “醉妃——”他声音低嘎地唤出这两个字,她抬起脸,望向他。   她的眼底,太清澈,没有丝毫的雾气,仿佛,一切,都很自然,自然到,他于她,和陌生人没有两样。 但,昨晚,他分明瞧得清楚,她看到银啻苍中毒时,眸底的担忧!   这份清楚比他看到银啻苍替她吸毒时,更让他无法抑制住。   所以,他方会发出一声动静。   他的手钳到她纤细到不盈一握的腰,稍往上移,他能触到昨晚她被蛇咬到的伤处。   她为他,被蛇咬。   这份感动,仅化为了,现在,他有一次撕心的难耐。   或许,她要的,只是不然他死,他死了,一如她说的,巽国不会放过她和银啻苍。   说到头,她不想让那个男人死!   鱼熬成汤,所有的精华都只在那汤里,至于鱼肉,不过是鸡肋。   而她,果然,方才选择,把鱼汤留给那个男人!   纳兰夕颜。   纳兰夕颜!   难道,他在她的心里,真的,如此不能让她有一点点的动容吗?   他这么想时,钳住她手的力却没有多用一分,仅是深深望进她的眼底,希冀,能找到一点点关于他的动容。   可是,那里平静无澜到一眼就能看穿。   看穿的,仅是,那里,没有他!   “皇上,臣妾包扎好了,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她淡淡笑着,启唇,带着君臣的生疏之礼。   他松开钳住她腰的手,抚到她的腹部,沉声:   “醉妃,你说,这个孩子,朕是否给他一个正式的名份,还是——”   随着这一句话出口,他如愿地看到,她的眼底,再做不到平静。   是的,如果他不愿给这个孩子一个正式的名份,这孩子的下场,只有一个。   他知道,她明白。   她当然明白,这是她一直忐忑的原因。   也是她现在选择恭顺于他的原因。   哪怕,她能用二十万族兵换来一时的周全,可,他若要反悔,她又能怎样呢?   “皇上,天子一诺,即是金口。”她说出这一句话,深深吸进一口气,来平复小腹的隐痛。   他眯起眼睛,逼近她,道:   “朕只答应让他活着,至于怎么活,朕没有允诺。”   对啊,怎么活,其实也很重要,不是吗?   她不想和这个孩子分开,可活在宫里,除了皇子之外,有的,仅是太监。   不!   “皇上,臣妾再没有什么可以交换的,臣妾只求您慈悲悯怀,能容这个孩子好好地活。”   “是吗?”他的手一径直地移上,抬起她的下颔,一字一句地道,“取悦朕,从现在开始,然后,朕会许给这个孩子,一个名正言顺的名份。”   取悦他?   她最大的限度,仅是做到顺从,却无关乎取悦。   “臣妾记得,皇上说过,不会再要臣妾这个人了。”   她的话音甫落,他却是笑了。   第一次,他笑得,带着耍懒的气质:   “朕,说过不要这个人,没说过,不要这个身子。”   他另一只手,移到她的衣襟处,一寸寸地抚过她的肌肤,随后,一径往下,她的身子,随着他的欲求,终是颤栗起来……   作者题外话:走过路过,票票留下哟   07章风长老关于千机毒描述是对的,09章里因赶文,又过多考虑谋略,有一处疏漏,更正如下:   “这不是笑话,而是事实。族长,你中的千机寒毒,之前我曾说过,已是最后的毒杀期,按道理,在毒发和毒侵期,你就该有所察觉,可你似乎从不知道自己中了毒。所以,我推辞,或许之前你身体里有什么能克制住这毒,但,现在这克制的效力却已失去,因此,千机在您体内至多蛰伏一个月后,每五日就会发作一次,我会尽我所能替你去解这毒,可是,这解毒的药,是热性的,也就是说——”   天香蛊这一个伏联系07,09,14章看,应该很清楚了。 结局卷 夔龙锁绮凤 醉卧君怀笑 【17】      “很冷么?”轩辕聿问出这三个字。   冷,怎么可能冷呢?   沙漠的清晨,在八月,都是让人难以承受的高温。   这么热的天,她根本不冷,只是,不习惯。   不习惯,他这样。   不习惯,他的手再继续探寻下去。   “皇上,臣妾不舒服。”   她没有不舒服,连小腹的刺痛,都好转了。   若真的不舒服,只是,源于不习惯。   若真的不舒服,只是,她不想在这样的地方,再失去尊严。   他松开捏住她的下颔的手,另一只手也停止了挑逗的探寻,而是搭住她的手腕。   随着他的动作,她的目光不由低徊。   他,竟会信她这句话?   在旋龙洞,被凌辱之前,她始终等着、盼着,他的出现。   可,他来了,却是在一切都发生,再无法转圜的时候来了。   那些,绝情剐心的话,同样出自他的口。   在彼时,她需要他继续信她的时候,他不仅不信她,连她的质问,都不否认。   他不会知道,他的不否认,对于那时的她来说,不啻是最深的绝望。   在尊严、贞洁不再完整时,这样的绝望,是能轻易逼死一个人的。   所以,她怎能只看到眼前须臾的好,就忘记,过去的不堪呢?   哪怕,她亦不愿在没有更多证据前,将“弑父”儿子冠在他的身上,然,这始终如同那鱼刺,梗于喉,再咽不得。   现在,他不过是陪她演一场戏。   毕竟,从这里,过去,始终是要出了疆宁,方算离了苗水的领土。   但,只是演戏,何必做足全套呢?   在飓风里,他似乎连命都不要。   腰上的伤,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她止住纷杂的思绪,她怕越想下去,越难直面现在的他。   她不能有丝毫的动容。   不能。   每次兼因她的动容,让她一次次输在他的手中,这一次,若不动容,会不会就是平局呢?   “脉相无碍。”他收回覆在她腕上的手,一并松开她的身子,道,“留在朕的身边,朕会保得你们母子平安。即便,这个孩子不是朕的,朕会视她如己出。”   这句话,要从一名帝王口中说出,很难。   但说出口后,却突然,就变得很轻松。   一直紧绷的某处情绪,就这样松懈了下来。   深深地吁出一口气,阳光真的很暖。   “皇上,您的允诺,这次能当真么?”脱口而出这句话,连她自己都骇了一跳。   能当真吗?   她再没有可以舍弃的了,这个孩子,已经是她的全部。  曾经,妄想让他们都付出痛苦的代价,临到头,只让银啻苍痛苦。   他始终胜了她一招。   她用尽心机,都被他以力化力,终成虚无。   她看着眼前的男子,或许她早该明白,他再怎样残忍冷情,她都有着不忍。   所以,才会动容。   所以,最终,会让自己输到没有似毫的余地。   是的。   对其他人,她都能狠下心,而对他,始终是不同的。   难道,仅源于,他是她名义上的夫君吗?   还是,她对他的感情,和对别人,本身就不同呢?   当满脑都是这个念头时,她问出这句话,连她自己都收不住口。   “朕允诺你的,何时不当真了呢?”他的眸华收紧,她不会看到。然,这句话,他终究说得带了几分悲凉的意味。   “襄亲王府上月是否真的失火,其间原因真和您无关么?”   既然问了,为何不问个清楚明白呢?   银啻苍曾利用这件事让她彻底断去所有念想,但以她如今对银啻苍的了解程度,按银啻苍的禀性,应该不会蓄意制造这起失火。   其实,这一问,她真正想问的,还是那日,他不予否认的那件事。   “你一直在怀疑朕?”他合上本敞开的衣襟,转身,背影对他,“醉妃是否怀疑,襄亲王也是朕所害?”   果然,他是明白的。   “皇上您不曾否认,不是么?”   她的心,生生漏跳了一拍,他终是要承认了吗?   承认了,也好。   她不是对他不够狠心么?   承认,即是成全。   “是,朕上元节那晚是去过街市,可,襄亲王之死,与朕没有任何关系,王府失火若是朕所为,朕不会连夜命人,妥善将王妃安置在母后宫中。”轩辕聿冷声说完这句话,半侧了脸,眸光似凝着她,又似乎只凝定她不知的某处,“醉妃,朕非出尔反尔之人,只是你,实是让朕失望。”   他终是离开。   绿荫下,仅剩她一人,斑驳的树影,落在她的脸上,参差地疏离。   可,心内,却得了些许的清明,或者说,是释然。   原来,只要他说,她就信了。   相信一个人,总比再多一份怀疑的折磨要好。   但,她却是让他失望了。   失望的,或许,不仅仅源于这份她的怀疑。   更源于出尔反尔这四个字,她在他的心里,何时竟应了这四个字呢?   她站在绿荫里,没有立刻随他而去,直到他的身影消逝在她的视线中时,她才走出这片绿荫,目可及处,没有他的身影,亦没有银啻苍的身影。   包括那泓湖泊,如镜平滑。   她犹记得,听到步声时,她望过去,看到,银啻苍似乎是往湖里走去的,接着,是轩辕聿霸道地阻了她的视线。 可,现在,那片湖里,分明是没有一个人影的。   难道,是响尾蛇的余毒发作?   这么想时,她脚步急急地奔至湖边,那里,除了,一双褪在湖边的鞋子,和一件银色的纱袍外,再无其他。   仅证明,他确实下了湖。   他的人,仿佛凭空就消失在了这。   “银啻苍!”   她连名带姓的喊他,除了,在这空旷的绿洲地带引起一阵回音,再没有其他的声响。   甚至,连水面,都没被激起一丝涟漪。   她蹲下身子,没有再多喊一声,她宁愿,他是走了,也不愿,真的如她所想。   在湖里昏过去,结果怎样,很清楚。水面,映出她无神的眸子,渐渐,洇出一丝的朦胧,接着,陡然间,那朦胧涣散开来,伴着些许响声,她的手抚上脸颊,竟是湿的。   不仅脸颊,她的衣襟都有些许的濡湿。   她没有哭,她的眼前,还映出了一张笑脸,不过,不是她的。   是那个有着邪邪笑容的银啻苍,他从水下窜出,手里捧着一条鱼,那条鱼很大,他的一双大手都有些捧不住,鱼身的银鳞在阳光下潋滟出闪闪的光泽,衬得他冰灰的眸子里,都满是笑意。   “怎么样?够大吧?”他捧着鱼在她的面前招摇,满脸自得。   她看着他,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见她刹那的失神,突然,就敛了笑意,兀自从水里起来,将这条鱼拿着,往火堆里行去。   他的步子没有停,只拿着手上的鱼,又道:   “等会我要吃鱼肉,让他喝鱼汤,我会更加开心。”   真的,仅是鱼肉和鱼汤这么简单吗?   她转身,转身间,轩辕聿手捧着一大堆的灌木从彼处走来。   她的步子想轩辕聿走去:   “我来吧。”   轩辕聿冷冷地睨了她一眼,只抱了灌木往火堆而去。   擦身而过,他和她,都擦身而过。   她站在原地,并没有动,远远地,有什么声音,仿佛,是驼铃,她极目眺去,尘土飞扬处,分明,真的有人来了。   并且,不止是一个人。   轩辕聿、银啻苍的目光一并望向尘土飞扬处。   是驼队,领队的,却是蚩善。   蚩善先看到夕颜,跳下骆驼,径直走到她跟前,跪伏于地,声音里,犹带着紧张:   “族长,我来晚了。族长无事吧?”   她怎么会有事呢?   因着身后那俩个男人,她是安然无恙的。   “我很好。”   “这就好这就好,有风长老在,我知道族长一定不会有事的。”   风长老?   这三个字,有多陌生呢?   她回身,看到,银啻苍的脸上,不知何时,已戴上那张鹰形的面具。他慢慢地向他们走来,手中犹捧着那条鱼。  风长老这个身份,他必须要做一个结束。   现在,就是最后的机会。   那张鹰制面具,一直被他小心叠放在银色腰带的夹层。   再过几日,他将不必小心叠放这张面具。   一如,告别这六年来的谋算。   原来,要放下这些,其实很简单。   名利宏图,束缚着的他,并不是真正的他。   只是别人,希望看到的他。   他兀自将那条鱼扔给蚩善,站在夕颜的身旁,朗声道:   “蚩善,没有想到,你是第一个出现的。”   在这西域的沙漠,当然是土生土长的苗水族人,更容易找到他们。   原来,昨日的飓风前,蚩善已发现先兆,遂早早就带了族兵,按着苗水的惯例一路进得沙漠,也陆续救了不少的巽兵,及至晚上,看到,白烟燃起的方向,他便紧赶慢赶地朝这里来,这处湖泊,有一个美丽的名字,明月湖。亦算是族人最常来的一处绿洲,只因入了夏,这里,方人迹罕至。   但,这里,实是远离他们被刮走的地方。   也就是说,可能还有不少巽兵刮得更远。   夕颜安排蚩善继续派族兵往里搜去,而,他们三人,则随着驼队,往疆宁行去。   蚩善知道轩辕聿就是巽帝时,是有些无措,因为营救的仓促,整个驼队里,只有一骑置放着最舒服的软褥,蚩善不知道,该给族长,还是巽帝。毕竟如今虽然族长下令,苗水归顺巽朝,但在他们心里,代表长生天的,仅是族长一人。   正在犹豫不决间,轩辕聿径直走到夕颜身旁,正准备把她抱起,登上骆驼,银啻苍却走到他跟前,语音虽低,仅他们三人可听,但,字字清晰:   “若她不能以苗水族族长的身份和你回宫,现在,让我来代劳吧。”   说完,银啻苍伸手,吧夕颜在轩辕聿跟前抱起,上了替他准备的那骑骆驼。   是的,轩辕聿并不会让夕颜以苗水族长的身份同他回宫,否则的话,只会把她不仅搁在后宫,甚至于前朝的纷争之上。   苗水族族长被巽帝纳入后宫,不会是前朝的官员,乃至子民乐意见到的。   一名异族女子若拥有兵权,对他们来说,无疑仅会和危险挂钩。   若这名异族女子,还怀有他们帝王的龙嗣,更加为他们所不能容。   是以,襄亲王府的郡主,昔日的醉妃,因着那个美好的传说故事回宫,才是轩辕聿要的。   同为帝王,银啻苍清楚他的选择,也清楚,现在,是他以风长老的身份,最后一次抱夕颜,或许,也是这辈子,最后一次抱她了。   她不要他死,那么他就不死。   但,从今以后,他只是远汐候。   这三个字的称谓,对于他来说,未必不是最好的选择。  “风——”夕颜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别说话,在族人面前,我是你嫁的夫君,不是么?”   “风长老,很快就会消失。”   她清楚他想的一切。   这个世上,若有一个人,能真正愿意去读懂你,了解你要做的每一步。   这样的灵契相和,真好。   哪怕,那一人,未必属于你。   “消失前,让我抱你这最后一次罢。等你回去后,你只是纳兰夕颜,我和你,不会再有任何的瓜葛。”银啻苍说完,稳稳地抱着她,尽量避开驼峰的相蹭。   只有这半日,他能抱着她,尽量不受旅途的颠簸。   只有这半日。   轩辕聿返身跨上蚩善亲自替他牵来的骆驼,他并没有再去看银啻苍和夕颜,这是他最后的成全。   此去疆宁,并不太远,绿洲一路西行,不过十日的光景。   而在当晚,风长老就吩咐族兵,连夜做了一顶简易的轿椅,这样剩下的九日,夕颜独自一人坐于轿椅中,他知道,这同样是最好的选择。   抵达疆宁后,夕颜以族长身份,发诏令称,蚩善援救巽帝有功,特封蚩善为土长老,并命风长老带其熟悉苗水一族的族务。   同时,轩辕聿颁下圣旨,对苗水各大部落的首领,同样予以了一系列的推恩措施。   这样,各大部落首领自然亦乐于将兵力示诚于巽朝。对于他们来说,苗水族长的命令就代表了长生天,族长集结他们的兵力,虽前后各依附了两国,令他们不解,但,他们的族兵,也没有蒙受多大的损失。   并且,他们如今得到的,是实际的好处,这道推恩措施的颁发,将使得他们的子嗣都享有巽朝的福荫惠泽,亦是任何实物赏赐都比不上的。   人,其实,都为虚名而活。   这虚名,往往又是为当政者所用。   亦算是各得其好罢。   在疆宁,他们仅待了五日。五日间,陆续有巽兵被蚩善派去的人救回,因着飓风失踪的巽兵,不过百余人,皆是亲随轩辕聿那一队的亲兵。李公公在飓风来时,死死抱紧都领殇宇,同趴在一处低洼的坑内,侥幸得以幸存。   但,滞留的五日,并不仅仅是为了等待被援救回来的巽兵,更主要的原因,是轩辕聿自抵达疆宁后,就卧床不起。   在明月湖旁一天一夜,他没有倒下。   却在抵达疆宁的第一晚,重病不起。   重病的原因,是腰部的伤口引发感染,诱至高烧不退。   虽然随行的巽军里有太医,对于突如其来压倒性的病症,却是连开了几幅方子亦缓不住这病的势头,纵然太医也深知,若皇上的龙体出了任何问题,对于他来说,绝对就是掉脑袋的话,但,除了每日里如热锅上的蚂蚁伺候在屋外,根据实时的病症,完善药房外,再无其他法子。  碍着族人,夕颜并不能一直陪在轩辕聿的榻前,毕竟,她回去的身份只是纳兰夕颜。   除了每日黄昏时,她会到他榻前做礼节性的探望,其余时间,她只能从李公公口中得知轩辕聿的病况。   哪怕,他和她住在同一进院落内。   哪怕,他和她之间,除了几名禁军外,再没有相隔其他人。   可,她并不能名正言顺地去瞧他。   她终于体味到,心焦的感觉,这种心焦,是随着轩辕聿的病情起伏。   他撑了这么久,只道了疆宁才倒下,难道,真的是因为伤口的炎症到了这里才发作吗?   这是,他不想让她担心呢?   这样的他,她再次没有办法和当时旋龙洞中的绝情联系起来。   即便,那也是他。   轩辕聿的病,到了第五日下午,烧终于退了下去,当李公公遣人来告诉夕颜,皇上已经醒来,并用下少许薄粥时,她的步子,不自禁地往迈出室门,甫出室门,就看到银啻苍正往轩辕聿的室内行去。   见是她,步子方缓了一缓。   自到疆宁后,名义上,他们还是夫妻,只是,银啻苍借着要把族务交于蚩善熟悉,一直歇于蚩善房间的旁边,如此,他和夕颜,其实,见得并不是很多。   “皇上传我。”他说出这句话,鹰形的面具后,她看不到他的神情。   “嗯。”   她的步子滞了一滞,他传他,她去干嘛呢?   风长老径直走向室内。   室内,散着氤氲的汤药气息,在这气息中,他看到,轩辕聿坐于榻上,气色虽仁布好,凝向他的眼眸,却带着炯睿之光。   “臣参见皇上。”他稍欠身行礼。   “坐。”轩辕聿指了下跟前的一张椅凳。   室内,并没有其他人。   仅他和他二人。   气氛,并没有随着药汤的气息有任何的暖融,反是,有些许的尴尬。   “皇上传臣来,有何吩咐。”   银啻苍坐于椅凳之上,鹰形面具后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很恭谨,这份恭谨里,却明显有着桀骜的顿挫。   “现在,你是风长老的身份,还是远汐候的身份呢?”轩辕聿的声音听起来似乎还不错,但,这份不错,或许不过是刻意撑出来的,亦未可知。   “皇上希望臣现在是以哪个身份呢?”   “朕很想知道,你面具后的脸,究竟是不是只有这两个?”   “皇上见笑了,无论哪张脸,最后,不都得向皇上俯首称臣吗?”   “苗水族族长是风长老的妻子,而,彼时,你在朕的面前,又大骂其狠毒,看来,风长老犹擅长的,并不仅仅是俯首称臣。”   “皇上,苗水族族长伊汐是风长老的妻子,但,远汐候骂的,却是皇上的醉妃,因着醉妃,远汐候方会中了圈套,导致兵败亡国,这,本不是一件事。”  “原来如此。”轩辕聿应出这一句话,墨黑的瞳孔内,看不清任何的情绪,“那此次随朕返回檀寻的,是风长老,还是远汐候呢?”   “风长老只适合于西域,但,风长老偶染疆宁的瘟疫,恐不久于人世。远汐候即为亡国后主,自然,该随皇上返回檀寻。”   “英年早逝,倒真令人惋惜,只可惜,和族长这一段缘了。”   “苗水族长为祈佑长生天不再降灾难于苗水,也准备此次送别皇上后,就返回王庭静修,若无要事,再无人可打扰。”   “嗯,朕会下旨,襄助苗水共同度过此次瘟疫难关。”轩辕聿似乎很满意这段答话,身子,微微靠在床榻背上。   “皇上,若无事,臣先行告退。”   “去罢,远汐候。”   这三个字,意味深长。   一如,方才的话里行间,他和她,再没有任何的瓜葛了。   起身,行礼,步出室外,已不见夕颜的身影。   银啻苍并没有再望向她的那间屋子,仅是更快地走出这进院落。   从今以后,他只会是远汐候。   也,只能是远汐候。   夕颜透过窗棱,看到李公公朝她的屋子行来,她依旧站在原地,并没有出去。   “娘娘,皇上龙体大安了,明日即将启返回檀寻,请娘娘也早点歇息罢。”   “本宫知道了。”   这是李公公第一次唤她娘娘,她知道,这一声娘娘,代表着,她的身份,再次成为了醉妃纳兰夕颜。   而与苗水族族长伊汐没有任何的关系。   李公公是轩辕聿的近身太监,对于她的身份,哪怕知道些许,都不会说出去。   宫里得势的奴才,其实,嘴往往比什么都要严谨。   离开疆宁那日,她的脸上缚了一块轻薄的面纱,这使得,她的面容,不会被族人所看到。他们知道的,仅是他们的族长由木长老、风长老护送,在巽帝御驾启程的那日,同时,返回青宁王庭。   天永十三年八月十九日,苗水族风长老因瘟疫逝于青宁,苗水族族长伊汐遂幽闭于王庭清修,祈祷长生天赐福于苗水,族中事务由新任土长老全权处理,要事则由其禀于族长后再做定夺。   天永十三年九月廿六日,巽帝大军凯旋归来,抵达檀寻,文武百官皆迎于城门外。   出了青年,轩辕聿便换乘御輦,但没有传夕颜相伴,李公公另安排了一顶车輦与夕颜,并拨了四名御前宫女伺候。   一路上,哪怕歇于驿馆,轩辕聿似乎都刻意避开夕颜。   而太医则正式按着规矩,每日请诊夕颜的平安脉。   这一举措,仅向外界宣告,这孩子,轩辕聿承认是他的。   虽然仅是承认。  她终究是要感激他的。   不管怎样,一名帝王做到这一步,实属不易。   然,也仅是感激。   她的胎相很是不稳,太医每日诊脉,虽不曾说什么,她看得出太医眉头的紧锁,也知道,每日诊完,太医并不会直接开方子,所开的方子,大抵总过了半个时辰方会交给宫女去煎熬汤药。   然,她害喜的症状,逐日开始好转,下身,也不再见血。   这些,都是好的症状吧。   到檀寻时,因着刚入秋,衣裳尚是单薄,她的腹部微微可见隆起,亦因此,她用稍宽的腰封松松地缚住,希望能遮去些许。   不知道为什么,她并不希望过多的人注意到这个孩子。   尤其在那个危险的禁宫中。   即便,她必须回去,但,她希望,这个孩子,能安全地生下来。   她的车輦是随轩辕聿的御輦一起进入禁宫。   輦停,甫下车輦,第一眼看到的,是不远处,站在太后身旁,养育她十三年的母亲陈媛,母亲的气色看上去很好,她手扶着太后,盈盈笑着望向她,她的步子想向母亲走去,可她亦知道,这样的场合,哪怕咫尺的距离,终究,是不能逾越的。   一如,现在,她和轩辕聿之间的距离。   轩辕聿比她先行下輦,他站在她的身侧,明黄的朝服,在初升的旭阳下,散发着王者之气,他俊美无俦的脸上,早不见病容憔悴,连那些胡茬都被悉数清理干净。   这一瞬间,忽然地,她望着他,竟有一丝的陌生。   其实,她不该对这样的他陌生,这样的他,才是一直一来的他。   她低眉敛眸,缓缓向他走去,他的手没有牵住她,两仪门前,站于甬道两侧的百官随着他的转身,纷纷下跪,而,太后率着后宫一众的嫔妃,就站在两仪门处。   那道巍峨壮丽的两仪门,三年前,她就是从那里,走进这禁宫深深。   现在,当再次向她敞开时,意味,是截然不同的。   她随轩辕聿一路向前行去,明黄的华盖遮去了那一隅穹空,太后站在绣着凤舞九天的华盖下,虽按品大妆,一笑间,掩不去的,是岁月沧桑留下的痕迹。   “皇上,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太后说出这一叠话,并没有那些冠冕的套词,她的身后,一众嫔妃福身请安间,莺语绵柔。   “母后,朕安然无恙地回来了。”轩辕聿的声音平静到没有任何波澜,素来,他就是淡漠的君王。   以前是,现在是,或许,将来也是。   哪怕,曾有些许的激情外露,都悉数地再次被淡漠所掩盖。   太后近得前来,语音带着一丝的哽咽:   “哀家今日太高兴了。”   “臣妾参见太后。”夕颜俯身行礼,手臂却被轩辕聿一扶。 “母后,醉妃有了身孕,日后这些礼规暂且先免了吧。”   “皇上做主就好,这,真是双喜临门呐。”太后的目光凝向夕颜即便用腰带遮掩起的腹部,复道,“王妃,襄亲王府经历这些磨难,如今终是否极泰来。”   陈媛的脸稍低,语音谦恭:   “王府仰仗着皇恩浩荡,方有今日。”   太后并不再多言,轩辕聿的手撤离了夕颜的手臂,亦径直上了御輦,复往两仪殿行去。   他将在那里接受文武百官的朝贺,接着,会在殿后,大宴百官,犒赏三军。   一众官员皆随御輦而去。   太后睨向夕颜,道:   “醉妃这次纵一波三折,但,依旧没有辜负哀家的托付,哀家真的十分欣慰。”   说罢,她携起夕颜的手,转望向陈媛:   “哀家今天真的很高兴,王妃从今日起,就不用陪伴哀家左右了,哀家会下一道恩旨,准王妃相陪醉妃,直到醉妃安然诞下哀家的第一个皇孙。”   “太后,妾身定当好好照顾醉妃娘娘,不负太后所托。”陈媛喜极地道。   夕颜的眉心轻颦了一下,只这一颦,她能觉到太后身后的诸妃中,有一道冰冷的目光袭来,她寻着这道冰冷而去,却只看到,一着绯色华装的少女瞅着她,甜甜地一笑。   她没有见过这名女子,但,从她身上的装束,及戴着的凤冠来看,该是册立不久的皇后陈锦。   陈锦见夕颜望向她,笑容愈发甜美,她今其实素来很会笑,但,这宫里,大部分的人都该认为,她一直只会是那个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小皇后吧。   陈锦轻移莲步,走向夕颜,夕颜早躬身行礼: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咦,你怎么知道我是皇后娘娘?”陈锦略歪了螓首,端详着她,问道。   “皇后!”太后略有不悦地道,“既然皇上都说了,醉妃日后就免去这些虚礼罢。”   “不拜就不拜嘛,太后,臣妾有说错什么了吗?臣妾只是好奇,她从来没见过臣妾,怎知道,臣妾是皇后呢?”陈锦嘟气了嘴,水眸里,又有隐约的雾气洇出。   她听得到,诸妃发出细微的声音,这些声音,虽不是直接的嗤笑,却是和嗤笑一样的含义。   笑吧,她这个皇后就是看上去很蠢很傻,谁说,蠢傻的人,不能活得更久,站得更高呢?   “皇后娘娘,只有您才可以穿绯色衣饰,是以,臣妾知道,您就是母仪中宫的皇后娘娘。”夕颜轻启唇,将那些细微的声音一并压了过去。   “哦,是吗?”陈锦走近夕颜,她纤细的手指一指夕颜的腰带,道,“那为什么你的腰带还有绯色的珠子缀着呢?”这一句话,带着些许的天真,却有藏着愈深的沟壑。  夕颜的手抚上腰带,那里,确是缀着几颗红色的珠子,因着在宫外许久,这点,倒是没有避讳。   “臣妾失仪了。”夕颜的手抚着那腰带,一颦眉,仍是将腰带悉数解下。   这裙本身是有束腰,因是装饰用的腰带,是以解下,虽不至失态,但,她微隆的小腹,顿时在纱裙后清晰地映现。   “呵呵,醉妃娘娘的身孕倒真比当初姐姐甫怀孕时更见形呢。”西蔺姝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与其说是笑,这份笑,让人听着,却十分不舒服。   “姝美人,以先皇后的身孕暗比醉妃如今的身孕,又是何居心呢?”太后语音转冷,目光并不凝向西蔺姝,只看向陈锦,“这绯色本是辟邪之色,既然醉妃如今身怀哀家的皇孙,哀家特准醉妃可用绯色云纹腰带。”   一语甫落,莫菊早上得前来,从夕颜手中接过腰带,复躬身为夕颜缚上,系好。   “行了,也别杵在这了,今日本是喜庆之日,哀家不希望再看到不衬景的事发生。”太后说完这句话,吩咐道,“摆驾颐和殿。”   颐和殿位于两仪殿之后,今日,太后将设宴于那,携诸妃及各王府、重臣女眷,同贺巽军凯旋之喜。   陈媛依旧扶着太后,只回身间,她目光柔和地望了一眼夕颜,而夕颜正对上她的这份柔和。   夕颜唇边绽开一抹笑意,她看得懂,这抹柔和后的担忧。   对于这份担忧,笑,是最好的回复方式。   莫菊扶着夕颜上得肩輦,这是品级宫妃的象征,而她的肩輦紧紧跟在皇后的肩輦后,她看到,皇后虽坐在肩輦上,却仍是回过头来,对着她嫣然一笑。   这一笑间,仿佛彼时的那些话,真的,只是无心之说。   没有任何人,能把这么天真无邪的笑,和任何心机城府联系起来。   哪怕,心有芥蒂。   夜国,辉宸宫。   垂委至地的华纱内,先前,还有着细碎的呻吟声,此时,皆归于平静。   澈贵姬光洁的手臂,轻轻捋过身旁帝王的发丝,只那么一结,就将自己的发丝和他的,系在一起。   “在做什么?”百里南的声音,依旧慵懒。   “君上以为呢?”澈贵姬低声一笑,将他和她的发丝系得愈牢。   百里南稍侧了身,只用手轻轻一拨,那发丝依旧他是他的,她是她的。   “君上——”澈贵姬的声音里带着几许的嗔意。   “你竟也信这个。”百里南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不以为然地道。   “臣妾自然信这个,臣妾只想和君上能结发相伴,君上,难道看不明白臣妾的心吗?”   “朕当然看得懂你们的心。”百里南笑得愈发倦淡,这份倦淡里,仅是别样的漠然。  “君上,臣妾的心不同于她们,臣妾心里爱的,仅是君上这个人。”   “是么?朕倘若不是帝王,又怎会人士颦颦呢?”   “就是不同的嘛。君上。”澈贵姬娇嗔地挽住他的手,将他的手,一并拉向自己。   这是大半月皇上称病以来,她唯一一次承恩雨露,她怎么可以错过这个机会呢?   况且,如今,凤夫人已怀有龙嗣,她若再怀不上,眼见着,中宫之位,是离她越来越远了。   若得不到这个位置,君恩凉薄时,她在这宫里,又该怎样自处呢?   所以,她只有邀得更多的雨露,来让她怀上这后宫女子皆梦寐以求的龙嗣。   百里南仍淡淡地笑着,稍坐起身子,甫要再将她压至身下,忽然,殿外响来急促的步声。   隔着那些华纱,积福的声音,惶恐地从帘纱外传来:   “君上,凤夫人小产了!”   百里南的笑,滞在了唇角,他翻身坐起,掀开华纱,却,只说了一句:   “传太医了么?”   他的反映,出乎积福的预料之外,太过平静,平静到,仿佛,这件事的发生,是理所当然的一般。   “太医过去了,说是娘娘玉体堪虞,所以,奴才特来请示君上。”   “保住凤夫人。”百里南淡淡吩咐出这一句,终是起身,他的目光透过层层华纱后的轩窗,似乎能听到,不远处,有声嘶力竭的声音,响彻了这座一直以来太过于安静的深宫。   他从轩窗下的格盒里拿出一个香囊,唤道:   “颦颦,这,赐予你。”   澈贵姬拥着纱被从榻上下来,惊喜地接过那只香囊,这香囊,若她没有记错,阖宫里,皇上惟有赐予过凤夫人。   今晚对于她来说,真的喜事不断。   凤夫人小产,皇上有赐了这香囊予她。   是不是正说明,她的地位即将就能代替凤夫人了呢?   她开心地笑着,根本没有看到,百里南的眸底,掠过一层愈深的阴霾。   这层阴霾那样的深,连轩窗的月华,都一并被遮蔽得再无一丝光华。   作者题外话:17章疏漏:她不想和这个孩子分开,可活在宫里,除了皇子之外,有的,仅是太监。   添加:除了公主之外,有的,仅是宫女。   关于夕有两点答疑:1.那晚旋龙洞的情形她为何不细问银啻苍或轩辕聿?因为这并不是一般的事,涉及的是她的失贞,所以,她哪怕会问,都不会很直接地去问,并且目前来说,她对于这件事能做到,仅是生下这个孩子,至于其他,是羞于启齿的。2.关于身上寒毒和轩辕聿相似是否已发现?我上章写过关于她察觉到了,但,本身轩辕聿毒发时,第一次都是警告她不许说的,而且涉及到帝王的病症,同样是无法去问的。 结局卷 夔龙锁绮凤 醉卧君怀笑 【18】      夜国,凤翔宫。   殿内,纵然拢了一些安息香,还是阻不住血气的浓郁。   凤夫人慕湮脸色苍白,双眸紧紧闭着,青丝被汗水濡湿,此时,都黏在她的脸侧,衬得她本就小巧的脸十分瘦削。   “参见吾上。”随着医女、宫人一叠声的请安,百里南,缓缓步入殿内。   他径直走到榻前,早有医女上前禀道:   “君上,娘娘小产了,但,娘娘的玉体加以调养,定会恢复如初。”   如初。   真能如初吗?   百里南沉默,甫启唇时,只道:   “都先退下。”   “是。”   偌大的殿内,随着一众人等的推出,愈渐空旷起来。   为了她,他特意赦造这座凤翔宫,只是,这宫,即便再以金为地,以玉为阶,始终不能让她的眼底,起一丝的灿烂。   他的手,欲替她拭去耳际犹在沁出的汗水,却还是僵滞在了半空,最后,仅怅然地收回。   收回间,她蓦地发出一声低吟,随后,慢慢睁开眸子,因着面色苍白,她的瞳眸黑得仿佛浓墨一般,却,没有一点的光泽。   “君上……”她的声音仍是虚弱的,盖在她身上的锦被动了一动,他知道,她的手抚上了她的小腹。   只是那里,再没有了她所期许的孩子。   她的期许,和宫中其他女子的期许不一样。   他明白,她要的,仅是一份寄托。   然,他无法许她。   他看到她的眼底,旋即涌上无法抑制的悲恸。   她一直以来,都是淡漠疏离的样子,这一刻,那么悲恸,让她显得有些许的真实。   是的,真实。   在他的心里,总觉得她始终是虚幻地存在于这座夜宫,或许,下一个转眸,他就发现,她不在了。   他的手,终是随着这一念起时,覆住她在锦被下的手,她的手,因他这一覆,竟闪躲似地往上移去,他随着她,一并移去,牢牢地,隔着锦被,将她的手覆住。   “湮儿,好好调养身子。”   “没有了……”她的目光没有再望向他,失神地说出这句话,唇边绽出一朵仿佛最美的鲜花开到枯萎的笑容,“没有了,也好……”   一语落时,她的眼角。一颗泪珠,就这般坠落了下来,落在他覆住的手背上,他不知道能说什么,因为,他知道,现在,什么都是说不得的。   甚至于,替她拭去眼角的泪水,都不能够。   慕湮在锦被下的手,微微动了一动,接着,挣脱他的相覆,再伸出锦被时,手里,赫然提着一个香囊,她把香囊放到了百里南的眼前,语音轻柔,没有带一丝的哽意: “君上,以后,再不需要这个了。您,收回吧。”   她的眸底,泪水,早已消失,只剩下,那朵渐渐败去的笑靥。   他望着那香囊,眸华一暗,原来,她知道了。   她的身份,注定,他无法给她孩子。   纵容,他对她,真的不同于其他的嫔妃。   这三年来,每每,听到她在凤翔宫独自抚着筝曲,他很想以笛音相和,只是,她却再不抚那首《凤徊心》,也使得他,再找不到理由去和。   凤徊心,很美。   可,能徊心吗?   “君上,臣妾累了,您回去罢。”她松开提着香囊的手,最后,淡淡一笑,兀自,把身子缩进锦被中。   乌黑的发丝覆住了她大半的面容,他再看不到,她的脸……   颐和殿内,共设了十桌,除正中主桌,由高位嫔妃伴太后同坐之外,后宫其余嫔妃皆坐在主桌下手的五桌,再靠外沿的四桌坐了王爷、重臣的女眷。   夕颜和皇后分坐太后左、右两侧,太后旁边,另有一个位置是留给轩辕聿的,今晚,因着夕颜有孕,这位置是留在左侧,而并非靠皇后的右侧。   此时,这位置仍是空落着,轩辕聿要待到两仪宴过半晌,方会起驾至此。   两个月的时间,再次面对皇家觥筹交错的夜宴时,夕颜有些许的不适应,她甚至有些忘记,那些冗繁的用膳顺序。   然,今晚,虽是巽帝轩辕聿的凯旋,她因着腹中的孩子,却亦成了这场夜宴诸妃关注的其中一个焦点。   另一个焦点,则是今晚,轩辕聿起驾颐和殿后,届时,这两个月来后宫形同虚设的彤史将会再次奉上玉牒牌。   而,夕颜神话龙嗣,这玉牒牌同样按着规矩,是该被撤下的,这使诸妃觉到些许的安慰。   太后用膳至一半,即由莫菊扶着往偏殿更衣,这是太后的惯例,每每与宴,宴过半巡,定会如此。   太后的身影甫消逝在殿门,与宴的嫔妃从拘谨中皆稍稍得以缓解。   夕颜的胃口自怀孕以来,一直很清减,即便只茹素,略动了几筷,见太后起身往偏厅更衣,终是停了箸。   “为什么醉妃只用素斋,又用得那么少呢?不是说,怀了孩子,更该多用一些吗?”陈锦轻声问道。   太后离席,她和夕颜之间再没有隔一人,自然瞧得清楚。   而陈锦这一语,即便声音再轻,同桌的另几位高位后妃不由地往夕颜瞧去。   “臣妾有茹素之约,所有,不能用荤腥,请皇后娘娘记住。”   夕颜略低下螓首,那些嫔妃本碍着太后不便往上席瞧去,现在,借着皇后的话,目光都在她脸上流连,这种流连,带着一丝探寻,更多的,则并非是善意的探寻。  “那怎么可以呢?怀了孩子,只有素食,对孩子是不好的,本宫看醉妃身形憔悴,真的应该多补补才是呢。”陈锦示意一旁的近身宫女,道,“婷婷,把这个踏雪寻梅,奉于醉妃一尝。”   “喏。”婷婷用象牙箸夹起踏雪寻梅中的“红梅”往夕颜的碟中布去。   所谓的‘踏雪寻梅’这道菜,雪是以切成菱花状的冰块一片一片堆放在碟中,冰块上置着鱼片,红红的鱼片被冰捂得沁凉十分,同时沾下旁边特配的酱料,既保持了鱼片新鲜时的甘甜,又因着这个菜名,展现出别致的意境。   然,这道意境落在夕颜的眼中,若有别致,恐怕也是人心的别致。   不论是不是茹素,这鱼是生的,又用冰捂着,她根本是不能用的。   但,陈锦是皇后,按着礼数,她只能委婉地去拒:   “皇后娘娘,臣妾体寒,太医嘱咐不能用过冷的菜肴,恐怕要拂了您的美意。   “我,原来是这样,本宫真不知道,有这个忌讳呢。本宫没怀过孩子,只知道,怀了孩子,是要多补身子才是。不知者不为罪,醉妃也别往心里去。”   陈锦把‘罪’和‘醉’连在一起说,听进人的耳中,实是刺人的,可,配着她惊愕无措的眼神,又只让人觉得,她真真是愚笨,说话不得体罢了。   一个愚笨的皇后,纵然让人不屑,但,却最是让人不会忘心里去的。   “醉妃娘娘,人都已去了,您又何必再坚持当时的执念呢?”姝美人手持酒樽,从旁桌行至夕颜身旁,“嫔妾的小妹西蔺姈,若天上有灵,知道醉妃娘娘为了她,身怀有孕,都坚持当初的承诺,定会于心难安的。”   在喜庆的宴席中,这句话,只用了最低缓哀凄的语声说出,愈衬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   “姝美人,此事,本宫当初亦有责任,茹素也算是全本宫的心罢了。”   西蔺姝微微一下,举起那樽酒,递至夕颜唇边:   “今日皇上凯旋,不该再提这些伤心之事,但,这些事,搁在嫔妾心里,却生生熬了这边几个月。醉妃娘娘,嫔妾昔日对娘娘有所不恭,月余间,嫔妾反思了很多,当初真真是嫔妾错了。若娘娘愿意原谅嫔妾彼时的任性妄为,还请娘娘今日能饮下这酒,过往皆随此酒一笑相泯,可以么?”   然,在这种场合下,她却不能退却。   后宫嫔妃所用的酒樽不算大,至多,也不过一口酒。   所以,这样,倒是正好。   夕颜的手从西蔺姝的手中接过那酒樽,浅浅一笑:   “一笑相泯,姝美人,但愿,真能一笑相泯。”   夕颜持酒樽至唇,掩袖间,只将那盏酒系数饮入唇中,随后,将酒樽倾倒,唇边笑意愈深。  那酒,她只含在口中,根本不会真的饮下去。   她清楚宫里怀上孩子的嫔妃的下场,这个孩子,亦是福兮,祸之至。   众目睽睽之下,酒中下毒是不明智的做法,但,譬如先前应充仪之事,借刀杀人,确是行得通的。   为了孩子,即便步步为防,又如何呢?   三个月的时间,她和腹中的孩子,血脉相连,再是无法分得开。   她不会容许一丝的危险存在,去危及腹中的孩子。   “醉妃娘娘果真爽快。”   西蔺姝笑得极是动人,复从身旁宫女手中,拿过另一杯梨花白,一干而尽,旋即欠身行礼,走回桌旁。   夕颜唇内含着那口酒,做回桌旁,甫欲借着整理绶带吐于桌旁的盂内,却听得皇后笑道:   “醉妃方才饮了酒,虽暖胃,但易上火,不妨有些崤晶球,却是极辅酒的。”   夕颜口中含酒,眼见着皇后的近身宫女婷婷又把菜布过来,除非把酒饮下,否则,又怎开口呢?   正在此时,突听得殿外,有太监尖利的嗓音响起:   “皇上驾到。”   一众后妃均纷纷站起,行礼请安,夕颜只能低了螓首一并福身请安,却眼见着,离那盂是远了。   可,轩辕聿未入坐,她是不能提前坐下的。   她闻到龙涎香越来越近时,她知道他已站在她身侧的位置里,那里,原本就是留给他的位置。   她等着他入坐,但,他似乎并不急于坐下,好像瞧了她一眼,又好像,他的目光根本没有凝向她。   她被含在口里的酒熏得脸微微泛起红晕,这使她苍白的肤色在此时,倒显得气色大好。   “平身。”   他语音甫出,随着一众谢恩声叠起,眼见着,他快要入坐,皇后的声音却突然响起:   “皇上,臣妾见醉妃方饮了姝美人敬的酒,正想让醉妃用些崤晶酒呢,只醉妃似乎今晚什么都不准备用,皇上既然来了,不如您让她少许用点吧,否则,对孩子,真是不好的呢”   “酒?”轩辕聿眉心一蹙,一把拉过夕颜,见她樱唇莹润,脸已胀得通红,愈这样。她反是愈怕他似的,只想低下脸去。   他眸角的余光,瞧到太后正由莫菊扶着从殿外走进,眸光迂回间,他勾起夕颜的下颚,就这样,再次当着众目睽睽,尤其这次的众目还是后宫粉黛的面,吻上她的唇。   夕颜被他的举动惊愕,她想避,然,理智告诉她,现在,以她的身份,虽然场合不对,她是避不得的。   他的舌又开始品尝她的唇,随后,陡然间,他加重品尝的力道,几近吮吸,她口内含着的酒,因着他这一吸,系数被他吸去,她的檀口中,除了留下些许的酒香残留,再没有其他的味道。  酒,确是平常的梨花白,没有任何问题。   他,真的是草木皆兵。   这宫里,他冷眼瞧过太多的暗箭伤人,每一个怀上龙嗣的嫔妃,都会莫名地小产,死去。   包括媄儿,若非是被这看似寻常的暗箭所伤,或许,他就不用那样的愧疚。这种愧疚即便过了八年,依然会让他觉得无法原谅自己。   他亦清楚,这个孩子对夕颜的重要,也清楚,一旦失去孩子,对她来说不啻是致命的打击。   所以,他不会让同样的事再次发生在她的身上。   是以,他方才,会这般的失态,他的本意不过是想辩下酒是否有问题,及至触到她的唇时,方察觉到,满满的一口酒,她却是都含在了口里。   幸好,她并没有咽下这口酒。   酒,对现在的她来说,不管是什么酒,都是她承不得的。   他只慢慢地把这口酒度了过来,也免去她再找机会吐掉,毕竟,太后正从殿外进来,万一问话,她岂非两难呢?   即便这么做,让她更招来其余后妃的嫉妒,只是,若他不这么做,那些女子对她的嫉妒,就会少一分吗?   根本不会。   而这一次,不论怎样,他都要竭尽全力去护得她和腹中孩子但 安然无恙!   这,是他允过她。   “咳咳。”太后轻轻咳了两声,声音已是离他们很近,“皇上对醉妃,真是一时不见,都不成啊,这般恩爱,倒真让人艳羡呢。”   轩辕聿这才松开怀里的夕颜,夕颜的脸不自禁地染上红晕,她微福身:   “太后,臣妾的身子有些不适,想先行告退。”   “去偏殿歇会罢,哀家瞧你也为多用,歇会再回来用点。”   夕颜应声,甫起身,一旁早有宫人上来搀扶,正是离秋。   “娘娘,奴婢扶您去偏殿。”   夕颜颔首,转身离开偏殿。   方才轩辕聿的唐突之为,让她惟有托辞离开。   她觉得到,诸妃射向她的眸光,有几多的不屑,又有几多的嫉意。   这些不屑和嫉意,会使她在宫里的处境更加不妙。   而现在,她要保得自己的周全,因为,孩子。   急急往殿外行去,心,跳得很快,是被酒熏到的缘故罢。   太后深深地凝了一眼轩辕聿一眼,他的脸上,不知是方才在两仪殿宴请群臣,多饮了些许酒,抑或是方才的拥吻的缘故,现出一缕和夕颜脸上同样的红晕。   记忆里,她这个儿子,似乎,从来没有这般地脸红过。   但,今晚,过不了多久,其实,也会成为记忆里的一幕,不是吗?   “莫菊,皇上饮多了酒,快倒杯醒酒茶来。”   “喏。”莫菊轻轻应声,一旁,早有粉衣宫女奉上香茗。  “皇上,酒后饮茶伤肾,这是用磨细的绿豆,加上柑橘皮、橄榄一起熬制成的醒酒饮,请皇上御用。”   粉衣宫女皓腕轻抒,手中的背盏,以透明的琉璃制成,衬得杯中的酿饮,着了一色的淡绿,衬出她霜也似的手,娇柔悦耳的声音。   太后的眉尖一扬,只那余光冷冷撇了一眼莫菊,莫菊兀自低着脸,垂手立于一旁。   那女子,正是女史纳兰蔷。   轩辕聿拿起那盏醒酒饮,眸华并未因着这娇柔之声凝向纳兰蔷。   “皇上,既然凯旋归来,理该尽心才是,先饮这醒酒饮,岂非扫兴呢?”西蔺姈缓缓行至主桌,手里奉着一杯酒,她径直走到轩辕聿跟前,丝毫不顾太后眸底的不悦,只将那酒奉给轩辕聿,“这是梅酒,存了八年的梅酒,嫔妾前日才从那株老梅树下把这酒坛取了出来,皇上,不用一点么?”   轩辕聿本平静无澜的脸终究起了一丝的波澜,他的目光凝注在西蔺姈手中的梅酒中,恍惚地,仿佛听到有女子的声音,婉约地道:   “皇上,这酒叫梅酒,臣妾把它埋在这老梅树下,臣妾小时候听嬷嬷听,在老梅树下埋东西,再许上一个心愿,一定能成真的。臣妾希望,八年后,能由皇上亲手陪着臣妾把这坛酒取出,好么?”   这是那女子唯一一次,对他许的愿。   只是,八年之约到时,这坛酒,唯剩他一个人去品。   他放下手中的醒酒饮,伸手从西蔺姈手中接过那盏梅酒,很清香,但入口,或许只是苦涩。   “皇上,今晚饮了太多酒,明日还得上朝,这梅酒,改日再饮吧。”太后启唇,令对纳兰蔷道,“皇上素不喜绿豆,以后,不要再做这些醒酒饮了。”   “喏。”纳兰蔷轻声道。   轩辕聿望了一眼手中的酒盏,终是放到桌上:   “母后说得极是,朕今日饮酒太多,确是不支了,这酒,既埋了这么多年,这酒的纯味,怕没有当时埋下的那人相引,旁人,是品不出来的。”   “皇上,埋酒的人虽不在了,但,嫔妾愿意代替那埋酒之人,陪皇上再共品此酒。”   没有一个人可以替代另一个人。   每个人,都该是完完全全的自己,甘愿去做替代的,无意是中可悲。   “朕,乏了。”   轩辕聿说出这三字,起身,眸华微睁时,他看到,离秋独自一人从偏殿出来,禀道:   “回太后,皇上,醉妃娘娘身子愈来愈不适,让奴婢来回一声,先行告退。”   “快传院正瞧一瞧,这事可马虎不得。”   自应充仪一事后,太医院于这半年不到的时间内彻底换了一批人,院正 一职亦是由新晋民间的神医张仲执掌。  而那苏太医被下放到三省的医药司中,没有几日,就在夜间出诊回住所时跌入河中被淹死。   “回太后的话,醉妃娘娘只想回宫歇息,让奴婢明日再传太医请脉。”   “既如此,传哀家的懿旨,今后就由张院正负责醉妃的龙嗣,每日巳时定时请平安脉。”   “喏。”莫菊躬身应道。   “传朕的旨意,即日起,醉妃暂于天曌宫养胎。”轩辕聿冷声道。   “也好,这毕竟可能是皇上的皇长子,在天曌宫养胎,得祖荫相庇,亦是让哀家放心。”太后对于这一议并没有反对。   “母后赞同就好。”轩辕聿复吩咐李公公,“传朕口谕,先用御撵送醉妃往偏殿歇息。”   “喏。”   李公公躬身应命,一旁离秋的眉心却是皱得紧了。   这宫里,越是皇上在意的,越是会成为众矢之的。   当然,越是得不到皇上在意的,同样下场都不会好。   因为,这些女子的归因,就是都怀了龙嗣。   这么多年,怀过龙宿的嫔妃不在少数,能平安诞下的,却仅有一人。   离秋似乎又能嗅到,鼻端隐隐传来的血腥味。   那样的浓,浓到,让她垂覆的手,都遏制不住地颤瑟起来。   此时,太后亦以困倦之名,由皇后陈锦扶着在皇上翻玉牒牌之前离席。   西蔺姈的唇边浮起一抹笑,或许,不能称之为笑,只是现在,她还能怎样呢?   手中的梅花酒,都不能让皇上的心有一点点因着恋旧转圜,君恩凉薄,是否说的,就是这个呢?   这个宫里,她不再有任何的靠山,昔日来自于姐姐的庇护,如今,到头了。   纵然,再难再辛苦,哪怕人人都以为,她注定只能在宫里卑微地以美人的位份或者,她偏要比姐姐得到的,更加多,也比姐姐活得更加好。   一定!   慈安宫,正殿。   苏合香,安宁,淡雅。   但,这份安宁,淡雅素来,只是禁宫另一种伪装的压抑。   “太后,臣妾不知道该怎么做,今晚夜宴,哪怕臣妾再怎样娴熟大度,皇上都一眼没瞧我,臣妾不知道,怎样才能讨皇上的欢心,太后——”陈锦的声音依旧是怯怯的,带着懦委。   今晚,她是不甘心的,好不容易盼得轩辕聿回朝,在他翻玉牒牌之前,自己却扶着太后来了这慈安宫,她真的不知道,太后要的是什么,看上去,希望她能得圣恩,实际,总是在关键时刻阻了自己的路。   “你们都退下。”太后吩咐一旁的宫人。   “喏。”   一众宫人退出,烛影曳摇间,有些什么,就这样不真实起来。   而,太后在这烛影的虚幻后,睨着陈锦,一字一句道:  “又自称‘我’,什么时候,你把这规矩学好了,哀家就可以少操一半的心了。”   “太后,臣妾已经很努力在学了,嬷嬷都说臣妾很用心呢。”   “什么叫嬷嬷说你很用心?你是皇后!大巽朝的国母,都是后宫表率,岂能由一个下人置评?”   “太后,臣妾又错了。”   “是,又错了。”太后吁出一口气,眉心却不再颦紧,“皇后,你是陈家的女子,哀家希望你能走得比哀家的路更为顺坦,所以,哀家会为你铺好这条路,而当年,没有一个人为哀家铺路,哀家一步一步走过来,受的艰辛,远比你现在多得多。可,哀家还是站到今天,站到了一个女子所能得到的最高位置。哀家不指望你能做得更好,但,至少,在哀家替你铺这条路时,你别给哀家出任何的岔子!”   “太后,臣妾不会出任何岔子,而且,如今,也没什么岔子能让臣妾出的。”   “是么?那哀家提醒你,醉妃腹中的孩子,若能平安诞下,你是最大的受益者。所以,你最好收敛一下性子,她好,你会更好。明白了吗?”   “她若生下皇长子,臣妾哪会更好?只会在皇上心里更没有地位。”陈锦声音带了哽咽,就要流下泪来。   “是吗?那如果哀家告诉你,巽宫的传统,素来就是杀母立子呢?”   陈锦的哽意随着这句话,悉数被咽在喉口,再作声不得。   杀母立子?   “很奇怪吗?所以哀家告诉你,哀家做过的路,比你艰辛很多,而你现在的一切,将因为哀家替你铺路,远远好过哀家当年。皇后,同为陈氏的女子,哀家只希望你真能做到母仪天下,也算是继续光耀我陈氏的门楣,但,以你如今的性子,恐怕,这始终,是哀家的奢望了。”   真的是奢望吗?   陈锦的心底纵浮过不屑,脸上偏继续做出怯懦的神情:   “太后,以后您说什么,臣妾就做什么。醉妃腹里的孩子,臣妾一定爱他如眼目 ,一定会尽臣妾所能去照顾他的。”   “别给哀家在现在许什么誓言的,因为,这本来就是你该做的。母凭子贵,一荣俱荣,只要依赖他,你才能做到最高的位置。”   是的,最高的位置,她一直都想做到。   虽然,她不知道有这个杀母立子的习惯,但,现在知道了,却生生惊出 她一身冷汗。   她现在终于明白了彼时太后对她的用意。   她还记得,轩辕聿出征前,那一晚的假侍寝,如果她没有猜错,一旦轩辕聿对斟国一役战败,太后名义上为了稳固朝着臣子的心,以防诸王争位,必会放出她身怀有孕的讯息。   她是否怀孕不是重要的,她最后生下的孩子,也不是重要的。  重要的,仅是,太后依旧是巽朝的太后,而她,则会按着杀母立子的规矩,被白白牺牲。   只是如今,牺牲的,变成了纳兰夕颜罢了。   这一念起时,她的心里,嗤笑出声。   什么,为陈氏女子铺路,说到底,还不是太后放不下自己的权位呢?   不过如此。   可真别把她当太傻了。   陈锦俯身,语音很轻:   “臣妾知道了,臣妾今后不再许什么誓言,臣妾一定做到最好,不负太后对臣妾是我希冀。”   “唉。”太后悠悠叹出这口气,叹气间,她眸华锐闪,看到,身侧的一扇轩窗外,赫然有人影一闪。   “莫菊!”她急唤。   “太后有何吩咐?”莫菊从殿门外迈着小碎步走进。   “去看看,偏殿的回廊。”   那处轩窗,正对着偏殿,那里——   “喏。”   不过须臾,莫菊就回来禀道:   “回太后的话,没有人走过,只是王妃收拾好了一切,说现在就要去陪醉妃娘娘。”   “是么?”太后的眉心一挑,复问道,“皇上今晚翻了谁的牌子?”   “回太后的话,彤史回禀,皇上翻了周昭仪的牌子,但,出了殿,又被骠骑将军请了去,说是得了军阵乐,请皇上一赏,这会子去了,怕是非得闹到子时方罢呢。”   “下去吧。”   “是,太后。”   “皇后,今晚不是哀家阻了你被皇上翻牌,实是,身为中宫,后宫雨露均泽一事上,你也该有你的大度,你可明白?”   “臣妾明白。”   现在,她当然明白了,万一,夕颜生的不是皇子,那下一个承了帝恩,怀上龙嗣的,不是同样危险么?   “既然明白,你也去歇息吧。”   “是,太后。”   陈锦福身行礼,退出殿外。   甫出殿,正看到王妃陈媛缓步来,按着辈分,她其实还得换陈媛一声姑姑,纵是远房的。   是以,她冲着陈媛甜甜一笑,道:   “王妃。”   “妾身参见皇后。”   陈媛这句请安说得有些不自然,陈锦并不介意她的这份不自然,依旧笑着道:   “太晚了,本宫就不叨扰王妃了,待到改日,王妃要记得教本宫绣那个荷包。好么?”   “只要娘娘有空,妾身随时都可以。”   “以前是这样,但现在,王妃可是要以醉妃的身孕为重啊,这实是最重要之事。”   “谢皇后娘娘挂心,妾身明白的。但,绣荷包之事也是妾身应允过娘娘的,只要娘娘得空,妾身定会倾囊相授。”   “好啦,快去罢,太后等你呢,本宫要绣的第一个百子荷包,烦劳王妃先踢本宫物色图样罢。”  “喏。”   陈锦笑着步进夜色暗沉中,殿里,纵然华光依旧,却,照亮不了真正迷失人的心。   而陈媛望着太后的寝殿,她的心,只觉到寒冷似坠冰窟般再迈不出一步。   但,今晚,她要辞行,则必须,是要迈出这一步的。   天曌宫,偏殿。   不知是不是换了陌生的殿宇,夕颜这一晚,睡得极是不稳,辗转反侧间,听到外面,是承恩车的铃声响起,接着,又归于平静。   今晚,不知他翻了谁的牌子,只是,无论他翻谁的,都与她无关,不是吗?   她的手抚到腹部,觉得喉间突然有些许的干涩,起身,离秋却并不在殿外守着,除了两盏夜烛照出微弱的光线外,殿内,很暗,也很安静。   她走到紫檀木桌旁,从瓷壶中,倒了些许水入盏,水声的清冷,映着更漏声响,一点一点,仿似敲在心头一般。   她手捧着杯盏,水,是冷的,她用口含了一口,想待到温热后,再饮下。   这一含,不由想起,刚刚夜宴时,他以吻度去她含在口中的酒。   纤手,不自禁地抚上唇部,那里,似乎,还有他的温度,不过一抚,她即收回手,只将双手捧上杯盏,任盏壁的冰冷,消去指尖的温度。   口中的水恰在此时慢慢饮下,即便含了许久,落尽心底,竟还是凉的。   放下杯盏,她不想再喝冷水,甫行至殿门边,外间早有值夜的宫女,带着诧异,道:   “娘娘,您要什么吩咐奴婢一声即可,这样走出来,会着凉的。”   夕颜这才看到,自己穿着白色的中衣,纵是九月的夜风,吹在身上,也是微凉的。   “替本宫换一盏热茶。”她吩咐道。   “喏。”值夜的宫女允声,甫要去茶房,却止了步,道,“娘娘,您还是得换件衣裳,不然您着了凉,可是了不得的事。”   了不得的事?   是啊,宫人看来,她身怀龙嗣,自是金贵的。   夕颜颔首,旁边另一值夜宫女即往殿内,取了一件披风为她披上,而先前应话的宫女则匆匆往茶房而去。   她望着殿外,不远处,就是承欢殿,此时,里面灯火犹自亮着,谱写的,却是他人的旖旎。   再不会属于她的旖旎。   这样,也好。   她慢慢走下台阶,一侧的宫女忙躬身跟在她的后面,她漫无目的地在天瞾宫的院落走着,除了值夜的宫人之外,这里,真的很安静。   她想,她是睡不着了,只是,在这,又能走多长时间呢?   因为现在,他在承欢殿内,她才可以这样的走着,不必顾及其他。   但,这么走下去,总归,是有一个尽头的罢。   当离秋禀告她,皇上特恩准她于这里养胎时,别人眼中的殊荣,却让她有一丝的落寞。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落寞,但,现在,她想,她知道了。   对着承欢殿的灯火,这份落寞,愈是深浓。   深深吸进一口气,她拢紧披风,罢了,那宫女或许已将热茶奉来,她该早早喝下,早早歇息了。   独自一人,在这风里,胡思乱想做什么。   别人既然有芙蓉暖张春意浓,她又何必独驻凉风秋怨深呢?   嫉妒,吃醋,不该是她有的。   甫回身,她问道一股酒醺扑面而来,她一惊,旦看到,月华,一道明黄的身影,是不容忽视的。   轩辕聿就站在那。   他,没有在承欢殿。   而他,分明醉了。   他醉眼惺忪地瞧着她,她想躬身行礼,可,腿,仿佛绑了铅一样,这一刻,她躬不下身。   他的手,抚上她的脸颊,他醉意朦胧的眸底,她看到,仅有她的身影。   “夕夕——”   他只唤了她这一声,没有再唤醉妃。   她想避开他的注视,将目光移向别处,才发现,只他和她二人,其余的太监宫殿女,包括跟着她的那名宫都已不见。   “别折磨朕了,好么?”他收回抚住她脸颊的手,再猛一收手,将她拥入怀中。   她措不及防,所有的声音都噤没在了喉口。   他拥得她那样的紧,就像彼时一样,紧到,像是要把她揉进去一样。   他真的醉了,醉得还不轻。   所以,才会说出这些醉话。   她听到他的心跳,因着这醉,不平静的跳着,使她原本平静的心,也随着一起砰然悸动。   他的下颔抵在她的青丝上,而她的发髻早在安置前就悉数地放下。   所以,这一次,他和她之间,在没有任何的阻隔。   没有一点的阻隔……   作者题外话:   释疑:   1.斟国并非不堪一击,第9—13章皆是围绕这场战事。这本主线是言情,我不能细写战争,参照中国几大著名战役的描述法,一笔带过。   2.苗水族信赖长天生,族长清修于王庭,并非消失。而风长老‘死’于瘟疫,这是清修的原因之一,毕竟,那场瘟疫,外界看来,是真实的。   3.每个皇帝对于子嗣的态度都不一样,百里南我用笔甚少,17章表现的,不过是其中一面。他并没让后宫女子都不得有孕,注意细看。   4.苍喜欢夕颜的原因,从第7章开始,到16章,这么长一个铺垫过程,如果仔细读,不难领会。虽然我会把重点提出来说一次,但不是现在。   5.山洞里发生的事,认为聿反复无常的,注意衣服:玄黑和绛紫。 结局卷 夔龙锁绮凤 醉卧君怀笑 【19】      夕颜的手,被轩辕聿拥得束在他的胸前,再不能挣脱。   而她,亦没有气力去挣。   他身上的酒味浓郁地萦绕着她的鼻端,薰得她仿佛都似姿醉了。   其实能醉,真的很好。   何以解忧,惟有杜康。   此刻,能容她亦醉这一回么?   但,即便是醉,他方才的话语,却是清晰无比地映进她的耳帘,盘旋于脑海中,恁是挥拂不去。   真的是她折磨他?   折磨他的,不过是她的失贞吧。   这场失贞所导致的不堪才是对彼此的拆磨。   到如今,说不清,是谁利用了谁,谁又反布了这个局。   本揣测的“真相”,一夕间,因着银啻苍的话,使“真相”变得更为扑朔迷离。   银啻苍说不曾利用过她,然,那日旋龙洞中,她确是喝了他的酥奶茶后,才会失去意识和抵抗能力,惨遭凌辱。   可,辗转犹豫,她却终不能启唇去问。   启唇,意味着再次撕开那处伤口。   这对她来说,同样是折磨。   犹胜一切的折磨。   惟有一个事实,是肯定的。   她的身子,不干净了。   一念起时,她方想欠身离去,他的声音恰在此时低徊地在她耳边响起:   “又想离开么?”   他,究竟是醉了,还是清醒的呢?   不管他是否真的醉,这一次,她的欠身,只让他拥得她更紧。   以往每次,她都能成功地欠身离开,此刻,因着他的不放,她终究,是逃不开的。   她的手仍想推开他,她突然不习惯这种被温柔拥住的感觉,他的下领轻轻磨挲着她的发丝,她能觉到他的呼吸,在她的额际流连着,让她的心底,蓦地漾起一阵酥痒。   “……朕是醉了……只有醉了……才能这样……”   他的声音接近于低喃地响起,这样的低喃,突然让她方才饮下的那口冷水,一并冰住她心底自以为坚硬的某处。   深夜的风,真冷啊,他的怀里,其实很温暖,这份温暖,是否能一直溢进她的心底,把那处冰硬,一并融去呢?   她的身子,不自禁地朝他的怀里缩了一缩,她的手,却仍保持着戒备的距离。   只是,再不去推他,仅将小手握起,蜷在胸前。   她,怎么,陡然有些不舍起来了呢。   在这一刻,她也宁愿相信,他是醉的。   这样,即便避不开她,但,她却能不说话。   因为,对一个醉的人,她再说什么,随着酒醒,都是一种无谓。   “人醉了,记忆却会更清晰,真是奇怪的事……”   他顿了一顿,唇,印在她的发丝上,柔柔地将她发丝间的馨香攫取:  “朕知道,你介意的是什么,你以为朕的心,早给了媄儿,而以你的骄傲,让你想要的,仅是一份完整,对么?”   他没有等她回答,或许,他已知道,她不会说话,他的声音,继续悠悠地传来,是很轻很轻,低低地叙述着过往的点滴:   “朕十岁登基,十四岁大婚,媄儿是朕亲册的皇后,也是侍中的女儿,前朝,虽是三省分立,可,哪一个,又甘心自己的权利旁落于其他两省之后呢?是以,朕初登基的四年,看似荣光无限,手握神器,但,每一步,都走得很艰辛。为了前朝的制衡,或者说,为了平衡门下省被其他两省渐渐压制的位置,朕必须要册她为后。”   自古,帝王的宫中,高位嫔妃,又有哪个是仅源于宠爱册的呢?不过,皆是前朝之于后宫的缩影罢了。   这些,她都明白。世家女子的命,亦因此,都是不由己的。   “可,当时,朕毕竞年少气盛,心里总是不甘,大婚第一晚就由着性子,歇在了御书房。第二日,彤史把没有落红的喜帕呈给了母后,母后第一次斥责了朕。”   “有落红的喜帕”,这几字落进她的耳中,她能嚼到苦涩的味道。   她所谓的“待寝落红”,是彼时,他用守宫的血应付彤史的。   而她真正的落红,随着那场大火,早消逝在带给她耻辱的地方。   落红,女子最珍贵的东西,于她,除了耻辱之外,再无其他。   夕颜蜷紧的手握得更紧,她能觉到指尖嵌进指腹的痛楚,只是,这种痛,再进不了麻木的心内。   “朕知道,母后并非真的要斥责于朕,只是,朕登基时,恰逢父皇暴毙,母后费了很大的力,才最终平了前朝三王之乱,仰仗的就是三省和骠骑将军的支持。所以,无论怎样,在朕根基未稳之前,对于三省,朕能做的,仅能是礼让有加。也因着这层礼让,朕即便不想临幸于她,终究在大婚后的第二日,完成了对她的义务。”   义务,这个词,对于深宫女子来说,不啻是最残忍的措辞。   然,后宫佳丽三千,若非帝王须秉承“雨露均沾”的祖训,又岂来玉蝶牌的轮换呢?   说到底,正是一种“义务”罢了。   他于她,现在,其实,连“义务”都是称不上的。   “入宫后,她其实把一切都尽量做到最好。做为皇后,她对诸妃,娴淑大度;做为妻子,她对朕,体贴入微;做为女儿,她似乎从不干涉前朝之事。只是,朕把这些仅和别有用心联系起来,朕认定,她进宫,必是有所图的,必定不会纯粹。毕竞,朕虽在大选第一年,迎娶她为中宫,其他两省执权者的千金,亦会陆续地送进宫来,这些,都是朕无法避让的,也是她需要在她们之前巩固自己牢不可破的圣恩。”   妻子,对,只有皇后才是他的妻子,而西蔺媺做为元后,才是他原配的发妻。   而慕湮若非那枝簪花的缘故,做为三省之一,尚书省尚书令的千金,亦是他要册的高位后妃。   只因着上元节那晚的阴差阳错,才让他和慕湮最终错过。   否则,不论以慕湮的身份,或者是由着他的心,都将是帝妃最完美的演绎。   她,又算什么呢?从一开始,就注定让自己陷入尴尬的境地。   她握着的手,慢慢松开,指腹留下些许的红印子,但,再不会疼痛。   “即便心里认定她有所图,朕却仍开始对她盛宠。一月间,总有大半月,朕只歇在她的鸾凤宫内。后宫乃至前朝,都惊讶于朕竟会这样宠爱一名女子,可,他们都不知道,就在那一日,母后训斥朕后,朕悟到了一点,真正的帝王,能把爱和宠,完全分开。而朕,做到了。”   宠和爱完全分开,那么,他对她呢?   是否,无宠,也无爱呢?   罢,这不该是她再去纠结的问题。   因为,如今的她,早没有了资格。   “她以为朕真的喜欢她,每日,朕批完折子,无论多晚,她都会很开心地做一些,宫里从没有过的新奇事,逗朕开心。只是,朕哪怕对着她笑,那样的笑,却是从来进不了心的。这样的日子,一直过了一年,直到,有一日,太医告诉朕,她怀了身孕。”   她的小腹内,如今也孕育着一个生命。   如果,这个孩子,是他的,那该多好啊。   这一念,浮上她的心房时,她的脑中忽然炸开了一样,刹那,她的思绪滞僵。   她越来越胡思乱想了,或许,怀孕后,她的神智就开始不清了吧。   “朕听到这个喜讯时,不知道心里究竞是什么滋味多一些,也在那一晚,朕去看她时,她第一次求了朕,她让朕千万保住她这个孩子,孩子不在了,她就不在了。朕不知道,为什么她会突然做出这个请求,或许,在那时,她就预感到了什么,只是,朕根本没有重视这件事。”   她想,她能体味西蔺媺的心境,没有做过母亲的人,不会了解这种心情。   哪怕,这个孩子,是不该来到这世上的,但,只要他存在了,无论怎样,做为母亲,竭力地想护得他的周全,即便牺牲自己的命,都是在所不惜的。   “彼时,朕一直冷眼对待这些后宫的明争暗斗,本来,这就是和前朝鲜一样血腥的地方。纵使宫里曾有一名美人因难产致死,但,朕以为,对于中宫皇后,又是侍中的女儿来说,先前在宫闹倾讹中,既然都安然无恙,身怀龙嗣,又有几人敢去谋算呢,并且,纵是生下来,又能如何?”   他说到这一句时,稍稍顿了一下,有些话未必是说了,才是好的。  譬如生下来,若是皇子,“杀母立子”的规矩是悬挂在那的,然,对眼前的她,他无论如何,不能将这道规矩现在说与她听。   否则,他担心,她的聪明会让她去想一些本不该想的事,最后,反把自己陷绕了进去。   他喜欢她的聪明,但,更多时候,宁愿她愚笨一点。   至于她腹中的这个孩子,哪怕是男孩,他都一定会保得她们母子的平安。   是以,这道规矩,不说也罢。   “在她即将临盆的前一个月,她仍坚待率六宫诸妃,主待蚕桑典,在典礼时,突然,就早产了……还是难产……朕赶到别宫时……只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   再启唇,他的声音愈来愈轻,及至后来,几近于无声,只他抵在她发上的下领,却压得那么地重。   过了许久,久到,她以为他醉了,就这样抵在她发上睡去时,他的声音才再次传来:   “朕还记得,有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她对朕许下一个愿,让朕八年后,陪她一起挖出埋在梅树下的酒。可惜,这个愿,到了兑现的今日,她却不在了。失去她后,朕一直在想,倘若,朕在和她的两年中,对她,没有伪装出那些宠爱来,是不是,结果就会不一样。她就不会在死时才对朕说出那一句话,她说,她不想进宫……但……她不能不进……”   西蔺媺临终前的那句话,他再说不出口。   其实,西蔺媺早已知道他的虚情以待。   但,却坚持著,去温暖他一直冰冷的心。   尝试着,让他学会怎样去爱一个人。   只可惜,一个人的坚待,一个人的尝试,得不到回应,注定会很累。   直到最后,她再坚待不住时,终是以死别做为缄局。   等他明白过来时,他已失去了这个机会。   失去了,这个,本该值得他去爱的女子。   而对于,他将惠妃、萧妃、卓妃都一并赐自缢殉葬皇后一事,他没有提,夕颜也没有问。   这甚中的原委,在这个时个时候,早已不是重要的。   因为,她相信,这三妃,必定都与皇后的早产,脱不开任何的干系。   否则,以她对轩辕聿的了解,他不是擅开杀戮的帝君。   他拥紧夕颜,一字一句道:   “失去她后的五年,朕封闭了自己五年,因为,是朕用残忍的圣宠,一点一滴把她逼到了绝境,五年来,朕一直逃不出的,是愧疚的心牢。假若,朕能许给她一点,真实的温暖,许给她一点,她要的爱,或许,她不会至死,都带着遗憾,但却至死,都维护了朕……”   他是想告诉她,他的心,一直都是完整的吗?   “五年后,朕遇到你,你也是权臣的女儿,纵然那权臣不在了,可,你的身份,仍旧在那。甚至于,选秀时,朕因为那夕颜花簪,以为你亦是有所求的,只是,一次一次,你的所求,似乎仅仅在于维系王府的安宁,三年的自请清修,出乎朕的意料。” 何止出乎他的意料呢?   若非为了王府,按着她从前的性子,她又岂会让自己清修呢?   “或许就是那一次出乎所料,三年后,当你再次被母后召回时,即便朕知道,母后的用意,可朕,这一次,并不打算违背母后的意思。因为,朕每一次想忽视你,却一次次,不得不去注意你,不得不去留意你的举止,直到最后,朕的情绪,轻易地就被你所左右。直到——”   他突然止了声,四周,随即一片的寂静。   为什么,突然不说了呢?   夕颜下意识地把脸稍稍移开,为什么,她突然想听他说下去呢?   她略抬起的眸华,对上的,正是他深邃的目光,月华在他的脸上洒下一圈柔和的光影,这些光影间,他就这么凝着她,凝着她。   不知凝了多久,也不知,何时,他才会移开眸华。   她有些局促,想低下脸,却终是听到他的声音再次传来:   “朕想知道,在你心里,是否有过片刻,因为朕所左右情绪呢——哪怕,只是片刻。“   有吗?   没有!   她想说“不”,只是,这个“不”字,仿似噎在了喉口,再是说不出来。   仅能用力地摇了一下头。   他虽然,仍有着完整的心。   只是,她却早已不是完整的。   身子,残破了,心,也不会再完整。   她,再配不上他。   她不认为,她能真的得到他完整的心。   或许,不过是源于一份愧疚的自我救赎。   手将他一推,返身奔开。   这一奔离,他没有阻她。   她的身后,亦没有丝毫追来的脚步声。   他没有追。   这样,也好。   她奔至偏殿前,莲足将迈进殿内的刹那,却,还是稍回了身,看到,他就躺在那地上,一动都不动。   她刚刚那一推,并没有用多大的力,若把他推倒,都不至于会伤到。   可,为什么,他躺在那,不起来,也不动呢?   她的足跨进门槛,悬在门槛的上方,终究,缩回,又再跨过,最后,她猛地转身,甫要回到他身旁,这一转,竟是撞进了一堵软墙。   来自于,他宽阔胸膛的软墙。   他什么时爬起来,什么时候走到她身后,她都不知道。   只知道,她犹豫了这些许时间,他就走到了她的身后。   是她犹豫了太长时间,还是,他只躺了一会呢?   没有待她继续想下去,他的声音再次响起于她的耳边:   “朕曾说过,让朕带你去学会怎样爱一个人,只要朕还有时间,朕带你去学,现在,朕有很多时间,可,这些时间,或许,已不是你所想要的。所以,朕给你一个限期——以你腹中胎儿诞下为限,到那时,若你不愿意继续留在朕的身边,朕会允你重返苗水王庭。倘你愿意继续留在这,朕再给这个孩子,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他清晰的说出这句话,不仅清晰,而且坚定。   “皇上,臣妾早已不贞,不值得皇上如此。”   这句话,限短,但,说出口,要用多少的力气,只有她自己知道。   每一个字,都从心底撕开的那处伤口渗出,是最残忍的措辞。   然,她还能怎么说呢?   做为帝王,她知道,他说出这句话,同样是不易的。   亦正因此,她宁愿只当他是酒醉半醒间说的,她若当了真,以后,或许会伤得更深。   酒醒,梦醒,他能回头,她却再无路可回。   “朕,不在意。只要你是纳兰夕颜,朕永远不会在意这个!”   不在意?   现在不在意,难道真的永远会不在意吗?   连她自己都在意,何况他呢?   够了!   甜言蜜语,不能说成这样,不能!   她没有优秀到,让一个帝王说出这样的话,哪怕,她还有几分姿色。   只是几分姿色罢了。   “皇上,您喝多了,臣妾让李公公给您熬醒酒饮来。”   她福身,说完这句话,从他的身旁,擦肩而过。   又一次地,擦肩而过。   这一次,他的一句话,清晰地传来:   “朕,宁愿自己能醉……醉妃……”   一语落时,他转身,比她先行离去。   她看得到,他离去的方向,是承恩殿。   殿内,灯火燃得更为通明。   有女子纤细的身影,投影在殿窗上,随后,烛火,突然,灭了。   殿内,沉入黑寂中。   她的心,也一并地沉入一片黑寂中。   纳兰夕颜!   你,到底在做什么?   心里,问出这句话,她知道,彼时他问的话,重来一遍,她依旧是会这么回的。   这个身子,不干净了,她怎能用残破的身子,再去希冀得到完美的感情呢?   手,覆上腹部,那里,又开始疼痛了。   她不能这徉让情绪陷入悲凉中,这样,对孩子是不好的。   慢慢走进殿去,甫在榻前坐下,殿外,传来些许的声响,想是方才消失不见的宫人陆续回到各自的值位上,偏殿的门口,亦有身影步入,正是离秋。   “娘娘,您,要安置了么?”   “嗯。”她低低应了一声。   离秋近得前来,扶住她:   “娘娘,您的脸色不太好,可要奴婢替您传张院正来瞧一下?”   “不必。本宫无碍。”   “娘娘!”   离秋惊惊地喊道,夕颜随着这一喊,方看到,自己的裙下,湮出了些许淡淡的红色。   她看着那些红,渲染开来,并没有晕眩,纵然腹中的抽痛愈是明显。   她知道,这一胎,她保得甚是吃力,可,再怎样,她都是安保的。  离秋的惊呼声打破了天曌宫的安静,连李公公都紧张到无以复加,只是,承恩殿内的灯火却始终暗着。   李公公在殿门前回了一声,里面,传来轩辕聿极淡的应声,便,再无其他的声响。   纵伺候帝王多年,这一刻,李公公都无法看透,但,做为奴才,他本就不需要看透太多。   不是吗?   ※※※※※※   张仲不愧是神医,连夜开了一副方子,夕颜服下后,血是止了。   但,张仲在搭脉时的眉心,却始终皱着,夕颜的脉相,有一丝怪异,他暂时还说不出来这丝怪异在哪,仅断得,夕颜胎相很是不稳,由于母体孱弱,这胎若安保下,必得耗费于常人数倍的心力。   只是,这世上,从来没有他张仲要保保不得的命,哪怕阎王要人三更死,他张仲偏要留人到五更。   亦因此,他向轩辕聿请示,每日准他暂停于内宫,以便万一深夜夕颜胎相有变,从太医院赶来,颇费时间,而,夕颜的身子,恐旧是耽搁不得分毫的。   轩辕聿准奏。   王妃陈媛也在翌日,从慈安宫赶来,伴夕颜于偏殿。   夕颜醒来,第一个看到的,是正俯在她床畔,略略打着磕睡的陈媛。   她看到,陈媛右脸的伤疤早已看不大出,轩辕聿彼时给她的药,果然是有效的。   手轻轻抚到陈媛脸颊,指尖才抚到那处,陈媛已然惊醒:   “颜儿!”   陈媛唤出这一声,没有以宫廷的虚礼相唤。   语声里除了欣喜外,更多的,是种担忧。   很深的担忧。   而她,不要陈媛为她担忧。   “娘亲,没事的。”她笑着,撑着身子就要坐起来。   “别起来,院正说了,这几日,你得好好地躺在床上,动,都是不能动的。”   “这么躺下去,没病都非捂出病来。“   “傻丫头,你哪来的病呢?怀了孩子,自己,却还象个孩子。”陈媛竭力用轻松的口气说着话,不让自己的担忧被夕颜察觉。   “我才没这么金贵呢,我哪里象孩子了,都这么大了。不过是第一次怀孩子,不适应罢了。“夕颜娇滇地道。   她瞧殿内除了外面站着几名粗使宫外,并无其他人,心下,也就放开了些许。   “颜儿,我问你,这孩子,对你真那么重要吗?假若,你和这孩子的命,只能留一个,你选什么呢?”陈媛顺着夕颜的话,问出这句。   夕颜顿了一顿,凝着陈媛,唇边的笑意却未敛去,只继续道:   “如果彼时,让娘亲在颜儿和娘亲之间选一个,娘亲会怎么选呢?”   她不能直问什么,虽然,她知道,她的身世,陈媛一定是知道些许的,或许,还知道,纳兰敬德的一些事。  可,如若直接问了,无疑,是伤到陈媛的心的。   哪怕是养母,当自己养育了这么多年的孩子,质问起身世的时候,怎会不伤心呢?   果然——   陈媛滞顿了一下,方道:   “当然,我也会选颜儿。”   “是啊,既然娘亲都这么选了,颜儿的选择,自然,也是孩子了。”   “颜儿!”   陈媛蓦地覆住夕颜的手,却听到,殿外传来了通传之声。   “太后驾到!”   太后由莫菊扶着,迈步进殿时,几乎是焦虑地径直走到夕颜的榻旁,而陈媛只能松开握住夕颜的手,默默地起身,站于一旁。   太后驾临,这里,自然是没有她的位置。   “颜儿,身子可好些了?”太后甫坐定,只关切地问道。   “太后——”   “不必请安,躺着说话。”太后见夕颜要起身行礼,戴着金护甲的手,轻轻碰了一下她的手背。   金护甲,亮,犀冷。   触到她的手,让她不禁颤了一下。   “谢太后。”   “你这孩子,身子这么娇弱,却还茹素,哀家这就传旨,从即日起,你不必再茹素,这茹素之约,就由哀家来替你罢。”   “太后,万万不可,您对臣妾的好,臣妾是知道的,只是——”   “没有只是,哀家的皇孙最重要,就这么定了。”说完这句话,太后的语音转柔,她将夕颜散于额前的发丝捋到耳后,道,“孩子,这皇孙真的对哀家,对巽朝来说,都太重要了,哀家不容这个孩子有任何的闪失,你,一定要替哀家好好地守着这个孩子,好么?”   她能说不好吗?   纵然,这个孩子,根本不是轩辕聿的。   她其实,希望,这是个女孩,可,她亦知道,太后要的,只是皇孙。   因为,距轩辕聿年满二十五岁,待到十月初六天长节一过,只剩下一年的时间了。   也就是说,除去怀胎十月,若六宫在这两月内,再传不出任何喜讯,她腹中的孩子,就是太后唯一的希望。   她的手抚到那处,只是,真的要李代桃僵吗?   而他昨晚许她,说待到孩子诞临,她若不愿意,可回到苗水,又是什么意思呢?   头,微微有些疼,太后见她的面色又不佳,转对离秋道:   “离秋,你也是伺候了好几位主子的人,醉妃这一胎,你必须给哀家当十二个心,从今日开始,醉妃的一应用度之物,先交由张院正审视,才许奉给醉妃。这殿内,除了哀家和皇上之外,后宫诸妃都不许擅进,这,是哀家的令牌,见此牌者,犹见哀家亲命。”   太后说罢,取出袖中一块刻着凤纹的金牌递予离秋。   “诺。”  离秋自是知道,这块令牌的金贵,有着这块金牌,任何要擅入者,除了皇上,她都阻得。   她把金牌拿在手中,仅觉得份量是如此地重,重到,她突然害怕起来,害伯八年前的那幕再现。   “颜儿,好好歇着,哀家每日都会来看你,想用什么,只管让膳房去做。”提到这一句时,太后又急急吩咐道,“对了,传哀家懿旨,在皇上的御膳房内,另辟一小膳房,只专做醉妃的膳食,另,让太医院的袁院判今日开始就去小膳房当差,所有的膳食除了药膳调理外,必须给哀家再当十二分的小心。”   “诺。”离秋复应道。   这些,真的有用吗?   先皇后也得到过这些特殊的照拂,可,最终呢?   她摒去杂念,再不去多想。   这,也不该是她多去想的。   纵然,每每想起来,她都会很难受。   太后吩咐完这一切,替夕颜复掖好被角:   “哀家明日再来瞧你,看你,脸色这么不好,真让人心疼,快,再睡一会。”   夕颜颔首:   “臣妾谢太后眷怜。”   她闭上眸子,太后旋即起身,手向陈媛伸出,陈媛忙起身,扶住太后的手,一并往殿外行去。   殿外,因着轩辕聿罢朝后去了御书房,此时,十分安静。   这份安静,愈衬托太后的话,虽很轻,却字字入耳:   “王妃,颜儿这胎哀家可是让你仔细照顾着,若有闪失,这,不是你能担待的,你,可明白?”   “妾身明白。”   昨晚,太后对陈媛的请辞,并未允见,到了今日早上,方准了她移往天曌宫陪伴夕颜。   这一晚的时间不算太长,若能让人定下心来,想清一些事,却是足够了。   “明白就好,待到醉妃诞下哀家的皇孙,也是时候,该让咱们的国舅建功立业,重振王府的声威了。对了,哀家命工部派人将焚毁的王府进行修茸,估计到明年初,也就差不多了,到那时,你再出宫回王府罢。”   明年初,不正是夕颜将要诞下孩子之际吗?   陈媛的唇边浮起一抹苦涩的笑意,她借着低头,敛去这抹苦涩。   ※※※※※※   此后的一月间,夕颜的胎得张仲相保,逐渐安稳起来,而张仲正是在她六岁那年诊出她对荆芥过敏之人,并且,她的身子,也得这位名医祖传膏药调理,不再象幼时般孱弱。   人世间,总有些事,是有着莫名的因缘巧合,一如,现在,张仲的再次出现,恰再次为她保住了孩子。   一月间,陈媛每日大部分时间都会陪夕颜于榻前,她也从陈媛口中,知悉了那晚王府的大火,正是从遍种夕颜花的园子烧起,借着风势,很快就吞灭了王府大半的地方,因在东城,禁军很快就抵达了王府,并将大部分的家丁援救了出去,而后,陈媛被接到太后的慈安宫中,纳兰禄替西蔺姈守灵,自然是没有殃及,其余的家丁则都暂时安置在王府位于城郊的老宅。   大火后,清点家丁时,只少了老花匠一人。   当然,对于这,没有人会在意,毕竞那处种植夕颜花的园子,仅有老花匠一人住着,此刻,即悉数被焚,或许,老花匠被烧死在那,也是有可能的。   而老花匠并无家人,在府内,亦很少和人说话,死了,自然,没有人会伤心。   但,从陈媛口中不经意地提到这点时,却让夕颜的眉心,颦了一颦。   陈媛知道的,仅是这些,只这些,对夕颇来说,是够了。   此事和轩辕聿无关。   可,他和她,却也再无关了罢。   这一月,每日他都会翻牌,后宫诸妃,可谓雨露均泽,承恩车的钤声,每晚响起时,都会在她的脑海萦绕不去,亦使她辗转反侧,除了每五日,那一次的服药让她能昏噩地睡去,其余大部分时候,她都要到子时过后,承恩车将待寝的嫔妃送回宫时,方能浅浅地入睡。   这样的情况,待续了十日,第十日后,突然,就没了铃响,这样的清静,让她竟有些不习惯起来。   她不由唤了一声离秋。   因着是晚上,陈媛是另歇在偏殿后的侧院里,她又让碧落过去伺候陈媛,是以,近身的宫女,惟有离秋一人,而这一人,对于如今的她来说,也是够了。   纵然太后拨下许多宫女,只是,她素是喜静,皆把这些宫女打发在了外殿伺候。   “娘娘,有何吩咐?”   “今晚,为何外面没了声音?”她没有避讳,直接地问出这句话。   “回娘娘的话,今日用罢晚膳,李公公就命人将承恩车上的铃噹都取了下来,说是皇上嫌忧。”   嫌扰?   这承恩车的钤声,是为了让这车辇一路行去,彰显侍寝后妃的殊荣,自巽朝开朝以来,就一直如此,包括轩辕聿都登基了十三年,怎会突然嫌忧呢?   从离秋的这句话中,她明白了什么,只是,她宁愿是不明白的。   侧身躺了,淡淡的话语,从纱慢后传来:   “下去罢。”   离秋奉命退下,她也是今日,李公公按着惯例来问娘娘身子如何时,她据实禀说要到子时后好象才能入睡。   先前她不敢妄禀,但连着十日,都是如此,却是让她瞧出些许的端倪。   未料想,晚上就见了动静。   皇上,对醉妃真的很好。这种好,不同于以往对先皇后的好。   皇上对先皇后的好,永是挑在了明处。   对醉妃的好,却一直都是默默于暗处。   虽然都是好,可,连她都辨出了孰轻孰重。   只是,先皇后和醉妃对皇上的态度却也因着这好而不同。   同样,亦是一明一暗。   这宫里,经历了这么多事,她想,她是清楚了。  只是,当事的人,却都不清楚罢了。   夕颜胎相稍稳时,皇后陈锦出现在了天曌宫,但,她并未只是来探望夕颜,因着太后那道旨,连她这样尊贵的中宫皇后,都不是说探望就能探望的。   她来此,要找的,仅是陈媛,陈媛将皇后迎到偏殿的侧院中,陈锦巧笑嫣然地持起陈媛的手道:   “听说醉妃的身子好了不少,本宫想着,王妃亦该有空了,是以,特来向王妃讨教绣荷包一事。”   “娘娘,快别说讨教了,妾身当不起的。”   陈媛的气色并不是十分好,或许连日来的忧心,让她的气色,一直是欠佳的。   “好啦,本宫不说便是,本宫托王妃找的图样可有了?”   “百子荷包的图样,妾身找了几幅,就不知道娘娘喜欢哪种。”   “王妃是醉妃的母亲,自然比本宫更知道醉妃喜欢哪种,这百子荷包本来就是绣给醉妃,聊表本宫心意的,就由王妃定夺吧。”   “妾身代醉妃谢过皇后娘娘。”   陈媛俯身行礼,陈锦只一边笑着一边往屋里行去。   甫坐定,陈媛将图样铺开在绣架前时,陈锦道:   “婷婷,把番邦进贡的丝线取来。”   “诺。”婷婷将一紫檀木的盒子奉上,打开,里面是光彩夺目的丝线。   “王妃,这是本宫进宫时,太后赏给本宫的,本宫瞅着颜色怪好看的,一直没舍得用,今日,不妨就以这丝线来绣,你看可好?”   陈媛的手抚过那些丝线,自是知道,这丝线的贵重。   “皇后娘娘,您亲自绣荷包对醉妃来说,已是莫大的恩赐,若再用这些丝线,真是再要不得的。”   “呵呵,这可不仅仅是绣给醉妃的,百子荷包,是本宫献给我大巽朝第一位皇子之礼,再贵重,都是要得的。”   陈锦看似温和的这句话,味地,让陈媛的脸色微微一变。   “咦,这丝线,好香啊。”伺候在旁的碧落轻轻道。   是的,很香。   这些置放在盒内的丝线,确实,香到让人不能忽略…… 结局卷 夔龙锁绮凤 醉卧君怀笑 【20】      皇后陈锦听得碧落这一语时,脸色显是惊愕的,只用纤纤玉指挑起其中一缕束好的徘色丝线,轻嗅了一下,眉尖皱紧,急急道:   “本宫是无心的。太后赏下这丝线,本宫自知这丝线很是金贵,就好好收着,一直到了现在,只想着,以这线来绣百子荷包,方能全了本宫的心意。今日一闻,这线确是太香,若影响了醉妃的身孕,却是本宫的大罪了,不妨传张院正来瞧一下罢。”   说罢,陈锦放下手中的丝线,那些徘色丝线从她白暂的指间滑过,只似湮了一弧血样的旎光,让人的眸底,是忽视不得的。   陈锦未待陈媛开口,又加了一句:   “本宫仅想略尽心意,其余的,本宫不曾怀过孩子,真是没考虑周详呢。”   陈媛温婉地笑着,甫启唇,确是一反彼时的推却之意:   “皇后娘娘多虑了,想是这紫檀木盒的味道,这丝线搁盒里久了,沾上些许味道也不足为奇。若传张院正来闻,倒是让人见笑了。这线既是皇后对醉妃的一片心意,妾身感铭于怀。依妾身愚见,只需将线取出,放在那通凤阴暗处稍晾几日,定然就不会再有味道。”   说完这句,陈媛复凝向碧落,冷声道:   “碧落,进宫伺候了这么久,怎反倒忘了规矩?主子跟前,做奴才的,就该有做奴才的样子。”   这一语,陈媛一反平素温柔可亲的样子,甚至是带了几分的厌恶。   碧落脸涨得通红,汕汕地跪伏于地,嗫需:   “奴婢知错了,请皇后娘娘责罚,请王妃恕罪。”   “快快起来,是本宫考虑欠妥,你好心提醒,本宫该谢你才是。”   陈锦此时丝毫没有中宫的威仪,甚至欲起身相扶碧落,她身旁的近身宫女婷婷早先于她一步,将碧落扶起。   “今日是皇后大度,饶了你,日后再犯,定是宽恕不得的。”陈媛斥道。   碧落唯嘴应声,退至一旁,一时间,方才紧张的气氛,已缓解开去。   陈锦望向陈媛,道:   “本宫入宫前,和王妃亦算是自家人,理该不见外才是。这丝线就先交由王妃先去掉紫檀的味道后,本宫再来讨教如何绣百子荷包罢。”   陈媛唇角含笑:   “妾身代醉妃多谢皇后娘娘。”   陈媛接过婷婷手中的紫檀木盒,躬身谢恩。   陈锦笑得嫣然,扶起陈媛,深深凝了她一眼,遂返身,步出侧院。   甫出侧院,婷婷在她身旁轻声问道:   “娘娘,既然那丝线有香味,何不另换其他的呢?”   婷婷是从陈锦娘家一并陪进宫的近身宫女,自然也是陈锦的心腹。 是以,她这么问,陈锦并不见怪。   “呵呵,你呀,既然王妃这么想要,为何不成全她呢?”   这一次,陈锦笑得,连眼角都蕴满笑意。   婷婷兀自不解中,陈锦早步出侧院,离得不远,正瞧见院提着医箱正往偏殿而去。   “不是每日只在辰时请平安脉么?”   陈锦问出这句话,仿佛是问婷婷,又仿佛是自问。   “听说,这月余,每日张院正都要请两次的平安脉,太后对醉妃娘娘这胎很是着紧呢。”   陈锦敛了唇边的笑意。   很是着紧?   若是皇子,杀母立子的规矩亦是真的,那么,按着太后所说,得益最大的,确是她。   可,若是公主呢?那道规矩就应不着了吧。而醉妃无疑因着诞育公主,再加上皇上的隆宠,不啻是会晋位为三妃之一,再假以时日,威胁到她皇后的位置也未可知。   这醉妃,不过倚仗腹中得了那一点的骨血,殊不知,又是否真为皇上的血脉。   平白不见了两月,再回来时,就怀了身孕,后宫背地里早议论得纷纷扬扬,这些,她安插在各宫的人,自然原原本本都会告知于她。   而太后执管六宫这么多年,对这些闲言碎语,又怎可能不知呢?   但,却对这孩子,依旧照拂有加,这其间含的儿多丘壑怕不仅仅是那日对她所言吧。   皇嗣固然重要,可,血统更是不可能忽视的。   这,越来越让她觉得是个坑,稍不慎,便连她一并栽了的坑。   太后,是陈家人,没有错。   然,醉妃,不也是陈媛的女儿吗?   真到了权利面前,哪怕是至亲之人都是不能信的,何况,只是同宗之人呢?   陈锦慢慢往天曌宫外行去,真别把她当傻子了。   她才不愿去捡这平白的便宜,毕竞太后曾经算计过她一次,她不会这么块就忘记,相反,她一直会深深地记着。   凡是算计过她的人,她一定会笑着看她们哭。   从小,就是如此。   陈锦甫至宫门,忽见明黄的华盖缓缓而来,她只睨了一眼,亦知,那仅会是轩辕聿的仪仗。   这一个月来,他雨露恩施六宫,当然,她亦因着每月十五的规矩,得以伺君。   只是,那一晚,虽是她的第一晚,却带着让她不愿再去回想的记忆。   可,即便再如何不愿去回想,表面上,她还是要继续的。   陈锦稍缓了步子,并没有急急迎向仪仗,一缓间,她看到,另一侧的甬道上,行来一粉色的身影。   是她。   “嫔妾参见皇上。”西蔺姝行至御辇前,福身请安。   明黄的纱幌由随伺的宫女掀开,从陈锦站的角度,她是看不到轩辕聿的神情,只听得,他的声音,淡漠地从辇内传来:  “平身。”   “皇上,嫔妾有不请之请,是以,待来恳请皇上。”   “何事?”   “皇上,下月十九是姐姐的祭日,嫔妾想往暮方庵祈福,另外,也顺道替醉妃娘娘求一道平安符。请皇上允准。”   “哦?”轩辕聿只淡漠地发出这一个单音字,却并没有说允还是不允。   如今才是十月末,这姝美人倒真是心急。   陈锦轻轻一笑,缓步上前:   “臣妾参见皇上。”   “平身。”   陈锦起身,略抬了一下目光,看到,明黄的纱幌后,轩辕聿斜倚在御辇上,神色莫辨。   “嫔妾参见皇后娘娘。”西蔺姝的语音倒是谦恭。   这数月,随着西蔺姈的死,她逐渐地掩去了身上的锐芒之气。   没有人知道,她掩去这些锐芒之气有多辛苦,而这一切,她希望是值得的。   只要会忍,这宫里,终究能有她的一片天。   彼时,她年少不懂珍惜,方会让君心相离。   可,既然都到这一步,背水一博,又如何呢?   纵然,这一月的翻牌,她没有一次被轮到,但,她清楚,他心里,越是在意过她,方会这般地刻意。   否则,难道,连后宫那些被冷落多年的嫔妃他都能翻,惟独对她,情意割舍得那么快吗?   她不信。   所以,现在她要做的,就是将他对她残有的那点点情意,再次的点燃。   毕竟,醉妃的身孕已有四个月,待到明年春天十月胎落,他的心,若还不能转圜,她就再没有余地了。   而情意点燃,需用契机。   现在,离这个契机的到来,越来越近了。   宫中,没有多少人知道,每年的十一月十九,皇上都会微服往暮方庵。   她也是在三年中,姐姐祭日的那天,皇上总免朝不在宫内,发现了端倪,又仔细留意了皇上回宫时的细微处,揣测,必是暮方庵无疑。   当然,这,或仵是她最后一次契机。   她,只许握住,不能错过。   “姝美人不必多礼。”陈锦复转向轩辕聿,“皇上,依臣妾之见,姝美人此举,亦是好的,虽宫妃不得擅自出宫,可,姝美人心意可嘉,不妨皇上就准了她吧。”   她的话总是说得很笨拙,她要的,也就是这份笨拙。   “准。”轩辕聿依旧淡漠地说出这一个字,手势微挥,明黄的纱幌便悉数垂落下来。   “臣(嫔)妾恭送皇上。”   御辇往天曌宫内行去,陈锦起身间,顺着西蔺姝的眸光望去,恰看到,张院正站在偏殿前,轩辕聿步下御辇,张院正旋印迎向他,同往正殿行去。   “看来醉妃这胎却是宫里头等的大事啊。”陈锦微微一笑,睨着西蔺姝,“姝美人,此次去暮方庵祈福,也该为自己祈一下,早日怀得龙嗣。”  酉蔺姝的神色并未因这句话,起丝毫的变化,只恭谨有加地道:   “嫔妾福薄,恐难承此恩,但,若蒙皇后不弃,嫔妾会为皇后娘娘祈一道多子符的。”   “呵呵,那本宫就多谢姝美人了。”陈锦轻轻一笑,复再瞧了一眼天曌宫内,轩辕聿的身影早消失在正殿内。   ※※※※※※   夕颜躺在榻上,躺了这月余,哪怕轩辕聿天长节那日,她都是缺席的。   当然,宫中其他的事,也都悉数与她无关。   偶尔,宫女会带来一些远汐候,也就是银啻苍的讯息。   这种带来,并非是她刻意去打听,实是银啻苍的行径,很快,在巽朝成为一道特殊的风景。   一月间,关于他的传闻,从不间断。   大抵都是他沉溺美色,乐不思蜀的事迹。   有说,他初来檀寻,轩辕聿就赐下十名美姬,他不仅悉数笑纳,还垂涎于彼时伺立在轩辕聿身旁的宫人,轩辕聿洞悉后,亦将那名宫人都一并赐予了他。   有说,他夜御十女,十名被赐的美姬不过几日,都因着过度的燕好,死于床榻之上。   又有说,轩辕聿不仅不怪罪于银啻苍的荒淫无度,反更赐他十名美姬。然,这十名美姬同样,不久就死于榻上。   一时间,再无美姬愿伺候银啻苍,银啻苍不得已在某日前朝当着众臣的面,允诺轩辕聿,以后一定节制房事,恳请轩辕聿再赐其美姬。   这段允诺被视为巽国开朝至今最大的笑话。   “荒淫后主”,是巽国臣子背后对他的评价,这个评价很快被传至后宫,引得宫女间皆窃窃私语。   有对银啻苍夜御十女颇有兴趣,欲往一试的,毕竟,第三次轩辕聿赐下的美姬后,再无死讯传来,被赐于候爷,哪旧只是房事的奴隶,却总好比枯守宫中要好。   也有对银啻苍的行径不耻的,只认为这等荒淫无度的君王,不亡国才怪。   两派的意见,让银啻苍成为后宫除轩辕聿之外,令宫女同样津津乐道地人物,这些津津乐道,也以各种方式传到了夕颜的耳中。   他,真的是荒殷无度到了这般田地的人么?   她知道,他不是。   但,在天长节那晚,他与宴时,却失态地,在后殿即兴霸占了一名舞姬。   这样失态的举止,终让轩辕聿颁下口瑜,今后旦有官宴,远汐候不必出席。   她想,这,才是他要的吧。   不出席任何的官宴,让所有人都以为,他沉迷色欲,不可自拔。   只是,她清楚地知道,凤长老不是这样的。   一切的一切,不过是彻底的了断。   为她做的了断。   而她,就这样躺在床上,听着这些宫女供她打发无聊时光的闲言碎语。 安静地听着,一如,永是安静地卧于榻上。   每日里太后会在午膳后过来探望于她,这在后宫,不啻于是莫大的殊荣,除此之外,亦因着太后的那道懿旨,再无人会踏足这天曌宫的偏殿。   包括轩辕聿,哪怕,他并不受那道懿旨的束缚,却始终,不曾再来瞧过她。   除了十月初六,天长节那晚,李公公传来一碗寿面,她和他,纵居于一宫,然,仿似空气,见不到,也触不着。   然,又不可或缺。   那碗面,她用了一口,这一口,她没有咬断一根面,哪怕,品不到任何味道,仅寄了祈福于其中。   是的,祈福。   不管将来怎样,她希望,轩辕聿永是能象如今这样,接受万民的敬仰,以及前朝三省六部的恭顺。   即位不过十三年,他取得的功绩,足以让他成为巽朝史记中的英明之君。   所以,一定会有更好的女子,去爱他,也值得他爱。   他的心还是完整的,这份完整,该用完美来衬托,方是最好的。   一念至此,她的眸底,苍涩莫名。   余下的面,再是用不下了。   天长节那晚,他似乎没有招任何一名后妃侍寝,而她,也睡得并不熟。   夜半醒来,恍惚地,殿门的彼端,有一道黑影,可,她再凝神时,又仿佛什么都没有。   是梦臆吗?   如果是,那该多好呢?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每日躺在床上,她觉得再这样下去,腿一定废了不可,但,张院正每每来请平安脉时,又说她的胎相仍不是大稳,不准她下榻。   最大的限度,她仅能拥着锦被坐于榻上,就象现在这样,一旁是离秋奉上的红枣莲羹。   “娘娘,这是袁院判特意吩咐膳房做的,滋补气血是极佳的呢。”   滋补气血,她好久没有见红了,哪里还需要滋补呢?   “搁着吧。”她并不想用,淡淡问了一句,“给王妃端去。”   “娘娘,奴婢刚才给王妃另端去了一碗,可皇后娘娘在,奴婢就没敢进去打扰。”   “哦?”   夕颜按着张院正的嘱咐,每日用完午膳都会小想一下,自然,是不用陈媛相陪的。   只今日提了一下,未想,皇后倒是在侧院。   “听说是皇后娘娘让王妃教她绣百子荷包,绣完后,给娘娘压枕呢。”   夕颜颔首,复道:   “既然皇后在,你再多盛一碗红枣甜羹过去。”   “奴婢已命人送了藕羹过去,皇后素来不喜用甜食的。”   “是么?”夕颜睨了一眼那碗红枣羹。   应该很甜吧,能品到甜味,其实很幸福,只是她,早失去了味觉,怕是再品不到了。  很快,嗅觉也会失去吧。   毒发身亡之前,是不是所有感知都会逐渐失去呢?   那么,她希望,视觉能留得长一点,长一点。   让她好好地,能在失明前,把他的样子记住。   记在心里。   这样,哪怕,剩下的人生,是一片黑暗,她亦是不会害怕的。   所以,她希望失明,能在他兑现承诺,回到苗水之后才发生。   然后,和他之间的牵绊就会结束。   她会在王庭,静静地看着孩子长大,静静地等待死亡的召唤。   毕竟,这孩子,不是他的骨血,她不能只想着孩子的将来,就忘记他每看这孩子一次,就会多痛一次。   原来,彼时随他回到着巽宫,她还是有私心。   因为,这,或许就是这辈子,最后和他相守的日子。   是啊,哪怕,相守不相对。   至少,她能和他呼吸在同一片天空下,这本身,就是最大的幸福了。   原来,他早进了她的心。   可惜,却是在错误的时间发生。   无法付出,也无从挽回。   她倚在床榻上,突然听到殿外的角道上,有人急急奔跑的声音。   又有什么事发生了吗?   再大的事,对她来说,都不再重要了。   她倦倦地睡去,用晚膳的时候,离秋带来了,一则消息。   周昭仪有孕。   很突然,也在意料之中。   因为,自抵达后巽宫后的两日,都是周昭仪侍寝,而她之前,也曾为轩辕聿诞下过一名公主,再度有孕,不算是意外的。   只是,夕颜执箸的手还是滞了一滞。   一个月了,是啊,都过了一个月了。   眼见着,十一月的秋意,萧瑟得,都让人无法忽略。   “颜儿,怎么用这么少?”陈媛的声音在旁响起,方打断了夕颜的滞怔。   “娘亲用完膳了?”   纵是母女,因着宫规,每日,夕颜和陈媛的膳食也是分开而用,陈媛会在每日用完膳后,到偏殿陪夕颜说会话,再回侧院歇息。   今日,自然也不例外。   “是啊,你用得这么少,你的身子怎么吃得消呢?”   “嗯,刚刚只是有一阵反胃,现在好多了。”掩饰地说出这些话,夕颜再执起筷箸,一旁离秋早替她将一块剔除干净鱼刺的红烧鱼放至她的碟内。   鱼,犹记起,他吃着鱼肉,却偏说鱼汤更好的情形。   唇边浮起淡淡的笑意,她的筷箸夹起那块鱼,慢慢地品着,即便品不到味道,蓦地,觉得,这鱼必是鲜美无比。   因为,心里那一念起罢。   陈媛慈爱地看着夕颜将大半条鱼用完,待离秋伺候她用漱口水后,方道: “颜儿,这是皇后用了三日时间亲自为颜儿绣的百子荷包,颜儿把它垂于床畔,定能佑得腹中胎儿的平安。”   陈媛的手中拿着一个百子的荷包,上好的苏缎,配上番邦进贡的丝线,在烛光下,曳着令人难以移目的华光。   夕颜笑着从陈媛手中接过,这一接,陈媛的手,却是缩了一缩,只一缩,她复将这荷包放入夕颜的手心:   “给,这图样,是我选的,可合颜儿的心意?”   “娘亲选的,自然是合我的心意。”夕颜把荷包拿在手心,细细端详起来,“咦,这荷包内是什么啊?”   手心的荷包是鼓鼓的,显然荷包内填满了东西。   陈媛的手覆到夕颜的手上,阻住她去开荷包的口子:   “这里面放的,是百种果子的果实,这样,方合了百子的意思,可不能随便去打开。”   “还有这规矩,呵呵,我倒是不知了,谢谢娘亲。”   “这是皇后为你绣的,要谢,也得谢皇后才是。”   “那等颜儿可以下床后,再往鸾凤宫去谢皇后娘娘罢。“   夕颜把百子荷包递于离秋:   “挂到床畔。”   “诺。”   百子荷包氤氲出淡淡的香味。   很淡很淡,说不出是什么味道。   不过,很好闻就是了。   而离秋接过这荷包时,却眉心皱了一下,这香味混杂着一些果子的味道,让人觉得有些许的头晕。   但,是王妃亲自送来的,又是皇后所绣,醉妃都吩咐了,她只能挂到床榻旁束着帐慢的挂勾上。   百子荷包下有着长长的缨络,这些缨络,静(19lou)止地垂落在床榻旁,夕颜伸出纤细的指尖,轻轻拂着那些缨络,那些缨络从她的指间滑过,仿似有什么东西,也这样滑过,收手,都再握不住。   陈媛凝着夕颜,突然道:   “颜儿,不管什么时候,我都是为了你好。”   夕颜怔了一怔,将拂着缨络的手收回,莞尔一笑,把身子倚进陈媛坐于榻旁的怀里:   “我当然知道,娘亲对我是好的。”   陈媛的手拥住夕颜,象小时候那样拍着她的肩:   “有些事,并非是颜儿看到的表相,这宫里,有着太多权欲相交的倾讹,娘要的,永远只是我颜儿的平安。平安就好……”   随着这句话,夕颜偎在陈媛怀里的身子,稍梢欠了一下,随即,仍偎得陈媛更紧。   即便,陈媛今晚的话,有些怪异,或许,是她一直以来,卧榻太久,心境压抑所致吧。   殿内,随着时间的推移,那香气渐渐地和空气融为一体,逐渐淡去,再闻不得真切。   百子荷包,荡悠在榻前,倒是别样的一道风景。   那上面,以极细的针法绣着百子闹春的绣图,很喜庆,很和谐,只是,随着烛影的曳红,那百子荷包却在雪色的墙壁上,留下一道浓到不可挥去的阴影。  这些阴影,在六日后,巽国天永十三年的十一月十日,第一场雪飘下时,终彰显了开来。   ※※※※※※   彼时,后宫中,除周昭仪喜怀龙嗣外,又有两名位份较低的美人,两名御女、一名采女怀得龙嗣。   这些喜讯是在轩辕聿登基这十三年来,都没有过的频繁。   然,随着这些喜讯的传来,轩辕聿却停止了翻玉碟牌,独歇于天曌宫。   今晚,雪下得很大,将天曌宫主殿轩窗外的景致染成一片的皓白晶莹。   殿内,拢了银碳,哪怕半开轩窗,依旧是温暖的。   轩辕聿站于轩窗前,轩窗微开着,偶然有几片雪花飘落进殿,落在他的锦袄上,却没有让他关阖这扇轩窗。   或者说,他的目光一直是驻留在某处,不曾离开。   而关了窗,那驻留的某处,就一并看不到了。   些许的寒冷,又有什么关系呢?   殿外传来通禀声,他没有回身,直到步子愈来愈走近他时,方略侧了身,躬身,道:   “参见母后。”   “皇上,不必多礼。”   太后径直走到酸枝木椅前坐下。   “母后,这么晚,还没安置?”   “哀家睡不着,哀家想,皇上,应该也不会这么早安置吧。”   太后说出这句话,目光顺着轩辕聿的眸华,望了一眼,轩窗外。   那里,可以看到的,只有一处地方。   天曌宫的偏殿。   此时,早暗了灯火的偏殿。   “母后,有何事么?”   “既然皇上这么问,哀家就不多绕圈子,也免得耽误了皇上就寝。皇上再不是十三年前,初登基时的皇上,如今的皇上,夷平斟国,苗水归顺。这样的功绩,是之于前朝,连先帝都无法媲及的。可,皇上对后宫之事,终究欠妥。”   “母后要说什么,此时无人,不妨直说。”   轩辕聿收回眸华,手一松,将那轩窗前的纱慢悉数拉垂。   “醉妃失而复得,皇上为了她,颇费心力制造了不少美好的传说,也让百姓,皆认定,醉妃是我巽朝的福星,是皇上此次大败斟国的福星。对于这些,哪怕,醉妃带着身孕随皇上回来,哀家都不曾问,甚至对醉妃的孩子,都视若珍宝,竭力呵护。可,皇上,这后宫,不止她一个女子,其他后妃,亦都巴望着你的宠爱,你何苦为了她一人,置六宫诸妃于不顾呢?又自苦了身子呢?”   “母后的话,儿臣不明白。自回宫以来,除了把醉妃安置在偏殿,儿臣,一直奉献雨露均泽的庭训,难道,母后的意思,是让儿臣再专宠某人么?”   “哀家最容不得的就是专宠,专宠于一人,势必惑乱君心。这些,是哀家不愿看到的。”  “那母后,想看到什么呢?”   “皇上,你要保一个女子,不是这样去保的。其他人,都是命呐!”   “母后,那醉妃的命,就不是命了么?”   “她的命是命,可,这些,都是天定的命,而你,却在违背这天定的命,万一此事泄至前朝,哪怕三省六部如今向着你,哀家都担心——”   “母后,没有任何可以担心的。儿臣知道,您要在这位置上一直坐下去,所以,儿臣让您如愿,至于今后怎样,就不劳母后多操心了。只这一次,醉妃的命,只属于儿臣一人,任何人若染指,朕不光光是会象五年前一样,仅处置了三妃,朕会让整个后宫为她陪葬,母后,您,可明白了?”   说出这句话,轩辕聿语意的收尾里俨然含了戾气的杀戮。   “哀家不明白!”太后的手一拍酸枝椅扶手,豁地站起,只觉太阳穴突突乱跳,额上青筋迸起,声音虽低,字字撕哑,“若是旁的事情,无论百件千件,哀家都依你,可眼下,你这样放不下,她终将成为你的掣肘,时时刻刻都会让你乱了心神。你一向对后宫冷眼相望,随她们去争,去闹,除了先皇后那次,你都不会干涉,但,如今呢?她一出了事情,你就乱了方寸,竟不惜为她起兵征伐斟国,更不惜为了她将整座后宫的无辜的嫔妃放到牺牲的位置!你为了她,一而再,再而三地犯糊涂。旁人犯了糊涂不打紧,但,巽国的百年基业,可容不得你有半分糊涂心思!”   轩辕聿沉默,脸上,依日淡漠。   “皇上,哀家知道,失去她,你会难受,先皇后去时,你也那样难受过,可,五年不行,八年过去,最终,你还是走了出来,不是吗?这六宫里,有的是貌美的后妃,再不然,三年一次的秀女大选,巽国万里河山,什么样的美人没有呢?总会有再合你心意的女子。”   “母后,她或许不是最美,也不是待朕最好的,甚至她根本不爱朕,可,朕没有法子,朕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朕对她,是唯一动了感情的,即便为了她,赔上整座后宫又如何呢?朕断不能眼睁睁瞧着她去死,她死了,朕,这里,就一并死了。”   轩辕聿的手指向自己的左胸,那下面,是直抵心脏的位置。   “皇上!”太后唤出这一声,她的身子,再难控制地往后退去。   步子踉跄。   “母后,她腹中的孩子,朕也不会交给任何人,不论是子是女,只会在她身旁安然长大。”   “皇上,真要为她负尽后宫所有嫔妃么?”   “既入了宫,哪怕,朕不这佯做,又有几个,能活过十年呢?这后宫的残忍,并不会因为朕此时的残忍,有所转变。母后,您该看得比朕更清楚。只要合了祖宗的规矩,其他,有什么打紧呢?”  是啊,她看得怎么会不清楚呢?   这么多年,她就在这后宫残忍的血腥里走过来,一直走到今天。   她明白,她比谁都明白。   “皇上,哀家明白。祖宗的规矩,纵不能变,但,皇上人为地间接去变它,最终只会成为我巽朝的劫难!”   轩辕聿不再说话,轩窗的纱幔被晚风吹掀起一角,他看到,偏殿的灯火却又是亮了。   随着这灯亮起,是离秋惊慌失借的尖呼声。   离秋,从来没有这么失态过。   隐隐地,似乎在喊着:   “快传张院正!”   他的神色一变,径直往殿外行去。   太后的眉心蹙紧,亦是觉得事情不对,随着轩辕聿一并往偏殿走去。   雪,下得愈渐大,李公公匆忙撑起伞时,轩辕聿的身形早步入了殿宇间的甬道上。李公公忙不迭地跟上主子的步子,紧赶慢赶间,明显觉到皇上今晚的不对。   是的,不对。   皇上,一直都是冷漠沉稳的,但,今晚,主子却是动容急迫的。   不过,对醉妃,皇上,又有哪一次可以用常理来说的呢。   轩辕聿走得很快,甫进偏殿时,他的髻间,眉上,因着这层快,没有顾及伞遮,被雪濡湿。   只是,这层濡湿,更让他清楚地闻到,殿内的血腥气。   离秋惶乱地跟着轩辕聿再奔进殿内,床榻旁,王妃陈媛随他的奔进,早跪伏于地。   榻上,夕颜面若死灰地躺于榻上,似已人事不知。   他的身子滞了一下,一滞间,更快地奔至榻前,手覆上夕颜的手腕,只这一覆,他不可抑制地将低吼道:   “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他目光犀冷地望向早跪伏于一地的宫人,面色阴郁到连刚走进殿的太后,都将本准备说的话悉数吞回。   “皇上,今日娘娘用了晚膳还好好的,不曾想,突然间,就——”   陈媛的语声并不自然,许是因着慌乱,许是因着紧张,许是——心痛。   “好,很好,若她有任何闪失,你们,一个都活不了!”   轩辕聿似从牙缝间挤出这一句话,每一字,都带着嗜血的杀气腾腾。   床榻上,夕颜轻轻地,吟了一声,她缓缓睁开眼睛,能觉到,腿间的温热感,这种温热感,刚刚伴着一阵剧痛,让她的神智陷入短暂的昏逃,现在,她再次觉到时,心里,是没有办法抵御的恐惶。   她的手,下意识地攀到身旁唯一可以攀附的地方,是绵软的锦袄一角。   她的眼眸抬起,只看到,他焦灼的眸光凝向她。   她的手,更紧的握住他的锦袄,哪伯只是一角,却仿似握住最后的救命稻草般。   她的声音传来时,断断续续:   “保住……我的……孩子……”   他的手,覆到她的手上,能觉手心的冰冷,他俯下身,把她的身子,拥进他的怀里,除了冰冷之外,还是冰冷。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带着从没有过的哽意:   “不会有事的,不会的,朕允过你的事,一定都会兑现的。”   她的眼底同样冰冷,因着他拥住她的温暖,却有些什么冰硬的地方,仿似要被融化流下。   她将自已的身子紧紧地倚进他的怀里,那里,有她一直想要,却不能再要的温暖。   他觉到她的倚紧,更紧地拥住她,但又不敢用太大的力。   殿外,张院正的身影终是出现,他的身上,亦被雪濡得半湿,他瞧向轩辕聿,轩辕聿凝定他,只说出一句话:   “无论怎样,保住醉妃的孩子!”   张院正颔首,经过太后的身旁,太后的眉心一蹙,却只把手死死得撑住一旁的几案,再不做声。   殿外,雪下的肆虐而嚣张,这些嚣张,此时,在另一个人的眸内同佯展露无疑。   “你说,张院正这么晚,被急唤到天曌宫偏殿?”陈锦本已睡在榻上,听着婷婷的急禀,半起了身子,用银鼠袄肩裹紧身子,防似不经意地问道。   “是啊,娘娘,连皇上,太后都赶了过去,想是出了什么大事。”   大事?   有什么大事呢?   无非,就是醉妃肚子里那个不明来处的孩子出事了吧。   反正如今宫内已有五名后妃齐齐地怀孕,少一个,又何妨呢?   倒让她省了一次心。   若真如太后所说,谁生下皇子,最后都会给她。   那么,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皇子,总比日后,被百官揪出皇子的血统问题,让她一并栽了要好吧。   太后的算计,从来是她最该去防的。   她坐起身子,懒懒地吩咐道:   “既然出了大事,本宫自是要过去一趟。替本宫更衣。”   “娘娘,这会子您要过去?”   “当然,本宫做为六宫之主,怎能不过去呢?”陈锦的唇边勾起一道笑弧,冷冽妖冶。   她怎么可以不去,她若不去,不用多少时间,也会有人传她过去。   与其等着别人来传,不如自己过去,倒来得主动。   是的,她喜欢主动地做一切事,被动地承受,是她最不喜的。   哪怕为了装愚拙,她不得不被动。   可,今晚不同。   这么多天,她就在等着今晚,不是么?   这场戏,会很精彩,一定会…… 结局卷 夔龙锁绮凤 醉卧君怀笑 【21】      张院正行至榻前,离秋躬身在夕颜的手腕覆上一块丝帛,张院正扣指夕颜的腕际,略一沉思,方道:   “娘娘的胎,臣会保。”   他语音一顿,复道:   “娘娘现在的情况不宜再受干扰,还请皇上摒退闲杂人等。”   “都下去罢。”未待轩辕聿启唇,太后缓缓道。   “诺。”   本跪伏在殿内的宫人纷纷起身,退下。   起身的瞬间,陈媛似望了一眼张院正,又似乎,她仅是瞧了一眼榻上的夕颜。   张院正仍注目于榻上,但,随着陈媛那若有似无的一望,微微侧了一下脸,不过须臾,已是背身而立。   离秋近前,扶着陈媛经过太后身旁时,陈媛只觉一道眸光如电般向她射来,她强自镇静,稍停了步子,返身,这一返,实是凝了一眼榻上的夕颜,终一咬银牙,回身,速往殿外行去。   外面的雪,下得愈发地大了。   也是这样一个雪天,颜儿第一次来到她的身边。   她还记得,当她抱起颜儿的刹那,颜儿对她笑得样子,弯弯的月牙眼晴,一并,让她的心,也跟着笑了起来。   做为曾经尚书令的千金,她其实,真的,笑得很少。   因为,一切都只是身不由己。   爱得,身不由己。   嫁得,身不由己。   这么多年过去,即便到了今日,一切,仍是由不得自己。   闭上眼晴,耳边是离秋的低唤声,该是担心她被雪淋伤了身吧。   其实,雪,淋于身,不会伤人。   伤人的,从来,仅会是,人心。   她没有停住步子,只,一步一步,行至甬道,远远地,是肩辇行来的声音,隔着纷纷扬扬洒落的雪望去,宫门口,两排宫灯后,皇后着一袭水红的裙装,正下得辇来。   雪太大,她看不清皇后脸上的神情,仅觉得,浑身,突然,很冷。   冷的,怕还有心罢。   其实,现在,又何止她一人,冷了心呢。   殿内,轩辕聿的声音很冷,那种冷,仿是从心底溢出,直刺进人的耳帘:   “这里有朕在,不会再有事,请母后回宫安置。”   说罢,他朝殿外唤道:   “来人,送太后回宫。”   这一唤,他的声音,虽不十分大,却足以让候着的李公公听到,李公公忙递眼色给莫菊,莫菊睨了他一眼,轻蔑地一撇嘴,抬起脸,只躬身迎向正走出殿的太后。   太后的脸上没有丝毫愠意,亦没有拒绝离开。只在出殿的刹那,她回望了一眼,床榻上,又陷入昏迷的夕颜,涩涩一笑,返身疾步行出殿外。   殿内,仅剩下轩辕聿和张院正二人。   张院正见众退去后,眉尖微扬,遂从药箱中取出一个透明的瓶子,里面,是一些同样透明的液体。   “皇上,醉妃因受了活血之物的侵袭,才导致胎相不稳,有见红之兆,但幸亏发现及时,并不是不能保。只是,今晚纵然得保,离临盆尚有六个月,这六个月中,再有闪失,母体的损伤定会日益严重,待到那时,恐怕更非皇上所要。”   “师傅,如果这孩子没了,她的命,也就没了。朕请师傅,千万保下这孩子。”轩辕聿抱紧怀里的人,语意艰涩。   他唤张院正为“师傅”。   是的,他的师傅,除了名义上的太傅之外,实际,是张仲。   也惟有张仲一人,是先帝指予他的恩师。   “把这个先给她服下。”张仲把手里的瓶子交络轩辕聿,“她的脉相很奇怪,仿佛有被克意压着一些什么,这种脉相,实是我一直担心的地方。”   张院正沉吟了一下,见轩辕聿将药瓶接了过去,终是没有说完。   毕竟,他还不能确定,这压着的到底是什么。   他的怀疑,让他每每想起时,就不敢再往下深揣。   “这也是朕所担心的。”   轩辕聿打开药瓶,轻拥起夕颜,把那些透明的液体缓缓、倒进她的口中。   “但,目前,朕只想好好地保住她这胎。”   还好,她再次昏迷,并不深,这些液体,大部分,仍随着她的唇,慢慢咽进喉内。   “皇上,今日之事是为师疏忽,为师有负你的所托。”   张院正不再自称“臣”,此时,在没有外人在场时,他和轩辕聿之间便不会有那些身份权威的阻隔。   表面上,他只是一名云游四海,行踪不定的神医。实际,他不仅是轩辕聿的师傅,同是夜帝百里南的师傅。   然,这一层关系,除了两国的先帝之外,知晓的人,却是不多的。   “师傅能屈就干太医院,替朕保这一胎,已是朕的大幸。”轩辕聿话里虽这么说,语音里,仍可见满满的担忧。   张仲凝向轩辕聿,岂止是因轩辕聿所请,他才愿意去保这一胎呢?   这世上,能让他屈就的事已经很少,很少。   惟有这一胎,他想,哪怕轩辕聿不请,他都会再来。   “你这么抱着,为师怎么替她施针呢?”   那药水,虽有奇效,却还是要用银针度脉,方会发挥最大的效用。   轩辕聿默默凝了一眼怀里的女子,缓缓将她复放到榻上,并将她的手腕放到锦褥旁。   做完这一切,他起身,起身间,额际正好碰到榻旁的百子荷包。   只这一碰,他的手将那荷包掠开。   荷包没有异常之处,隐隐,有些许果味传来,这些果味,闻着虽无不妥,他仍下意识地将荷包取下。  荷包内是鼓起的,他将荷包的束口扯开,里面,是满满地一包杂果,五彩缤纷,这缤纷中,有些果壁沾着一些细碎的粉末,不细看,根本是不会注意到这层附着在果壁上的粉末。   他以沾了些许粉末,放到鼻端处轻轻地嗅了一下,有的,仍仅是那些杂果特有的甘冽味。   粉末,并无一丝的味道。   可,这种无味的粉末,终让他的眉心蹙紧了起来。   他望了一眼荷包的的面子,把手收紧,再松开,睨了一眼手心,面色不由阴都起来。   这时,张院正的声音在他身后悠悠传来:   “幸好孩子已有四个月大,加上之前,保胎的汤药还算有用,应该无碍了。但,接下来一直到临盆,她都必须卧于榻上,也受不得任何情绪的波动。”   “有劳师傅了。”   轩辕聿继续握紧手里的荷包,他握得很紧,紧到,那荷包在他的手心,发出细细的咯咯声。   “皇上,有些事,毕竟你是皇上,为师管不得,可,那些女子,终究再如何,都是命。这样怀胎,已是伤身,若再催产,恐怕——”   “朕,自有分寸。”轩辕聿稍回身,把荷包放入袖内,面向张院正道,“师傅,这宫里,其实,没有一件是可以让人省心的事,哪怕,由你亲自为朕的后妃保胎,有些事,终究防不胜防。”   “皇上的意思是?”   张仲的眉一蹙,他的目光不自禁地凝向床榻那处,那里,本在几日前,悬了一百子荷包,那图样,他看过一次,便不会再忘。   然,正因为不会再忘,每次请脉,他都刻意避开那个荷包。   莫非——   “朕说说罢了。烦请师傅再开一副汤药,朕只想她尽快康复起来。”   “为师晓得,失了这么多血,这副汤药,为师会用心去开。”   “有劳师傅了。”   张仲走出殿时,摇了一下头,恰是,无人不冤,有情皆孽。   若说,这世上有什么是他所不能解的毒,除了那一样毒之外,惟剩的,就是情毒。   除了这两样,连阎王都得惧他的医术三分。   那一样毒,是解毒的草药,太过霸道,又需以命抵命,这素是为他所不喜的。   然,穷他这几十年,也找不到其他可以替代的法子。   至干情毒,这个毒,他自己都中了这数十年,又怎能替别人去解呢?   现在,他看得出,轩辕聿所中的情毒,恐怕,也不比他浅了。   情毒,能冶愈,只会是在这一生终结之前。   抑或,是看破红尘之后。   唯此毒,是伤人于无形,纵不会致死,却时时发作起来,噬咬人心,不可自拔。   他步出殿外,看到,正殿的灯火仍是通明,通明处,那抹身影兀自躬身于殿内,隔着鹅毛般的大雪,他的心,没来由地,终是揪紧。  他的步子甫要往那行去,最终,仍收了回来,毅然,往药房而去。   轩辕聿听到张仲的脚步声消失于殿外,他并没有立刻唤人进来伺候,即便,有些事,一定要有个处置,但在处置之前,他放不下的,仍是她。   手抚上她的脉相,滑脉如珠,再无小产的涩滞,稍稍宽下心,甫要收手,她的手腕却轻轻动了一动,一动间,他瞧她蝶翼般的睫毛微微动了一动,复,归于平静。   他知她或许又醒了,只是,她该也觉到血止了,并且,腹部的剧痛,亦有所缓解,是以,她又不愿意,与他相对吧。   他于她,原来就是上不得心的。   彼时,她攀住他的衣襟,只是为了腹中的孩子罢了。   他绝然收手,方要起身,旦听得,低低的声音,从她口中传来:   “谢谢。”   这两字,除添了些许疏离的意思,再不会有其他。   他要的,从来就不是她的谢字。   他毅然转身,才要离开,突觉衣襟一沉,略低首,只看到她光洁莹白的指尖轻轻地扯住他的衣襟,然只这么扯着,却是再无其他。   而他,终站在原地,再迈不出步。   时间,似乎停止了前行。   空气,似乎停止了流动。   可,分明有一些什么,微微地于他和她之间流转着。   他的心,随着这些流转,再做不到忽视,蓦然侧身,墨黑的瞳眸锁住她苍白的容颜,她也正瞧着他,只瞧着,又咬了下唇,眸华低徊间,手,终是松开他的衣襟。   他玄黑的衣襟,缓缓地坠落,他的心,也一并地坠落下去。   “皇上……”她的声音虚弱地响起,纵虚弱,却,让他有了一丝无可名状的欢喜。   然,即便是欢喜的,他的语音偏还是带着淡漠:   “呃?”   “外面雪大……”她把脸几乎埋进锦被,说出这句话。   他的心,因着这半句话,不可遇制地湮起一丝的暖意,他回身,俯下,将她犹置在外面的手执起,她的手颤了一下,却是没有缩去,只任他执着。   他握紧了儿分,轻柔地把她的手放进锦被内,这一放,他的脸距得她实是近了,她的眸华愈低了下去,他的话语,柔柔地拂过她的耳边:   “朕知道。你的身子也弱,再不能受凉。”   她轻颔首,眸华移转,这一转,却瞧到,他的袖口,垂挂出的那些许缨络。   她的眸华随着这些许的缨络陡然变得份外焦灼起来,这些色彩鲜艳的缨络,她是不会忘记的。   她本被他放进锦被的手,咻地伸出,抓住那些缨络,眉心颦紧,眸底的担忧之色再无法掩饰,她嗫嚅着,未待她将话说出,他却将她纤细的手指轻柔地一根一根松开,将被她抓着的缨络悉数收回到袖中,宽慰般地轻拍她的手背: “这件事,交给朕去处理,别再为了这些耗费心力。倘你要保住这个孩子,如今,一点的心力,都再是耗费不得的。”   她略抬起眸光,凝向他,含了些许的雾气,   这些许的雾气让她本明媚动人的眸子添了些许的婉柔,让他的心,亦变得柔软无比起来。   或许,惟有在她面前,他才会有这些许的柔软。   而他并不愿见她的眸底,含上这些雾气,因为,这样的她,会让他更舍不得离开。   哪怕,离开,只是暂时的。   她的手没有再固执地伸出锦被,他望着她,手,轻柔地抚上她的脸颊,她随着他这一抚,慢慢因上眼哞。   她信他。   她知道,他定能把这伴事,处理得圆满。   手,抚上腹部,那里,还能孕育一个生命。   真好。   ※※※※※※   太后坐于天曌宫正殿内的酸枝椅上,她没有回慈安宫,当她看到,雪中,陈锦和陈媛默然相视的身影时,她就打消了回宫的念头。   她唤那两位同是陈家的女子往正殿来。   同宗的女子,本该是惺惺相惜的,曾几何时,却已变得表面风平浪静,暗地里,剑拔弩张呢?   太后戴着护甲的手轻轻地叩着扶手,语音里,带着犀利的意味:   “皇后,怎么今晚,这么大雪,不好好在宫里歇着,却来了这呢?”   陈锦躬身,语音恭谨:   “回太后的话,臣妾听闻,皇上连夜传张院正至天曌宫,担心,是否醉妃身子有恙,故才匆匆赶来。”   身为中宫之主,太医院任何事宜,她都是有权知悉的。   当然,关心一名后宫嫔妃的身孕,她自然,做得也是不错的。   “哦,皇后真是有心。”太后不置可否,继续道,“醉妃的身子现在已无恙,皇后可以安心了。”   “听太后这么说,臣妾就放心了。毕竞,这可能是我们大巽朝第一名皇子啊,所以,臣妾真的好担心醉妃的身子。这几日,还特意去往侧院,请教王妃绣百子荷包,给醉妃压枕呢。”   她做什么,本就不指望能瞒过太后。   今晚的事,显见并非那么简单。   与其等太后来问,不妨由她自己来说,岂不更好。   这一说时,她瞧得到,王妃的神色微微一变,然,只这么一变,却是在躬低身子的脸上,也惟有她同样躬着身的人,方能辨别清楚。   至于太后,永是那么高高在上,又真能瞧得清别人瞬间即逝的神色么?   “百子荷包?”太后念出这四个字,目光冷冷瞥向陈媛。   “回太后的话,皇后说要绣百子荷包,是以,妾身提供了图样,足足用了三日,皇后方才绣完,前几日,妾身就把这百子荷包代送给醉妃,醉妃甚是喜欢,并感铭皇后娘娘的恩德,命妾身挂在了榻畔。”   同样躬身在旁的离秋,手不自禁地绞紧了衣襟,但,她不过是名奴才,能做的,仅是噤声。   “哦,离秋,去把那百子荷包给哀家拿来瞧瞧。”   未待离秋应声,殿外,早传来一声:   “不必了。”   轩辕聿大踏步迈进殿来,将那百子荷包往陈锦身上一掷,冷声道:   “皇后,你绣的好荷包!”   陈锦闻听此言,扑通一声,跪叩于地,语音带着惶恐,眼里,也仿佛要流下泪来:   “皇上,臣妾真的用心绣了,但,这毕竟是臣妾第一次所绣,自然是拙劣的,可,真的,臣妾用心了。”   “只怕你的心,未必是用在这绣法上。”轩辕聿冷哼一声。   他从夕颜方才的神情,猜出了儿分。   是以,哪怕,知道这荷包的乾坤,他都是要转移了去处置的。   他清楚那人对夕颜的重要,若那人有事,她的情绪必然会受波动。   是以,他不能让那人有事。   “难道皇上怀疑这丝线有问题么?”陈锦嗫嚅着,手执起那个百子荷包,随后,方怯怯地道,“这丝线是太后赐给臣妾的,臣妾知道,是番邦的贡品,是以,一直没舍得用,这次用在绣给醉妃的荷包上,也算是聊表臣妾的一份心意——”   丝线,这丝线可是太后赏给她的呀,她怎能忘记这个茬呢?   本来,太后的用心就是叵测的,她不过借花献佛罢了。   她顿了一顿,瞧了一眼太后的神色,似恍然大悟道:   “皇上定是不悦这丝线的味道,对吧?绣之前,王妃身旁的丫鬟就提醒了臣妾这个问题,然后王妃说,由她把这丝线,放在阴凉通风处晾几日,就不会有问题了。若皇上不信,可传那丫鬟一问便知。”   太后冷笑一声:   “难道皇上怀疑,哀家所赐的这丝线,有问题吗?”   “朕不敢。”轩辕聿语音低沉,“只是,任何人,若存了心,要加害于朕的醉妃,及朕的龙嗣,朕都不会姑息。”   “好,皇上既是怀疑,有人利用这荷包使醉妃差点小产,今日,不妨,就把此事审一个水落石出。”   太后突然笑道,一笑间,眼色示意莫菊,莫菊俯下身,把那荷包从陈锦手中取过来,转交予太后:   太后随意地闻了下荷包,一闻间,她的眉心稍舒展开来:   “这丝线的味,早就没了,若有,也是放在紫檀木盒中的味道,这紫檀木虽香,可也不致滑胎呀。”   太后把荷包随意地再瞧了一眼:   “但,如今,这里面倒透着一股子果味。百子百子,这蕴意倒是好啊,只不知,是借了百子之意,还是其他什么,也未可知。”   太后顿了一顿,将荷包中的果子倒在手心,复道:  “传张院正来瞧一眼吧,免得皇上疑心。”   传来,也不会再有端倪。   “不必传了。朕已知道,里面的乾坤。”轩辕聿凝向陈锦,道,“皇后,这荷包是你一人所绣?”   “是,正是臣妾一人所绣,王妃只教了臣妾绣法,以及绘了图样给臣妾。”陈锦应得很快,并没有丝毫的踌躇。   “那填在荷包内的呢?”轩辕聿继续问道。   陈锦略略抬起脸来,本是要望向太后手中的荷包,不想正对着轩辕聿俊美的脸,她的脸一红,忙低下头,语音带了几分不自然:   “是臣妾用了好几天,去收集来的。因为,王妃说,这方合了百子的意思。”   “皇后真是费心了。这百子里,竟还含了一味天门子。”轩辕聿语声渐冷。   太后的唇边却勾起一抹笑意,问道:   “皇后,你往这荷包内填上百子之后,王妃没有先瞧一下吗?”   “这个——”陈锦有些踌躇。   “回太后,妾身自绘了图样予皇后,一开始,皇后在妾身那绣了半副荷包,妾身觉得甚好,无须再做指点,皇后便带回鸾凤宫中绣完,包括填上百子。”   “那么,看来,这天门子怎么进入这荷包内的,必与皇后是脱不开干系的。”太后并没有多震惊,依旧淡然的问着,“皇后可知什么叫天门子?”   “臣妾不知道。臣妾也不记得所找的百子里,有一味叫作天门子。并且,虽然这荷包是臣妾独自绣完,并填上百子,但,臣妾后来交给王妃时,却是没有束住口的,王妃,这点,你难道不记得了么?”皇后的语音是做不到平静的,甚至于,有些愤愤。   “是,皇后交给妾身时,是没有束口的荷包,妾身当时称赞皇后的手艺甚佳,并没有需要修改的地方,并当着皇后的面,把口束上的。”   陈媛的语音听着虽是镇定自若,然,却隐隐透着些许什么。   恰在此时,突然,李公公的声音传来:   “皇上,太后,醉妃近身宫女碧落求见。”   “哦?何事要求见哀家和皇上呢?”   “碧落只说有要事必须面奏太后和皇上,请太后和皇上做主。”   轩辕聿眉心一皱,太后却已道:   “传她进来罢。”   殿外,响起细碎的脚步声,碧落的足尖犹带着水印,姗姗进得殿来,跪伏行礼之后,得太后允淮,方带着懦委,小心翼翼地请安:   “奴婢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奴婢参见太后,太后长乐无极。”   “说吧,你知道些什么。”   “奴婢——奴婢怀疑,醉妃娘娘差点小产,和皇后娘娘绣的荷包有关系。”   碧落惧畏地看了一眼陈锦,实则她的目光却是越过陈锦,瞧了一眼陈媛,复轻声道:  “奴婢记得那日,皇后娘娘将绣好的荷包拿来托王妃转赠予醉妃娘娘,王妃吩咐奴婢去奉热茶来,但,奴婶手拙,皇后娘娘接茶时并没有接稳,奴婢就撤了手,于是,整杯茶打翻,濡湿了皇后娘娘的衣襟,天又冷,鸾凤宫去取衣裙回来,恐伯也是不便的。而这样湿着衣,王妃惟恐会损及皇后娘娘的凤体,因此,王妃特意去取了自己新裁的衣服予皇后,可,就在王妃去取衣时——”   “既然说了,就不要0吞吞吐吐,怎么了?”   “奴婢自知闯了祸,当时被王妃摒退至殿外伺候,屋内只剩皇后娘娘一人。王妃去取衣时,奴婢不小心瞧到,皇后娘娘,换了一个荷包在桌上。”   “换了一个荷包?你可看得清楚?”   “回太后的话,奴婢应该不曾看错,确是皇后娘娘从衣袖里又拿出一个荷包,换了上去。”   “既然当时看到,为何当时不告诉你家主子呢?”   “回太后的话,奴婢不敢说,并且奴婢也没想到一个小小的荷包里会有什么乾坤,只是,今晚听到醉妃差点小产,回想起几日前的情景,方揣测,这荷包是有问题的。”   “皇后,若这奴才所言属实,皇后的所为,倒让哀家真真刮目相看了。”太后看似淡淡说出这一语,话语里,却透着一语双关的蕴意。   皇后的脸,在此时,不知是因愤愤,抑或是心情难以平静,一张小脸涨得通红,不顾礼数,只径直问了碧落一句:   “本宫问你,若本宫替换了荷包,难道,图案就绣得一点差异都没有么?”   碧落低声,道:   “这图样本是王妃所给,皇后若绣得有差异,自然,王妃是会瞧出的,所以,皇后再怎样,都不会让图样有所差异的。”   皇后不再问碧落,转望向太后,一字一句地道:   “臣妾想问太后,当日赐给臣妾有丝线多少?”   “一盒丝线,至多三十二支。”   “那再请问太后,其中碧银丝线又有几支呢?”   “碧银丝线的色泽是其他丝线所无法比拟的,因其用料最是珍贵,制作又十分不易,十年方能调染出不超过五支丝线,哀家赏你的,至多只有一支。”太后顿了一顿,复加了一句,“即便阖国,这种丝线,也惟有哀家这,尚有一支,再不可得了。”   “那请太后细看手中的荷包,按着百子图中所用碧银丝线之处,臣妾那是否还有剩余?”   这图上,坐于中央嘻戏的那名孩童,着一袭碧色的衣裳,那碧中又透出银光来,正是用罕有的碧银丝线绣成。   太后细细瞧了一眼百子荷包上的图案,道:   “你那一支该是所剩无几了。”   太后的眸华咻地射向碧落,手一拍扶椅,斥道:  “大胆奴才,竟敢在哀家面前做这证供,你可知道,这百子图中所用的碧银丝线,已近一支丝线,若皇后去换了这荷包,所需的另一支碧银丝线,又从何处来呢?难道,是哀家给她的不成?”   碧落被这一拍,立刻惶惧地不停叩头于地,哀声道:   “太后饶命,太后饶命啊!奴婶什么都不知道,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碧落的失常落进殿内诸人的眼底,只透出一种意味来,陈媛的脸色微变。轩辕聿的眉心则蹙了一下,愈深地凝了一眼,看似乎无辜哀怨的陈锦。   “你什么都不知道,倒知道在殿外看清楚主子换荷包?若主子真有心换荷包,又岂会让你瞧见?连奉茶都会奉得这么闪失,哀家看,你这个奴婢留在宫里,也没用处了。”   太后冷冷的哼了一声,语音里,赫然洇出杀意。   “太后,此事真的与奴婢无关,是王妃让奴婢这么做的,王妃的吩咐,奴婢不敢不听啊,太后,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碧落哀哀地痛哭失声,不停地叩着金砖地。   “碧落!我何曾让你这般——”   “够了,都给哀家住口!”太后打断这句话,目光将殿下诸的神色都一并收入眼底,当然,也包括轩辕聿的。   她冷声道:   “陈媛,你,跟哀家来。”   说出这句话,她复瞧了一眼轩辕聿,她看得清楚,他眸底乍现的那抹寒光,她也清楚,这抹寒光后的意味。   只是,她宁愿,她是不要去看懂的。   “皇上,哀家借你的内殿一用。是否可以?”   “母后既然开口,朕岂有不允之礼?”   太后颔首,起身,径直往内殿行去。   陈媛步子一滞,也旋即跟着太后,往殿内行去。   内殿,漫着明黄色的纱幔,这些纱幔,此刻,都静静地垂落着,没有一丝的拂动。   太后,缓缓走到银碳盆边,甫回身,语意里再没有一丝的犀利。   “阿媛,为什么,你不信哀家呢?”   陈媛的唇颤了一下,她看着太后,声音甫出时,带着涩意:   “太后,这是祖宗立下的规矩,您让妾身,怎么信你呢?”   到了今时今日,挑明了,又有什么关系呢。   “哀家那日,知道你听到了。所以,哀家当晚没有见你,也没准你立刻去天曌宫,就是想让你用一晚的时间仔细地想清楚,然而,很可惜,你还是让哀家失望了。”   “是,妾身都听到了,即便颜儿不是妾身的亲生女儿,可妾身没有办法看着她因这道规矩白白送了性命,哪怕,要忤逆您的意思,妾身都顾不得了。”   “愚昧!醉妃的身子如今这么孱弱,难道你认为她禁得起小产一次么?这一次的小产,间接地,或许就会要了她的命!”  “妾身知道,所以妾身祛了那丝线上的味道,只在荷包内,用了磨得极细的天门子粉,这粉的药力不会那么霸道,虽可致小产,但以张院正的能力来说,完全是在可以救圜的地步。”   太后听到这一语时,她终是不能不动容。   陈媛,何苦如此呢?   从她闻到丝线的味道,隐约有淡淡的苏合水味道,已是知晓,这其中蕴涵的一切。   丝线上的檀香,隐去的,是麝的味道。这麝恐怕正是陈锦所下。将丝线浸了麝水,再用紫檀木盒,掩去丝线里浸含的味道,借用这丝线,绣出这百子荷包,借力打力,无论怎样,伤到的,都是别人。   而陈媛却识破了香味的异常,但,她不会仅把丝线放在阴凉通风处去祛这香,否则,只会把檀香散去,留下麝味,所以,陈媛一定是暗中,用了苏含水把丝线浸去这味。   其实,陈媛完全可以不用这么做,麝香的效力未必比天门子粉霸道多少,但,显然,让麝香堕去夕颜的孩子,确能让她的太后位置,间接受到威胁。   这是最好的一举双得之法,可,陈媛哪怕不信她,始终,这么多年下来,还是念着昔日的情份,反替她化去了陈锦愚里藏刀的这一劫。   她以为她瞧明白了,其实,她终究是没明白的。   夕颜,是不能留于这宫里。   然,陈锦真的适合成为陈家未来的依赖么?   恐怕,陈锦那晚,也早瞧出了,陈媛的神色不对,才最终,让她谋划了这场戏,一步步所使的,恰都是狠冽的手段——   即便不能让她的太后位置受到威胁,不能堕去夕颜腹中的胎儿,也必是让陈媛负上这罪名,让夕颜的心绪不稳,导致胎相再次不稳。   这一场戏,无论怎么唱,陈锦的谋算俱全到了任何一个结果。   连一个不起眼的宫女,她都没有错过,陈锦的城府可见,是深到何种地步。   陈锦,根本不要这孩子,哪怕,母以子贵,终将保得陈锦的后位高枕无忧。   或者说,陈锦根本不信,杀母立子,的话。   该信的不信,不该信的,却是相信了这句话。   太后再启唇时,俨然,带了几分的沧桑:   “阿媛,每次,你都愿意成全别人,不论自己付出什么代价。其实,三年前,哀家对你就心无芥蒂了,为什么,你还是不信三年前,哀家对你的允诺呢?是,祖宗规矩是在那,但,哀家都安然地活到了现在,哀家自然也会给你的颜儿一个活路的。”   “太后——”陈媛的眼底终是流下了一颗泪来,这颗泪坠在她的唇边,让她的眼前,终是迷离起来。   太后缓缓走近她,轻轻替她拭去眼角的泪水:  “阿媛,脸上的伤好了,可,你心上的伤,何时才能好呢?哀家是误解了你,所以,这么多年,哀家没给过你好脸,但,换到任何一个女子身上,谁都不能容忍自己的夫君在外面常宿不归,而你呢,却瞒了那么久,连哀家都一并瞒了这么多年,若不是颜儿进宫,哀家想,你会把这个秘密,一直瞒到死吧。”   “太后,妾身真的从没想过要和你争什么,真的。”   “哀家知道,哀家信你说的一切。但,荷包一事,你是动了那个心,也做了那件事,这一切,即便都是中了别人的计,却连哀家都不能护你,因为哀家要顾全,远不止这所谓的真相。”   “妾身明白,妾身也不怨皇后,是妾身自己要这么做的。从妾身把那些天门子的粉末,撒进荷包的时候,就知道,一定会付出代价的。可,妾身只要颜儿的周全,其他的,无所谓了。”   陈媛的泪渐渐在太后的拭擦下,止住。   “哀家没有想到,皇后的心,这么狠。”   “妾身也狠啊,妾身想借着这事去扳倒皇后,毕竟,您那晚对她说的话,让妾身,真的恨了她,也认为,她始终是颜儿今后在宫里的障,所以,妾身想让人误以为,是她绣的荷包有问题。因为,那些粉末,再过几日,就该悉数散落怠尽,到那时,只有这个荷包,是最大的嫌疑。”   她顿了一顿,手,牵住太后的,就象多年前一样:   “所以,今日的一切,是妾身咎由自取,再怨不得她人。”   “归根结底,是你不信哀家,然,哀家,确实没有什么值得你信的。”   “太后,妾身知道,自己始终会成为颜儿的弱点,这件事,妾身愿一应承了下来,妾身只求太后一件事,可以吗?”   “什么?”   “颜儿的本性纯良,其实,是不适合宫闱倾讹的,这一胎,若是皇长子,还请太后千万留下她的命。哪怕,就此,放她出宫,好么?”   “哀家会护她周全的。你,放心。”   陈媛深深吁出一口气,凝着太后,复道:   “相信一个人,真的很难,否则,你和我,又怎会走到今日,仍相互猜忌呢?只这最后一次,我选择,相信你。”   这一语,她没有再用任何尊称,一切,仿佛,又回到了昔日,她们两小无猜的岁月。   只是,一切,却再都是回不去了。   “你安心去吧,哀家不会让醉妃为这件事,过于伤怀的。” 结局卷 夔龙锁绮凤 醉卧君怀笑 【22】      远汐侯府,退思阁。   层层的桃红帐内,只有频繁的喘促声传出,以及原始的肉体撞击声,一并回荡在这个不算狭小的暖昧空间。   值夜的丫鬟早已习惯侯爷彻夜御女的喜好,此刻,她守在阁门口,饶是飘着漫天的雪花,冷冽得糁人,她的头,一晃一晃,仍兀自打着磕睡。   陡然间,她觉到一阵不同于寻常的阴风嗖地吹进她的颈侧,一个激灵,她睁开小小的眼晴,带着点雀斑的脸上,显出一种茫然的神情。   很多时候,她一直是这样茫然的状态,但,卉怪的是,侯爷却钦点了她为近身伺候的丫鬓。   但,也仅仅是丫鬟罢了。   一个,每晚逢侯爷燕好时,守在室门口的近身丫鬟。   除了,偶尔侯爷会唤她奉茶、提夜壶之外,再没有其他事的丫鬟。   现在,她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一圈,待确定周围一切正常,方才那阵阴风不过只是一阵风时,又闭起眼睛,昏昏地磕睡起来。   即便,守在室外很冷。但,对于寒冷,她是不怕的。棉袄里,有的是肥肥的脂肪。这也是她和侯爷的那些待妾最大的不同,她们个个太瘦,冬日里,纵披着厚厚的裘衣,但,脸还是冷冷的。她呢,只穿着普通棉袄,身上、脸上,都是热的。   热热的,真好,她就这么一头栽歪下去,开始打着小鼾。   而,一侧的室窗,恰在此时,迅速的关掩阖上。   室内,拢着碳火,很暖和。   因着这些碳火,弥漫出一股靡靡的气息。   属于男女交合时的靡靡气息。   在这些气息里,一双女子瓷白的莲足,赤着走在室内腥红的毡毯上。   她喜欢赤足走在柔软的毡毯上,纵然,每走一步,却并不能让她的心,一并变得柔软。   透过那些桃红的帐幌,她看得到,男子精壮的身子,在起伏律动着,随着一声,压抑的低吼,那些律动终是结束。   她并没有上前,只站在离榻不远的地方,看到,帐幔掀开,他,就这样,光裸着身体走了出来。   榻上,有一具光洁的女子身体,在释放完所有的激情后,似乎沉沉地睡去。   只这么看去,其实,那和一具尸体,也没多大的区别。   是的,在他不需要她们的时候,她们的存在,就和尸体一样。   而她,或许和那些仅能在床第间取悦他的女子,该是不同的。   她看着他,走向她,虽然不止一次看到过他光裸身体的样子,可,这一次,她仍稍侧了下脸,径直走到一旁的衣架上,拿起银色的长袍,再近前,衣襟尚未覆住他的肩,他蓦地一拉,已把她拉进他宽阔的怀中。   这一拉,她身上本披着的织锦斗篷坠落于地。   斗篷内,她仅找了玫色薄纱裙。玲拢的曲线,若隐若现。   贴紧他的身子,她能觉到,他的昂扬正抵在她的纱裙外。   她没有避开,他要她,随时随地,都可以。   她,妩心,本来就是他的女人,这一辈子,仅会属于他银啻苍一人的女人。   银啻苍冰灰的眸子里平静无波,他贴近她的脸,指尖从她的脸颊完美的线条一径往下,停在,她的锁骨处,声音,低哑:   “让你办的事,办得如何了?”   “恕妩心无能,尚未办妥,但,妩心一定会完成圣上的吩咐。”   “纯纯,别让我等太久,呃——”   他的唇取代他的指尖,从她的脸颊滑过,一径地来到她的下颔,她能觉到,颈部突然一僵,一僵间,他只是,解开她的纱衣。   她知道,接下来,他要做什么。   在圣上身旁的女人,通常只有两种状态,死,或者床上。   而她,与她们的不同处,就在于,这两种状态之外,她还能有其他为他所用。   除了抑制喉间的呻吟,她长长的青丝覆住她半边脸,仅看到,晶白的身体在他的律动间无力地摇坠着。   一如,海上的浮萍。   本该盛放于湖中的浮萍,却漂浮在了深不可测、波澜汹涌的涛海中,她想抓些什么,可,每次,她伸出手去,握住的,除了一手同样虚浮的空气之外,再无其他。   久了,她放弃去抓什么,只把十指相握,嵌进手心,觉到疼时,心底的空落,才稍梢地好转。   那些空落,是情欲无法填满的。   因为,情欲对她来说,一如海水,流过身体,不会留下任何的痕迹。   “去天曌宫做她的宫女。”   随着激烈的律动,她被他带到浪尖时,银啻苍在她的身后说出这句话。   这句话,让她从浪尖,蓦地坠落下来,下来——   一直以来,无论他说什么,她除了竭力去做到外,不会有任何的质疑,然,只这一次,她终是多问了一句:   “圣上,她,对您真的那么重要么?”   “我早不是圣上。待在她身边,该有意外的收获。”   “是。”   她不再问。   圣上——是啊,他早不是斟帝。   可,她却仍习惯唤他一声圣上。   哪怕,他为那名女子,失去了一切。   但,至少,还有她,她一直会陪着他。   不论怎样,除非生命的尽头,否则,不论多久,只要他愿意回身,就会发现,她,一直在他的背影守候……   ※※※※※※   陈锦跪在殿内,这一跪,是彼时向轩辕聿下的跪,而他,似乎已忘记赦她起身,或者说,他根本不在乎,她跪在这坚硬的金砖地上,膝盖有多疼痛。  是的,很疼。   可,再疼,她都仍是要跪下去。   毕竟,今晚这场戏,还没有结束。   即便他方才咄咄地将荷包内的天门子说成是她的居心叵测,又如何呢?   今晚之后,她仍是这大巽朝的皇后。   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说明,荷包内的天门子与她有关。   哪怕有,都是她的精心部署。   事实上,这,亦不是她做的,她所做的,不过是成功地引着那人去代她做了这件事。   步步攻心,她做得很好。   自小,父亲教她的,就是谋心,每一次谋心,别人想到的,想不到的,都不可以忽略。   只有这徉,才能立于不败的位置,因为,没有人,能抓住你的茬子。   譬如,碧落,就是今晚这步谋心中一道必不可缺,却又容易被人忽略的部署。   碧落指证是她换了那荷包,借此对醉妃下毒手。可,这证词背后的破绽,无疑会在太后察觉时,反而撇清她的关系,将陈媛置于不覆的地步。   太后,很聪明,也很自负。她利用的,亦无非是太后这点罢了。   对于一个公然洞悉这所谓的“杀母立子”规矩的王妃,甚至为了保护爱女不惜堕去皇嗣的王妃。   死,是唯一的结局。   是太后,会选择的唯一结局。   当然,这个死法,未必会以诛杀皇嗣的名义,毕竞,一个母亲去杀女儿腹中的子嗣,是极其匪夷所思的事,无疑,只会间接的披露出这条如果真存在的“杀母立子”的规矩。   这个规矩真实与否,虽也是她所质疑的。   但,陈媛信,就足够了。   因为陈媛的深信,留着她,对太后,不啻是最大的威胁。   太后要的,就是这道规矩,不为更多人知道,以免引起不必要的纷扰。   毕竟,这宫里,仍有六名后妃怀上了皇嗣,不是吗?   没有什么,比一个死人更能让人放心了。   因为,一旦这件事,被醉妃察觉,醉妃的选择或许也会和陈媛一样。   杀母立子,杀子保母,这两点,本就是相通的。   唯一可惜的,只是,她先前将丝线浸了麝水,陈媛竟没有全办到太后的念头,否则的话,今晚这场戏该更精彩。   然,也正因为当日丝线的香味,让她注意到碧落这个小丫头。   一个有欲望,有所求的人,又让主子有芥蒂的丫头往往是最好利用的。   也成为,她谋心中,最重要的一环。   这些念头,从脑海中浮过时,她的唇边,勾起很浅的一道弧,这道弧,只勾起了一分,蓦地,她觉到一股龙涎香逼近她的鼻端,这才起的一分弧度都迅速地敛去。   敛去间,她看到,轩辕聿稍俯下了身,墨黑的瞳眸正凝定她,瞳眸内,满是让她对视时有一阵目眩的碎星闪闪。  “皇后,在笑什么呢,呃?”   “皇上——”她恢复怯怯的样子,眼底,含着楚楚可怜的神情,“臣妾没有笑,只是,跪得腿麻了,是以——”   “哦,腿麻?看来,皇后是跪太久了。”轩辕聿的唇边嚼出一抹光华动人的笑容,“既如此,皇后先起来罢。”   陈锦凝着这动人的笑容,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对她笑吧。   只这一笑,让她的目光再是离不开他的脸,如果,这笑,以后永远能一直为她所绽,那该多好呢?   “殿内,太热,皇后既然腿麻,想是被这银碳薰出来,也未可知。”轩辕聿唤道,旋即语峰一转,道,“皇后且去殿外跪着罢,没有朕的允许,不准起来。”   当无情的话语,用一种很温柔的声音说出来时,陈锦方知道,什么叫做残酷。   此时,这份残酷,正是他所赐给她的。   但,陈锦仍无法将这句话,和犹挂在他脸上那抹动人的笑意联系起来:   “皇上——”   轩辕聿笑得愈是动人,只这笑,落进陈锦眼中,却带了不一样的意味:   “皇后,你,确实需要清醒一下。在朕没有改变主意之前,去殿外跪着,否则,或许,下一刻,朕让皇后跪的地方,可就不是殿外这么筒单了。”   说罢,轩辕聿咻得回身负手,不再看她。   陈锦的唇嚅动间,也再说不出一句话。   是的,现在的情形下,分明她说什么都是无用了。   谋心之计,她已做到愚傻之态,他却仍不容她,或许,这一次的谋心,她错算了一步。   就是,醉妃在他心中的份量。   好,很好。   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她倒要看看,君恩凉薄那日,醉妃的下场又是如何的。   而她,是皇后,没有任何大罪,连皇上都不能废黜的皇后!   他能做的,除了罚跪之外,还有什么呢?   她仍旧是这母仪天下的皇后!   她看似恭顺地退出殿外,下跪在玉石阶上。   有殿檐的遮挡,她是淋不到雪的。   但,卷刮漫天飞雪的寒风,更是一种折磨。   然,她受的折磨,仅在身。   殿内的人,所要受的折磨,必在心。   如此,她还是胜了一筹。   想及此,她突然又想笑。   可,这一次,她只笑在心里。   殿内。   轩辕聿走近李公公,吩咐:   “传张院正。你们,一并退下。”   “诺。”李公公得了令,迅速和莫菊同退出殿去,并,虚掩上殿门。   殿内,除了一众宫人外,还有犹跪于地,此刻,战战兢兢的碧落。   碧落的战战兢兢,随着内殿传来的步履声,终是愈为厉害。  她看到,太后和陈媛缓缓从内殿行出,太后的脸上,犹笼着冰霜之意,只睨了她一眼,道:   “哀家最恨的,就是对主子不忠之人,来人呀,把这宫女给哀家仗毙了!”   “太后饶命,太后饶命啊,真与奴婢无关,是王妃吩咐奴婢,若要让娘娘今后在宫里的路走得舒坦,皇后,必是第一个障碍!太后,您饶了奴婢罢!”   “碧落,我真的说什么,你就做什么吗?”陈媛淡淡地说出这句话,径直走到碧落的跟前,语音很低,只得她一人可闻,“碧落,不要一错再错,哪怕,我知道了些许事,可却容得你到了今日,你又何必,为了别人的一些许诺,就非要置我于死地呢?”   碧落本骇得煞白的脸随着陈媛这一句话,却涨出些许的微红:   “王妃,您的话,奴婢听不明白!”   “听不明白也罢,只是,你今日做了这些事,难道以为,和禄儿还能在一起么?”   陈媛的声音愈低,这么低,却是垂垂地砸碧落的心头。   “奴婢不知道王妃在说什么。”   碧落下意识地跪着向后退去,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恁谁都瞧得出,她的心虚。   陈媛不再多说,她缓缓站起,躬身,跪于太后和轩辕聿跟前,一字一句道:   “太后,皇上,是妾身一念之差,为了醉妃在宫里的前程,想借着荷包内的天门子,反陷皇后于不义。如今,醉妃因此,差点小产,妾身自知罪孽深重,难逃死罪。但,妾身有个不请之请,还请太后、皇上只发落妾身一人,万勿再牵连不相干的人。”   即便碧落凉薄,她始终,还是要顾念着禄儿。   “皇上,事以至此,总归是要有个发落,方能服人心。哀家深知醉妃的情绪不宜太过波动,是以,哀家希望皇上全王妃一个名声,切莫让醉妃过于悲痛才是。”   “声名?母后让朕怎么去全这声名?醉妃心思缜密,只这一个声名的幌子,就能瞒过她去么?”   “哀家知道醉妃此时不宜再劳烦心力,但,谁犯了错,就必须为这个错付出代价,王妃同样如此。”   “母后口中的错,是王妃的错,还是,那规矩的错呢?”轩辕聿这一语,带着针锋相对的意味。   太后眉心蹙了,却再不接口。   “启巢皇上,太后,张院正求见。”李公公在殿外禀道。   “张院正?”太后的眉心微蹙,淡淡一笑,道,“传他进来罢。来人,先把这个贱婢给哀家带下去!”   “诺。”   “太后,奴婢真的没做什么,太后,是——”   碧落还要说些什么时,早被推开殿门的李公公一使眼色,两名太监一拥而上,将她一个掌掴,饶是下颔错位,再发不出一点的声音。  彼时,跪于殿门外的陈锦因这碧落一句话,微抬起了脸,她是不怕碧落咬她出来的,宫里,讲的是证据,碧落若咬她出来,不仅得不到任何好处,反是连她承诺她的都是得不到的。   只是,纵这般知道,她还是心下略有些忐忑,眼见着碧落被拖将出来,经过她身旁时,眸底,满是哀求的意味,她宽慰地递给碧落一个眼神,如今的碧落,看样子,口不能言,对她,更不会有威胁,她一直很仁慈,不会吝啬任何,给一个没有威胁,又那么可怜的人。   但,这份仁慈,亦只局限于一个眼神罢了。   殿外真的很冷,随着殿门被关上,不仅那些许来自银碳的温暖被隔断,连她的视线,亦被阻隔。   然,又如何呢?   她不信太后会纵容一个包藏谋害皇嗣祸心的王妃再次活着。   她,一点都不信。   殿内,陈媛的目光,因着张院正的进入,刻意地避闪起来。   人,就在那,近在咫尺。   这么多年,再一次近在咫尺。   哪怕,这月余,她都刻意避开,院正替夕颜请脉的时间。   只,为了,避开,这份,近在咫尺。   犹记得,最后一次见他,是十年前的事。   彼时,为了夕颜的病,她唯一一次,按着当初的约定,在旧府的梧桐树上,系上一条蓝色的丝带。   而他,一个被外界传说,云游四方的神医,竟还记得这个当初的约定,在她系上丝带后的几日后,就出现在了襄亲王府。   不仅找出了夕颜病症的根源,又开出方子,逐渐调养好夕颜自小孱弱的身子。   但,那一次,她和他,除了极少的几句关于夕颜病情的话之外,再无其他。   也不能再有其他。   从她嫁于纳兰敬德开始,一切,便都结束了。   很多时候,自以为放弃的,不过是一段感情,可,后到终了,却发现,那是一生。   这一生,将尽时,在今晚,再次见到他,她的心中,素来死水般平静,却还是起了一丝的微澜。   “臣参见皇上,太后。”张院正躬身行礼。   “平身。”轩辕聿免了他的礼。   “皇上传院正至此,难道,有什么好发落不成?”   “母后,朕知道,您担心的是什么,然,凡事,总会有转圜的余地。”   “哦,皇上口中的转圜,哀家愿闻其详。”   “这事,朕会给外面一个最好的发落,至于王妃,只需暂时不能留在宫中,待到醉妃安然诞下皇嗣后,再容其回宫,不就两全了么?”   “皇上的意思是,王妃染了急症,必须送往宫外医冶?”   “是。”   “这,倒确是一个好法子。”太后若有所思地道,“只是,这急症,一时间发得出来么?这宫里,可到处都是眼晴呐。”  “张院正自有法子,母后不必多虑。”   “也罢,就由皇上去处置吧。但,哀家有言在先,倘若,王妃将知道的事外泄,那么,即便在宫外,哀家依旧,会遵着规矩,赐王妃一死。到那时,可莫怪哀家心狠。”   “太后,妾身不敢。太后,能否再容妾身见一次醉妃娘娘?”   太后睨了她一眼,道:   “王妃,今日,皇上开口,能容下你的命,就是造化了,在醉妃诞下皇嗣之前,你,不能再见她。当然,哀家,允你的事,亦会兑现。”   她无法相信任何人。   本来,除了历朝的皇上、皇后之外,这个杀子立母的规矩,任何人知道,只会是死路一条。   可,终究,她还是心有着不忍。   哪怕,再冠以什么名目,因着陈媛对她的不忍,她,也再做不到狠心。   唯一能狠心的,只是,话语间的狠心罢了:   “好了,王妃的事,就交给张院正吧,皇上,你也早点安置,毕竟,明日还要早朝呐。”   “朕明白。”   殿外,雪下的凄迷,这份凄迷中,注定,一些事,不会再纯粹,而被掩埋在了所有的真相背后。   ※※※※※※   天曌宫,偏殿侧院。   张仲从没有试过说一句话,会这样的艰难,但,再艰难,却终是要说的。   “请王妃服下这药,一个时辰之内,王妃即会罹患急症,皇上会安排人,送王妃安然出宫。”   “有劳院正大人。”   陈媛即便心底不能做到平静,这一句话,偏是要做到平静,她伸手,甫要从张仲手中接过那碗药,张仲却已把那药碗奉搁于桌上,只这一搁,轻泠声响起,却分明,把心底某处的伪装一并敲碎。   陈媛拿起那药碗,待要饮下,唇际触到褐色的药汤时,终滞了一滞,她,还是不放心。   “院正,醉妃的安危,妾身交予院正大人了。”   她只说安危,并不提皇嗣。   是的,在她心里,看重的,仅是颜儿的安危,再无其他。   哪怕太后允过她,她亦愿意去信。   然,这宫里,又岂止只有太后一人呢?   而她知道,她不在后,张仲,就不会再有顾忌。   彼时,她绘给陈锦百子荷包的图样,实则,张仲是不会陌生的。   他对她的一切,都很熟悉。   包括,她绣画时所用图样的特殊处,他不会忘记。   可,自从那年后,他于她的一切,都会刻意地去疏远。   也正凭着这点,她方能绕过张仲,把那百子荷包直接给了夕颜,并且,哪怕,张仲每日请脉,看到那图样,他就不会细瞧。   荷包内的乾坤,不细瞧,仅凭嗅觉,根本是无法洞悉的。  因为,天门子,磨成粉,从束口处,慢慢渗漏进荷包内,气味不过一晚,就挥发怠尽,唯剩那粉末,会顺着锦缎的针缝处散落,而下面,恰是夕颜的床榻,夕颜终日卧榻,必是悉数吸进这些天门子粉,如此,胎儿定然会小产不保,却又不致太过霸道。   她做出这一步的谋划,凭得,不过是张仲的疏远罢了。   否则,又怎能如愿呢?   这层疏远,凭得,亦不过是他多年前的怜惜。   “王妃,为何,总顾虑着别人,忽略自己呢?”   张仲这句话,说得很慢,很慢。   过往那些场景,一幕幕地浮现时,却,闪过得很快,很快。   “妾身不明白院正的意思。”陈媛的手扶住桌,径直地就要回身,避开,张仲骤然变得深途的目光。   只这一回,她的袖摆,再是被他执在了手心。   那么紧地执着,她,挣不去。   二十多年前,她挣过,一挣,就是二十多年!   “媛,选秀以病避之,你是为了她。迫嫁襄王,你是为了皇命。收养夕颜,你是为了襄王。被她误会,又不自辨,亦是为了襄王,这二十年来,有哪一次,你能为了自己,活一次呢?”   原来,他都知道。   “现在,很快,妾身就能为自己而活了。”   “是么?假若我告诉你,皇上对此事的发落,是以谋害皇嗣之罪处死碧落,你,是否又要不忍呢?”   陈媛的身子一震,旋即回身,这一回身,她看到的,是张仲目光中,含着对她的疼惜。   是啊,他一直都懂她。   这二十年间,唯一懂她之人,怕就只有他了。   初与他相识,是她陪母亲往暮方庵礼佛一月,恰逢看到他衣衫槛褛垂伤倒在彼处,因着怜悯之心,她命丫鬟将他救冶在庵内一处僻静的院落中,每日里虽遣着丫鬟送饭问药,她亦会得空过去探望,如此,一月过去,他伤势大好之际,竟是暗生了些许情愫。只是,谁都不会承认。   她终以为,他和她,不过是萍水相逢,她救了他,然,在他不告而辞时,她甚至连他究竟是谁,都不知道,自然,亦不知道,他为何受的伤。   那一年,恰逢应选之期,当今的太后,昔日,她的表姐陈果,却在应选前,来求她。   按着祖制,庶女并非是一定要参加选秀的,除非,她有恙不能参加当年的应选,方会由庶女顶上。   她还记得,陈果对她说,倘若今年不能参加选秀,留在府中,迟早,会被大妈折磨死,她掀开衣袖,上面,赫然是被鞭条抽打得伤痕累累。   进宫,虽步步艰险,可,或许,陈果的路,惟有进宫。   是以,她允了陈果,陈府的应选名额一定会是她。 因为,她对于进宫,素来,并没有多大的好感,纵以她的容貌,陈府的权势,她是定能应选为妃的。   可,那也就束缚了一生,于彼时的她来说,是不愿的。   就在那一夜,她瞒着下人,以冰水冰浴,又大开着殿窗,吹了一宿,终是在第二日,如愿染上了风寒,府内,为她请来大夫,但,她只偷偷把那些汤药都倒了去,并不用下分毫。   于是,她的病症,一日重似一日,随着陈果代她的名额入宫参选,她卧榻再起不来。   这时,她才开始用药,却为时已晚,风寒一日重似一日,逐渐,有演变成痨病的迹象。   她的父亲,彼时的尚书令为此遍寻名医救冶,那一日,家丁带来自告奋勇的名医,竟是他。   这一次,是他救了她。   她原不知,他的医术竟是如此高明。   她原以为,这样,他们终是两不相欠了。   然,这一世的纠缠,却正是从那时开始。   冶病的月余中,他和她每日相对,她每日虽借着绣图排遣那不该动的感情,却,终是动了心。   只是,这动心,随着她大病初愈,即被一道圣旨所阻隔。   她被圣旨指于,即将出征苗水的襄王为王妃。   假若,那晚,他愿带她走,她会舍下一切,随他而去。   只是,那一晚,风乱了她的眼眸,她凝着他,泪流下时,他,还是返身离去,仅留下一句诺言:   若她要找他,只在尚书令府,后院那棵最高的梧桐树的枝丫上系一根蓝色丝带,他便会知道。   梧桐树,夫妻树。   系得住枝丫,却再是系不住彼此的心。   自那一日后,他便不见了。   而她哪伯出嫁前,都没有系那一根蓝丝带。   红色的喜巾覆盖下,她只任由自己的心,一并地葬进襄王府。   入王府,再无心。   几年内,襄王不仅率巽国军队,联斟、夜两国,大败苗水,立下赫赫军功。   于外人看,她和襄王举案齐眉,夫妻恩爱,喜添两名爱子。   没有人知道,她的心,早已沉寂。   襄王因着军事,并不会常在檀寻的府内,她也听从襄王的安排,往城郊的老宅居住。   这样,更安静。   只在那一年,襄王到老宅时,多了一顶神秘的车辇,车辇径直驶进后院的厢居。   她不知道,车辇中坐的是谁。   仅知道,那一日,是除夕前的一日,檀寻下着大雪,在这场雪里,他把一粉雕玉琢的女娃娃交给她,告诉她,从今以后,这是她的女儿,名字,唤做夕颜。   襄王只说夕颜,是军中一捐躯副将的女儿,如今,夕颜的母亲也因伤痛过度离世,夕颜再无依无靠,所以,他收养了夕颜。  从那一日,她把夕颜视同己出。   即便,凭女人的直觉,她知道,夕颜的身世,绝不是襄王口中所称的那么简单。   第二日,她抱着夕颜,随襄王回到檀寻的王府,当然,回府的车辇里,同样包括那神秘的车辇。   那辆车辇,依旧,一直驶进王府一处幽静的院落,那处院落有单独的角门直通府外。   那一日,襄王吩咐,那处幽静的院,自即日起,不得擅入,擅入者,即以家法处置。   也从那日晚上开始,每晚,临近亥时,襄王总不会在房内,到了子时方回。   如此,半月后,她按搽不住,待他离开房内后,她径直走到那处幽静的院落的附近。   因着襄王的吩咐,这处院落,纵没有假以人手看管,但,附近,也不会有闲杂人等出入。   远远望去,果不其然,那里,有一顶小辇停着,而襄王却是驻立于府门,并不进去。   她看着这一切,直到子时,那小辇抬进院中,接着,又迅速抬出,直接从院落旁的偏门出去。   她不知道,辇中的是谁,但,好奇心,只能到此打住,她怕看到,更多,让她无法接受的真相。   因为,隐隐,她觉得,那处院落里,藏着不为人知的一幕。   或许,那一幕仅代表了阴暗。   合该是机缘巧合。   过了不久,有一晚,她本抱着夕颜入睡,半夜醒来,却不见了夕颜。   自入府,夕颜一直沉默寡言,纵然,她会笑,可,眸底,满是她这个年纪的孩子,不该有的忧郁。   她担心,夕颜会否出事,遂吩咐阖府诸人,速寻小姐,但,都一无所获。   她突然意识到什么,独自一人,往那幽静的院落行去。   正门处,襄王仍站在那,她绕到后面,旦看到,夕颜发髻的一朵雪绒花落在了后院的一处花圃外。   她俯身,去拾那花草,却看到,葱都的花圃后面,赫然隐着一处小洞,那洞口的痕迹,看上去是新挖的。   难道——   她蹲下身子,进到花圃的后面,稍稍瞧了一眼洞口,只这一看,她更确定,夕颜到过这。   因为,她看到,一枚水红色的指甲断裂在此处,她犹记得,日间,夕颜看到她妆台上红色的丹蔻,突然很感兴趣的样子,她遂替夕颜染了丹蔻,红红的丹蔻,府内,惟有她可以染。   是以,她确定,夕颜必在这院内。   是以,她也必须要进。   哪怕,里面,隐含着别样的阴暗意味。   但,她更担心,她的颜儿。   扒去几块石后,她爬着进入后院。   院内,是一处绣楼,除此之外,整座院落,空落得没有一个人。   惟有绣楼的二层亮着些许的灯火。 她瞧了一眼院门,襄王的身影,看不真切,于是,她绕到绣楼后,轻轻地,从那楼梯一径往上。   接着,她看到夕颜,夕颜站在那,她的目光,却向着二层的室内。   她尽量轻地向夕颜走去,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甜香的味道,这种味道,让她再是忽略不得,若干年后,当夕颜的身上,也出现这种味道时,她才知道,或许,一切,早都是冥冥里的注定。   顺着这味道,她来到夕颜身旁,夕颜显然,并没有注意到她,或者说,她的全部注意力,仅在室内。   室内,柔曼的徘色华纱在飘舞着,令人迷醉的香气中,突然响起一声呻吟,似欢畅林淋漓的宣泄,又似遏制的某些东西无法排解,紧跟着,是绵如春水的娇喘声,断断续续顺着那徘色华纱泻出。   透过这轻薄的纱幔,在烛光曳红的榻上,一对男女正痴缠在那,女子的身体,象是狂风肆虐中的一片雪花,晶白、莹玉,随风摇动着,偏生出别样的媚态来。   纤细的手指,伸出纱幌,很无助,无助中,仿又要在这虚无里偏去抓着什么,那是一只,陈媛见过的,最美的手,白若霜雪,纤若春葱,在此刻因欢爱带来的痉挛中透出淡淡的胭红色泽。   它抓不住什么,只能败在这情欲中,屈服在身上男子的霸道下,用力地扣住那男子的肩,那染了鲜红的丹蔻的指甲,冶出别样的妖娆。这份妖娆随着男子猛烈的侵占,那修长的腿旋勾住男子劲健的腰,任其律动得愈发促频。   穿室而过的晚风,将那些纱幔吹起,那女子的脸,随着晚风,微微侧了过来。   这一侧,陈媛纵是女子,纵是一名姿色亦出众的女子,终是被震撼。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仿佛,天下间最美好的形容,都不足以媲及这张脸的一丝一毫,美到极致,这份极致,在此时,偏湮出了一丝的绝望。   那女子看到了站立在门口的夕颜。   这份绝望,从那女子的眸底,清晰的映出。   她战栗着将身上的男子推开,从散落于地的纱裙里,胡乱拿了一件,裹住她曼妙的胴体,然,一切,都已晚了。   夕颜发出一声嘶哑的喊声,向陈媛身后的楼梯奔去。   那女子,慌乱地奔出房内,可,她的手臂却被那男子死死拉住,再动不得分毫。   在那一刻,陈媛看清了,这男子是谁。   正是大巽朝,彼时的皇上,轩辕焕…… 结局卷 夔龙锁绮凤 醉卧君怀笑 【23】      身为尚书令的千金,陈媛不会认错这张脸。   是的,旦凡世家女子,都会参加过宫宴,再如何,都知道,这张脸只属于巽国的帝君轩辕焕!   她震惊中,忘记去追夕颜,只听得,那被轩辕焕抓住手臂的女子,硬是撑脱了他的钳制,随后,凄利地尖叫一声:   “啊!”   几乎同时,她听到,有什么东西,从楼梯上摔下去的声音,她意识到不好,惶乱地朝身后的楼梯看去时,哪里还有夕颜的影子。   她的心,一下子如坠冰窟,疾走几步,从楼梯口望下去,夕颜小小的身体摔在楼梯的拐角处,她的头部正撞在栏柱上,沁出些许的血来。   心,咻地被束紧。   在这紧窒的气氛里,她看到,纳兰敬德出现在楼梯的彼端,他目光阴鹭地睨了她一眼,她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寒颤中,她听到,轩辕焕的声音在后传来,森冷无比:   “那个孩子是谁,你,为什么在意?”   那个女子的声音,陈媛再是听不真切,她的眼前,只看得到,夕颜额上的血越来越多,那些涌出的血,占据了她所有的思绪,她紧张地奔到楼梯下,纳兰敬德抱起夕颜,往她的怀里一放:   “带她回去!今晚的事,若说出去一个字,小心你的命!”   纳兰敬德警告完这句话,径直越过她,行到楼上。   这一语出,他似乎再不是昔日,她所熟悉的纳兰敬德。   可,他于她,她又何尝真的熟悉呢?   嫁于他这几年,除了,她知道,他是巽国战功赫赫的襄王,其余,一无所知。   然,现在,她没有去细想这些,她抱着夕颜,踉跄地一路奔了回去。   夕颜自那一晚后,足足昏迷了五日,府中的大夫每日诊脉,外敷加内调,但,恁是无济于事。   她不是没有想过,张仲的蓝丝带约定,毕竟,张仲纵年轻,可医术却是卓越超群的。   然,彼时,恰逢父亲致仕归乡,府中忙碌混乱,再加上,于绣楼,见到了那一幕,始终哽在她的喉口,而纳兰故德未必会容她现在出府。   窥得了帝君不该窥得的秘密,无论那女子是谁,能让帝君夜夜出宫相会,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她不用多想,就已明白。   既然选择于宫外相会,显然帝君并不愿此事被多一个人知晓。如今她能暂保下这命,或许,已属大幸。   因为,这五日,纳兰敬德同样没有到她的房中来,也意味着,暂时容下了她的命。   她陪在夕颜的床榻前,她的两个儿子,纳兰禄和纳兰福交由奶妈带着,年岁又大于夕颜,倒是暂不用她操心。   从夕颜到王府以后,她其实,最操心的,莫过于这个孩子。  即便,纳兰敬德没有告诉关于夕颜太多的事,她所知道的,除了那所谓的身世外,只知道夕颜抱给她抚养时,才刚满三岁。   头部的伤口,对一个年仅三岁的孩子,会造成多大的伤害,她不敢去想,每一想,她就心,就会痛到无以复加,倘若,那晚,她没有睡得那么沉,那么夕颜是不是就不会自个跑出去。   就不会目睹那样一幕。   虽然,她不知道,那一幕为什么会对夕颜造成这么大的触动。   但,隐隐地,她心里的不祥愈深。   这种不祥,在第五日晚上,纳兰故德到她房中时,终慢慢变成事实。   他看起来,很惟悴,也很疲惫。   她没有向以往一样迎上前去,只用一种不同于往常的目光瞧着他,从他的眸底,她看到,这种目光是戒备。   是的,她开始戒备他。   即使她戒备着他,他仍对她吩咐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无论任何人问她,夕颜只是她的女儿,是她在老宅生下的女儿,今年三岁。   第二件事,是要她即刻去绣楼照顾那位女子。   这两件事,他带着不容她反驳的语气说出。   她仅问了他一句,夕颜究竟是谁的孩子,是否和绣楼那位女子有关?   这一问,纳兰敬德没有说话。   只丢下一句话,让她速去绣楼,夕颜的伤势会由大夫照顾。   她是不舍离开夕颜的,可,纳兰敬德语气里,似乎,那位女子的情况亦不是大好的。   于是,她仅能忍痛暂时离开夕颜,想着,明早再回来,一晚上,该是无得的。   随纳兰敬德甫至绣楼,她再闻不到彼时那些甜香之味,空寂的绣楼,愈见清泠。   而,那女子,就躺在垂挂着徘色华纱的榻上。   不过五日未见,女子满是病容快快,纵如此,她的容色依旧倾城绝美,这样的美,难怪,帝君会垂怜吧。   情愿出宫私会,可见,这女子的身份必不普通,但,却是独得圣心的。   她坐在女子的榻前,纳兰敬德在她的身后道,女子染了风寒,让她帮忙冷敷,并每日擦下身子。   这些事虽象是下人才做的,但,她知道,府中的下人,纳兰敬德是绝对不会让她们来伺候的。   一如,这处院落周围,并没有待卫驻守。   而纳兰敬德彼时的划此院为禁地,何尝不说明,这里,确是王府的禁忌呢。   只是,这层禁忌,因着一个孩子的无心,终被她一并发现。   她坐在榻前,纳兰敬德转身出了房去,轻掩上房门后,她用温水,替女子细细地擦着身子。   因还未到春天,房内,还拢着碳火,她看了一眼,便知是宫内专用的银碳。  银碳的暖融,让房内的温度是冶人的。   纵如此,她擦拭女子身子时,仍能觉到她的战栗。   女子的身上,满布着一些淤青,那是欢爱后的痕迹,她知道。   这样的痕迹,她的身上,很少有。   如同,她和纳兰敬德很少同房。   有了两个儿子后,几乎就不再有了。   而,这女子的身上,遍布着这些痕迹,难道真的是幸么?   不知道为什么,那日,她见到那一幕时,只觉到,这女子是被迫承欢。   被迫,谁,又不是被迫的呢?   就这样,每晚,她会到绣楼照顾这名女子,日间,则会返回照看夕颜。   三日后,女子的风寒逐渐好转,看到她,第一句话,问的,就是夕颜怎样了。   她看到女子眸底满满的焦灼神色,这一刹那,她可以肯定,女子,就是夕颜亲生母亲。   因为,纵然夕颜才三岁,五官,却和女子,是相近的。   她没有告诉女子,夕颜自那日摔下楼后,仍昏迷不醒,只说,撞伤了些许,有大夫调理,该是无碍的。   女子听到这句话时,本焦灼的眸底,方有释然的神态。   随后,女子的神态变得淡漠,不再说一句话,此时,纳兰敬德却进入了房中。   她记得很清楚,女子看到纳兰敬德的神情,是含着愠意的,她让纳兰敬德滚出去,并且,打碎了放在床畔的花瓶。   花瓶的碎片,溅到纳兰敬德的脚上,并没有留下丝毫的痕迹,只让女子眼底的愠意更盛。   奇怪的是,纳兰敬德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沉默地返身退出室内。   第二日,夕颜亦从昏迷中醒来。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叫母子连心,但,醒来的夕颜,神情,却是怔滞的,甚至,连自己叫夕颜都不记得。   大夫说,可能头部还有淤血,这样的情况,或许很快,夕颜会恢复记忆,也或许,永远,她都不再记得过去的事。   对于一个年仅三岁的孩子来说,失去过去的记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随着年岁的增长,这部分记忆,本就会慢慢的淡去。   但,陈媛的心中,却仍是不忍的,她看到夕颜瞧向她,然后,轻声问,你是我娘亲么?   那一刻,她是点头的,是的,她是夕颜的娘亲。   因为,她明白,夕颜的亲生母亲,或许,永是不能再见光的。   纳兰敬德的话,加上那晚轩辕焕的质问,分明,只说明了一个事实。   夕颜的身份,是纳兰敬德刻意去隐瞒的,轩辕焕并不知晓。   究竟为什么要隐瞒,或许,夕颜父亲的身份,是轩辕焕所不能容的。   也或许,以轩辕焕对那女子的在乎程度,根本不容她已诞育别人的孩子。  是以,一旦轩辕焕知晓,对夕颜来说,或许就是最大的危险。   当然,她能做的猜测,也仅局限于此。   夕颜醒来后,那一晚,她去绣楼,悉心照顾那名女子时,带去夕颜伤势恢复的消息。   女子听到这个消息时,神情是愉悦的,然,这份愉悦,很快,随着,室门被推开,而终止。   轩辕焕出现在室门的彼端。   她有些惊愕,起身行礼间,轩辕焕只越过她,走近那名女子,一手攫住女子纤细的手腕,几近把那女子拖下榻来。   然后让她滚出室去。   她无措地退出室外,甫关上室门,随着室内更大的响动传来,她看到,纳兰敬德站在阴影里,不知站了多久。   阴影里,纳兰故德的眼神,是阴鹭的。   他仿佛听着室内的动静,又仿佛仅是守在那边,不过须臾,他返身走下楼梯,她欲待往楼梯那端走去时,听到室内,传来衣帛的撕开声,接着,是女子痛苦的哀求声。   接下来的一切,她再听不见。   因为,她捂住耳朵,奔下楼梯。   那一晚,没有一丝的月色。   那一晚,狂风大作中。   她回房的时,只看到夕颜安静地坐在榻上,见她进来,兀自把头扎进她怀里,说怕黑。   她抱着夕颜,就这样抱了一晚。   翌日清晨,她步进绣楼时,满室的零乱,在那些零乱中,她看到,女子几近裸露地坐于地上,她的下身,洇出些许的血来,身上,也有着很多的淤伤,包括那张精致无双的脸,嘴角也肿红着。   她轻柔地替女子,擦去身上污浊,但,她知道,有些污浊若进了心底,是永远都擦不去的。   也是在那一日,宫里传下一道口瑜,说是陈皇后传她进宫。   陈皇后,就是昔日,代她进宫的表姐陈果。   这么多年,她不仅做到了宫中最高的位置,也成为当今太子轩辕聿的母后。   纵然,太子的生母是慕淑妃,可,幕淑妃却在产下太子后就大出血身亡,于是,本同时诞育一帝姬,却不幸天折的陈果代为抚养太子,并因此,被册为中宫。   现在,曾经庶出的陈果就端坐在鸾凤宫中,接受她的跪拜。   不知道为什么,陈果对她,再没有进宫前的热络,彼此间的那些感情,仿佛早已荡然无存。   陈果语音冰冷,略问了她几句近况后,就颁了一道看似恩旨,实际意味叵测的旨意,陈果赐其近身宫女莫兰予襄王为侧妃,并说,是皇上的意思。   皇上的意思?   曾儿何时,皇上竟还关心襄王的事来?   分明,是陈果的意思吧。   她想,她或许清楚陈果此举的用意。   皇上频繁夜里出宫会那名女子,身为中宫的陈果岂会不察觉呢? 当然,若陈果派去跟踪的人,仅能查到皇上进入襄王府,又有谁会想到,府中另有美娇娘呢?   恁谁,都会以为,皇上是去私会她吧?   可,她并不能说出实情。   不仅源于纳兰故德的警告,亦源于,她心中,莫名对那女子是同情的。   若被陈果知晓那女子的存在,她无法预料,陈果会使什么手段。   于她,陈果顾念着表亲的关系,不过是赐婚,让她也尝到夫君被分享的滋味。   于那女子,若赐一死,亦是陈果现在所能下的命令。毕竞,经昨晚那一事,轩辕焕对那女子显然,已不再顾惜。   她叩首谢恩,莫兰,就在那一年走入了王府。   也从那年开始,纳兰敬德,表面上对她虽依旧恩爱如常,可,惟有她知道,独守空房的日子,亦是从那时开始拉开帷幕。   侧妃莫兰进府后,看上去也算得纳兰敬德的心,这份得心,却只在后来给莫兰带来一个女儿。   也在那之后,莫兰再没有能怀孕。   她亦没有。   王府的这种平衡,就一直维持了下来。   而也是在那一年,在一个下着倾盆大雨的午后,宫内传出一道令举国震惊的噩耗,丧钟敲了足足六声,只意味着巽帝薨驾。   随即,太子轩辕聿登基。   那一晚,她按着惯例往绣楼时,女子却主动开口对她说了话。   与其说是话,更该说,是种请求。   女子取出一块九龙白玉璧给她,请求她将夕颜和这块玉璧尽快一起送往夜国,不必提她,只凭这块玉璧,定能让夜帝好好照顾夕颜,因为,她越来越担心,夕颜的安危。   她知道那女子定是信她,才会把这件贵重的东西交予她。于是,第一次,她直按问那女子,夜帝是否就是夕颜的父亲。   那女子只对着她凄凉地摇首,却,再来不及多说一句的话。   其余的话,随着室门打开,皆被无情地中止。   纳兰敬德出现在室门那端,他的面色,是她从没有见过的阴暗。   然后,她被命今离开绣褛。   她匆忙地将九龙玉璧放入袖中,这块玉璧在若于年后,虽没能如那女子所愿,得到夜帝的庇护,却让夕颜反得到了另一层的庇护。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这一离开,她再没见过那个女子。   仿佛,那处绣楼,从来就没有这样一个人存在。   也没有那处绣楼的存在。   那一晚后,院落中的绣褛被夷为平地。   一切,似乎从没有发生过。   然,她知道,那女子确是存在过的。   一如,她手中的九龙玉璧,是那么真实地存在。   只是,她怎么把夕颜带给夜帝呢?   夜国,于她来说,太远,太远。   纵然,夜、巽两国交好,可,那距离,终是她不能触及的。   并且,在那一晚后,她根本无法送夕颜出府。   纳兰故德将她和夕颜几乎等于囚束在了房内,这样的情况足足维持了大半年,直到他在那被夷平的地方,另建了一座绣楼,并在绣褛落成后,让夕颜单独住了进去,才解除了这层囚束。   但,至那时开始,夕颜即被勒今不淮出府,待到大些,偶尔出府与宴时,也大多需蒙着面纱。   对于这点,她是瞧得明白的,夕颜的脸越来越象那名女子,而那名女子,终将是一个禁忌。   那名女子担心夕颜的安危,亦该是由此而生吧。   也在那一年后,夕颜的身子逐渐孱弱,每每染上风寒,一用药就会吐,接着就会满脸发疹,恁她再急,府中的大夫都瞧不出病因,自此以后,一染风寒发热,只能最土的法子来散热:捂汗。   直到夕颜六岁那年,风寒大半月都未好,她不得已用蓝丝带去寻张仲。   当纳兰敬德请张仲至府时,彼时,张仲的身份,已是名闻三国的神医。   “在想什么?”张仲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把她从这么多年的回忆里生生地拉回现实中。   她凝着他,那么近,却,终隔了年期地远。   “碧落一定要死?”她轻声问出这句话,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是,皇上的发落,就是她谋害了醉妃的皇嗣。”   陈媛的手,蓦地握紧,顷刻后,松开时,她望了一眼桌上的汤药,低声:   “再无转圜?”   “没有,你不死,她就一定要死,醉妃险些小产,六宫皆知,做为皇上,必然是要做出服众的发落。”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我怎能心安?”   “你——”张仲凝着她,眉心蹙了一下,沉思片刻,复道,“既然你对她如此不舍,我会替你恳请皇上,由你给她送行。”   陈媛的眸底,拂过一缕疑惑,但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多谢院正。”   她福身,张仲瞧了一眼桌上的汤药,复道:   “等送完她的,这碗药,我再另替你熬过。”   “不必,就这碗罢。”   “药冷,伤身。”   张仲看似极淡地说出这句话,终掩不去话语里的一丝柔软。   他仓促地借转身掩饰,疾走出房内。   陈媛凝着他的背影,却不知,这一凝,竟是这辈子,最后的一凝。   ※※※※※※   天曌宫,偏殿。   更漏声响,银碳融融。   夕颜卧于榻上,睡得并不安稳,蓦地一个惊战,她从梦里被惊醒。   记不清,是什么噩梦,只觉得,汗濡中衣。 “怎么了?”   温暖和煦的声音在她耳旁响起,她回眸,才发现,轩辕聿阖衣卧于她的榻旁。   “皇上,您——”夕颜下意识地欠了下身,这一欠,并不是要避开他,仅是为了让出更多的地方予他。   他晓得她的用意,只用手,轻轻地要去揽她,但,快要触到她的肩时,却滞了一下,她的眸华流转间,身子,稍缓了一缓,顺势挪进他的臂弯。   他滞在半空的手,这才,修掌微移,把锦被替她裹得更严,而,他的手,隔着锦被,轻柔地拥住她,再不移开。   “别说话,你的身子还没大安。”顿了一顿,复道,“朕放心不下你,在这歇一会,待到卯时,从这去上朝。”   “嗯。”   她颔首,纵是不妥,但,今晚,她不想一个人睡着。   有他在,或许,那些噩梦,就会远离她罢。   还有,那一桩,压在她心头的事,眸内的忧虑尚未来得及泄出时,他似已洞悉一般,柔声:   “王妃身子染恙,朕已命院正连夜送她出宫调养,至于你那从宫外带进的碧落,受了别宫的唆使,在这百子荷包中下了天门子粉,意欲堕去你腹中的龙嗣,再是容不得了。”   他尽量用最柔缓的声音说出,却仍看她的脸色一暗。   这一暗,他知道,她定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怎会听不明白呢?   毕竟,她亦渍楚,陈媛和天门子粉,拖不开干系,这事,总得有人去应,一个碧落的死,换陈媛的生,这样的处置,无疑是最好的。   可,碧落,是从小伺候她的丫鬟,终究,她心里,仍是不忍的。   她的手,无意识地缩紧,置在胸口,轩辕聿另一只手伸出,把她蜷起的手,握于掌心。   他能觉到她小手的冰冷,他用手心的温度一点一点去替她捂着,直到,她突然,靠近他,把脸埋进他的怀中。   他本轻柔覆在锦被外的手,随着她的埋进,终愈紧地拥住她。   “皇上,臣妾——”   “朕知道你想说什么,宫里,就这么无奈。王妃会代你,去送碧落最后一程。”   他觉到她的身子,轻轻地颤了一下,只这一颤,在他紧拥住她的手心,随着下一句话从他唇中说出时,慢慢平息:   “朕彼时太自私,要你陪着朕,在这深宫的残忍中蹉跎——”   他停了一下,似下定决心,却用极轻的语声道:   “待你安然产下这孩子,朕允你的话,依日有效。”   他允她的,是送她再回苗水。   只是,这一次他留住她的意味,不在是奢望这剩余的五个月,她对他的态度,能有所转圜,不过是,竭力去保她腹中这胎罢了。   而她,到了那时,真还能绝然离开吗?  她不知道,这一刻,她真的不知道。   她只想,就这样埋进他的怀里,转眼,白头,是否,就是永恒呢?   “再睡一会,朕抱着你,不会再有噩梦。”   他的语音柔软地,仿佛春日的微风,她埋在他怀里的脸稍稍抬起,看到,他如碎星闪烁的眸内辉映出她苍白的脸。   她的唇际,漾起一狐浅笑,一并,融进了他深邃的眸底。   她蓦地,想用这笑,驱走,她脸上的苍白。   她不要,永是这份苍白映进他的眸底。   他于她的温暖,她没有相同的温暖可给他,那么,笑容,是否能抵算呢?   一念再起,蜷于他手心的小手稍稍动了一下,他以为握疼了她的手,忙松开时,只看她的手,怯怯地伸出,然后,慢慢地,拥住他的背。   就一晚,一晚就好!   让她忘记自己的不贞。   让她忘记自己本不配他。   拥住这份温暖。   这个冬日的深夜太冷。   所以,容她拥住这些许的温暖。   哪怕,仅是一晚。   他的背如遭电击,即便,她拥住他背部的小手,几乎没有用一点的力,都让他清晰地觉到了她的存在。   他低首凝向她,她却又将脸埋进他的怀内,再没有声息。   他将下颔轻轻抵在她的发丝上,闻到属于她特有的气息传来,纵不再有昔日的馨香,这份气息,依旧是他所要的。   然,或许,上苍总不允许,他幸福太久。   是的,这一刻,他是觉到幸福的。   那种幸福满满的溢进他素来自律的心底,直到,殿外,传来李公公带着焦灼的声音。   这一声焦灼,终是让这个属于他和她的温暖、幸福的夜,只觉到寒冷彻骨……   ※※※※※※   审讯司,暗房。   陈媛独自一人,手端着托盘,缓缓走进这暗房。   暗房,是用来关押宫内即将行刑宫人的地方。   行刑,是的。   这一次,碧落的行刑,将由她来做。   主仆一场,由她来送,也是好的。   暗房很暗,对于即将行刑的宫人来说,提前适应黑暗也是好的。   黑暗里,有着一些很渗心的,细微声响,随着她的走进,那声响停下,取而代之的,是碧落带着惧怕的声音:   “谁?”   “是我,碧落。”陈媛的声音缓缓响起。   “你——”碧落说出这一个字,声音里的惧怕愈浓,“你来做什么?”   “碧落,好歹你也在王府伺候了这么多年,临别之际,我总该来送送你。”陈媛循着声音,走到碧落跟前,蹲下身子,她看到碧落的目光,在暗室里兀自闪烁不定。   这双眼晴,太不安份。  她早该知道,放这么一个不安份的丫鬟去伺候纳兰禄,是不妥当的。   当初,在夕颜进宫后,她本赏了碧落银两,准她回老家不必再为仆。   然,碧落却一反常态,哭哭啼啼地执意不肯,只说,要留在王府,哪怕郡主不在了,都不舍得离去,总有一日,郡主会回府省亲,她是一定要等到那一日。   她以为,这丫鬓真的和夕颜主仆情深,遂准了她,又不忍她做太重的居,恰好,纳兰禄房内的丫鬟许了人家,不日即将出府,正好,碧落伺候过夕颜,顶上这个差,也是好的。   只是,这一次,终究是她错了。   这样一个有着不安份眼光的丫鬟,所想要的,远超过她的想象。   从伺候纳兰禄的那日开始,碧落要的就远不止侧妃的位置。   许是,碧落见惯了王府中,表面上襄王对陈媛的恩爱,在碧落的眼中,侧妃莫兰,不啻是没有这份恩爱的。   所以,她要的,就是正妃的位置。   陈媛不知道,碧落和纳兰禄是何时暗渡陈仓的,待她知晓时,已是轩辕聿赐婚,侍中的三千金西蔺姈为襄亲王妃。   那一晚,纳兰禄急吼吼地冲到陈媛的房中,执意不愿娶西蔺姈,说只属意碧落。   在彼时,陈嫌除了惊愕,再无其他。   可,圣旨已下,不是他们所能驳的。   于是,她喝斥了纳兰禄。   她犹记得,纳兰禄眼底的阴鹭,一如他父亲的纳兰敬德昔日眼底聚起的阴鹭。   她隐隐觉得,会发生什么大事,可她能做的,仅是在四月初二大婚那日到来前,将府内的一切打点仔细。   但,一切的发展,终究在大婚那夜,让她措手不及。   西蔺姈的失贞,西蔺姈的自尽,犹如一堵厚厚石块压在她的心头,再喘不过气。   幸好,轩辕聿并未重责。   幸好,夕颜为了防这件事的外泄,将碧落带进了宫中伺候。   原以为,这段孽缘,终将告一段落,可,谁知晓,不过平地里,再埋了一次隐患。   毕竟,碧落和纳兰禄在府里的私情,都是被府中其他人瞧在眼里的,若有外人刻意要借着这,去利用碧落,许她和纳兰禄姻缘,无疑是最好的法子。   于是,这个从小就进府当为奴的丫鬟,终是在昨晚,让她失望至极。   可,再怎样失望,她还是不忍的。   她克制下心底的思绪,淡淡地道:   “碧落,你犯下这事,就该知道下场如何。”   “我犯了什么事?我根本什么都没做过!”碧落目光锐利地射向她,不服地道。   “天做孽,犹可活,自做孽,终难恕。这是皇上赐的酒,你喝了它,一切的劫数,就都结束了。”  陈媛将托盘放在地上,手执酒壶,将壶内的酒倒入盏内。   随后,举起那杯酒,递予碧落。   “不,我不喝,我干嘛要喝,为了保你,让我去做这个替死鬼!我不要!陈媛,你别想让我死,哪怕我死了,你的儿子,也会难受至死的,他和我说过,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死!”   “碧落,你清醒点吧,没有一个男子,尤其,有着大好前程的男子,会为了一个丫鬟,自断前程的。他能娶西蔺姈,就是最好的说明。”   不让碧落死心,再这样纠缠下去,无疑,是不好的。   狠下心说出这句话,谁说,她陈媛太心软呢?   “那又怎样?西蔺姈失贞在先,自尽在后,襄亲王妃的位置如今还是空着的,皇后说了,只要我替她办了那事,这住置,她会做主,让太后指给我。”   “碧落,若她真能兑现诺言,为什么,现在,到这的,是我送来的酒,而不是她的赦免呢?”   对于碧落的背叛,她如今,已能坦然。   这世上,大部分人,都是为了自己而活。   碧落,亦如是。   “她骗我?!”碧落嘶吼出这句话,失控地欲待站起,却被陈媛按住肩。   “放开我,我不能放过她,我要去太后那,告诉太后,这都是皇后出的主意。凭什么让我做替死鬼!我不要!”   “碧落,你以为,这宫里,有你说话的地方吗?走到今日这步,不是你的贪念,又怎会生出这些事端来?”陈媛斥道。   是的,若不是碧落的贪念,早在三年前,选择出府回乡,不啻是最好的路。   然,碧落选择的,却是留在王府。   选择的,是一条,她本不该去奢及的路。   王府正妃的位置,从来只会属于家世同样显赫的世家女子,是不会让一个丫鬟登上的。   可惜,这世上,最害人的,就是这不该有的贪念。   心比天高,命,恰比纸薄。   “为什么,你要处处针对我呢?呃?”碧落的眼底,闪过一丝狠辣。   这丝狠辣,让陈媛的手微微一颤,她将那杯酒,放在碧落的身旁,旋即起身,回身间,她语音清泠:   “这酒,我劝你,还是自己喝下,不要等到被人逼着喝下,那滋味,更加不好受。”   顿了一顿,她复加了一句:   “我能为你做的,只是来送你这一次,希望,你能真明白——”   然,这句话,却再说不完。   穷她这一生,终是,留下一句说不完的话。   最后,两个字,是“苦心”。   对,苦心。   可惜,这份苦心,却是白费了。   她的后背,有尖锐的疼痛穿过,接着,是冰冷的空气随着那阵疼痛一并地涌入。  那些冰冷的空气,涌入的位置,直抵她的后心。   于是,心中的温暖,也一并不复存在了。   身子,软软地瘫下。   在这暗房内,她看不到什么,四周,除了,死寂之外。   还有漫天的黑暗向她逼来。   在这漫天的黑暗里,她看到,张仲笑盈盈地站在那棵梧桐树下,后面,所有的枝丫上,都系满蓝色的丝带。   蓝色的丝带包围中,他好象,开口对她说了一句什么。   可,她再是听不到了。   错过的,无法握住。   这一生,仅是遗憾。   是的,身不由已,错失所爱的遗憾。   如果当时,他愿带她走。   是不是一切就会不一样。   如果当时,她愿放下这份爱。   是不是一切也会不一样。   可是,一切的发生,是以绝对的方式存在,容不得谁和谁的“如果”。   “为何总顾虑别人,忽略自己呢?”   这句话,在她意识悉数消逝前,清晰地叩进她的耳帘。   她的唇边绽开最后一朵凄婉的笑,回他:   若我不顾虑你,只按着自己的意愿活,岂非,就是你的负担呢?   可惜,他听不到了,她,再也不能亲口告诉他这句话。   是的,她不要成为他的负担。   因为,或许,她已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碧落的手中,握着那支筷子,那支筷子,深深地没进陈媛的后背,黑暗里,她看不见,那喷涌而出的血,仅能闻到,浓郁的血腥气。以及听到陈媛,在她的跟前倒下,重重的落地声。   从今晚,审讯司的看守送来这顿看似饕餮的膳点,她就知道,自己的大限到了。   所以,用了大半夜,她都把这筷子磨得尖尖地,妄想着,能刺伤前来行刑的人,逃出这监狱去。   她不要死,她想活着。   那么好的年华,死了,一切就都结束了。   可是,最后,磨得尖尖的筷子,却并不仅仅能刺伤人。   还能,杀人。   哪怕,她之前没有做过什么错事,现在呢,再没有回头的路了。   死,是唯一的结局。   她刺死的,是当今皇上圣宠的醉妃的母亲。   这个罪名的发落,绝不仅仅是一杯鸠酒那么简单。   或许是车裂,也或许是腰斩。   不论哪种死法,都太痛苦太痛苦。   伸手拿起那杯鸠酒,她听到,暗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不能等了,抬首,将那鸠酒一气灌下。   她真的没有做错什么,只想活得更好,为什么,一个丫鬟,注定要被人轻视呢?   哪怕得到重视,成全的也是,别人的谋算。   酒盏落地,碎了一地。   谁的心,也一并地,在这清脆声中碎去…… 结局卷 夔龙锁绮凤 醉卧君怀笑 【24】      天永十三年,十一月十一日。   黎明破晓前,天际,扯絮般落了一夜的大雪,蒙蒙地发着晦暗之色。   雪珠子,打在天曌宫偏殿的琉璃瓦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映着殿内,银碳的‘劈啪’,恁在这份静寂里,添了些许寥落的声响。   榻前,另加着熏笼,更使殿内温暖如春,只,夕颜纵是盖着厚厚的棉被,又拥于轩辕聿怀中,手,仍是冰凉的。   李公公的声音从殿外传来,虽仅一句,却是焦灼无比的:“皇上,有要事禀。”   她随着李公公那一句话,凐上愈浓的不安,眼见,轩辕聿松开拥住她的手,   就要起身下榻,她却兀自不肯松开环住他的手。   她不要被瞒着什么,哪怕,这层隐瞒的本质是善意的。   李公公明知皇上才歇下,不过就这点歇息的时间,卯时即要上朝,却匆匆来禀,又并不直接在殿外禀奏,显然是想请皇上出殿一听。   所以,这样的反常,只意味这一种可能,此事虽重要,但,不能让她知道。   如今,战事大捷,前朝祥和,有什么是不能让她知道的呢?   除非——   她不敢往下想。   可,她不能回避。   回避,只是多一份残忍。   这分残忍在于,她会在最后一个才知道,终究要去面对的事实。   她的手丝毫不肯放松,她听到,轩辕聿宽广的胸膛内,深深的吁出一口气,起伏间,他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什么事?”   “皇上——”李公公顿了一顿,犹豫中,终轻声道,“王妃殁了。”   这一声很轻,很轻,似乎,从空气里拂过,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   而随着这句话拂过,分明,有某出就裂开了。   裂开的彼处,亦是不会留下痕迹,即便,漫着弥天的血,却,不会有人看到。   因为,裂开的地方,只在不可示人的心底最柔软处。   她能觉到,轩辕聿的目光,担忧地凝向她,她的脸上,该是木然的。   一点波动的情绪,都不会有。   情绪,随着这份裂开,一并被迟缓地隔断。   然,仅是迟缓。   再怎样迟缓,随着堵压蓄积,终将,在裂开的缺口处崩溃。   王妃,殁了?   殁了!   养育她十三年的母亲,就这么离开她了?   接下来李公公回禀的话,她听得模模糊糊。   大致,是碧落不服,刺杀了陈媛,随后再饮下鸠酒自尽身亡。   “夕夕!”   他的声音带着焦虑,他温暖的指尖抬起她的下颔,她的眸华对上他焦灼的目光,闪过一丝绝决时,甫启唇,仅是:“皇上——”  这两个字,她已说得很费力,每一字吐出,似乎,都将使她的呼吸停滞一样的费力,可,她却是必须要将剩下的话说完:“李公公,他,说的,是真的么?”   说完这句话,她不再去望他,下颔从他的指尖移开,略低螓首。   源于,她怕从他眼底看到肯定的答案。   可,做为大内总管,皇上的近身太监,怎会讹传呢?   她知道,是真的。   只是,容许,她不去相信。   容许,她让自己拒绝去听。   容许,她还是懦弱地选择了回避。   她甚至,想让他,在这一刻骗她,说,那不是真的。   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只是。做完下了场雪,天很冷。   她又差点小产,心,很冷。   所产生的幻听。   然,事实,哪怕再残忍,终不会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也不许任何人回避。   “朕——对不起你。”这一句话,他同样说得很费力。   是他说,交由他去处理,因为,他不忍她再耗费心力。   她也知道,他是尽了力去处理的,否则,不会有王妃染恙送出宫的处置法子。   百子荷包,本与陈媛定是拖不开干系的,她瞧得清楚,彼时,陈媛予她百子荷包时的不自然。   但,她不愿往那深层去想。   现在想来,陈媛定是怕她的身子被这孩子拖垮,其间,又或许受了皇后的挑唆亦未可知。   毕竟,这孩子,若生下来是男,就为皇长子,这宫里,她们又岂会容呢?   而陈媛该只想着长痛不如短痛,宁是不要孩子,都要保住她的命吧。   这么做的代价,一旦事发,谋害皇嗣之罪,只有死路一条,所以,昨晚,她看到轩辕聿袖口的缨络会那样担心。   他知道她担心,才宽慰于她,才代她费了心神去处置他本不会多管的后宫事务。   然,人算又岂如天算呢?   方才,他告诉她,陈媛的发落。又说,由陈媛代她去送碧落。   她已觉不妙,是以,身子才会一颤,这一颤,将她对碧落的担忧,悉数的颤去,只余了对陈媛的牵挂。   可,一切都晚了。   哪怕,她猜到些许陈媛的用意,终是阻不住这场殇劫的发生!   送一个看上去很无辜的人‘上路’,哪怕,这‘上路’带着转圜的契机,但,这份‘无辜’在不明所以时,若变成反噬,那将是无比可怕的。   陈媛,她的母亲,素来是慈悲的,今日,这份慈悲,却把自己推上了绝路。   她不能再去想,多想一分,连呼吸,都带着锥心的窒息,一脉一脉地,从鼻端吸进,一径往下,这份窒息,使她的腹部,亦开始隐隐抽痛。 “夕夕!”轩辕聿的声音愈急的再她耳边响起。   她不能让他为她担心。   他没有错,今晚的一切,他做得够多了。   还有一个时辰,他该去上朝了,她不能自私地将他的心一并扰乱。   “皇上,没事,没事。臣妾没事——”   她稍抬起脸,仰视着他的担忧,竭力地想挤出一朵笑靥,只是,为什么,笑没有在唇边挤出,泪,却,在眼角滑落呢?   泪,止不住。   笑,溢不出。   心,却不再痛。   能痛出来,该多好?   心痛了,就会掩盖过腹部的疼痛。   她将身子迅速翻过去,她不想哭的,为了腹中的孩子,她哭不得,动不得再多的情。   只是,除了眼泪,她再无其他了。   陈媛,毕竟是抚养她十三载,对她体贴入微的母亲啊!   不是生母,犹胜生母。   今日,陈媛的死,间接,终究是与她有关的。   手扶上腹部,那里,她知道,这一胎经过昨晚的折腾,是不稳的。   夕颜,不能哭,千万不能再哭了。   她想强迫自己将眼泪止住,除了,那偶尔几声被抑制的哽咽外,这泪,该怎样去止呢?   “夕夕,你的身子还没大好,恕朕不能让你下榻去见王妃最后一面。”   他在她身后说出这句话,旋即起身,下榻。   她知道,以自己现在的身体,若勉强下榻去见母亲最后一面,或许连腹中的胎儿都保不住。   纳兰敬德出殡时,她好歹还在麝山送过一程。   如今呢?   她却再是瞧不得一眼,哪怕连最后一面,都是瞧不得了。   她只觉得到,自己的身子,在无力地发抖。   随着这层发抖,眼泪崩溃涌出。   她听到,殿门开启,关阖的声音。   他该去上朝了,现在这殿内,只剩下她一人。   她用力地咬着自己的银牙,回身,正躺在榻上,将脸仰起,以为,这样,眼泪就能倒流回去。   但,根本,无济于事。   除了让眼泪,愈流愈多外,她即便把银牙咬碎,都无用。   此时,传来殿门再次开启的声音,她仰起的脸,看到他又出现在床榻旁。   他没有去上朝?   她觉到眼泪的失态,惶乱地转身,她不要他看到她的痛苦。   这样,他如果在意她,上朝都是不会心安的。   这么想时,她觉到他却兀自上得塌来,他的手从她的身后紧紧把她钳入怀里,他的声音,带着疼痛,和怜惜,于她的颈后拂过:“是朕的错,让你现在这样难受!朕允你的,竟都做不到,夕夕,都是朕的错,朕保护不了你,连你身边的人都保护不了!是朕强求了你回来,倘若,你不回来,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夕夕,别哭了,好么?”   他将她的身子轻柔的扮回,手,竟也是瑟瑟发抖着拭上她的眼角,替她把那些泪水拭去。   “皇上,臣妾不值得您这样——”   他墨黑的眼眸,明亮而深沉,此刻凝着她,缓缓,道:“只有计较才会用值得来衡量,而朕,唯一计较的,就是怕无法护得你的周全,但,即便如此,却仍用那一年之约束着你,因为,朕——”   这一句话,她没有让他说完。   她的手,覆到他的薄唇上,轻轻地覆住,将他剩下的话一并掩去。   这一覆,时间,仿佛停滞。   接着,她的脸埋进他的怀里。   他要说的,她都明白。   只这一次,她不要他再次在她面前放下骄傲。   不要了——   她的语音很轻,落入他的耳帘,确是清晰的:“皇上,这一年,臣妾,是心甘情愿陪在皇上的身旁。”   一语甫出,她的心,有某处,终是松开,再不攫紧。   一语甫出,她的手,颤着再次环住他的背部。   时至现在,她若还要隐藏,就是真的迂了。   犹记得,旋龙谷时,他对她的坦诚,可彼时,她因着他心底有着别人的身影,骄傲地不容许自己接纳。   及至,旋龙洞中,她被谋算导致失贞,他绝情的话语,让她一并绝情断念,只存着报复的心。   亦是从那开始,她步步谋心,逐渐失去自我。   直到战争的血戮唤醒了她。   直到,他再次出现在她跟前,当他的剑刺进她的喉时,她分明看到,他眼底的惊愕和不舍,以及,清楚触得到的,她心中的疼痛在彼时胜过喉部的锐疼。   她的心,原来,仅会为了一个男子,有撕心的疼痛。   这样撕心的疼痛,其实早在那时就昭告了一个不容她去否认的事实。   可她偏是要继续地自欺欺人。   然后,他以交换她手中的苗睡兵力为名,实际,只是借此,让她再次回到他的身旁。   接着,沙漠遇险,他不惜以命相护。若他对她的心,真是虚假的,又何必以命相赔呢?   她并非铁石心肠之人,却因着旋龙洞一事,始终梗噎于心。   是以,明知道,他对她的好,她依旧视而不见,依旧处处寻找借口避开直面他的心。   原来,她怕自己动容。   她对任何人,或许都可以狠下心、绝了念。   唯独对他,是不同的。   这份不同,现在,不容她再次回避。   她,真的动了情。   以前的她,太自私,发生旋龙洞的事后,为何她不能设身处地为他去想呢?   他以帝王之尊,面对她的失贞,彼时,仅是听她解释就能释怀的吗? 更遑论其他呢?   然,这些许隐于心内的芥蒂,在他与她再见时,他分明已竭力做到不去在意。   而她却以小女子之心去度他的腹。   试问,对于大胜斟国的帝君,区区二十万苗水族兵,又焉能进得了他的眼呢?   只是,他从那时起,就不愿她劳心费力伤及腹中胎儿罢了。   一如,那场凯旋归来的夜宴,他当着众妃的面,以唇度酒,怕的,不就是酒里另有蹊跷么?   对一个,不是他所出的孩子,他都能如此这般,难道,不正是因为她,才让他这样?   他对她的付出,没有任何保留。   甚至是,牺牲了做为帝君该有的骄傲。   她呢?   做什么孤傲,做什么淡漠。   纳兰夕颜,你,真真是迂、蠢,至极!   她抬起脸,摇曳的烛光,辉映于垂落的纱幔上,她和他之间,清晰一片。   她的眼角,犹有残泪,但,她的目光,迎向他的,不再闪躲。   他的眼底,因她的话,带着一抹不可置信,可,她手心的冰冷,却真真实实地覆在他的唇上。   是的,真实。   他深深地望着她,这一望,仿佛要望进她眸底的深处,因为,她刚刚说的一句话,让他觉得,心,砰砰跳着,再做不到平静。   连攻进斟国的腹心都城,都没有让他的心,这样跳过。   他和她之间,会不会,由着这一年的相守,今后,能有好多的一年?   只要,有她陪着,民间夫妻的举案齐眉,谁说,帝王就不能呢?   她凝着他,复一字一句,道:“皇上,别再为臣妾做太多事,臣妾不要您为臣妾做这么多。”   “朕只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他的收,覆上她的手腕,她知道,他担心她说了这么多话,流了这么多泪以后,胎相是否有所影响。   可,再怎样,她对于悲伤的发泄,只是刚刚那一时,为了孩子,已经赔上了母亲的命,若再保不下这孩子。   她,对不起任何人。   “王妃的后事,朕会安排。今日,朕免朝”一日,陪你。   免朝?   他为了她,又破去了这个例子。   可,现在,她真的需要他陪在身边。   给她一点点的力量,坚持下去。   腹部的抽痛,随着他的话语,渐渐地止住。   他松开她的手腕,将她娇柔的身子,拥进怀内。   他的手牵住她的,覆到他的左胸口,那里,是心脏的位置。   她的手,再是缩不回。   眼睁睁地看着母亲为了她逝去,在悲痛至几欲崩溃时,是他用绻绻的情意做为她今日唯一的依傍。   倘不是他这般地陪于她身旁,她不知道,自己一个人,是否有足够的勇气,来度过这场殇痛。  每每地需要他的时候,其实,他总会出现在她身旁。   除了,那一次以外,他对她做的,够多,够好了。   那么,就容她深陷这一次罢。   只深陷一次。   她清楚,她肿了千机毒,若寻不到解药,再没有多少时间可活了。   生离,死别,那么短,又那么快。   哪怕君恩会凉薄,她都不会等到那一日。   所以,就深陷一次。   付出一次感情,又如何呢?   只是,她不想要他付出更深的情。   她仅私心地占一小部分他的完整,这一小部分,不会持续很长时间。   在她离开后,她希望,他还能有爱别人的能力。   一念甫定,她的声音渐轻:“皇上,一年后,臣妾希望,能带着孩子回到苗水,这里,确实不适合臣妾,臣妾的亲人,一个个都因着臣妾离去,臣妾累了,也不想皇上,为臣妾更累。”   这句话,很残忍。   然,除了今日,她想,她再是没有勇气去说的。   可,却是必须要说清的。   她从他的怀里,欠出身子,将娇小的身子,向上挪了一挪,与他平视,她看得懂,他眸底的一丝不解,更多的,是失望。   她的手,缓缓地扶上他的肩,随后,她凝着他,语音柔软:“皇上,请恩准。”   轩辕聿闭上眼睛,第一次,他在她的面前,闭上眼睛,不去瞧她。   这,本是他允过她的,只是,如今,她终于不用等到一年后,就把答案告诉他,将彼时那句话让他砰然心跳的感觉一并抹煞。   如坠深渊。   “好。”   这一字,说出口,比任何时候都艰涩,艰涩到,他再说不出多一个字。   他睁开墨眸,凝向她。   眸底,平静。   不再有任何的希翼,连那闪闪的碎星都暗了几分。   她避开他的眸子,语音低徊:“这一年中,臣妾,会学着去爱皇上。”   说罢,她埋进他的怀里,再说不出一句话。   他亦是沉默的,手揽上她的身子,他将她的冰冷,一并地去捂暖。   一年之约,其实,剩下的时间,早已没有了一年……   这一日,他陪着她,在偏殿,焚纸祭拜,并将陈媛的灵位一并请至偏殿的神枢上。   这些,在帝王寝宫天曌宫,本是不可为的。   但,他为了她,又一次的破例。   夕颜想要阻止,他却容不得她说不,因为,他清楚,若不能于此时祭拜陈媛,这对于她来说,始终,会是一种遗憾的煎熬。   他清楚她心内的孝道之重,否则,当年,就不会有麝山之行,也不会有之后的种种。   同日,轩辕聿下诏,宫女碧落谋害皇嗣,罪名确凿,按律赐死。王妃陈媛疲于照顾皇嗣,劳累过度终不治病故,册为和硕襄亲王妃,同襄亲王合葬后,准予迁入皇陵。   皇陵,在檀寻的陵山上,只有近支王爷逝后,方准迁入,而之前襄亲王的陵墓却是远离檀寻的。   如此这般的安排,夕颜懂得轩辕聿的意思,等她产下皇儿,不用路途颠簸,就能拜祭双亲。   他于她的好,均在细微处可见。   但,这样的好,却只让她越来越不知道,该怎样回报于他。   或许,学会去爱他,是唯一的回报。   因要迁陵,纳兰禄也奉旨从西蔺姈的墓园归来。   彼时,张仲在验明碧落‘尸身’后,亲命人,将她的尸身扔到京郊的乱坟岗中,也未交付专负责死去宫人的奚宫局。   既然,陈媛临终前,最后一个愿望,是留下这宫女的命,他不愿去违背她的意思。   天理昭昭,疏而不漏,他信的,是善恶终有天报。   夕颜在偏殿,听离秋回禀这件事后,她的眉尖只蹙了一下,并没有表示反驳张仲的处置,尚宫局,另指了一名唤作蘅月的宫女顶上碧落的位置。   这一切,她同样,是没有任何意见的。   这,亦是她最后一丝的心软。 结局卷 夔龙锁绮凤 醉卧君怀笑 【25】      得悉陈媛死讯时,太后已在慈安宫歇下。   当莫菊进殿,禀知这一讯息时,太后仿似没听清,复低声问了一句:“谁殁了?”   “回太后的话,王妃殁了。”莫菊的声音虽只隔着两层帐幔传来,却,含糊得让她仍听不清。   “哪位王妃?”   “是醉妃娘娘的母亲,前襄亲王妃陈媛。”   莫菊躬身站在纱帐外,殿内,仅一盏鲛烛燃着,不甚光亮,只现出一个身影的轮廓来。   太后心中,蓦地,似乎,连最后一盏的光亮,亦暗去不见了。   陈媛,殁了?   接下来的话,她听得依旧含糊,只知道,陈媛去审讯司暗房送碧落上路,殊不料,反被碧落刺死。   陈媛,终究,心,太软。   因着这分心软,她用了苦肉计,方能代替陈媛,顶了陈家的入宫名额,她亦知道,在那之后,陈媛重病一场。   可彼时,她已在宫中,身不由己,纵然闻悉陈媛病重,除了默默在清远宫,替陈媛祈福之外,再做不到其他。   是的,清远宫。   这个名字,就意味着是属于冷落的宫殿,离天曌宫很远,孤零零地,位于禁宫西面的一隅。   西面,冬冷夏暖的所在,也是不受宠后妃的居所。   而她,真的甘心,就这么在宫里葬送美好的年华和青春么?   不!   她虽是陈家的表系,又是庶出,她的母亲,不过是一名卑微的舞姬。   然,这份卑微,因着她终究姓陈,却变得,会有一丝的转机。   一如,在那么多秀女中,她入选了。并且碍着陈家在前朝的威望,她是以才人的身份入选,能单独居一宫,这比起,同届入选的秀女来说,起点就要好太多,不是吗?   她用这个理由安慰着自己,却在日复一日,苦等帝君翻牌中,破灭。   毕竟,她不是陈媛。   毕竟,她只是顶了那个入选的名额,却始终不是尚书令的千金。   哪怕帝君出于前朝后宫的制衡,需要做出种种样子来,始终,是不需对她做的。   她看着,一个个前朝重臣的嫡女,被翻牌,晋封,唯独她,独守空帏。   于是,她明白,进了这宫,她靠的,只能是自己。   她入宫后,第一个帝君的天长节,她以舞邀宠,漫天的月华,都抵不过她舞姿的曳彩生辉,她舞尽所有的妩媚,舞尽所有的婀娜。   仅为了邀得那大殿之上帝君的垂怜。   她不惜忘记妃嫔的身份,只以舞姬的样子出现。   这些,纵是其他后妃所不屑的,于她,又如何呢?   她的母亲,本身,就是卑微的舞姬,靠着一舞才做了她父亲的三房。  只要最后能做人上之人,这些许的被人瞧不起,根本,是可以忽略的。   巽国的中宫之位,自帝君登基,就空悬三载。   谁能入主鸾凤宫,那么,那块晶莹的九凤玉璧,就会为她所拥有。   凤,是巽国的瑞兽。   九凤雕成的玉璧,更是每个进入这禁宫的女子,所梦寐以求的。   那一晚。   酒,醇。   舞,美。   人,醉。   那一晚,她如愿以偿地,来到了宫中女子向往的龙榻,如愿以偿地成了帝君真正的女人。   而她进宫前,为了这一晚,所准备的种种,终于让帝君在今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再不会忘记她。   那些准备,是她降下世家小姐的身段,由母亲引着,往檀寻城内最红的青楼——落霞院,耗母亲多年攒下的银子,由老鸨亲授房中术。   这些为世家小姐不耻的事,她都会去做。   因为,入了宫以后,尊严、骄傲,都会被践踏,她,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正由于她学得了,其他入宫女子所不会去学的房中术,是以,才能靠这种见不得光的手段,留住帝君。   很无奈,很可悲。   然,最终若得了皇嗣,则一切,都是值得的。   说来奇怪,帝君继位三年,这一次,是第二年的选秀,但,三年内,纵有几名后妃怀得皇嗣,却都没能顺利诞育,皆是意外小产。   这些意外,重复得太多,只让她隐隐觉到不安。   可,这份不安,很快就降临到了她的头上。   在她晋为昭仪的那一年,她怀孕了,同时怀孕的,还有右仆射慕风的妹妹昭媛慕雪。   这,对于皇嗣沉寂太久的后宫来说,不啻是双重的喜讯。   她和慕雪也都得以恩准,于宫中会见亲人。   她的亲人,来的,却并不是她那只官拜从二品的父亲和出身舞姬的母亲。   恰是当朝的尚书令,按道理,她该唤伯父的陈尚书令。   这是他第一次,正眼瞧她。   也第一次,郑重其事地告诉了她一些事。   巽朝的规矩,倘若皇上不能在年满二十五岁时册立太子,则太子一位,将册立皇太弟,也就是由近支王爷相代。   如今,皇上已年届二十一岁,又膝下无皇子,自然,这一胎同样是着紧的。   而慕雪是慕风的妹妹,右仆射一职虽在尚书令之下,但,难免不母以子贵,危及到陈府的位置,因此,他今番进宫,无非是晓以厉害关系于她知道。   可,她知道了又怎样呢?   腹中的胎儿性别,难道是她能左右的么?   然,在那一日,陈尚书令离去前,却交予了她最重要的一个筹码。   宫中彼时的冯院正恰是陈尚书令早就部署下的人。  这,于后来,终成为了她问鼎中宫之位最大的助力。   因怀得皇嗣,她和慕雪同日分别册为正一品惠妃、淑妃、距离中宫,仅是一步之遥。   若能诞子,则,更可能,一跃成为中宫。   但,这个念头,终被一次无意的发现,所打破。   正从那时开始,她才发现,禁宫中,看上去能到达荣耀顶端的路,是充满了血腥和杀戮的。   一路走去,当她站在皇后的宝座,亲握那九凤玉璧时,那洁白莹润的玉璧上,分明,沾满了别人的鲜血。   她,终究,对不起慕淑妃。   也从那时开始,过于在乎手上握得的一切,她的心,变得多疑,敏感,再不轻易相信任何人。   甚至,对陈媛,都不例外。   那时,她因着抚养太子轩辕聿,得到了中宫皇后的位置,可,失去的,是圣宠雨露。   帝君轩辕焕,每月除了十五,按照祖制会歇在她的鸾凤宫之外,其余时间,却都不会再翻她的牌。   本来,有了聿儿,她也无所谓这些,六宫雨露均泽,才是她身为中宫该去维系的。   但,那年除夕后的一个月,彤史的来禀,着实是让她意外的。   轩辕焕接连半月不曾翻牌,每晚都独宿在天曌宫。   她清楚轩辕焕的秉性,对于女色,他绝对不会克制得了半个月,除非——   从天曌宫太监的口中,她终是知道了,半月间,每晚皇上亥时,必会出宫,然后在子时返回。   如此,这半月的不近女色定与出宫有关。   当她安排人,往宫外跟踪时,得到的讯息却是,皇上的车辇消失在襄王府的后院中。   襄王,她怎么会不记得这个人呢。   他,是陈媛的夫君,亦是巽国的战神。   没有他出征所不能赢的仗,也没有他出征所不能夺的城。   他的崛起,使得原本在巽国默默无闻的纳兰一氏,刹那因着纳兰敬德的缘故,迅速跻身世家行列。   于是,在他率兵携同斟、夜两国攻打苗水族时,不少世家愿将自家未出阁的女儿许配予他,因为,此战大胜的话,无疑,将使他的战绩更为辉煌。   当然,连尚书令都不例外,眼见着自己的女儿错过了应选的年龄,待到三年后再去应选,年岁终不饶人,是以,他额外求了皇上的恩旨,将陈媛许配给纳兰敬德。   本是天作的佳缘,她当初也是祝福陈媛的。   可,现在,让她洞悉了不该洞悉的事后,只让她难以接受。   陈媛的容貌是美丽的,这份美丽,彼时是她羡慕的,如今,更是让她心烦的。   襄王为臣,倘皇上看上他的王妃,他又能如何呢?   再怎样的铁血男儿,其实,终归过不了权欲这一关。  于是,翌日,她去了天曌宫,以宫女莫兰年岁渐大,到了出宫年龄,想请皇上念在主仆一场的份上,指莫兰一门好亲事。   但,当她无意中提起是否能配予襄王时,她瞧得清楚,轩辕焕的神色是略略变了一变的,不过,只是变了一变,他即允了她的奏请。   没有丝毫反对的,允准。   她心里清楚,襄王身为王爷,以她的宫女配他,着实是高攀的。   可轩辕焕竟是允了。   她的心,在轩辕焕允准的那一刻,酸涩自品。   这,可以算是她代轩辕焕去赐下的一份补偿么?   她传召陈媛进宫,当她说出赐莫兰予襄王为侧妃时,她看到,陈媛的容色依旧是淡然不惊的。   她很失望。   她的失望来源于,这世上竟有一名女子对即将有其他女子分享夫君,却仍能做到容色不惊。   那么,仅能说明,若非陈媛逆来顺受惯了,就是对自己的夫君早已不在乎。   那么,是否更说明,轩辕焕真的,与陈媛有染呢?   兜兜绕绕了一圈,当年,她从陈媛手中得到的,最终,再因着陈媛,变得不完整。   于是,嫉妒使然,羡慕使然,她从那时开始,借着一切的法子,编排着陈媛。   直到,夕颜进宫。   甫见夕颜的脸,她就有种蓦然相识之感。   犹记起,最后那次陪轩辕焕在颐景行宫,轩辕焕亲自画的那幅画像上,赫然是拥有这张脸的女子。   也因着那幅画,终酿成了,这辈子,她再不愿去回忆的那幕。   是以,初见夕颜,她是厌恶的。   其后细想,怎么可能呢?   若按时间算,那时,夕颜充其量不过几岁。   所以,她根本不是画上的女子。   哪怕,她们拥有近乎完全相似的样貌。   但,当轩辕聿为了夕颜,改赐慕湮姻夜国时,她仍是无法容忍。   她本想借着慕湮,弥补对慕雪当年的亏欠,却因着轩辕聿册夕颜为醉妃,只让她的心,寒冷一片。   难道,一切都是劫数么?   五年前,一个西蔺嬍已让轩辕聿封闭了五年。   五年后,难道,他和他父皇,注定要迷恋上相同的脸吗?   隐隐地,她心里觉到些什么。   或许当初,她真的误会了陈媛。   然,骄傲使她不愿意去承认这个错误。   直到,陈媛为了夕颜,入宫求见于她,并取出半块白龙玉璧,呈献于她。   她对这块玉璧不会陌生。   一龙一凤,皆是半壁,相合,则成圆壁。   这圆壁两半,各雕刻这瑞兽,亦是巽、夜两国皇后的信物。   她有的,便是另外半块九龙玉璧。   但,陈媛显然从她常佩于绶带下的另半壁九凤玉璧察觉出这双壁之间该是有着渊源。 所以,才促使陈媛下定决心,来主动求她。   陈媛口中接下来说出的话,映证了她之前的猜测。   夕颜的母亲确是另有其人,并且,这半块玉璧是夕颜的母亲最后交予陈媛,让她拿着玉璧将夕颜托付给夜帝。   可,夜帝并非夕颜的生父,只是,这半块玉璧应该是一个约定的承诺,因此,定能保夕颜一个周全。   是以,陈媛请求她,让皇上收回册封夕颜为醉妃的旨意,使夕颜能继续联姻夜国,这样,亦算是全了夕颜母亲彼时的心愿。   她知道,陈媛此刻的坦白,全是因着担心,这担心的来源,正是她。   陈媛担心的,无非是怕她将这么对年来对她的编排,同样不会放过入宫为妃的夕颜。   所以,陈媛只挑明了夕颜并非她女儿的身份,却善良到仍继续担下这多年来的误会,不去解释轩辕焕出宫私会的并不是她,而正是夕颜的亲生母亲。   因为,一旦说出这个真相,或许非但于事无补,反应了变本加厉四个字。   可,她真的是那么狭隘的人么?   过了这么多年,其实,她的心里,哪怕有着怨嫉,却再不会做出多过分的事来。   况且,颐景行宫的那幅画,加上夕颜的容貌和身份,她早揣测出了一些关于真相的一隅。   于是,她听完陈媛的请求,问了一句话:夕颜的母亲是否就是先帝出宫私会的女子。   陈媛先是震惊,接着是怆然地跪叩于地,求她,念在昔日姐妹一场的份上,千万不要伤及无辜的孩子。   也在那时,她才知道,原来,轩辕焕每晚出宫私会虽是夕颜的母亲,但,这种私会却带着禁脔的性质。   一个女子,哪怕再得到帝君的宠幸,因着这种性质,无疑是可悲的。   这么多年来,她视陈媛为不容,到头,只是一个误会。   一个,彻头彻尾,谁都不幸福的误会。   她沉默地听完陈媛的叙述,仅再问了一句,夕颜是否为轩辕焕的女儿。   这一次,陈媛斩钉截铁地告诉她,绝不是轩辕焕的女儿,至于生父是谁,她瞧得出陈媛脸上,瞬间即逝的一抹痛楚。   对于她来说,只要知道这点就够了。   其余的,她不需多问。   因为,她并不能答应陈媛的请求。   即便,她也想留下慕湮,送夕颜去夜国。   可,天子一言九鼎,又岂能出尔反尔呢?   所以,她允诺陈媛,定会照拂夕颜在宫内的周全,交换的条件,就是陈媛手中的九龙玉璧。   因为,她始终,欠慕淑妃一次,这一次,让她希望能最后为慕湮做一件事。   既然,这块是夜国的信物九龙玉璧,新晋位的夜帝百里南纵未见过,亦该是知道的。并且,他一定会带回给夜国的先帝百里栖。  而有了这块玉璧的庇护,或许,慕湮的深宫路,终将不会似她姑姑那样的坎坷。   不过,是种偿还。   不过,是种赎罪。   于是,在那日饯行夜帝的宴后,她把两块玉璧合而为一,分别赠与了夜帝和慕湮。   单独赠一块九龙玉璧,在众人面前,实是不妥的,毕竟,其中一块毕竟是夜国的信物。   倒不如,由她将这分开的龙凤璧玉再合整为一个圆壁,也算应了景。   而,她把自己的龙凤玉璧赠给慕湮,只源于这皇后的玉璧本来就不该是属于她的。   从此失去,也好。   巽国的中宫之尊、太子之位,不过血腥杀戮的象征。   这块九凤玉璧若失去这些血腥的意味,是否,能还它原来的洁净呢?   她不知道。   只知道,陈媛的慈悲再次揭开这场血腥杀戮的帷幕。   思绪纷杂间,过往一幕幕地浮现,仿佛心口悲凉的呛了一下,让她不得不从榻上坐起,声音,缥缈地隔着帐幔传了出来:“醉妃怎样?”   “回太后的话,皇上昨晚一直陪醉妃歇在偏殿,这会子,李公公在殿外禀了,皇上只说明日免朝,想是安慰这醉妃,但又未见传院正,该是无碍的。”   “无碍,无碍就好。”   陈媛最后的托付,她不会忘。   她除了欠慕淑妃,其实,对陈媛,又何尝不存着亏欠呢?   自陈媛去后,每日,夕颜都在偏殿焚香祈告。   她知道,纳兰禄在暮方庵做着陈媛头七的法事,只是,以她如今的身子,却是去不得的。   能做的,也仅是卧于榻上,祈香祷福罢了。   轩辕聿每日下朝后,本来除了往御书房批阅折子,就是在这陪她。   但,他借着天气渐冷,御书房的暖炉没有偏殿的好,干脆将御书房的一部分挪到了外殿,批阅折子都在这偏殿内进行。   这,外人看似的荣宠,她心里,虽是蕴着些许的欢喜,终究,是有些不便的,   因为,每晚,轩辕聿也不再回主殿,索性,陪她一并歇于偏殿。   而她,每五日在毒发前需服一次药的事,就变得很是不便,。   十一月十四,这一晚,是她自陈媛去后,第一次需服药的日子。   轩辕聿在外殿,批阅着折子。   内殿,她早早地说要歇了,摒去所有的宫人,确是十分安静。   在这份安静里,她悄悄取出一直放在床榻暗格内的瓷瓶。   用罢晚膳,她就唤离秋倒了一杯水,一直搁在塌边的几案上。如今,趁着这会功夫,赶紧服下,该不会引起他的注意。   她将药丸倒入手心,才要放进唇内,却听得他起身的声音,接着,内、外殿间垂下的雪色纱幔已被他掀开。   她一惊,忙就势把药丸握在手心,半倚于榻,抬眸瞧向他。   他径直走到榻旁,笑凝着她:“朕困了,今晚早些安置吧。”   他笑起来,腮边,又现出一个好看的酒窝。   她瞧着他笑,唇边却只浮起淡淡的笑意,手心,捏着那药丸,她下意识地用袖子笼住自己的手,身子往床榻内欠去:“皇上,可要传莫菊来伺候更衣?”   她没话找话地说着,只要,莫菊进来,她该可以把药放进唇中,这样,找机会喝口水,也就下去了。   然,偏偏,他却只坐于榻旁,眸华瞅到她另一只手里的杯盏,伸手执了过去,手碰到杯壁,不由道:“怎么喝凉水?”   “臣妾早喝过了,刚忘了放回几案上。”   说出这一句话,她的神情级不自然。   他唇边的笑涡愈深,随后,就着这杯盏,将那剩下的凉水饮下。   “皇上,凉的。”她唤道。   他竟然,把那杯凉水喝了下去。   其实,也不算太凉。只是,这么冷的天,从茶壶里倒出的水,不立刻喝下,就不会再是暖的。   一如人心,不暖,就凉了。   他和她之间呢?   或许,下一个冬天,就会凉了吧。   “在想什么?”   他的气息暖暖地拂在她的鼻端,她蓦地抬首,他的唇,轻轻地落在她的鼻尖。   不知是先前殿里的银碳熏得太热,还是,她的心神不定,此刻,鼻尖子上,却是沁出些许的珠子来,他修长的手指扶到那珠子上,语音低徊:“恼朕喝了你的茶?”   “没,只是,有些困了。”   “朕再给你去倒杯热的。喝完,早些睡罢。”   他起身,转往几案旁走去,她才要把药丸服下,他却突然转回身子。   “壶里的水也凉了,暖兜看来都抵不过这寒冷。”他朝殿外唤道,“来人,换暖茶上来。”   “诺。”   殿外有宫人应了一声,夕颜本抬起的手,灿灿地放下,她能觉到,手心沁出的汗意,似把那药丸的外层,都融了些许的黏腻于掌心。   只是,她仅能这么握着。   “怎么脸色突然不好了?”   他坐于榻旁,端详着她的脸色。   她当然知道不好,一惊一乍,加上体内那股寒冷的涌起,怎会好呢。   “皇上,许是今日,太累的缘故吧。”   “是么?”他的手柔柔的覆上她的手,她的手蓦地一滞。   手心,正握得那枚药丸。   她担心,他扣进她的手中,幸好,他只是覆着,并没有再多一步的动作。   “皇上,您要的热茶。”   有宫女的身影掀帘而入,正是新来的宫女蘅月。   “呈给你家娘娘。”轩辕聿吩咐道。 “诺。”   蘅月甫要把茶递予夕颜,轩辕聿却突然想到些什么,径直从她手上的托盘,把茶接了下来,以手背拭了下茶盏的温度,方道:“这温度正好。”   夕颜用另外一只手接过茶盏,才想着怎样让轩辕聿起身,好饮下这茶,突听蘅月禀道:“皇上,奴婢伺候您把坎肩换下吧。”   “呃?”轩辕聿有些不悦。   毕竟,蘅月这一语,显是有着僭越的意味。   “回皇上的话,您的坎肩是银狐皮毛,虽是极珍贵的御寒之物,然,对娘娘的胎儿未必是好的。”   “哦,朕倒不知道还有这个说法。”   “奴婢家以前是猎户,所以奴婢才知道些许,这银狐毕竟是山野之物,带着难以驱除的味道,这些味道虽淡不可闻,却极易引起胎相的不稳,是以,奴婢斗胆,让奴婢伺候皇上先换下这坎肩。”   轩辕聿下意识地闻了一下坎肩,松开夕颜的手,旋即站起,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就由你替朕更衣吧。”   “诺。”   轩辕聿转身间,夕颜忙把药丸置于入口中,用那盏茶一气饮下,药丸顺利地入喉,带起一股暖意,随着这股暖意,她看到,轩辕聿的身子又已转回。   他的眸华似有若无地凝向她,她略有些尴尬地把那茶盏搁至一旁的几案上。   “怎么喝这么急?”   他身着白色的中衣,上得榻来,她的脸,晕得通红,仿被他瞧穿一样。   “臣妾口渴。是以,饮得急了。”   “原是这样。”   他的指尖拭到她的唇边,她一惊,才要避开,却看到,他的眸底探究的神情,她一滞,他的指尖仅把她唇边一点残余的茶渍拭了。   “连饮茶,都还像个孩子。”   是啊,只有孩子,才会喝茶喝到茶渍还留在唇边吧。   “皇上,把臣妾当孩子么?”她顺着他的话,反问出这句。   他本是探究的眸华却蓦地一转,一转间,犹添了几分的戏谑。   “是么?”   她的脸晕红愈深,借此掩去服药刹那的尴尬。   “皇上说是就是。”   说罢,她回身,就要卧下,不曾想,他的手,偏从身后环住了她。   “皇上——”   她记起殿内,还有蘅月在,他却这般。   “夕夕……”   他的话音仿佛带着魔音般在她耳边咛起,带着让她心悸的味道。   “蘅月,你先下去。”   她吩咐道。   他的手环着她的腰,她的腰,因着六个月的身孕,早不复昔日纤细嬛腰。   “诺。”蘅月的声音传来,随后是脚步声慢慢离去。   “皇上,早些安置吧。”   她稍侧脸,接近嗫嚅地道。 然,稍侧的脸,却再次碰到他的唇,他的唇,柔柔地从她的彼端往下,轻轻地吻住她莹润的红唇,她担心,唇内还有那药丸的味道,只紧闭着不肯松开,没有黏上药渍的另一只手,轻轻推着他,他用手把她推搡的小手柔柔地握住,低徊的语音在她的唇上响起:“茶,倒是香的。”   她一惊,身子甫一动,正触到,他某处灼热的坚挺,她的目光本不该瞧向那处,却偏是瞧得清楚。   虽然,她只经历了一次人事,又是在什么都瞧不到,被困束的情况下。但,这灼热的坚挺,意味着什么,司寝彼时却是教得她清楚分明的。   她的脸红到无以复加。   但是,以她现在的身子,怎么可以那样呢?   他瞧到她脸越来越红,以为吻住了她的呼吸,甫离开她的唇时,她只地下螓首,轻声:“皇上,今晚不翻牌吗?”   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松开环住她的手,侧回身子:“朕乏了,想安置了。”   她怯怯地凝了他一眼,却还是瞧到了那处,依旧——   他本是血气方刚的男子,又是帝王,眼见着,这几日,都为了陪她,不曾翻牌。   雨露不均,他当然,无处可泽。   她的手,甫要褪去自己的中衣,却还是滞了一滞,自己的身子,早是不干净的,又怎能给他呢?   可,今晚,若这样下去,他能睡得安稳吗?   虽然她服下这药后,就会陷入昏睡,但,在这之前,应该,还是有段时间的罢。   司寝的话犹在耳,她的手,终是在犹豫间,褪了一半的衣裳,低低唤了一声:“皇上——”   光洁的肩膀裸露在空气里,是不冷的。   只是,却随着他蓦地转身,凝向她的目光,骤然变得很冷。   “夕夕,你这是做什么?”   “臣妾——臣妾——”她眼镜一闭,豁出去般道,“若皇上不嫌弃,臣妾今晚,可以侍寝。”   她可以侍寝?   他突然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且莫说,他不是那种不能克制欲念的君王。   她如今身怀六个月的身孕,加上胎相一直不稳,再如何,她都是不能侍寝的。   他的手绝然地把她褪了一半的中衣拉上,语音低嘠:“朕,不需要。”   他不需要?   她抬起眼睛,眸底,有着一丝,淡淡的失落。   这层失落映进他的眸底,他柔柔地对她一笑,手抚上她冰冷的脸颊:“朕要的,不是你的侍寝,即便你只陪朕躺着,都好过一切。”   “可,皇上,您——”   她颦了下眉,眸华虽不敢再望向那处,但,不望,就真能忽视了么?   “朕无碍,即便你没有身孕,尚得守孝一年。”   他故用诙谐的语调化去她彼时的踌躇,然后,轻柔地替她掖好被角。   而她,本坚持着的清明,终是在那药效袭来时,陷入沉沉的睡梦中。   他瞧她昏昏睡去的样子,眉心突然蹙了一下。   他的手,缓缓把她藏于被下,即便沉睡,依旧紧握的一只手牵起,思忖了一下,却并未去展开她的紧握,仍将她的手放回锦被内。   他深黝的眸华凝着她,若能永远这样凝着,该有多好呢?   他俯下身子,在她光洁的额际烙下只属于他的吻。   哪怕,方才被她不经意撩拨起些许的欲念,可,他不想任由着欲念,做出伤害到她身体的事。   毕竟,这六个月的身孕,每一步,即便有张仲在,都保得甚是吃力。   即便,她怀的,是那人的孩子。   但,又怎么样呢?   他柔柔地烙下属于他的痕迹,低声:“夕夕,不要离开朕……”   他知道她听不到,也惟有此刻,他才能允自己自私地说出这句话。   翌日,张仲依旧按着惯例,辰时往偏殿请平安脉,甫搭脉相,他略一沉吟,终是问道:“娘娘,恕臣多问一句,除了臣开给娘娘的汤药外,娘娘是否仍服用其他的汤药?”   夕颜的手微微一颤,一颤时,旁边的蘅月轻声道:“娘娘,搁在这几案上太凉了,奴婢替您放块热垫子吧?”   “嗯。”夕颜应了一声,化去方才隐于一颤后的神色不稳,院正,本宫只服用了院正开的汤药,其余的调补药膳,是由院判负责,不知道,其中是否有了冲撞呢?   蘅月轻抬起夕颜的手腕,就势放下那块热垫子。   垫子很热,她的手腕,丝毫并不能被这层热一并暖融。   张仲若有所思地低眉敛眸,旋即道:“娘娘的玉体如今十分孱弱,有些药膳确是经不得再受用的。”   他顿了一顿,复道:“连臣给娘娘用药,都需思量再三,只怕万一有什么冲撞,反伤及皇嗣。”   这一语,张仲虽说得仿佛是他的小心谨慎,听进夕颜的耳中,自是别样的意味。   她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抚到自己隆起的腹部,止不住的,是手心沁出的冷汗。   难道,银啻苍的药丸,真的,对胎儿是不好的么?   “娘娘,臣会再开一副调理的汤药予娘娘,但,未免药效相抵相撞,今日起,院判的药膳,娘娘就不需再用了。这,臣亦会交代院判的。”   院判的药膳,她已用了月余,也是经得张仲同意的,今日,张仲一再提及药膳,分明是在借着药膳暗指什么。   她心下清明,神色上,却只是淡淡地道:“有劳院正了,一切旦听院正安排。”   张仲收回搭于夕颜腕上的手,躬身,带着药箱步出殿外。  蘅月一并送张仲往殿外行去。   夕颜瞧向张仲的目光,骤然觉得,蘅月的背影似乎有些许的熟悉,但,一时间,又说不出,在何处见过。   这种熟悉,绝不仅仅是她对一个宫女背影的认识。   她蹙了一下眉,复倚在榻上,如果,银啻苍,真的骗了她,这药丸在控制毒发的同时,却对胎儿是有影响的。   那她该怎么办才好呢?   告诉轩辕聿么?   如果告诉他,以张仲的医术,除去那些药丸的障目,该能断得千机之毒,那么,如此一来,不正间接地告诉轩辕聿,她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吗?   她不想看到轩辕聿的伤心。   所以,才有了这一年的约定。   并且,她同样不知道,不服用银苍的药丸,在千机发作时,她又能坚持多久呢?   那种痛苦的感觉,她不会忘记。   现在的她,再不是一个人的身子,稍有不慎,累及地,只会是腹中的胎儿!   心绪纷飞,唯今之计,或许,只有银苍能给她一个答案。   可,她又该怎么去见他呢?   ‘远汐’侯,这二字的封号,之于轩辕聿的计较,难道,还不明显么?、   “醉妃娘娘,今日是十五,按着规矩,皇上会歇在鸾凤宫,是以,今晚,您想用些什么,请先告诉奴婢,奴婢好吩咐膳房提前准备。”   蘅月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看似不过是一个寻常的提醒。   轩辕聿不在,那么,按着道理,她的晚膳就不用随他,可以点一些其他的膳食。   但,现在,说出这话,难道只是做一个提醒么?   她抬起眸子,正对上蘅月的目光,这目光,同样是熟悉的。   “你——”夕颜滞了一滞,轻轻唤出两字,“阿兰?”   蘅月闻听她这么说时,莞尔一笑,道:“正是我。侯爷不放心娘娘,就让我进宫照顾着娘娘。”   她没有自称奴婢,语调也恢复到之前她熟悉的样子。   “你的脸——”   夕颜凝着她的脸,却是和彼时阿兰的容貌,是有些不一样的。   “哦,这呀,不过是借着侯爷的易容术罢了,但,娘娘不也认出我了么?”   她早该想到是她,从昨晚,这名宫女看似无意的相护,让她服下这药,她就该想到。   夕颜略略瞧了一下殿外,除了两名粗使宫女外,并无他人。   阿兰显是知道了她的心思,轻声:“娘娘要见侯爷么?”   夕颜的手紧紧地拽着锦被,复咬了一下唇,却没有立刻回答阿兰的问话。   阿兰的身份,又岂止只是一个丫鬟呢?   但,她真的看不透,为什么,阿兰愿意为银啻苍做这么多的事。   尤其,愿意让她见银苍。   难道,做为一个女子,真能大度至此吗?   “娘娘若要见,今晚亥时,奴婢会想法带侯爷来。”   阿兰低声说完这一句话,又添了一句:“阿兰唯一希望的,是娘娘在任何时候都不要怀疑侯爷的苦心。”   苦心?   他的苦心,若是要以牺牲孩子,保住她命为代价,让她怎能接受呢? 结局卷 夔龙锁绮凤 醉卧君怀笑 【26】      天永元年十一月十五日,晚。   夕颜用了汤药,晌午后,又一直睡到了晚膳时分,离秋守在纱幔外,耳听得殿内传来些许动静,轻声禀道:   “娘娘可要用膳了?”   “传罢。”   离秋应了一声,反往殿外吩咐宫人上膳点。   夕颜坐起身子,一直这么躺着,反映好像都不太敏锐了。   她抚了下略有些麻的腿,今晚,她并不想坐在榻上用膳。   今晚,按照祖制,轩辕聿晚膳时就会往皇后的鸾凤宫中去,并会宿在皇后那。   这几日来,每晚有他的相伴,并不觉得怎样,一旦,忽然,他不在殿内了,却是凭添了几分清冷。   而,他所取的地方,却比六宫妃嫔中任何一处,更让她做不到释然。   腹中的胎儿,让她不能情绪有大的波动。   所以,她不想引着自己去胡思乱想什么。   暂时起身,让眼界不局限于床榻的一隅,是否就会好很多呢?   用膳的几案就置在榻前,案旁的椅子离榻并不远,少许走动,对身子,也未必是坏的。   她的足尖移到榻旁,伸进丝履。   由于好长一段时间都没起来,她扶着一旁悬挂帐幔的栏杆慢慢站起,甫起身,抬眸,恰看到床榻一侧铜镜中的自己,原本尖尖的下颔,经过月余的调理,倒显出从没有过的丰腴,她的手下意识地抚到脸颊处,犹记得,司寝曾经说过,轩辕聿素是钟意纤瘦的女子。   如今,她的脸以及臃肿的身子又哪来纤瘦的含义?   自保胎以来,每日梳洗全由宫女伺候,因着大部分时间都卧榻休息,她的青丝都没有再梳起,是以,也基本不需要对镜理妆。   今日,乍看到镜中的自己时,心底,除了愕然外,却隐隐含着其它的意味。   “娘娘,院正嘱咐过呃,您不能起来!”   离秋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人也走到了跟前。   “无碍的。”   夕颜就着状台前坐下,从床榻至此,不过区区三步路罢了,只这三步,又怎会有事呢?   “娘娘。”离秋唤道。   夕颜凝着铜镜中的脸,手,却依旧抚在下颔处。   “娘娘,月余的调养,娘娘的气色可是大好。”离秋站于塔身后,道。   纵前几日又见了红,但,离秋看着镜中的夕颜,气色比初回宫时终大好了不少。   “是么?”夕颜触紧了眉,从铜镜中瞧着离秋,“你不觉得本宫丰腴了不少么?”   “您是有身子的人,自然丰腴些,对孩子也是好的。”   夕颜的眉心愈皱紧,她瞧了一眼,宫女放在身后几案上的晚膳,遂脱口问了一句: “有没有什么膳食可以既顾全到胎儿,又能让本宫看起来不这么丰腴呢?”   离秋有些不知道怎样去对上这句话,只能岔开话题道:   “娘娘,是将晚膳移到您跟前么?”   “不必麻烦,就搁几案上,一会,你扶本宫过去。”   夕颜的手随意地拿起梳妆台上的梳子,梳子是上好的黄杨木制成,上面,镶嵌着玛瑙绿宝石,这也是梳妆台上唯一的东西。   除了铜镜,梳子之外,状态上本该有的首饰、胭脂却都是没有的。   因为,她根本不能用。   她有一搭没一搭梳着青丝,借此掩去方才那一句话的尴尬。   一种宫人端着菜肴进殿,人影憧憧间,她瞧到,离秋的身后,俨然出现一道明黄的身影。   她的手滞了一滞,脸,咻的一下,觉到有些灼烫。   方才她无意说的话,他听到了么?   从铜镜的这端,她看到,轩辕聿挥手让那些宫人出去。   偌大的内殿,隔着一拢着银碳的盆,又只剩他和她。   按着现在的时候,他该起驾去鸾凤宫。   可,他却来了。   有些意外,心底更多湮出的滋味,却不仅仅是意外所能囊括的。   “又在想什么?”   “只想着,皇上,怎么过来了。”   她随口说出这句话,闻到,他身上好闻的龙*香近在咫尺。   而他深黝黑黑的眸子正凝向她。   眸底,有碎星闪闪,闪得,让她偏过脸去,不再望他。   她怕,再望下去,会迷失在他的眸底,愈陷愈深。   他的手却执过梳子,替她悉心梳着青丝三千,柔声地道:   “朕想陪着你用膳,就过来了。”他说得倒是直接,“怎么起身了?”   “一直躺着,有些晕,就起身了。”   如果只是头晕,她怎会起身。   只是,心里那一处的空落,以及淤堵,才让她不愿意再卧于床榻。   他仿似透过铜镜,从她平静的脸上瞧出些什么,道:   “待到除夕,朕免朝时,带你去颐景行宫,那里,最适合大冷的天去。”   “呃?”她发出这一个音节,心,却不可遏制地滞跳了一拍。   “这一次,路途不会颠簸,朕保证。”   他放下手中的梳子,转到她跟前,目光轻柔地凝向他。   “嗯。”又是一个单音字,下意识地,她把脸埋得更低。   彼时,他透过铜镜瞧着她,不论怎样,终是不会太真切。   然,现在,他就这样望着她,以前,她不曾发觉,自己丰腴成这样,但,现在,她终是知道了。   所以,今晚,他去鸾凤宫之前,她不希望,他多瞧一眼她现在的样子。  毕竟,皇后陈锦是纤瘦的。   而皇后陈锦,虽非直接杀害她母亲的人,但,碧落的突然转变,难道,真与陈锦无关么?   她不能耗费心力去多想,可她并不能真的做到不进心。   思路未定,她突然觉得身子一个腾空,一惊间,恰是他打横抱起了她。   “又重了不少。”   他看似淡淡地说出这句话,落尽她耳中,自身别样的计较。   她的手下意识地抓紧他的衣襟,籍此,让看上去确实笨重的身子,稍稍地借点力,他觉察到她的小动作,沉声:   “怎么了?”   “唔,只是,有些不习惯”   她搪塞着,知道自己小动作又被他察觉,脸颊蕴升的红晕却将耳根子都一并地染红了。   他意味深长地睨了她一眼,话语甫出,却只让她想找个地洞钻下去:   “是不习惯这样被朕抱,还是不习惯,心里突然计较起朕的喜好来呢?”   “臣妾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脸再红,总不能沉默啊,若沉默,岂不代表她默认了呢?   他干脆停下步子,不放她下去,却也不再走一步。   她觉到他不动了,手稍稍地再勾紧了他颈部几分:   “皇上,放臣妾下来,臣妾——身子太重了。”   他只愈紧地抱着她,睨着她此时娇俏红染的样子,语音低徊间,带了几分暖味:   “朕不觉得重,朕喜欢你这丰腴的样子。”   “呃——”她惊愕地抬起脸,恰对上他碎星闪闪的眸华,那里,湮出一丝幽蓝,一如,初见时那般。   只是,初见时,他哪里有现在这样温柔呢?   “她们说的,你倒信,朕和你说过的,你何曾也信了,就好了。”   “谁说我不信你的话?”   她嗫嚅着界面说出这句话,觉到失仪,再要收口,终是来不及。   “怎么不成臣妾了?”   他语气里似乎带着笑意,落入她耳中,却听成另外的意思。   “臣妾逾言,请皇上恕罪。”   他瞧她又小心谨慎起来,不再逗她,只把她轻轻放在榻上,修长的指尖塔起她的下颔:   “你呀,又开始渔了。”   “这本是宫规,臣妾自然该是去守的。”   她避开他的目光,好奇怪,每每这样,她的心,越来越跳的疾速。   “以后在朕跟前,不必再自称臣妾。”   他松开她的下颚,看似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句话。   “也别去听她们口中所谓的朕的喜好,朕喜欢的,就是那个叫纳兰夕颜的迂腐女子。”   “喜欢?”她复吟了这两字。   只是喜欢么?   他反身,在榻旁的几案前坐下:   “今晚这些菜色倒是清淡。平日里,你陪着朕,用的膳食到显得腻味多了。可见,朕若不来这,你少了些许的拘束。”  “皇上喜欢清淡的菜肴么?”她低低问出一句话。   “朕的喜好,常是身不由己的,但,朕在你这,却是随着心的。”   这句话里德意味,她听得明白,只是,这层明白,却是让她更为的惶然。   她兀自低着脸,皓腕轻舒,替他盛起一碗虫草灵芝顿鸭汤。   他看着她将这碗汤小心翼翼地盛了,端至他跟前:   “天冷,先喝点汤暖下身,再用膳罢。”   他就着她的手接过,却见她并不用,遂淡淡一笑,舀了一勺汤,至她唇边。   她的脸不知是被烛火映着,还是又生起些许的红意,低了头,语音渐轻:   “皇上先用。”   她心里自然有着她的计较,这汤看起来,虽是清淡,但终究相对案上其它的菜式来说,是腻的,她仿佛能看到,映在汤勺里,她原本尖尖的下颔,很快不止圆润,甚至会出现迭影。   心下起了计较,她只执筷著用些清爽的菜式。   他收了手,只慢慢品着这碗汤,亦不去勉强她。   这一膳,他和她用的很慢,似乎心照不宣地想延长这一膳的时间。   然,纵再慢,终到了用完的时候。   李公公在外殿,躬身禀道:   “皇上,是否该起驾了?”   是的,他原本晚膳就该往鸾凤宫去用,只心里始终惦着她,才没过去,然,终归还是要去的。   她心里,是不舍的,这些不舍很清晰,清晰地,不容她回避。   但,突然记起同蘅月一早说过的话。   若他今晚不去鸾凤宫,她知道,自己因着陈锦的缘由,做不到淡然。   纠结缠绕的心境,让她只侧身,以丝帕拭唇来掩饰。   他欲待说什么,却见她侧了身去,他唇边莫内何地一笑,终是起了身,对着殿外道:   “起驾鸾凤宫。”   一语落,他稍缓了步子,眸角的余光,恰瞧到她要随他起来。   这一瞧,他唇边的笑意愈深,回身,温暖的手抚住她的肩:   “怎么又起来了?”   “外面不知又下了雪没。”   说出口的,和心里想的,未必是要一致的。   一如,她说着这些似是而非的话,实际,却是,心底的不舍胜过了其它的纠结。   可,他是皇上,六宫诸妃的夫君。   哪怕,她对陈锦有着计较,这不舍看起来,却是矫情了。   “下再大的雪,这里,总是暖的,朕出去,也自有御辇,你何必担这份心呢?”他的话里,分明是一语双关的。   她听得明白。而他呢?   这一刻,突然,他希望她能开口留他。   若她开口,或许,他会留下。   可,她只是低下螓首,语音甫出,却,并没有留他。 “臣妾恭送皇上。”她略俯了身。   他又瞧穿了她的心思。   在他面前,连这些许的心思都无所遁形,难道,她真的太过浅薄了么?   即便,心里,微微地还是不舍,然,她偏是要掩饰过去。   他听她又拿着虚礼相待,唇边的笑意略略敛去:   “早些安置。”   说完这句话,旋即转身,往殿外行去。   雪色的纱幔落下,殿内,又恢复清冷。   他,真的走了。   她蓦地眸华望去,只看到殿门再次关启。   隔去了殿外的寒冷。   然,殿内的温暖,少了他,终只虚浮地在表面,再进不得她的心。   但,今晚,不论怎样,她都是不能主动开口留他的。   即便,现在见银啻苍是不妥的,可,她若不见他,她的心里终究难安。   这份难安不仅仅关于期满,更关于,腹中的胎儿。   她深深吸进一口气,轻唤:   “来人,将这些撤了吧。”   进殿的,是离秋和燕儿、蜜恬三人,她们将桌上的菜式收拾了,夕颜吩咐道:   “离秋,这几日,你照顾着我,也辛苦了,今晚,不用再当夜值。”   “诺。”离秋应道。   这样,当得夜值的近身宫人,今晚,就唯有蘅月一人。   可,心下,不知为何,总觉得是忐忑不安的。   这份不安,随着更漏声响去,愈来愈浓......   鸾凤宫。   纵李公公申时就传来了口谕过来,说皇上不会来用膳,陈锦依旧准备了从天巽宫司膳太监口中探听得知的轩辕聿喜欢的菜式。   只是,看着菜式即便用暖兜温着,都逐渐冷下去,她眼底先前的光华亦一并暗去。   她就坐在桌旁,身上着的,是最珍贵的金丝蝉衣,轻若羽翼,又薄透得衬得肌肤玉骨隐隐若现。   这样的她,难道不美吗?   起身,在落地的金凤铜镜前,她再次端详了一下身姿。   纤腰一握,轻盈得仿似不禁风吹般地。   司徒的教诲犹在耳,轩辕聿素喜的,都是纤瘦的女子,眼见着夕颜因六个月身孕,再不复嬛腰楚楚,六宫中,能媲得上她陈锦美貌,也不过是那早失宠的新蔺姝罢了。   失宠的,在想得宠,很难。   她呢?   没有得过君心,意味着,终能有转折。   纵然,他曾让她跪在天巽宫正殿外时,不带任何怜惜,知道太后赦免,她方能带着膝上的伤痛狼狈的回宫。   可,又能怎样呢?   她是皇后,每个月,不用他翻牌,月半这一日,唯有她,才能伴于他身边。   祖制如此,他不得不遵。   这,就够了。  只要每月这一次的机会,她不相信,自己邀不来他的心。   因为,这大半月,他虽不曾翻牌,独陪在醉妃身旁,可,毕竟,醉妃现在身子愈重,根本不能承恩。   哪怕,醉妃在他心里有着些许位置,但,她更相信,君恩凉薄。   即便凉薄,确是她不得不去争,不得不去要的。   因为,她想,或许,在权势之外,如果,能爱上给她这份权利的那人,也是好的罢。   而,她相信,也唯有她,是最配他的那一人的。   无论心智,或者其它,她,最配他。   她敛回心神,听到,远远地,有御辇行来的声音,接着,是太监尖利的声音,一路叠声地传进来。   婷婷会意地取来罗裳替她披于蝉衣外面,一切整理停当,她闻到,空气里,龙*香气愈浓。   “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她跪叩于地,这一跪,膝盖是疼痛的。   这宫里,当得起她下跪的,仅有两人,然,这四日间,这俩人都并未传召过她,是以,她没有跪过,再次下跪,原来,膝上的伤仍是在的。   他赐给她的伤。   她记得。   她会要他用宠爱来偿还这份伤。   轩辕聿不发一言,径直走到椅上坐下,语声方悠悠传来:   “平身。”   “臣妾谢主隆恩。”   她的语音仍是恭谨的。   今晚,她不能让他有丝毫的不悦。   “皇上,臣妾为您准备了几样小点,您可要用了再安置呢?”   说是说几样小点,却都是她精心准备的。   “哦,皇后有心了。”   一语落,他看上去,唇边对她含着笑,但眸底,又蕴了千年寒潭般的冰魄。   一如,那晚,他曾用最温柔的声音,说出最无情的话一般。   她对她,是看不透彻的,然,正是这份不透彻,让她对他有了愈浓的兴致。   哪怕,挫折再多,只要兴致不减,她始终愿意奉陪。   “皇上,这是牛奶茯苓霜,每晚一蛊,最是滋补的。”   陈锦纤细的玉手从宫女的托盘中,端过一水晶蛊放置的甜点,带着羞涩,略低螓首,呈于轩辕聿。   罗袖因着这一呈,向后褪去,显出里面,金丝蝉衣的辉华来,恰映着她血肌若霜。   轩辕聿并不接那蛊甜点,她佯做怯意,稍抬了目光,恰看到他似端详着她露出的半截玉腕。   她的心里溢出一丝甜蜜来,看来,连日不曾翻牌的皇上,果真,比以往更容易吸引。   他的手,越过那蛊甜点,轻轻覆到她的手腕,如她所料一般。   她娇羞地再次地下脸,静等着下一刻的砰然心动。   下一刻,确是让她怦然心动的。   但,这份怦然心动,不过是其它的意味。   只这一覆,他收回手,语音冷冷:   “看来,皇后宫中的甜点,甚是养人,才四日不见,皇后倒真是愈见丰腴了。”   她错愕地抬起脸,她,丰腴了?   “都是朕的不是,让皇后在那殿外,伤及凤体,少不得回宫,自是要多滋补一番的。”   这句话,听着,似带着关心的味道,实则,却是截然不是。   “皇上,臣妾——”   她方要说些什么,却被他冷声打断:   “朕素觉得,女子一纤瘦娉婷为美,皇后今日这样,倒把先前的仙姿抹去了不少,真是朕的不是。”   “臣妾惶恐,请皇上容臣妾几日,臣妾定不会再如此丰腴。”   她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腕,难道,真的是这几日,用了母亲特意托人送进宫的补膏,滋补得丰腴了吗?   但,他称以前的她为仙姿,又让她心底起了欣喜之意。   也就是说,她是讲过他的眼的。   既然,他嫌她丰腴,那她尽快瘦回去便是。   “皇上,这甜点,是臣妾精心为皇上准备的,还请皇上御用。”   她继续奉上那蛊甜点,这一奉,她眼底却蕴了更多的笑意。   “朕乏了,撤了吧。”   “诺。”她忙把甜点复递还给宫女,轻声,“皇上,既然您乏了,不如,不如——早些安置,可好?”   犹记起,他予她迄今为止,唯一一次的临幸,纵是带着让她不愿去忆及的点滴,却,在今日,再再让她带了女子特有的娇羞。   “时辰还早,朕并不困。”   “那——那由臣妾为皇上纾解疲劳,可好?”   “甚好。”轩辕聿睨着她,薄唇勾起一道笑弧。   她至他的身后,将以往宫人替她按摩的手法悉数用到他的身上,可,无论她怎么按,一会,他说重了,一会,又说轻了,好不容易调节到他要的轻重,一会,他又说肩疼,一会,又说手臂疼。   于是,这一折腾,就是两个时辰。   直她按到手腕发酸,最初,触及他身子的悸动,渐渐,让她觉到是种煎熬。   可,他不让停,她却是不能停的。   殿内,拢的银碳温融,让她的额际都沁出些许的汗意来,手下的力终是再使不出多的来。   “停了吧。”   恰此时,他的声音悠悠传来,让她如释重负地停下手。   他稍侧脸,睨了她一眼,道:   “怪不得,朕闻到一股怪味,原来,是皇后的汗渍。”   她瞧得清楚,他瞧向她的目光随着这一句话落下时,带了几分的不悦。   汗味?   她下意识地用丝帕擦了一下粉脸,这一擦,他睨向她的目光,骤然转得更冷: “皇后看来平素上的胭脂真是不少啊。”   “啊?”这一次,她终是诧异地惊唤出了声。   她下意识地瞧了一眼,丝帕上只沾了少许的胭脂痕迹。   未带她细想,他语音却是慢条斯理地响起:   “朕素来喜的,就是清水芙蓉之姿。可惜了——”   他未将这句话说完,只把目光从她脸上移往更漏,复道:   “皇后今晚也累了,早些歇下吧。”   “皇上今晚也累了,早些歇下吧。”   “不必了。”他的声音里,再无一丝温柔,蓦地起很,唤道,“起驾回宫。”   此时的更漏,恰指向亥时。   反正,之于祖训,他今晚,确是来过,又确实待了足足两个时辰,即便不留宿,却是他做为帝王的权利,不是吗?   他的身影消失在殿外时,陈锦的唇终是被气得哆嗦了起来。   说什么嫌她丰腴,又让她伺候着按摩,接着,嫌她并非清水芙蓉之姿。   分明,就是戏弄她!   这两个时辰,在这宫人面前,他就这样戏弄凌辱她?   陈锦的手狠狠的钳进指腹中,犀利的目光闪到一旁伺候宫女身上,语音森冷:   “今晚发生的一切,谁若给本宫说了出去,就去奚宫局报道。”   “诺。”   一种宫女忙纷纷下跪,语音战兢。   天巽宫,偏殿。   蘅月亥时进得殿来,替下燕儿、蜜恬。   “娘娘,可要安置了?”蘅月按着规矩请示道。   “本宫尚无倦意。”   “那,是否传小安子来,为您演一场皮影戏,解解闷?”   小安子?   她是记得宫里有个粗使太监唤做小安子,只是,这粗使太监,一般是不得进殿伺候的。   毕竟这里是天巽宫的偏殿,要让一名粗使太监进内殿,自是要有其他的说法,蘅月提了皮影戏,无疑是一个很好的说辞。   “也好。”她允道。   不过半盏茶功夫,两名小太监抬着皮影戏的道具进得偏殿,将那经过鱼油打磨后,变得挺括透亮的白沙布戏抬搭成方帷在她的榻前,接着,四周的烛火悉数暗去,只余了白沙布后的烛火犹自亮在那。   她看到,白纱布后,现出一长身玉立的身影,但,旋即,就是一小小的剪纸人儿跃然在纱布后,那身影,终是再瞧不到。   “本宫看戏,喜静。都退下罢,蘅月,你伺候着就行了。”她启唇,吩咐道。   “诺。”   殿内,随着宫人的退出,恢复寂静。   静到,更漏声,清晰分明地入得耳来。   “娘娘,您要看什么戏?”   银啻苍的声音从纱布后传来,依旧如同往昔一样。   听着熟悉,再细品,终是陌生。   “你给本宫准备的又是什么戏?”   这一语里,她带着几分难以抑制的情绪外露。   “为娘娘祈祷玉体安康的戏。”   “玉体安康?只不知,看这场戏,所要的代价,又是几多呢?”她咄咄紧逼。   白纱布后,再无一丝声响,亮堂的灯后,是一女子身形的剪纸人儿出现。   纵仅是一个剪纸,却与她,是神似的。   仿同就是她在白纱的彼侧,只是,演的却是一幕人间死别的悲伤。   女子身怀有孕,然,在诞下孩子,便是,香消玉损。   孩子,兀自在那啼哭,但,他的母亲,却不会在了。   这,就是结局。   他借着皮影戏,告诉她的结局。   若她一意要怀这个孩子,结果,只是她死,孩子生。   反之,他的药丸,果真是对孩子不利的。   她手扶着床榻旁的帐栏,起身,下榻。   走得很慢,很慢。   蘅月,并没有阻住她的步子。   她扶着腰,缓缓地,走到白纱布旁,看到,里面的光亮,依旧。   只是,谁的心,骤然变得漆黑一片呢?   白纱布围成的方帷内,本蹲于地上的那人,终是站起,凝向她,纵,他的脸,是平淡无奇的小安子的模样,然,除了,那鹰形的面具外,他冰灰的眸子,是不会被掩去的。   这,亦使得,今晚,他入宫见她,是怎样的危险。   其实,他为了她,又何止一次陷入危险中呢?   可,今晚,并不是她去品怀这些的时候。   “远汐侯,你,又骗了本宫。”   她用了一个‘又’字,话语里,带着冰霜般的严寒。   “是,臣骗了娘娘,为了娘娘的玉体,任何代价,都是值得让臣去骗的。”   “本宫真是愚不可及,被你骗了一次又一次,竟还会相信你。”   她用极平静的语气说出这句话,每一字里,却分明渗出让人心寒的利刃锋芒。   她说出这句话,他的目光望进他眸底的深处。   “如果能这么骗下去,让娘娘信以为真,臣愿意骗下去。”   她能当真吗?   是,她是当了真。   以为,那药,真的能保她一年无恙,换来孩子饿生。   “如果这么骗下去,能让娘娘,玉体安康,臣愿意骗下去。”   为了孩子,她早就不要自己的身子了。   这点,他看穿的同时,原来,只是顺着她的意思,选择欺骗。   “如果这么骗下去,能让娘娘,忘记过往的痛苦,臣愿意骗下去。”   过往的痛苦,她从来忘记不了。   哪怕,这个孩子,本身就是痛苦的根源,她都忘记不了!   “如果这么骗下去,能让娘娘,渐渐地快乐起来,臣愿意骗下去。”  失去孩子,她还能快乐吗?   不会了,从前,她拥有的快乐就很少,失去这个孩子以后,快乐,就永远地离她而去了。   他从她看似平静的眸底,读得懂,她心中所想的一切。   包括,他心里所想的,此时,也清晰地映现出来。   不容他的回避。   “如果这么骗下去,能让你记得我,我真的愿意永远骗下去!”   说出这句话,他已行至她的跟前,手紧紧地抱住,不容她的推却。   其实,他又何尝不在自欺欺人呢?   总以为,远汐侯的身份,真能让他忘记她,真能让他和她划清界限。   他刻意做出放浪形骸的样子,是为了换来轩辕聿的一道圣旨——今后都不准他出席官宴。   这,也意味着,他再是见不到她了。   只今晚,他真能坚定得不进攻,就说明,他的自欺欺人终究见了成效。   何况,他进不进宫,结果都是一样,不会有任何改变。   他不进宫,甚至可以不去面对她的质问。   “反正,她不用药,连她的身子都是保不住的。   并且,有蘅月在,他根本不担心,她不用药。   哪怕强迫,他都会让她服下这药。   可,他却还是来了。   原来,只为了能见她一面。   强迫自己去放手,最终,仅让自己再逃无可逃。   他的温暖,从来不是她所要的。   哪怕,再骗,他唯一骗不到的,还是她的心。   还是,她最不愿意去记得那一人罢?   “说完了么?”她轻声说出这句话,语音仍是平静的。   “那药,能保你一年无恙,这就是我要的。”   “但,这药,却会对孩子不利,对么?”   她问出这句话,每一句,都让她觉到,信任,这个词,有时,真的能让人觉得可笑。   “是。”   这药,能暂时控制住千机之毒。当然,这种效力,同样会对孩子产生很大的影响。   今日的局面,早在他给她这药时,就已预见到。   但,没想到,这么快,她就已经洞悉。   本以为,这孩子带死腹中,尚需再过些时日。   待到那时,哪怕孩子没了,他却可能已为她找到真正解去她体内千机之毒的药。   而以她在宫内的得宠,轩辕聿会再赐给她一个,不是吗?   他一直以为,这样的安排,对她是最好的。   可,她却是不要的。   “我信错了你,从今天开始,我再不要见到你。我连累你亡国,本来,我对你有的,是愧疚,可从今晚开始,这一点点的愧疚都不会再有了。”   她从贴身的地方,取出那个瓷瓶,随后,用力地掷扔在地,褐色的药丸散落了一地,瓷片,亦碎了一地。  谁的心,也一并岁了呢?   能碎去,就不会疼。   只怕,将来未碎,那才是最煎熬人的。   “你够了!”蘅月终是忍不住,喝道,但,这一喝,却也是压抑的低声。   蘅月冲进方帷内,俯下身,一颗一颗把药丸拾起,语音是不能克制的颤抖:   “你知道这药丸,每炼制一颗要耗费多少心力吗?你知不知道,圣上为了能让这药丸尽快的炼完,哪怕,带兵于城楼和巽国对战,都不曾松懈一丝一毫,最后,甚至累到呕血,才算是赶在破宫前炼完,只为了给你,给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圣人的心意你可以忽视,但请你不要这么糟蹋,好吗?”   糟蹋,是的,她是糟蹋了。   她能怎么办?   她唯一剩下的就是这个孩子。   知道命将不保,她依旧可以做到淡然。   可,如果失去这个孩子,那等于,是最快摧毁她的世界的办法。   她不是不明白银啻苍对她的心意。   这些心意用心力一寸寸地蓄积,却,只生生地把她往崩溃,推进一步。   “妩心,出去。”银啻苍说出这四个字,语音艰涩。   “她不该出去,出去的,是我。不要再派你的人来监视我,这,是最后一次。”她冷冷地掷出这句话,双手用力地挥开他的束缚。   转身,丝履踏实在那些药丸上,往方帷外行去。   药丸,在她的履下,化为粉,   那些飘散的褐色粉末,拂散在殿内,只湮出一缕别样的芬芳。   没有这些药,她该怎样去面对五日一次的寒毒发作,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若服下这些药,不是慢慢地送走她腹中的孩子去死。   “颜,活着,一切才能有转圜,如果你死了,这个孩子留在世上,也是孤独,不幸福的。”银啻苍在她身后,说出一句话。   她仅闭起眼眸,不要听,不要听!   她真的不要听。   她确实是一个不尽迂腐而且固执的人。   只有怀过孩子的女子才知道,当这个孩子,逐渐在腹中,传来些许细微的动静时,那样的感觉,是多么温暖。   哪怕,处在再寒冷的环境中,都会觉到的温暖。   他已经是一个实实在在的生命,与她一同存在的生命。   她,割舍不了。   哪怕,她死了,孩子留下,亦会是孤独的。   可她相信,会有人代替她,给予孩子温暖。   一如,曾经,陈媛给她的温暖一样。   她也相当于没有亲生母亲,不是吗?   甫走出方帷,她听到,殿外传来仪仗的声音。   在这亥时,万籁俱静的时刻,分外清晰地传来。   轩辕聿,他,回宫了?   这一念,随着殿外清晰地传来,李公公的通传声:   “皇上驾到!” 结局卷 夔龙锁绮凤 醉卧君怀笑 【27】      “皇上驾到。”   不知是李公公的声音太过尖利,还是四周太过安静。   这简单的四个字,落进夕颜的耳中,分外的刺耳。   毋庸置疑,那行仗之声,正是轩辕聿回宫。   蘅月容色微变,忙把夕颜掷扔于青砖石上的药丸,悉数捡起,手法之快,不难看出她确是习武多年之人。   随后,她身形疾移,疾移间,拉起白纱方帷,躬身退至帷外。   她瞧了一眼夕颜,夕颜的脸上,丝毫看不出什么慌乱的神色,但,恰是这份平静,让她觉得紧张起来。   现在,圣上的身份不过是一名太监,一名主子随意可以处死的太监。   而她清楚圣上为了这名女子,是绝对不会泄露出自己的身份,那样,无疑是将这名女子一并推上不复之地。   是以,夕颜若真的介怀药丸之事欲下手出去圣上,此时,不*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亦是轩辕聿察觉前,将自己撇清的绝好时机。   因为即将进殿的轩辕聿不会阻止自己的宠妃处置一个太监。   更何况,这个太监的真实身份,根本也未轩辕聿所不容。   宫内,死一个太监,是极平常的事。   宫外,失踪一名远汐侯,纵会有些许影响,然,这些影响,却是在执政者的翻手云覆手雨间,不过化为烟消云散的平静。   一个素来绝情心冷的人,一旦付出了感情,有多炽热,她想,从圣上的身上,她是看到了。   只是,这份炽热,却所付非人。   她下意识地靠近夕颜,夕颜眸华看似淡淡地扫过她的脸,只这淡然间,隐含着锋芒的犀锐,她被这一扫,步子一滞,夕颜已缓缓地走回榻旁。   夕颜走过银碳盆上的香炉时,信手捏了一把苏合香散了进去。   因她怀有身孕,除了安神的苏合香之外,其余的香是慎用的。   碳盆暖融,那香遇热即散。   只这香,虽淡,于空气里彼时漂泊的药香,正好不露痕迹的掩去。   她走回榻上,半倚于榻,语音甫出时,亦是淡淡的:   “再演一出‘宝莲灯’罢。”   一语落,殿门已被宫女推开,轩辕聿依旧着那袭明黄的朝服袍出现在那端。   殿内,唯有白纱布帷中映出些许的光亮来,这些光亮照于轩辕聿脸上,光影疏离般看不真切。   而白纱布帷内,也没有立刻想起皮影戏的声音,倒是蘅月躬身请安的声音打破殿内一瞬的尴尬:   “参见皇上。”   轩辕聿挥了挥衣袖,免去蘅月的请安,他径直走到内殿,经过白纱布时,步子稍缓了一缓,眸华,瞥了一眼,那白纱布帷。  只这一瞥,除了看到内里烛光耀目,有些许的皮影人儿映于纱布上,其余,是瞧不得真切的。   布帷里,这一刻,传来太监尖利的嗓音:   “参见皇上。”   “免。”   轩辕聿淡淡说出这一字,滞缓的步子,终向榻旁走去。   夕颜的神情依旧很平静,这份平静,让她见轩辕聿向她行来,仅欠身由倚变为坐。   但,这一坐,她却瞧到,一枚褐色的药丸恰滚至榻旁。   她的眸底终做不到平静,然,不过一瞬,她旋即微服=福身请安:   “参见皇上。”   福身请安问,莲足系在丝履上,极自然地把本蜿蜒于榻前的裙裙垂下,正把那药丸遮去。   轩辕聿的目光随着她的请安声疑向她,唇边似笑非笑:   “都亥时了,还不安置么?”   “皇上不也还没安置?”她带着笑意,语音里恰含了几许的娇*。   “你,在等朕?”   “倘若皇上今晚歇在鸾凤宫,那么,臣妾只是在看皮影戏。   她顿了一顿,稍挪了下步子,,借机,足见轻点,将那药丸踢到榻后。   “倘若皇上今晚仍回天巽宫,那么,臣妾就是在等皇上。”   说完,她的笑意虽浅,眸底却随着这笑,在烛影的暗处曳出别样的华彩来。   轩辕聿步到她的跟前,道:   “方在殿外,听你点‘宝莲灯’这出戏,这戏目开篇就大悲了,对你的身子,不好。”   “方是臣妾一人在这殿里,自然,随便点了戏目,既然皇上在,那就点一出‘七月七日长生殿’如何?”她巧笑嫣然地道。   ‘七月七日长生殿’,这七个看似寻常的字落进轩辕聿心底,只让他唇边那些许似笑非笑都悉数的敛去。    “这出就更不好来了。今生无望,才会在长生殿许下来生的相伴。”他望着她抬起的螓首,突然,湮起一丝,虽淡却沉淀进心底,浓稠到化不开的不详预感,“朕要的,只是今生。来生,或许,谁都不会再记得谁。不过是诳人的说辞罢了。”   “皇上,不过是戏目罢了,却惹来您这一番话。”夕颜仍是浅浅笑着,复道,“既然皇上来了,臣妾自是不要再看什么皮影戏。你们退下吧。”   七月七日长生殿,许的,是唐明皇和杨贵妃间的山盟海誓。   亦在世人眼中,是象征帝妃爱情至巅峰的凭吊,可,是不是也能看做是唐明皇今生早对贵妃厌倦,遂应了后来马崽坡的君王掩面惜不得呢?   他原来,也是知道的。   之于江山面前,没人自是可以放弃的。   许是空气里弥漫的苏合香之味愈浓,让她觉得突然微呛了一下,这一呛,她的脸上再是做不到笑意盈盈。   那些笑意,本来,也是种掩饰。   掩饰,她今晚知悉素来依赖的药丸,恰是夺嗣之药。   掩饰,她的信任,再一次,被欺骗所抵消怠尽。   只是,今晚,再掩饰,怕都早出了疏漏。   毕竟心思慎密如轩辕聿,焉会不疑?   她于孩子的计较,在证实了一个残酷答案的同时,面对的,怕是关于他予她信任的考验。   他不置可否,只揽住她的身子,语音渐低:   “才进来,见你心情确是不错的,只是,朕一来,倒是扫了你的兴。”   这份温柔后,似乎隐着些什么,这些许地隐着,旦听见他的话语声再次响起:   “今晚,是何人在眼皮影戏?”   “回皇上的话,是值门的小安子。”蘅月躬身,禀道。   “能博醉妃一笑,赏。”   轩辕聿说出这句,眸光转望向那白纱布,道:   “小安子,你说,朕该赏你什么?”   一语出,白纱布帷后那人,避无可避。   夕颜觉到他揽着她的手,纵是温暖,却只虚浮地揽着,并无用一分的气力,正是这分虚浮,让她的心,也一样触不到实在。   “皇上,既然,能博臣妾一笑者,您就赏,那为何皇上说出的话,总是让臣妾笑不出来呢?”她悠悠启唇,道。   轩辕聿收回望向白布帷的目光,饶有兴致的问:   “此话怎讲?”   “臣妾点的戏目,您都说不好,臣妾早就兴致索然,你偏又说打赏这小安子,可见,臣妾若不笑您才会赏。”   她淡淡地说出这句话。   轩辕聿凝着她的眸华更带了几许的深意:   “只今晚这小安子,朕是一定要赏的,哪怕,他演的这戏目不是朕喜欢的,但,你喜欢,就好。”   这一语,说的极是温柔,只是在这温柔后,又生出其他的以为来。   “皇上若陪着臣妾,臣妾本不会要点什么皮影戏。”她顿了一顿,复道,“皇上既要赏,是否因为,皇上希望,继续让这皮影戏代替皇上陪着臣妾么?”   “你,希望朕陪着你?”   这一句话的背后,再没有那些其他的意味,很纯粹,很直接,而,他凝注在她脸上的眸华渐深。   “臣妾希望,有用么?”   这句话,她却含了些许其他的意味,并非那么纯粹。   然,这份不纯粹,却让她听到他话语里的一丝动容,以及,他的手,轻轻将她拥入怀中。   “只要你说,朕——”   “皇上!”她在他的怀里,蓦地将这句话阻断。   她怎么可以,用着不纯粹的心,让他再去允出这句话呢?   “皇上,臣妾的正话反说,您都听不出来?集宠于一身,即集怨于一身。臣妾愿意试着去爱上皇上,但不代表臣妾愿意在这一年内,再因着圣宠成为众矢之的。”  她的话语清冷,这份清冷,却能轻易的刺伤人的心。   以前,总以为她和他的时间,或许,还会有一年。   但,今日,她拒绝了再服用银啻苍的药之后,或许,他和她的时间,只是过一天算一天了。   她不知道怎样面对没有药的日子,千机毒发的煎熬。   可她知道,只要再熬一个月,七个月时,催产生下的孩子,存活机率确是大的。   那时候,她的劫数,亦该是终结了。   所以,她不能再自私地独占着他,这样,他陷得更深,她也离开得不会彻底。   至于生下的孩子,他兑现诺言后,土长老蚩善,该是不错的托付。   思绪甫定,心底,萌了更深的悲凉。   原来,爱到不能爱,聚到,却是散,才是最让人莫奈何,也是最痛楚的。   “你,真的这么想的?”   “臣妾,真这么想,所以,臣妾恳请皇上,每日,不要都歇在臣妾这,一来,臣妾的身子重了,每晚都睡得不深,恐会扰到圣驾。二来,皇上雨露恩施,方是后宫之幸,亦是臣妾的幸事。”   “幸事。”轩辕聿复杂念着俩个字,转身,不再望向夕颜,只凝定白纱布帷后:“小安子,是么?”   夕颜的心,有片刻的攫紧,然,今晚,总归是避不过的,而,银啻苍的易容术,应该能瞒过他吧?   白布帷后的身影,终是缓缓行了出来。   “奴才小安子,参见皇上。”   一语出,银啻苍连太监尖利的嗓音都模仿的惟妙惟肖。   可,夕颜做不到淡然,若轩辕聿命他抬头,那么,一切,就将瞒无可瞒。   幸好,轩辕聿并没有这么吩咐:   “小安子,今晚,你替醉妃解闷,甚好。说,想要什么赏赐?”   “伺候主子,让主子开心是奴才的本分。奴才不求任何赏赐。”   “你,倒真是乖巧。”他说出这句话,朝殿外唤道,“小李子,加小安子半月俸禄。”   “诺。”   “都退下吧。”轩辕聿吩咐完这句话。   蘅月行唤来小太监,抬着皮影戏的道具,一并躬身退出殿外。   ‘小安子’始终低着脸,直到出殿的刹那,他极快地抬眸,望了一眼,坐于榻旁的夕颜,遂,复低下脸,退了出去。   又剩他和她,气氛,却全然没有这几日的融洽。   因着,彼时她的话,又起了微妙的变化。   “是朕欠缺了思量,今晚起,只要你愿意,朕还你这份清静。”   她该说‘臣妾谢皇上’,可,这五个字,她真的,说不出来。   说出来,一切就会简单很多。   将来的痛苦,也会减少。   只是,把这五个字,凑成一句话,从唇齿间说出,却是她再做不到的事。  她仅能,手缓缓的抬起,甫要触到他的衣襟,却,又缩回,只碰到自己的衣襟上。   “皇上,夜深了,今晚,早些安置吧。”   “嗯,你,也早些歇会。”他说出这句话,转身,她缩回的手,终是拉住他的衣襟。   这一拉,他并没有回身。   她,却不放。   “皇上——”   她开口,他或许留下,徒增的,怕是千丝万缕的断不去。   “原来,你说的学会去爱朕,不过如此罢了。”   他的声音幽幽传来,终,让她的手无力地垂下。   他松开手,再不说一句话,手心拢起,握得住的,除了空气的虚无,再无其他。   他的身影消失在殿内,一切,恢复寂静。   这份寂静,却在天巽宫的主殿,再续不得。   一抹绛紫身影,伫立在主殿那端,语音传来:   “明知道,不单单是皮影戏,为什么,还要随她掩饰呢?”   “颛,朕说过,偏殿里发生任何事,都不需要你再去干涉。”   绛紫的身影转过身,那张脸,几乎和轩辕聿是一模一样,似一个模子刻出来一般。   同样的,俊美无俦。   同样的,傲气威仪。   唯一不同的,仅是,着绛紫衫的男子,深黝的眸底,只是一片墨黑,不会有哪一丝幽蓝的华彩。   他若笑起来,也不会在腮边有一处笑涡。   这,就是他——轩辕颛和轩辕聿外貌上的区别。   而他们身份的区别,却是帝王之差。   他,轩辕颛永是生活于暗处,自小,就是见不得光的。   没有人知道,轩辕聿会有他这样一个双生弟弟。   从他们出生的那日开始,就注定——   一位,将君临天下。   一位,将是暗处的倒影。   双生子,若为女,则是妖孽。   若为男,纵不是妖孽的象征,但之于太子之位,便只有一个能笼罩于皇权的光华之下,另一个,终其一生,不过是个随时候补的替身,存活于黑暗中的替身。   并且,这个替身的身份,或许,对他来说,永不会得意证明。   “不管怎么说,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是,为了朕,你确实,做了很多。。不管,对,或者错。”   “哪怕我会做错,难道,皇上今日做的,就不错么?”   “你又想说什么。”   “股息亡国的国君与你的后妃私会,这份耻辱,连我,都替你不值。”   “朕信她。”   “信?你的信任,让她在旋龙洞,哪怕被银啻苍侮辱,都义无反顾地用假死,来追随隐士*苍。或许,你更该相信一个事实,要得到一个女子的心,先得到她的身子,是最快的一步,可惜,你的不舍,不过是换来她的背弃。”   “旋龙洞的一切,都是你事后告诉朕的,并不是朕亲眼所见。”   “那你为什么一直不愿问她,既然,你信她,她口中说的关于那日的过往,更该是值得你相信的事实吧。”   “朕不会问她。因为,那无疑是将她本愈合呃伤口重新揭开的伤害。”   “愈合?或许,那日对她来说,根本不算是伤害,毕竟,她还嫁了那人为妻,不是么?”轩辕颛复道,“我真的看不懂你,为了一个女子,做这么多,值得么?而且,还是心里未必有你的女子。”   “朕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今日,朕接到夜帝的国书,凤翔夫人再小产后一直郁郁寡欢,夜帝希望能让她归国省亲,平定哀思后,再予接回夜国。”   他只称百里南为‘夜帝’,分明带了些许的疏离。   轩辕颛随着轩辕聿的这句话。话语里,却透出暗淡之音:   “是么?”   “是。倘你真的为了她好,朕请你,不要再去见她。因为,这次的省亲,应该远不止表面上那样简单。”   轩辕聿皱了一下眉心,百里南在此时提出送慕湮回国省亲,到底想要干什么呢?   然,只要轩辕颛不去见慕湮,省亲一事,该不会有任何的差池吧。   但愿,只是他多想了。   神思甫定,他复道:   “一切都是朕彼时的错,让你和她的缘分蹉跎了。可,若继续纠缠下去,换来的,将不止是你们俩人的痛苦。”   “我和她,哪怕你选对了人,都不会有未来。因为,我的身份,始终不是你。也不会成为你。”轩辕颛的语音里含着些许的涩苦,以及无奈。   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会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或许,永是没有未来可信的。   但,又如何呢?   双生同心,他要的,仅是轩辕聿的周全。其他的,对他来说,无所谓了。   他和他,才是真正的血脉相依之人。   “至少在那时,朕以为,你会成为朕。”   “现在不会了,你的毒已经解了,这巽国的江山,千秋万岁,都会是你的。”   轩辕聿只凝着他,道:   “千秋万岁,若只是孤家寡人,朕,宁愿不要这千秋万岁。”   “你不要,会有很多人想要,那些人得到的代价,必然是残忍的血腥。为了你想要护全的人,你不得不继续下去。”   “朕乏了,想先安置,你也去歇息。”   “每次,你从她那回来,都会乏,既然坚持下去,这么辛苦,为何不放了她,也放过自己呢?你为了保她,不惜将帝王于前朝的心术用在后宫,这么下去,恐怕前朝很快就会失和。”   “朕自有分寸。”   “是吗?连母后都看出你没有分寸,包括师傅,。那六条也是人命啊,且不论,你用那违禁的汤药,让她们都怀上子嗣,七个月的催产,稍有不慎,毁去的,就是六条人命!” “何时,你也怜惜起这些命来?”   “是,我对人命一直都是不看重的,可,你从小就比我仁慈,如今的你,为要保自己要保的人,牺牲别人,又如何呢?”   轩辕颛闻听这句话,突然,眯起墨黑的瞳眸,凝向轩辕聿:   “我倒是差点忘记了,她腹里的孩子根本不是你的孩子。万一,诞下为皇子,让一个王国帝君的孩子成为你的皇长子,你怎会愿意呢?是以,这么做,倒是无可厚非的。”   “颛,为什么,朕觉得,你总是有意无意间地在提醒朕,她和他之间的事呢?倘若,你想让朕一怒之下,杀了远汐侯,恐怕,你会失望。”   “我知道,你不仅不会杀他,还会让他一直活着,这种折磨才是最残忍的。”   “朕,再说一次,她的事,今后与你无关。四日后,在朕去暮方庵的日子里,你,最好离她远点。朕不希望,你再出现在她的面前,你明白真的意思么?”   “好,我知道,你一直怀疑我背着你做了什么,可,我想想告诉你,这世上,唯一不会背叛你的就是我们的兄弟情分!”   “朕,希望如此。”   轩辕聿说完,并不再多说一句话。   十一月十九日,是西蔺的,只有这一日。   也好,一年三百六十日,他能予西蔺的,只有这一日。   也好。   既然,夕颜现在看上去,要的是明哲保身,他就再许她一次。   可,为什么,他心底的不安却是愈深呢?   这些不安,并不仅仅缘于,隐士*苍的进宫,更源于,今晚,她的反常。   每一句话。从她口里看似平静地说出,只让他越来越不安。   远汐侯府。   未拢一丝碳火的室内,很冷。   银啻苍换下太监的衣裳,却把银色的纱衣微微敞开着衣襟,他看上去,一点都不畏惧这室内的寒冷。   或许,再冷,都抵不过,人心的寒冷。   “圣上,今晚,您也见到了,她再不是您心中的那个夕颜,她的心里,根本没有您,您又何必,痴迷于她呢?这些药丸,她根本不在乎,在乎的人,您——”   “纯纯,你最近的话,越来越多了。”   “圣上,是不是,只有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呢?”   妩心问出这句话,哪怕,这句话,是他的底限,她亦会问。   以前,聪明如她,是不会问的。   现在,她却想问。   因为,如果自欺欺人始终逃避的方式,她不希望,她同样如此。   银啻苍微侧了脸,冰灰的眸子,并不望向她,而是注目于轩窗外未知的某处:   “并不是得不到才是最好的,纯纯,你自认为了解我,又有多少呢?除了那个残暴不仁的斟帝之外,你还看得到什么?”   “我看得到的,是你刻意隐藏在暴戾后的执念。”   “很不错的措辞,执念,一个人,若执念得太深,注定,不会活太长。”说完这句话,他望向妩心手中的药瓶道,“不管她怎样拒绝,无论你用什么样的法子,五日后,仍要给她服下这药。”   “圣上,我可以这样做,可是,她会恨您。”   “恨我,更能让她记住我,不是吗?”   “圣上——”   “我说了,不要再叫我圣上,这个称谓,听了这么多年,很腻。”   “是。”   “回去罢,出来太长时间,让人生疑就不好了。”   “是,我回去了,至于小安子,不会有任何问题。”   “嗯,我,不会再进宫了。”   “是。”   妩心望着银啻苍,今晚进出宫,全是依靠着水车,方能成行。   屈伸在水车中的滋味并不好受,但,她知道,让圣上更不好受的,怕是那人的态度,让他心寒。   是的,连她,都觉得心寒。   更何况,圣上呢?   她握紧那重新放了药丸的瓶子,这里面的药丸,既然,是圣上的吩咐,不管用任何法子,哪怕强迫,她都会让夕颜按时服下的。   退出室外,她瞧了一眼睡得昏昏沉沉的那个胖丫头。   其实,有时候,人若胖点,蠢点,是不是,也是种幸运呢?   只是,不是每个人都有这种幸运。   很多事情,从出身时,就注定了将来要走的路。   一如,若不是遇到圣上,她也不会成为今日的妩心......   张仲依旧每日分两次为夕颜请平安脉,夕颜的脉象,他虽总觉得不妥,可,做为院正,他并不能直接去问什么。   只是连日的问脉,离他最开始的猜测,愈是进了一步。   难道——   不管怎样,夕颜,是陈媛最后交付他要顾全的人,是以,无论如何,哪怕,穷他这一生的医术,他都是要保住她的。   无论是她腹中的孩子,抑或,是她的命。   当他一生中,有一处的缺陷,在无法弥补时,他希望,能圆满,陈媛最后的嘱托。   毕竟,若当初,他肯带走她,他知道,她会舍弃一切,随他天涯海角。   可,彼时,他的天涯海角,只是为了完成另一个托付。   最终,负尽她的情意,也束住,他最后的心。   天永十三年十一月十九日,轩辕聿按着惯例起驾前往暮方庵。   在此之前的四日,他恢复了每日晚膳后的翻牌。   在后宫大部分嫔妃呃眼中,醉妃的专宠,随着身孕渐重,正被打破。   纵然,这一胎或许会是皇子,并且醉妃又颇得太后的器重,力保这名皇子安然地诞下。  可,对于她们这些无宠无孕的女子来说,同样乐意看到的,是醉妃即便生下皇嗣,都失宠的样子。   这,无疑将是她们平淡的后宫生活中,喜闻乐见的一种关于曾经得宠后妃的下场。   何况,哪怕诞下皇嗣,半年的静养,不能承恩,才是最可怕的煎熬。   虽然失宠的后妃要复宠很难。   不过,这宫里,本失宠的后妃,现在,却有人正在向复宠走出,让人不能忽略的一步。   随轩辕聿御驾通往暮方庵的,是曾经盛宠三年,因着醉妃的清修回宫,逐渐失宠的姝美人。   但,沾着先皇后的光,唯有姝美人,能伴驾同去暮方庵。   即使皇上仅会在那滞留一日,一日间,也是祭拜皇后为主,不会涉及其他男女之事。   可,难保回来后,皇上不会翻姝美人的牌。   毕竟,在这长达月余的雨露均泽中,唯有一位后妃,未曾被皇上翻牌,正是这姝美人。   之前的冷落,若再次被点燃,无疑,是更可怕的。   不过这对于它们来说,只是无可奈何的事。   仅能眼睁睁地看着姝美人在十九日卵时就前往天巽宫伴驾出行。   入冬的卵时,天尚是蒙黑一片的。   夕颜卧在榻上,因着一片蒙黑中,殿外,闪起的点点宫灯辉映在殿窗上,终是醒转过来。   或者说,她根本就不曾熟睡。   昨晚,她怎会睡得熟呢。   她有着不该有的期盼。   因为,昨晚,是这四日来,唯一一晚,没有承恩车响起的一晚。   是的,承恩车。   即便,去了承恩铃,但当承恩车碾进天巽宫的甬道时,终究,还是能听得到些许的声响。   可,昨晚,他只是独宿在着正殿。   她所要的‘明哲保身’,他果然,给了她。   也好。   今日,他这一去暮方庵,她没有用药,所导致的毒发,终究是能瞒过他的。   她半坐起身子,离秋的声音隔着纱幔,穿了进来:   “娘娘,可是要用茶?”   “不用。”她尽量放轻了身子,却还是让离秋听到了。   “娘娘,殿外时皇上起驾暮方庵的仪仗声。”离秋轻声禀道。   “嗯,本宫知道了。”   “一会依仗离宫,娘娘就不会再被惊扰了。”   惊扰?   这些声响,岂会惊扰到她呢?   “离秋,进来。”她唤道。   “诺。”离秋掀起纱幔,进得殿内。   “扶本宫起来。”   “娘娘,院正不让娘娘再轻易下榻。”   “无碍,你扶着我。”   “这——诺。”离秋近身用双手扶住夕颜,并将置在一旁的披风替她拢于身上。  夕颜的手指了一下殿门,离秋会得意,一步一步,慢慢扶着她行至殿门边。   透过殿窗的西洋玻璃,可以看到,外面,明黄色的一片仪仗。   天际又飘起细雪来。   飞扬地,朦胧了她的视线。   她看不真切。   他,或许已上了御辇。   也或许——   不,没有或许。   在扯絮般的飞雪里,她看到,一袭雪色的素裙旁,是那样明黄的身影。   雪色的素裙紧依着明黄的身影,明黄的身影率先登上御辇,雪色的身影甫要上辇时,许是脚凳因着雪地的湿滑,移了一下,那身影晃了一下,眼睑内着,就要跌倒下去,本待回身进辇的明黄身影恰在此时,一伸臂,把那雪色身影携提到了辇上。   雪色,明黄,这两色,顷刻间,就融在了一起。   一如,当年,那孔雀蓝,和明黄一般,在雪地上,相融。   倘若,不是她的出现,是不是,他和西蔺姝,就会一直这样相融呢?   终究,她才是那不和谐的那一色。   不过,现在,这不和谐的一色,着于西蔺姝的身上,却是比她,和谐多了。   “娘娘,您——”   “本宫没事,又下雪了,本宫被这雪景,刺得眼睛有些疼。”   她深吸口气,把眸底,些许的雾气驱散。   “娘娘,有句话,不是做奴婢该问的,可奴婢真的看不明白,为什么娘娘明明是在意皇上的,偏是还要拒皇上于千里之外呢?”   夕颜淡淡一笑,只道:   “这宫里,在意皇上的人太多了,又何必多本宫一人呢。”   “可皇上在意的,却只有一人。”   “离秋,扶本宫回榻,传张院正罢。”   “现在就传?”   “是,本宫今日想早些传,晚上那次平安脉,也一并提前请了吧。”   “诺。”   她并不知道,今晚没有药丸,该怎样去面对那一次的寒毒噬心。   尤其,如今,她的身孕,又是六个月的时候。   所以,她想早早让张仲请完平安脉,喝下汤药,也好尽早打发了宫人。   接下来的一切,都将是她一个人去面对的。   她相信,这样的面对,亦能熬过一个月的。   这一日,张仲请完平安脉后,低眉沉吟了片刻,起身,按着惯例,开了一副汤药。   到了晚间,张仲复请脉时,若有所思地凝着夕颜,夕颜的容色平静,只让他的眉心更为深锁。   他出得殿去,吩咐医女熬制汤药。   汤药甫煎完,送至殿内后,却见,殿内其余宫人一并被遣出,只说醉妃服了汤药,想先行歇下。   这一语,看似极其平常,毕竟皇上不在天巽宫,做为后妃的她,早早歇下,也是无可厚非的事。   然,落进张仲的耳中,蓦地让他意识到了什么,他急急转身,身影消失在夜色的苍茫中。   殿内,清冷。   宫人都被摒退出去。   连值夜的宫人都不曾剩下。   没有任何理由,只是她想歇息了,不需要任何人的值夜。   这,就是主子的优渥。   不需要理由,可以摒退一干人等,并严令她们不得入殿,打扰她歇息。   现在,就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早命人多拢了两盆银碳,又在众人退出去后,把能找到的锦被都放到呃榻上。   现在,她把自己的身子捂在这些暖暖的锦被中,盖了一层又一层,来抵御,即将到来的严寒噬心。   意识尚是清明,她听到,殿窗的一侧发出轻微的响声。   随后,她看到,一道身影出现在榻前。   那身影走路极轻,身形极快,恰是蘅月。   “娘娘,该用药了。”   蘅月的声音响起,她的手心摊开,里面,赫然是一褐色的药丸。   “你,出去。”   自那晚后,她不便明着遣走蘅月,只是不让她再进身伺候。   却想不到,今晚,蘅月还是来了。   不仅来了,看样子,是想逼她服下这药。   “您服下这药,奴婢自然就会出去。”   “若本宫不用呢?你莫非要逼迫本宫不成?”   “倘娘娘不用,那,奴婢只能逾越了。”   “本宫最讨厌被人胁迫做任何事。”   “并非奴婢要胁迫您,只是,若您不服这药,恐怕您的孩子,连今晚都熬不过。”蘅月淡淡地说着,“您该记得,千机发作时,您的身不由己,真到了那会,您以为,孩子不会被您误伤么?”   “你,倒是很会劝人。”   夕颜眯起眼睛,伸手从蘅月的手中捏起那枚药丸,冷冷一笑间,药丸在她的手心被捏成碎末。   “您别不知好歹,这一味药,炼制是极其不易的,上次被您糟蹋的些许,侯爷又要重新炼制,今晚您又糟蹋了一粒,休怪奴婢对您不敬了。”   蘅月压下心头的愤愤,从袖中的瓷瓶里,复取出一枚药。   只这一枚,她未来得及捏住夕颜的唇,强行让夕颜服下时。   殿外,传来,一些声响。   一些,谁都不会陌生的声响。   是急促的脚步声,很急促,很急促...... 结局卷 夔龙锁绮凤 醉卧君怀笑 【28】      暮方庵。   雪,下得可真大啊,仿佛永远没个尽头一样的飘扬落下,只迷了人的眼,冻了人的心,却涤不去,那些污垢的地方。   没有带一名宫人。   因为,于现在的她来说,不需要再有任何标榜身份的东西。   包括,在这‘姝美人’名义下的一切。   她着的,是雪色的华裳,连襟边的袖口缀镶的貂毛都纯白得不带一丝的杂色。   很纯粹的雪色,只,这心,再无法纯粹释然。   她的身上,散发出幽幽德尔香气,这缕香气不同于宫中任何女子的熏香,很雅致,雅致中,却湮出一缕能蛊惑人心的媚冶来。   这,本是她今晚,刻意,为他所熏的想。   然,即便是这般的刻意,确始终刻意不来,他再次地垂怜。   如今,不过成了另一种讽刺的意味。   刻意,什么时候开始为,为了他,她开始变得这般刻意去做所有的事呢?   初进宫,她因着他许给她的宠爱,由着自己的性子,着最鲜艳的孔雀蓝。   那种蓝,鲜艳到极致,有着最明媚的色泽。   也是,最衬托那抹明黄的色泽。   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开始着西蔺所喜欢的那袭粉色。   是什么开始呢,好像,就是从醉妃三年清修,再次回宫后开始。   从那时起,她渐渐不再由着自己的喜好,渐渐一切都变得刻意为之。   因为,她发现,轩辕聿深谙的眸底,开始有意无意为一个人驻留。   也在那时开始,她悲哀地发现,她是无法容忍其他女子占据他的视线。   原来,她真的爱上了他。   犹记得,那时西蔺媺十月怀胎,临盆前,就一直胎象不稳,时时见红。   终在一日的午后,西蔺媺宣她和西蔺姈进宫。   那一日,是她第一次这么近地见到轩辕聿。   他着着玄黑的袍子,从殿外走来,犹如天神一般的俊美无俦,刹那,让她的眼睛,只看到一篇夏花灿烂。   纵然,彼时,早过了夏季。   但,这心底一夏,却一直停留在她的记忆中。   西蔺媺在那日,恳请他代为照拂她和西蔺姈。   或许,在那时,西蔺媺就觉到了即将不久于人世,才会在轩辕聿跟前许褚这个心愿。   西蔺媺难产离世后,在西蔺媺的灵位前,她和西蔺姈痛苦失声。   她的心里,其实没有多大难受,只是,看到西蔺姈哭得那么伤心,她想,她一定要比西蔺姈哭得更为大声才好。   从小到大的性格使她做任何事,都不希望被别人比下去。   哪怕,哭,也一样。  轩辕聿恰在此时,来到灵堂内。   看到痛苦的她们,他语音暗地,让她和西蔺姈都可以向他许一个愿望,他会在能力范围内予以满足。但,许完后,他不希望,她们继续这样哭下去,因为那样的哭,西蔺走得,不会安心。   这句许诺,其实,放到如今来看,不过是他把她们当小孩子哄的一种方式。   可,在那时,她却是信以为真的。   她还记得,听到这句话时,她的心,跳的很快。然后,她迅速止住泪水,几乎很快就许出了她的愿望:   她想进宫,希望得到他的宠爱。   那真是一个青涩的年龄。   她同样记得,西蔺姈听到她这句许愿时的诧异,而西蔺姈并没有许出她要的愿望,只努力抑制自己的泪水,哽咽地说,等想到时,再告诉皇上。   也从那一天开始,他允西蔺姈换他姐夫。   但,对于她的进宫,他却坚持要等到她年满十四岁以后再说。   那一年,她才九岁。   他对她说,倘若五年内,她能想到更好的心愿时,随时可以收回这一个心愿。   可,她怎么会收回呢?   姐姐西蔺媺进宫被册封为中宫后,成为整个家族的骄傲。   从那时起,她知道,她是羡慕,甚至于嫉妒西蔺的。   哪怕,是姐姐,她都不喜欢。   而,这些光华,她知道,只有那个男子可以给她。   是,五年后,他是给了她无尚的荣光。   除了迟迟不肯册她高位,他予她的宠爱,她想,应该不会再比姐姐少一分一毫了吧。   直到,夕颜再次出现时,她才蓦然发现,终究,他予她的宠爱,不过,如彼时的许愿一样,进不得深处。   而,在这承恩虚浮的过程中,她却赔进了,自己的心。   她的心,竟会慢慢装的,都是他的影子。   没有办法抹去,只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愈深地铭刻入髓。   握住伞的手,真冷啊。   不,不是受冷。   这种冷,恰是从她心底的冰冷所致。   今晚,他匆匆离去后,她的心,就很冷。   抵达暮方庵后,天际的雪就下的愈大,甚至于,将山路都阻住了,有些坡,还被层层地厚雪压得崩塌。   她以为,这该是天助,当晚,他定是不会回宫了。   于是,在晚膳时,她亲手下厨,为他做了精致的素斋,并亲自端到他的厢房。   那处厢房,是他为供奉西蔺的灵位专设的。   里面,放着西蔺的灵位、画像,还有一些生前用过的东西。   平日,都有老尼诵念经文,今天的祭日,更是有庵内的主持,率着众老尼们,从早上开始,就不停地诵读经文。 轩辕聿,亦盘坐于厢房内的蒲团之上,同诵这些枯燥的经文。   当她把素斋端进厢房内,从没有掩紧的轩窗口,扑愣愣地飞进来一直雪白的鸽子。   正是这只看似寻常的信鸽将她安排的一切打乱。   鸽子径直飞到轩辕聿的肩上,他稍停了诵念经文,看完鸽子带来的纸条时,面色终是一变。   但,其后,他放飞那只鸽子后,仍精心于蒲团上的经文。   一切,仿似没有任何异常。   知道,他诵完经文上最后一字,语音甫落,却是立刻起身,吩咐李公公起驾回宫。   她之来的接行至他身旁,看到的,是他眸底焦灼的神色。   这样的焦灼,让她所有要去阻止住他的话语,都悉数的吞落于喉。   她知道,再是阻止不了他。   精心准备的这一切暮方庵之行,始终,全不了她的心愿。   全不了,她想继续回到他身边的心愿。   如果,没有那晚,西蔺姈饯行时,她的无法控制,她就不会在他的面前显示出让他失望的那一面吧。   入宫以后,她留得住他的,除了昔日,那个许诺外,还有宫内女子少有的天真烂漫,这些许的天真烂漫,在他的庇护下,方得以绽放,纵然,带着些许的侨装。   只是,现在,都不再需要了。   她的素斋即便用暖兜捂着,终是凉了。   她的心,也一并凉了。   她听到,他让她在暮方庵宿一晚,等明日,雪稍小后,再回去。。   可,这份关心,是她要的嘛?   她不知道一个人待在厢房内多久,直到,外面的经文声也戛然而止,她方走出房门。   不带任何一个宫女,沿着甬道,迎着旋舞的大雪,往山头走去。   那里,是否,是她的归处呢?   深一脚浅一脚地行去,经过高低不平的山哟时,她听到旁边的山坡一声巨响,她愕然地觉到眼前白光一闪,恰是一大片的雪卷着松落的泥土崩落了下来,砸坠于离她不远的地方。   她惊骇地后退了几步,若被那雪块砸到,无疑,根本不用走到山头,就可以全了她的归处。   但,当死亡离她那么近时,突然间,她不想死。   不过,是得不到他的心,她为什么要去死呢?   死了,难道,他会为自己流一滴泪吗?   连姐姐的死,都没让他流下过一滴泪,更何况她呢?   她真是蠢傻了,幸好,这块雪,没有砸到她的身,却砸醒了她的清明。   她的步子往后退去,退去——   突然,足跟触到什么,那种触感,很冰很冷,透过皮靴传至她的莲足,让她的心,一并提了起来。   他下意识地回首,看到,一侧的泥土,因着被雪坠压,崩落,里面,赫然,伸出一只手来。  确切地说,是一个女子的手,纤细,柔美,在晚风里,曳出别样的森冷来......   天巽宫,偏殿。   熟悉的声音,急促的步声,传进殿内正僵持的夕颜和蘅月耳中,凭谁,都是无法忽略的。   “还不快走!”夕颜低声,厉斥出这句话。   蘅月神色一怔,迅疾地捏开夕颜的唇口,手里握住那枚药丸不由分说地塞进她的唇中。   夕颜被迫张开口,甫咽进药丸,她用舌抵住药丸,借势用力咬住蘅月的手指,蘅月吃疼地把手缩回,夕颜已起身,将口中的药丸吐进榻前的银碳盆内。   碳火瞬间把那药丸吞噬,曳开别样的一种味道。   而,夕颜来不及再用苏合香去遮住这份味道,因为,殿门,恰在此时开启。   宫灯参差的彼端,玄黑的身影出现在那。   她看不清他的脸。她只能觉到浑身,如坠寒冰。   很快,她就会再次体会到,每一次的呼吸,都似被寒冰冻成尖刀,割进肺腑的感觉。   她向后退去,余光,看到,蘅月的躬身请安:   “奴婢参见皇上!”   “出去。”轩辕聿的声音甫出,只是这俩字。   她从这俩字里,突然,品到深深地不安,她向后退去,他的身影微动,已经大踏步至她的跟前。   蘅月滞了一滞,终是没有停留地,向外殿行去。   “皇上,臣妾要休息了,请您回殿。”   这句话,带着不恭敬。   可,她必须要说。   先前,银啻苍给她的药,除了压制千机之毒,该对脉象同样是有压制的作用。   是以,无论轩辕聿抑或张院正都不会把出她所中的毒。   彼时,她明白,银啻苍的用心。   哪怕,这份用心,带着,她不能接受的初衷。   即便是骗,这个初衷,始终是没有变过的。   他要的,仅是她的活。   然,现在呢?   她没有服那药,即将毒发前,轩辕聿一定会发现。   而,她不要他看到,她寒毒发作的样子。   因为,以轩辕聿对她的在乎,无疑,要的,仍是这个孩子的命。   况且,这孩子,本不是他的,不是么?   她向后退去,她能察觉到,寒魄从她的指尖慢慢地蜿蜒向上,从手腕的血脉,一滴一滴,渗进胸膛。   不用多久,她知道,胸膛内,都将被这些寒魄之气侵占。   到那时,就再来不及了。   但,轩辕聿这一次,没有因她的话语离开,却,也停了步子,只眸光深暗地凝着她。   她,坚持不住。   必须,要点暖和的东西,必须。   她翻身,往榻上去,伸手,甫拉过一条棉被,顿觉得他的气息,在她的颈后传来。  这一察觉,让她下意识地,裹住棉被,俯下身,就是要避过他。   这一府,她是避过了他。   可,他的声音,低徊地从她头顶上传来:   “为什么要这么紧张地避开朕?”他闻得到空气里,随着银碳的暖融,挥发出来的味道。   这种味道,除了让他的心,更为攫紧之外,再无其他。   她分辨不清这句话背后的含义,浑身的寒冷,已在这时彻底的缚住她所有的思维能力。   她只愈紧地裹紧被子,看到,床榻下,漆黑一片,没有多加思索,身子,颤抖着趴在地上,顺势一滚,径直滚到床榻下,在齿尖大战,失去语言能力前,她最后说了一句:   “臣妾求您还臣妾一个安宁,好么?”   榻底,很黑。   血液似乎被冻结住,在她的身体里发出嘶哑的划过,她的心,觉得到的,只是彻骨的寒冷。   牙齿开始不停地大战,她用力咬住锦被一角,这样,不至于自伤。   小腹,对,小腹,她的手害怕地抚到那处,那里,竟冰冷一片。   她的孩子,不会有事吧?   但,现在,她再没有多一点的精力去顾及,这次的寒毒发作,带着更为凛冽的态势。   许是这几月来的压制,让它爆发的更为彻底。   许是,她唯一经历过的那一次毒发,是她怀孕时,那时,也不会有现在这么艰辛吧。   使得,六个月大的身孕,她怀的,真的好艰辛。   锦被,也真的好薄。   室内的银碳的暖融,对她周身袭起的寒冷,也似乎没有任何作用。   唯一让她稍稍觉得安稳的,是躺在这床榻下底,他该不会进来了吧。   卑暗的榻底,一帝王之尊,岂会进来呢?   可,在这黑暗寂静的一片中,她听得到,他的呼吸声,在她的身边响起,随后,他的眸华灼灼地映现在她的眼前。   对,灼灼。   全然不似以往的碎碎闪星,带着焦虑的灼灼,他不容她抗拒地拥住她,却带着怜惜的力度。   不容抗拒,又要带怜惜,这样的力度该怎样把控,或许很难,可这一刻,哪怕,他焚心似火,终是拿捏得不差一分一毫。   “出去!出去......”她一边咬着棉被,一边几乎崩溃地喊出这句话。   她的齿打咯咯地打着战,他的灼灼目光在此时,骤然化成一泓疼楚。   “朕——”   剩下的话,他再说不出来。   让他怎么说?   看到现在她的样子,他还能说什么?!   一些事,在心底渐渐清明,这种清明,却带着足以摧毁他的意志的痛楚。   她用力摇着头,手推着他,甚至连她的腿都开始踢他。  放了她,她不要现在这个样子被他看到。   她不要!   或许,不仅仅因为怕他为了她伤害到孩子。   更是,她不要他为她痛苦。   是的,从他的眼底,她读到了,并不逊于她此刻承受毒发的痛苦。   他,为了她而痛。   那种痛,落进她的眸底,更让她觉到,难耐起来。   不要,她不要他这样。   他的唇微微颤了一下,却,终是说不出任何话来。只用力抱住他,就地一挪,将她还要往榻里缩去的身子挪出榻外。   一挪间,他的腰际被异物相咯,他的指尖轻拈起那枚异物。   恰是一褐色的药丸。   他的眸光随着看到这枚药丸,咻地收紧,收紧间,他的指尖一挥,那枚药丸被他收紧袖中。   随着挪出榻外,他抱起怀里的夕颜,连同那床锦被,一并迅速地,往殿外行去。   她蜷缩在他的怀里,再抵不过这寒毒的噬心,整个人仿佛要死去一样的痛苦。   小腹的知觉却开始麻木。   她宁愿小腹仍是痛着的,都不要这般的麻木。   她的孩子——   难道真如银啻苍所说,不用那药丸,仅更快地让这个孩子逝去么?   她愈发的颤抖着身子,这种颤抖,不止是来源于千机之寒,更是,她害怕。   她害怕极了。   害怕,失去这个一直要保住的孩子。   一个,她本该视为耻辱的孩子。   她想开口求轩辕聿,然,她知道,哪怕她还能发出声音,他都未必会答应她的。   他和银啻苍有些地方是相同的。   那,就是都为了她,会选择放弃孩子。   这,是她的幸,亦是不幸。   她隐约地听到,周围宫人悉数下跪的声音,天际的雪飘的好大,但,没有一片飘到她的脸上。   纵如此,她的眼睛,却快要被凝结起的冰霜冰住,越来越模糊间,看到,他的眉心,倒是沾了些许的冰霜,犹记得,他曾经病发失态的那两次。   真的和她如今的症状很像啊。   难道,现在,他也病发了么?   不,不是。   她的视线纵是模糊,仍能看到,他玄黑的衣裳,似乎都是湿的,因着是玄黑色,这些湿润,即便离得近,亦是看不清的,可,夹了些许的霜意,终究,能瞧得真切。   他,没有坐御辇?   在这大雪天,没有坐御辇,只意味着,另一种可能。在雪中,这一种可能,不外乎是危险的。   可,若坐御辇,今晚,他断是敢不回来的。   暮方庵来去的路程,她很清楚。   真的很清楚啊。现在,她的视线,越来越模糊。   她的思绪,亦陷入模糊中。  她本抚住小腹的手,被寒魄冰住,连动一下指尖,都是不可能的了。   呼气,若霜。   吸气,成冰。   一呼一吸,生命最本能的动作,带给她的,无外乎是冰为的刀,霜做的剑。   冷。   真的,好冷。   她闭起眼,没有再掩饰推拒的必要了。   因为,他都已经看见。   她的眉心,必定凝了层层的霜意。   现在,她,只觉得,里死亡,真的好近。   一旦,这痛苦的呼吸停止。   生命,亦就结束了罢。   孩子。   她,太无用。   终究......   轩辕聿看到她闭起双眸,坠满霜意的睫毛掩去眸华的刹那,他读得懂,她眸底唯一透露出来的情愫——   那种情愫,仅和绝望有关。   他更紧紧地抱住她娇小冰冷的身子,他看得到,她身上的寒气已让锦被都冰出一层霜意。   以最快的速度,步进承欢殿。   那些太监宫人,皆惊愕地跪于地,小李子近身上前,甫要说话,被他眸底厉光摄住,只一并躬身于殿外。   “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都不许进殿!”   “诺。”   今晚的皇上,所做的事,真的,太颇费思议了。   殿门在轩辕聿身后关阖,殿内,银碳拢得远没有偏殿暖和。   但,不要紧。   他抱着她,径直绕过那张龙榻,往后殿走去。   行至后殿,走近最靠里的烛台,轻轻一旋,一灯火通明的暗道出现在最靠东的一堵墙幕后。   暗道的尽处,是一座石室。   石室中,正驻立着一绛紫的身影,正是轩辕颛,听到轩辕聿的步声,他微转身,看到眼前的一切时,神色,没有一点的惊讶:   “怎么了?”   “你,出去!”   轩辕颛的目光睨了一眼他怀里的夕颜,冷冷一笑,往石室的另一侧行去,行去前,他的声音悠悠传来:   这句话,刺进轩辕聿的耳中,只让他觉到难以名状的殇痛。   他收回心神,走上石室中央凸起的一块血红色的岩石。   血色岩石的中央,只放着一遍体通红的火床。   这张床,有着绝对高的温度。   常人根本无法忍受。   可,确实能抵御寒毒最好的地方。   但,于火床的三个时辰,同样会让人痛苦。   那痛苦,就是冰火的夹攻。   用这种痛苦换来的,则是借着火燎之气,抵御寒毒不至于噬心。   他将她的身子,小心翼翼地放到石室的一隅,随后,解去自己的袍衫,袍衫上,满是一路策马赶回时的冰霜,彼时,着紧她的身子,这些,他竟都是顾不得的。   只想着,快一步回到她的身旁。   只想着,如果,今晚,是她的毒发期,他一定要陪着她。   他还记得,马因山坡上,不时的崩雪滚落惊失前蹄,他甚至于几次差点被失控的马掀翻下来,然,终究,他还是安然无恙除了手臂被滚落溅出的山石蹭伤之外,回到她的身边。   现在,他终于,再次抱住她,她,果然,真的是毒发了。   果然!   他把身上的袍衫悉数褪去后,将包裹住她的锦被也解去,她里面,仅着了白色的中衣,他的手,轻轻解开她的盘襟扣子,华裳委去,里面,是雪色的肚兜,亵裤。   他并没有再褪去这一层,只把她娇小的身子拥起,一个翻身上到火床之上,他的背烙到那火炉上的炙烤,发出咝咝的声音。   这是皮肤触到火燎的声音,但,也是他彼时,赖以抵御寒毒噬心,暂得以毒发缓解的火燎。   当初,他因着寒毒发作,尚能化去些许的火燎炙心。   现在,他早已痊愈,这火燎终究是让他的身子,蓦地绷紧,背,烙烤得,仿佛,再不属于他一样。在轰地一下锐疼之后,是寸寸撕心的痛楚。   可,没有关系,他是抵得住的。   而每一次,冰火两重天的滋味,哪怕重了寒毒之人,都未能承受住。   一夕颜如今的身怀六个月的身孕来看,更是不可能去受这火燎灼心的。   所以,就有他来忍着灼心的痛苦,将这火床的热融之气传予她吧。   她的身孕并不容许她俯在他的身上,他柔柔地拥住她,只把她拥于怀里,他能觉到,她周身的严寒,顺着他身上的热气,慢慢地,在融化。   融化,就好。   这也是千机毒杀最可怕的地方,每发一次,寒魄的严冷就入髓一分。   到最后,这些冰霜魄气,最终会要人命的,就是侵进心脉,将血液都一并冻结。   然后,生命就会终结。   而,她现在所承受的这些痛楚,却正是他带给她的。   他带给,最深爱的女子,这样的痛楚。   轩辕聿,你到底在做什么?   她,从头到尾的伤害,原来,都是你造成的!   是的她的痛苦,她的伤害,包括,所谓的不贞。   都是他做出的。   而这样禽兽不如的事,他却一点都没有印象。   如果他有一点点的印象,他根本不会把这样的痛苦加诸到她的身上。   可是,他没有。   彻头彻尾地,连一场梦的痕迹都没留下。   他想,他或许知道问题在哪了。   他从来没有去怀疑过的症结点。   手在她胸前交扣,将她用最温柔的力度扣在他的胸前。   夕夕,若她知道了这一切,又会如何呢?  或者说,他有勇气让她知道吗?   他不知道。   如果她知道了,应该会鄙视他的所为吧,   到了那时,再没有回头的一日。   一如,此刻拥得再紧,最后的结果,或许,只能是放手。   火床的温度,炙烤得皮肤发出呻吟声,可,这些许的声音,终是抵不过,他此刻心底的痛苦。   知悉确定真相的刹那,让他痛苦到无以复加,犹胜昔日寒毒发作时的痛苦。   他的怀内,她原本寒如冰块的身子,却终是渐渐地暖融。   这份暖融,最烙在他的手心,让他有些许的安慰之外,随着他的手覆上她的腕,只变得,将他的心,一并地冻住。   她的脉象,在没有彼时那些褐色药丸的遮掩下,仅透出一个讯息。   她毒发的速度,远超过他的想象。   剩下的时间,或许,连一年都不会有。   为什么会这样?   哪怕,这毒度到她的身上,她也该有至少两年的时间!   可,这毒杀期发作得那么快,快到,似乎——   他只愈紧地拥住她,她的夕夕,不会有事。   一定不会!   襄亲王府。   正重新修葺的相王府因着大雪,暂时停止了整修。   被火焚过的偌大襄王府要重建起来,并非那么简单的事,甚至于,期货的那个院落,仍是废墟一片。   这些枯暗的废墟里,因着白雪皑皑的点缀,此时,倒并不显出些许纵在白日,都让人觉得败落来。   漫天的飞雪,人迹罕至。   除了一名守夜的老人外,这里,透出死寂的安静。   现在,那老人蹲在简易搭起的工棚内,兀自打着瞌睡。   偶尔传来几声野猫的叫声,他在探出几次头张望了一下后,便不再去管。   毕竟,王府值钱的东西,早被禁兵理了出来,送至城郊的王府老宅。这里,该是没什么吸引人来盗的。   他的守夜,却守得极为艰难。   因为,太冷,太冷了。每一次探出头去望,都让他觉得,脑袋都快被冻僵了。   现在,他把头缩进暖暖的袄内,手也拢进袄袖内。   再不去管那越来越频促的猫叫。   频促的猫叫生中,一银灰色的身影翩然地跃在废墟的一隅高处,鹰形的面具将他的脸悉数遮去,他就是这样站着,衣裾飞扬开来看,宛如谪神。   此刻,他正凝着废墟的彼端,躬偻着的一鬼魅的身影。   当两种极端的身影显现在这废墟上时,仅会让人不下心看到的人,误以为,定是一种幻觉。   但,现在,这里,除了这两道身影之外,再无多余的人。   这场大雪,给他们制造了最好的契机,谁,都不会在这么大的雪夜里,来到这处,一无油水可捞的王府。  “呵呵,还是被你找到了,呵呵。”那鬼魅的身影发出一声惊悚的笑意,从躬偻的状态之气身子,望向,那谪神般的男子。   “我也没有想到,你会出现在这,而并不是——”谪神般的男子甫启唇,那音色在这空旷的废墟里,竟似天籁一样的动听。   只是,这份动听,仅一个人可听,正是那鬼魅身影。   “你以为我会在皇宫出现,对么?”鬼魅的身影连说话的音色,都带着暗哑如破锣般的难听,和那天籁,又形成了一种鲜明的对比。   “我以为,你会在她身边出现,可惜,看来,我猜错了,一如,当年,木长老也猜错了一样。火长老,你,果真,很擅长伪装。”   这么多年,火长老以这样的一个身份存在于世,是他没有想到的。   再次去寻他的踪迹,同样,很费心费力。   知道今晚,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是找到了火长老。   他的心底,微微松一口气,原来,他竟已攫束了这么久。   “呵呵,他,可从没猜错。风长老,你比起木长老老,还嫩太多。呵呵。”   鬼魅的身影,正是当年叛变苗水族,导致阖族险遭被灭的火长老。   而,那谪神般的男子,无疑,恰是风长老银啻苍。   “无所谓,反正,今晚,我找到了你,你该知道,叛族的下场,是怎样的。”   “你想杀我?”火长老的脸在暗处,看不得真切,但,他的声音里,分明带出一种肃杀的气氛。   “只要你交出天香蛊,我可以放过你。”   “呵呵,你也想要天香蛊?可惜啊,旋龙洞中最后的天香花都被焚至一炬,这世上,再没有这种害人匪浅的花了!没有花,自然,就没有蛊,呵呵。”   火长老不停地发出惊悚的笑声,这笑声,让银啻苍的声音变得更为冷冽:   “死,还是生,你自己选。”   “你杀了我也没用,呵呵我练不出天香蛊,没有花,谁都炼不出,而且,时间,也不够了,不够了。”火长老说出这句话时,纵仍是那般地笑着,但,惊悚的味道却在渐渐淡去。   银灰的身形微动,径直从废墟的高处,直掠向火长老。   身影甫定时,他修长的手指已钳住火长老的喉口,这一钳,他的声音,带了几分的讶异:   “你的武功怎会全没了?”   “呵呵,我早是废人,还是个不能死的废人,呵呵。”   银啻苍的手微顿间,火长老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同于他鬼魅样子的悲凉:   “若不是没有找到组长,我早该死了,这么多年,我想再找到她,找到族长。连我把这儿烧了,都找不到......”   他试图从火长老昏暗的目光里探究出些什么,但,那里,昏暗地,仿佛再没有对任何的希翼。  唯一的希翼,或许,随着这么多年的寻觅不到,早归为暗淡无华。   “呵呵,你难道不想找到族长么?”虽还是笑着,这笑,听起来,却只像是夜魈的哭声。   “现任的族长身中千机之毒,如果,你还念着前任族长的旧情,把天香蛊的配方交给我。”银啻苍的手,仍钳住火长老的喉,声音,却不似方才的狠厉。   他听得明白,火长老口中的族长,指挥使伊滢。   但,现任族长的事,即便火长老再蛰伏,始终该是有所闻的。不然,他何以知道旋龙洞的天香花,被悉数焚毁呢?   况且,以火长老如今的身份,让他分明是接触过夕颜的。   “不是我不想救,我救不了,我救不了!我一直想救小颜,但,我没有天香蛊了!”火长老的情绪突然不再那么低暗,声音甚至大了些许。   “你要了配方都没有用,时间,来不及了。除非——”火长老喃喃地说出这句话,低低吟道,“这么多年,我担了这个叛徒的名声,到最后,却连族长都见不到。连族长的孩子,都保不住。他,果真,狠啊——”   “他,是谁?”银啻苍面具背后的眸子蓦地一收,逼问道。   火长老的目光移到他的鹰形面具上,他的干枯的唇开阖,甫要再说出什么时,一道血色的华光不知道从哪里飞出来,也不知道是谁发的,只知道,血色的华光落定,恰是一枚血莲,深深刺进火长老干瘪的喉部。   速度之快,力道之狠,连银啻苍都来不及替火长老挡去这一劫。   他循着血莲望向四周时,除了满目的飞雪,哪里,还有一个人影呢?   火长老,安静地耸拉下他的脑袋,几缕细白的头发在这雪色一片中,飞扬着。   他的喉部只沁出一丝的血,没有更多的血喷溅出。   那一点血,犹如朱砂一样的刻在彼端,只让银啻苍觉到,阴寒无比......   天巽宫,承欢殿。   夕颜再次醒来时,寒魄噬心的感觉早已消失。   很暖和,很暖和。   即便,只着了肚兜亵裤,并不让她觉得寒冷。   在这份暖融里,她闻到一股很奇怪的味道,仿佛,什么被灼焦。   她下意识地想起身,却发现,一双手,紧紧扣住她的身子,不容她动得分毫。   但,这份紧扣的力度却是恰到好处,不会让她觉到疼痛束缚。   她才发现,原来,她仰躺在一人的身上,那人的身子,很烫,这份灼烫传递给她时,只化为暖融于身,亦于心...... 结局卷 夔龙锁绮凤 醉卧君怀笑 【29】      夜国。   辉宸宫,御书房。   百里南执笔于御案前,批阅今日早朝呈上折子时,积福启禀的声音隔着山水屏风传来:   “回禀君上,凤夫人的行仗即将启程。”   只是简单的启禀声,却让百里南握着紫毫的手,滞了一滞,悬于明黄的折子上。   她,终是要去了。   这三个月来,在除夕临近时,后宫,传出自凤夫人小产后,唯一的喜讯。   丽良媛喜怀龙嗣,亦因此,被晋以婉仪之位。   正是这一道喜讯,不再让整座夜宫笼罩在自夜帝百里南登基三载来,无所出的清冷局面。   而,与此同时,凤夫人另得了一旨圣恩,得允返回巽国,待到元宵佳节日后,再行返回夜国。   这道恩旨,对后宫嫔妃来说,无不是莫大的龙恩浩荡。   可,真的,是隆恩么?   百里满手中的紫毫因这一滞,蘸得慢慢的朱砂墨汁便滴渐在明黄奏折上。宣纸上,那一点的红迅速蕴开,将那批复的空处,沾染上触目的艳红。   他回神,就着那蕴开的艳红,龙飞凤舞地批了一个‘准’字 。   “君上,凤夫人让梨雪来回一声,这,就要去了。”   她,并没有亲自来辞行。   即便按着宫规,她是该亲自来的。   只是,她的心里,什么都空了,这些宫规,自也是再进不得心了。   三年来,她的恪守,换来的,不过是相负。   不过,如此。   百里南本低徊的眸子,随着一句话,方抬了一抬,语音却仍是淡然的:   “朕,知道了。”   “君上,这仪仗就停在凤翔宫外,奴才瞅着,凤夫人这就要上辇了,特来请示君上,您,是否要过去?”   积福大着胆子,仍是问出这句话。他瞧得准主子的心思,方才主子的一滞间,他知道,问出这句话,是讨巧的。   主子硬撑着的事,做奴才的,要懂眼色地给主子找台阶。即便得些训斥,主子,定是会记着好的。   百里南的眸华,略略望了一眼,轩窗外,复道:   “雪,倒下的愈大了。”   “是啊,君上,凤夫人素来有风顽症,不知这一去,是否路上,又要发作。”   积福继续不遗余力地找着台阶。   他的福就是这么越积越多,在这宫里,颇得各宫主子的好。   百里南终是放下手中的紫毫,转出书案。   积福忙把手中早准备好的狐肷褶子大氅披到百里南的身上,百里南的步子稍停了一下,复慢慢往殿外行去。   雪,很大。   明黄的华盖纵能遮去顶上的一隅天,终有些飘雪随风拂进,落在大氅上,只须臾,就沁进大氅内,再觅不得痕迹。  一如,此去千里,是否,有些什么,也再觅不得痕迹呢?   辉宸宫离凤翔宫并不远,当中只隔了中宫的倚凰宫,行去,不过半盏茶的功夫。   甬道上积了没有来得及清扫的雪,踩上去,轻微地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离得不远,已看见,一众宫人中,那一袭秋水绿的身影,是醒目的。   其实,这颜色,冰不算是最突出的,只是,他这么望去,仅是那抹秋水绿入了他的眼。   正是凤夫人慕湮。   自小产后,她不再穿着昔日那些鲜艳的颜色,而仅着这一色的罗裙。   秋水绿,衬得她愈发素净淡雅。   比之三年前,她的与世无争,是源于,他不值得她去争。   那么,三年后,她的与世无争,仅说明了一个事实——   她的心,一并地死去。   随着那个孩子的逝去,死去。   那日小产,他不顾避讳,冲进血房,她最后对他说了那两句话后,这三个月的时间,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旦凡宫里有家宴,她都称病不出席。   而他,也没有再去瞧过她,自她把那香囊交还予他,敬事房,就借着小产的缘由,把凤夫人的牌子暂时搁置了起来。   三个月,他仍做着雨露均泽的帝王,澈贵姬的风头更在宫中无人能出其左右。   至于凤夫人昔日的盛宠在宫人的眼里,终究渐渐地淡去。   红颜为老恩先断,在宫里是屡见不鲜的,只碍着凤夫人的位份仍在,那些妃嫔和宫人,不敢行那踩低之事,只将凤翔宫冷落不提罢了。   是的,冷落。   这份冷落随着今年冬天这场大雪出落时,终于,将告一段落。   这个段落,就是凤夫人将暂离夜国,带着省亲以为地回到故国。   宫中诸妃对这份恩旨是艳羡的。   可,至于慕湮心里呢?   真的,就会有欣喜冲淡过往的悲伤么?   她站在那,莲足稍停,眸华向他望来,这一望,她的眸底,没有丝毫的波澜。   “参见君上。”她俯低身,按规请安。   算起来,今日,是他和她三个月来,第一次见面。   他行至她跟前,手,甫要去扶她,终是不露痕迹地收回,仅挥了一下袍袖:   “平身。”   “谢君上。”她缓缓起身,低眉敛眸,并不再多说一句话。   气氛,僵凝。   他早知道,会这般僵凝,却还是来了。   因为,或许,这一去,一切,都会不同。   他是身系大业的帝王,为了帝业辉煌,所做的谋略,即使残忍,都是不能放弃的。   也,不会放弃。   江山,美人,对于他来说,从来不存在着并重。   倘若并重了,失去的,绝不仅仅是其中的一样。  他,从继位以来,就深深明白这一点。   “此去路途遥远,你素有头风的顽疾,朕特命蔡太医随行——”   他用平静的语调缓缓说出这写嘱咐关切的话,一如往昔对慕湮一般。   只是,他知道,有些什么,终究是不同了。   就像,慕湮此时听着他这句话,螓首仍是低垂着,镶嵌在襟端的紫貂毛几乎把她半张脸都一并掩了进去。   她,果是连一个目光都吝啬予他了。   以往,再怎样相敬如冰,她总是会稍抬起眸华,微微笑着。   他一直以为,再怎样,她总会笑的。   哪怕带着心不由衷。   却不知,她的笑,同样会消失不见。   会倦于掩饰。   一念起时,他的话,顿了一顿,但,再怎样,总归是要说完的:   “一路照拂予你。”   六个字,很简单,简单地溢出唇齿时,只是别样的滋味。   “谢主隆恩。”她低垂的螓首,樱唇微启,仅有四字。   躬身间,他甫要伸手去扶她,她却咻地向后一避,他的手,有些尴尬地伸出烟水蓝的衣袖,指尖上,蓦地坠下一片雪花,晶莹剔透,然,只一瞬,即融于甲尖,化为一汪清莹。   仿似谁欲坠又未坠的泪水,清莹。   但,不会是她的。   她不会流泪。   谁都不会知道,小产的那晚,当百里满的身影消逝在凤翔宫时,她的身子缩在棉被中,乌黑的发丝遮去大半的面容下的,无声恸哭。   三年的宫廷生活,让她学会了,面对在无情的倾讹,都不会肆意的流泪。   包括,这一次的恸哭,亦只能是无声的。   哪怕,再痛,都哭不出声来。   怎能不痛呢?   两个月大的孩子,就这样没了。   来夜国的三年,百里南予她亦算是宠爱有加,可,她总不见怀孕,只这一次,算来,该是旋龙谷的那晚得的身孕。   但,最终,却还是化为一盆血水。   她的腹部仍能感到隐隐的疼痛,就象孩子还在那里一样,但,她知道,她已经永远失去了孩子。   自远嫁夜国后宫为妃,她对孩子,一直是可有可无的态度,而不似其他后妃总想着,能怀上帝君的孩子,对于将来的深宫寂寥的日子,亦是种倚傍。   对于她来说,有了孩子,不过只意味着一种牵挂。   所以,没有,亦好。   可,自六月初六那晚后,似乎,终究有些什么是变了。   当她看到他阴郁的脸色,当他第一次,近乎发泄,抑或是想把什么揉进去一样的占有她,她知道,她的心底,终究,不一样了。   她没有觉到一丝厌恶,即便本来,这亦该是她做为后妃应尽的义务,但,这般地被占有,一轮又一轮,按着她之前的性子,定是反感的。   只那一晚,她心底的某些柔软存在就碎了,碎屑里,她能清晰地触到一种关于叫愧疚的情愫,而这份情愫的来源,则是过往愈深的沉淀。   她想,她原来,竟是在乎这个男子的。   庆禧殿后殿的那场短暂相拥挤,与其说是旧情复燃,不如说她痛下决心的绝断。   那一年的上元夜,纵使=是有着看似完美旖旎的邂逅,然,不过是一场阴差阳错。   既然是错,为何要执念呢?   凤徊心,她的心,曾为那人而徊。   虽很美,但,徊的,不过是彼时甘愿蛰伏的心。   于是,当她的心,再一次,想为了他绽出另一抹从没有过的绚丽,为他孕育属于他和她的子嗣时。   那个,看似象征莫大圣恩的香囊轻易的摧毁了一切。   或许,不该说一切,于这宫里,她从没得过什么,哪怕是他的怜惜,只是表面的应付罢,毕竟,她的身份,是巽国的公主。   然,当她试图去劝他,能出兵相携巽国对斟国的那一战。   他的选择,仅是用他素有的温柔,不露痕迹冷酷的拒绝。   原来,始终,是变了,都变了。   他和她之间,再不能做到纯粹。   从他抱着夕颜上车辇。   从她投入巽帝的怀中。   是刻进他和她心头,无法抹去的痕迹。   哪怕,自个愿意遗忘,在对方眼中,难道真能这么认为么?   世上的事情就是如此弄人。   而她,在失去了这个孩子的三个月后,她依然会忽然毫无预兆地一想起就痛彻心扉。   那是种怎样地痛,直至室息。   她拼命的呼吸,然后,泪水就喷涌,无法抑制。   她的孩子,心脏还没有好好跳一下,就没有了。   她曾给予他降生的希望,却又一手将他毁灭。   她明明,在怀孕后就隐隐觉得香囊有些许的不妥。   然,是他赐的。   是以,她便是一直是佩戴的。   除了那一晚,再次遇到那一人,她始终每日都佩戴着。   只那一日,在她面对过往时,于过往最后一次的纵容,她才会可以地不去戴它。   原来,每每佩着这个香囊,会让她觉得,一如他陪着她一般。   可,他的陪伴,其实,亦在那一日,终究在彼此的心底,划上了休止符。   她怀孕后,他称病往别宫调养身子,待到他起驾回宫之时,不仅*、夜两国战事甫定。   她的孩子,也失去了。   亦在失去的那一刻,她直面到了自己的心,她多么想要这个孩子。   源于,这或许是最后一次机会她可以为她想尝试去为他孕育一个生命。   因着没佩戴那个香囊,她方能,得意怀上。   但,他明明知道香囊内的乾坤,仍淡漠地于行宫,看她最终的失去。   对啊,她是巽国的联姻公主,若万一诞下的皇长子,那么,夜国的太子之位,岂非旁落到有巽国一半血脉的子嗣手中呢?   况且,亦或许于旋龙谷那晚,他对她,始终是心有芥蒂的。   所以,她不能原谅自己,明明曾经怀疑过那个香囊,却还愚昧地留在身上。   所以,她将每日每夜活在这种痛苦的煎熬中,无法拯救。   包括,自小产后,怎样调理,都淋漓不尽的黑血。   小产的痛再抵不过她心中的痛。   那一夜,在被黑暗吞噬意识的前一刻,她能清楚听到,心碎裂开的声音,碎成,一片一片,每一片都漫着弥天的血,但,也是在不可示人的暗处。   罢,罢,罢,不去想。   多想,不过是庸人自扰的于事无补,不是么?   此去故土,亦好。   好过,再不得不相对。   每一次地相对,争如不对。   她低垂的眸华,看得到他伸出指尖的那份清莹,明晃晃的,冶着雪光,渗进她的眼里,刺疼刺疼的。   “去吧。”   随着他收回手,简单的两字,清晰地落进她的耳中,她再次行礼,返身,没有望他一眼,登上车辇。   车轱辘碾动的刹那,她的指尖,颤了一颤,终掀开半幅茜纱帘,透过帘纱下的一隅,她看到,他仍驻足在彼处,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车辇。   她不敢去望他的眼睛,她怕,那里看到的,除了淡然之外,再无其他。   有那么一刻,她希望,看到他眼底同样的悲痛。   只是,她看到的,始终是他的波澜不惊。   也是在那一刻开始,她的心,才彻底的死去吧。   百里南一直站在原地,看着,那车辇的远去。   直到,消失在宫内狭长的甬道之上。   他,仍那么站着,站着......   巽国。   天巽宫,承欢殿。   轩辕聿觉到夕颜的身子略动了一动,他稍低的眸华,正看到她的脸微微地仰起,只这一仰,她的脸上仅是苍白一片,这些苍白,代表着,昨晚毒发后的残留。   然,值得庆幸的是,终究借着火床的燎炙,熬了过去。   她发现自己压在他的身上,下意识地想起身避开,但,他的手没有松开,这一动,除了让她的肌肤更贴近他的手心后,再无其他。   气氛,有些尴尬。   她觉得到身上的寒气早已不复,反是添了些许的汗意涔涔。   她不喜欢这些汗意濡湿他的手心。   她甫要启唇,他却仿似察觉到她的计较,他的手,恰在此时,轻轻地松开。   她才有欲起身,因着身子渐重,她又卧他的身上,她生怕起身时的借力,反会压疼他。一时有些犹豫间,他清拥住她的手臂,带她一并起身,并将她放到火床旁的血色石阶。  昨晚毒发后的一幕,即便不甚清晰,可,在失去清明前,记忆总是在那的。   她凝着他,不知道该如何去说,只知道,她身中的千机之毒,是瞒不过去的。   他亦没有说话,只起身,将她的中衣披于她裸露的身上。   离开火床,没有那些暖融之气,终是冷的。   随后,他才穿上自己玄黑色的衣袍,但,不知是有意,抑或只是他的无心,他并不背过身去换上那玄色的袍子。这使得他正面朝向她,她忙低下脸去,不再瞧他。   即便到了今日,她对他裸露着的身子,依旧莫名地有着回避。   这一低首,她下意识地抚到拢起的腹部,那里,显然现在是无恙的,并没有被昨晚的毒发影响到。   因为这一抚,她甚至能觉到,孩子,轻轻地,在此时,不安分地踹了她一下。这一踹,她贴在腹部的手,能觉到分明的印子。   唇边,不自禁地勾起一抹笑弧。   真好,她熬过了一次毒发。孩子,还好。   她吁出一口气,手,扶着身后的火床边沿,借着这个撑力,就要站起来。   然,手心刚触到那边沿,旦听得‘咝’地一声,她下意识的收手,已然不及。   手心,伴着焦燎的味道,烫出一团胭红来。   这床的温度,竟然,这般地高。   没有待她再回身看向那床,眼前,玄黑色一闪时,他已行至她的跟前,他的手,焦灼地握起她的,眸底,满是疼楚,一如,昨晚一样。   她突然想到什么,从醒来时,鼻端闻到的那股味道,方才他面向她穿上袍子,联系此时手上的烫伤,难道——   她另一只手甫要触到他的衣襟,他却那么快地松开执住她的手。   她的手僵在空气里,触到的,不过是一手虚浮的空气。   “你中了毒。”他语音甫出,只是这句话。   他当然知道她中了毒,亦知道,这毒是源于他的罪孽。   只是,从她之前称自己不贞,又坚持着,一年后要带着孩子回到苗水,显见,那晚得事,或许,她和他一样,都是全然不会知道多少的。   是以,若他的揣测是对的,那么,她亦是不会知道的,那是他的。   只这一问,不过是打破此刻的尴尬,亦是想借着她的承认,再许她一个心安罢了。   她知他会问她,然,他的语气,却并没有想象中那样。   反是很平静,平静到,仿佛,再说着一件不甚重要的事。   这事,于他,应该也是不重要的。   毕竟是她中了毒,不是么?   而他,瞒无可瞒。   “是,臣妾身中寒毒。虽然臣妾并不能确定这毒何时所中,可——”   “可你知道,剩下的日子,或许只有一年了,对么?”   问出这句话来,未待她回答,他继续道:   “你,一年后,想回到苗水的原因,是不是正因为你知道,自己的时间根本不多,所以,才想离开朕?”他问出这句话,这,才是他一直想要的答案。   纵然,不知道答案,更能让他自欺欺人下去。   可,这一次,他不要!   因为,剩下的时间,不容任何人用在回避上。   哪怕能回避,战事回避的,亦不过是真相的残忍,   而他的直接,让她的深思陷入一瞬的苍白。   但,她的计较,她的心思,又有哪一次能逃过他睿犀的眼睛呢?   “这只是一部分原因,但,臣妾计较的,还是臣妾的身子,并非完璧。所以——”   “没有所以。”他打断她的话,回身,凝向她,“朕,可以为你驱除这毒,包括,你的孩子,朕都可以保下,但,朕希望——”   剩下的半句话,他本来以为不会有任何踌躇的说出,却,堵在了喉口,再说不出来。   哪怕,此时,为了孩子,她定会答应的。   可,他能这么自私么?   不能。   他已经伤害她这样的深,若不是她的坚强,他或许,早该在那日就失去了她。   只是,她的坚强,才让她依旧活到了现在。   “朕不管,这孩子是谁的,朕说过,朕会视如己出。”   收回那说之一半的话,他只说出了这句。   其实,这孩子,本就是他的。   她的清白,仅是为了他所玷污。   为了他所谓的解读所失去。   而这一次的解毒,是以她的命做为代价。   他最信赖的人,布出这一局,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只是,他选择了相信。   源于,那些亲情的相绊,那些过往的种种。   “皇上——”她的声音里,带了一丝的哽咽。   他凝定她的眸子,那里,除了有些许的雾气湮上,却并没有破散落下。   “一切都是真的错。让你身中这样的寒毒,都是朕没有保护好你。朕答应你,你的孩子,你的毒,都交给朕,从今天开始,朕是你的倚靠,你信朕么?”   他意有所指,但,她却不会听得明白。   他也不能说得明白——   因为,怕被她鄙夷。   因为,那一人的身份是见不得光的。   更因为,接下来他要做的事,只有在她不明白时,才能做得更顺利。   她想说什么,除了让眸底的雾气愈渐的积蓄之外,再无其他。   他,不想让她哭,哪怕,女子的泪,是那么地珍贵,为他流下,会让他有种满足。   可,他不想。   因为,他,不配。   他的手轻轻抚到她的脸上,低语喃喃: “答应朕,今后不论怎样,永远不要流泪,这,就是朕这次要的交换。”   第一次的交换,他以孩子做为要挟,换来她回到他身边,以及苗水二十万的族兵。   第二次的交换,他同样以孩子的安危做为要挟,换来的是她永不哭泣。   是的,只有她永不哭泣,他才会心安。   心安......   她的雾气后,分明有着些许的疑惑。   心底,有些说不出来的感觉,可,一时间,她却是辩不得的。   犹记得容嬷嬷说过,女子的眼泪是最珍贵的,只可以为最爱的人而流。   她曾经流过的泪,亦是屈指可数。   今日,对着他,她竟会遏制不住泪水。   难道——   可,她配么?   她的身子,不受控制地随他一语落,倚进他的怀中,倚进的刹那,她把雾气悉数地倒流回去。   她不流泪,如果,这是他要的‘交换’,她不流。   手,没有迟疑地拥住他的身子,绕过那些衣襟,她轻柔地触到他的背部,隔着绵软的袍子,她纵那么轻地覆住,却犹能觉到他的身子震了一震。   这一震,并不是因为她的相环。   而是,那些袍衫底下的肌肤,怕早已被那火床炙烤到没有一寸完好吧。   假若,这是治疗她寒毒的法子,她能要么?   “别动。”   他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象以往那样,她的指尖滞在那,动不得,然,心,不能不动容!   她的心思,总是在他的跟前,无所遁形。   “你的千机之毒,火床只能暂时压制,要彻底解除,需用其他的法子。”   千机之毒,除了天香蛊,却是无药可解。   天香蛊,需培育在人的体内。   十年,方能成蛊。   十年,方有蛊效。   是以,哪怕,有天香花,再找植蛊的身体,也是来不及了。   一如,当知悉这个解法时,他已到了最后三年的毒杀期。   所以,才会有了这个最残忍的解读方法。   用最原始的交合之法,度过她身上的天香蛊。   而他体内的千机之毒,就会悉数转到她的体内。   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毒运行得这么快,可他知道,他错信了轩辕颛,真的以为,那旋龙洞的天香花,能代替这种残忍的法子,疗去他身上的毒。   于是,在那满载着天香花的洞穴中,他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想来,轩辕颛终是瞒了他最重要的部分。   哪怕,是以为他好的名义,确是他所不想要的。   他要的,只是怀里的女子周全。   可,到了今日,这份周全的成全,仅是另外一种残忍。   “夕夕,任何时候,相信朕,胜过相信别人的话,好么?”  他意有所指的,不过是银啻苍。   他明白,那个男子,或许也是在意的,只是,若真的在意一个人,会希望那人更快乐。   夕颜快乐,唯有她孕育的那个孩子。   哪怕,带给她‘不贞’,依旧,想要牺牲自己维系的孩子。   是的,牺牲。   但,那些药丸虽然能展示保住她的命,确是要付出孩子的代价。   而最初,她定是相信银啻苍的。   因为相信,才会在最初服下那些药丸。别且借着药丸的作用,在他和张仲面前,掩饰了寒毒的迹象,险些著称难以挽回的大错。   后来张仲略有察觉后,有意无意递了暗示给她,她方开始质疑起这药丸,是以,那晚银啻苍的入宫,亦该是由此而来。   结果显然是拒绝继续服药。   一旦拒绝,她清楚自己的命不会熬得太长,所以,才在那晚,突然对他说出那样冷情的话来。   现在,一切他都想明白了。   同时,也知道了,银啻苍并非是他心中所系的那人。   可,他还是又着些许的酸涩。   因为,她曾信过银啻苍的话,倚赖过银啻苍的药丸,而不曾像他坦白,不是么?   男子,即便做到帝王之尊,原来,仍是不能做到免俗。   现在的他,只希望,接下来的些许的时间内,她相信的、倚赖的,仅是他。   这些许的时间,或许,不会很长。   但,对于一再地在误会中度过更长的时间,再短,对于他和她,都会是最美好的一段时间。   “我——”她的声音低低地传来,同样地欲言又止,“聿,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帮我催产,好么?”   她,第一次,不再用虚礼唤他。   然,那两字‘催产 ’,如磨得尖利的刀一般从他心底剐过,带着绝对犀利的疼痛,刹那,攫住他的思绪,甫启唇,他的声音里甚至带着一丝的不悦:   “这个孩子,会在你十月怀胎,正常分娩时,安然无恙地诞下。”   催产,她现在的身子,可以催产么?   再则,催产下来,万一为男,他就将永远失去她!   违背祖宗立下的规矩,换来的,将是前朝的失衡,他不能任性妄为。   所以,他早就想到转圜的法子。   只是,这种转圜,她必须要十个月生下。他方有胜算。   她贴在他的怀里,心底,自有别样的滋味。   原来,她一直想要隐瞒的人,确是能许她这个诺言。   为何,她不愿在他面前坦白呢?   宁愿作茧自缚地去走一个极端。   这世上,其实,她一直封闭着自己,拒绝去完全相信一个人。   因为,怕被伤害。   而,拒绝的同时,不过隔断了真心给予的温暖。  一如,此刻,他怀中的温暖。   “皇上——”她轻启唇,语音里带了一丝的希望。   他墨黑的瞳眸凝着怀里的她,终是,打横把她抱起,径直抱着走出石室。   一路,他和她再没有说话,她看到,出了石室,恰是承欢殿。   原来,这殿宇后面,是这般的乾坤,心底陡然一片清明。   那么,是否可以说,当初,轩辕聿的病发和她现在中的千机,是一样的呢?   而现在,他似乎,早已经原理了毒发的困扰。   她不会忘记,轩辕聿是精通医术的。   他能救得了自己,对于她中的毒,应该同样可以吧。   心下,有着丝丝的欣喜。   然,心思蓦然一转,倘若彼时她的猜测是对的,怜惜轩辕聿对纳兰敬德的不悦,这毒,是否真和纳兰敬德有关呢?   “憋在耗费心力多想其他的。”他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他抱着她,小心翼翼地放到那张龙榻上。   那张,嫔妃承恩的龙榻上。   她的手还附在他的衣襟上,他轻轻地松下她的手,替她盖上一旁的棉被。   他的动作温柔,他的眸光,更是温柔。   她想说什么,却被止在他同样温柔的吻中。   他的唇从她的额际一径往下,最后烙在她的唇上。   很温暖,很温暖。   她在这份温暖里沉沦,第一次,主动迎合他的这份温柔。   即便,带着生疏。   即便,带着千机之毒的冰冷。   却让他愈紧地拥住她的。   缠绵。   在冰火交融后的缠绵,绽开在这隅榻上。   他的手稍松开她的,将帐幔挥落,挥落见,她的神思渐渐安然。   她明媚的眸华闭阖,在他的吻下,慢慢睡去。   他离开她的唇,再不舍,其实,最后,都是要离开。   只这一次,他终是得到了她的回应。   再怎样,将来,都是值得的。   他把她放到榻上,沉声道:   “莫竹。”   “皇上有何吩咐。”殿外,传来莫竹的声音。   “伺候醉妃娘娘更衣。”   她的身上,带着昨晚残留的汗意,中衣都被濡湿,他清楚她的喜好,包括,她喜欢干净舒爽。   “诺。”   莫竹进殿,此时离卵时尚有一刻,她本以为,皇上今日的早朝未必会耽误,但皇上昨晚抱着醉妃进殿后,名言是不许任何人打扰,她们也只能候于殿外,不敢造次。   这一夜,她只能在殿外值夜,包括匆匆赶来的彤史、司寝、司帐三人都不知如何是好。   承欢殿,帝王抱着嫔妃进入的,仅会是一种意味。   可如今,醉妃身怀六个月的身孕,这该如何是好呢?  李公公特请来因着保胎一直宿在天巽宫的张院正,张院正只是微微一笑,说醉妃的身孕稳得很,不必不多虑。   这一来,除了他们这些近身伺候的宫人傻眼,殿内,倒是没有任何的动静。   这些,落在他们眼中,莫过于,轩辕聿怜香惜玉罢了。   而,这一切的忐忑、猜测,终随着莫竹的进殿,告一段落。   莫竹看到,隔着层层帐幔,醉妃犹自卧于榻上,身上的中衣,仅是随意地穿着,并没有系好盘口,里面的雪色的肚兜若隐若现,站于一旁的轩辕聿,玄黑的袍子亦是不整的。   看来,昨晚,真的,是要让彤史记上一笔了。   “皇上,奴婢传人来伺候您更衣上朝?”她轻声问道。   “不必。”轩辕聿翻身,将帐幔复随意的掀开。   “诺。奴婢来就好。”莫竹的手菜肴接替轩辕聿去将纱幔挂于银钩上,却见轩辕聿早将帐幔挂好。   这处龙榻,帐幔惟有妃嫔承欢时,方会放下,平素里,却是挂起的。   帐幔以金丝缀着彩珠制成,明黄闪烁间,即便悬起,都让人有片刻的目眩。   莫竹收回心神,手中是离秋取回来的醉妃的干净的中衣。这些,也是在昨晚帝王突然临幸醉妃时就备下的。   醉妃看起来睡得很熟,然,这并不会妨碍她替主子换衣。   “好生伺候着她,不必挪殿了。”轩辕聿的声音在她的身后传来,她只来得及应声,就听见轩辕聿的步子往殿外行去。   该是上朝的时分了。   而这一晚的‘临幸’,很快由天巽宫,在当天午膳前就传遍了六宫。   并且,传得愈渐形形色色。   可,慈安宫,对此,却仿若未闻。   只在午膳后,太后亲往天巽宫一次,亦是去探望醉妃的身孕。   除此之外,并无任何的干涉。   也正是从那一日开始,后宫开始了长达数月的,醉妃身怀有孕都每夜承恩的先例。   于此,诸妃旦有埋怨。   亦无计可逃。   其余六名怀有帝嗣的后妃,却在本月,就由十二人抬的轿子,送往颐景行宫。   十二人的轿子,很急,如履平地,对胎儿丝毫不会有多大的影响。   颐景宫,相去不远,一日的脚程也就到了。   这一事,又让宫内议论纷纷,说是今年的除夕,怕是御驾又准备在颐景行宫度过了。   颐景行宫,自先帝暴毙于那之后,这数十年来,轩辕聿和太后,都再未去过。   但,今年冬日及寒,那处地方,恰是最好的避寒之所。   于是,在承恩无望后,主妃们都期待着,能一随御驾往那行宫去。   而,潜伏在暗处的那些许诡谋,终身磅礴之态汹涌二来,再不容忍抗拒...... 结局卷 夔龙锁绮凤 醉卧君怀笑 【30】      轩辕颛从石室另一侧出去,那里,恰是一竹屋。   确切的说,是位于麝山半坳的竹屋。   现在,他独自一人,坐于竹屋的檐下,心绪却并不能随着眼前一望无垠的雪景做到淡然。   方才的情形一幕幕在他眼前出现。   让他再是挥拂不去。   不是没有想过,轩辕聿会察觉真相,只是,他没想到,会这么快。   快到,有些措手不及。   其实,从他发现,夕颜出现在金真族的幽灵船上时,他就知道,凭是如何都瞒不住的。   他本想让轩辕聿一举歼灭金真族的余孽,因为这些余孽中,他相信,密信若没有错的话,银啻苍也在其中。   倘若真能借此机会将银啻苍灭去,斟国或许兵不血刃,就能为其囊中之物。   未料,在幽灵船上,纵膈这不算近的距离,后又有浓雾遮目,他却仍是看到了夕颜。   他都能看到,何况轩辕聿呢?即便,彼时,轩辕聿只以为她早由于失贞死于旋龙谷。   可,终究是怀疑了吧。   是以,轩辕聿并未按照原先的部署下令攻船。   当时,以他们船上的火药,区区一个幽灵船哪怕得浓雾傍身,都是必毁无疑的。   失去了一个最佳的机会,也让他和轩辕聿之间的间隙就此产生。   既然,夕颜关于那日的回忆除了一片绯色的华纱,以及天香花的袭人之外,再不会有其他。   但,她若死在旋龙洞中,或许,一切就会比较简单。   全因他一时不忍,未亲手杀了她,使得,一切,都再不能简单。   轩辕聿和他的关系,也因着这层不简单,出现了如今的危机。   是的,危机。   二十四载来,他和轩辕聿的关系,终于面临一种信任破灭后带来的决裂危机。   即使如此,又如何呢?   危机,一定会过去。   没有什么能阻断他和轩辕聿的血脉相连,这是一生,都无法割舍的。   他的手缓缓握起,手心有之间戳进的疼痛,让他的心,不会因为一时的动容而柔软。   哪怕,轩辕聿沉浸在所谓爱情的假象里,会柔软,他,不可以。   他一定要在轩辕聿的身旁保持绝对的强硬。   只要对轩辕聿的帝权造成影响的人,他都不会姑息。   双生子,活在阴暗一面的他,可以为了永是生长在阳光一面的轩辕聿,做任何事。   “颛。”他的身后传来男子低暗的声音。   他没有回身,这处地方,除了轩辕聿,仅有一人可至。   就是他们的师傅,张仲。   “师傅。”他唤出这一声,带着疏远的恭敬。 “我没有想到,你竟会真的用这种解毒的法子。”张仲悠悠地说出这句话。   他并不会影院留在宫内,也不会永远陪在轩辕聿的身旁。   倘他知道今日的局面,或许,他会选择暂时停留。   可,每一次在巽国,对他来说,都是种煎熬。   这种煎熬,直到如今,才渐渐地化成一种殇悲。   一种,连他都无能为力,仅能看着逝去的殇悲。   这一生,他错过了太多,太多。   “是么?”轩辕颛站起身子,长身玉立在廊下,眸华如炬凝向张仲,“是师傅低估了徒儿的能力,还是,师傅所要护全的人没能护的周全呢?”   张仲眉心一蹙:   “颛,你的意思,是为师故意隐瞒解读的法子?”   “难道不是么?三年前,你早可以告诉我和*,却先是误导我们用赤魈蛇压制毒性,接着,赤魈蛇误死后,再换成火床抵御毒发。”   “为师没有骗你们。这么多年,为师亦一直在寻找做好的解毒法子。”   “倘若不是我们无意洞悉,恐怕等到师傅找到这所谓的最好解毒法子,聿早就没有这个时间去等了。”   “颛,你和聿跟随为师学医以来,该明白,医者,不是以牺牲一条性命的代价去成全另一条性命。这样的行医,纵能救命,却终是太过霸道,亦是为师所不推崇的。”   “我只知道,聿对我爱说重于世间的一切,所有人,都可以死,惟独,他必须好好的。”   “你,太过偏执,你可知道,聿有火床相辅,他的毒发是可以得到暂时的抵御,而且,往旋龙谷时,为师已炼制好赤魈丸,助他在谷中的数日压制毒性。”   “连师傅都说是暂时,至于那赤魈丸,纵能压制毒性,长服,亦是会形成依赖的麻痹之毒,所谓的医者慈悲救人一说,用之于此,岂非也有失偏颇?”   赤魈丸和赤魈蛇是不同的,纵然都已赤魈为名,但赤魈蛇的培植,是将赤魈丸借着蛇身吸去本身的麻痹之毒,将压制千机的功效发挥出来。   但,往往,蛇抗不住这层麻痹之毒,就先死了,是以,这么多年,他们也仅培植成功了一条。   而那一条蛇,却误死在了那名女子手中。   也让他最早发现了,那女子身上含着的秘密。   到头,其实,不过是场劫数。   “只是旋龙谷一月,怎会产生依赖呢?”张仲说完这句话,语音渐重,“你的所为,于聿来说,或许才是比千机噬心最好的伤害。”   “是么?恕徒儿妄揣,殊不知,师傅是否真的心怀慈悲,抑或,这一切本就是在师傅的操控中呢?”轩辕颛语音咄咄。   “你,是何意?”张仲本拢住医箱的手,不禁稍震了一震。 “千机为苗水之毒,师傅难道,真的没有植种过千机的解药,天香蛊么?”   “我,没有。”   “但,师傅对天香蛊的了解,却丝毫不会比苗水族的长老少。徒儿听闻,苗水长老,皆以鹰形面具示人,而每位长老除了有专长的称号,还有专用的颜色,譬如,上一代的火长老,只用红色,木长老,仅用蓝色。”轩辕颛意有所指地道。   “看来,你对苗水族的了解,果然颇深。”张仲的话,极其轻描淡写,并不直对。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师傅,不是如此么?”   “为师如今只希望这场杀孽不要再造得更为深重。”张仲把药箱放到屋内的案上,径直打开药箱,取出一透明的琉璃药瓶。   “黑玉续肌膏。”轩辕颛看到这瓶药时,不由道。   “你该知道,昨晚聿为了她,不惜以身作为火床和她之间的中传。没有寒毒侵身,以他的身体,你认为,能抵过几日呢?”   随着这句话,轩辕颛一拳捶在竹屋的廊下,力道之大,震得竹屋的顶子,发出簌簌之声。   簌簌之声甫停,低徊的男生在竹屋内响起:   “师傅。”   张仲回身,正是轩辕聿。   他是算好了轩辕聿下朝的时间,也知他背上的伤一定会到这里来处理。   毕竟,这种伤在宫内上药,是诸多不便的。   所以对于轩辕聿的出现并不奇怪,只是,对于轩辕颛洞悉那么多的事,始终是更让他惊讶的。   他素以为,隐瞒得一直很好。   但,或许,亦不过是他一人的自欺欺人罢。   “聿,我先替你把药上了。”张仲手拿药瓶,道。   轩辕聿望着这个药瓶,眸光蓦地收紧,仿佛想起什么来似的,伸手就从张仲手中拿过这个药瓶,道:   “朕自己来即可。”   “你背上之伤,怎可自己来呢?”   “呵呵,师傅,皇上的意思,恐怕,是要亲自为她上药,估计,她也受伤了。”轩辕颛的声音在一旁冷冷传来。   “师傅,朕有些事要和颛说。”   他说得没有错,今日,为了避过让夕颜发现,他背上的伤,他确是忽略了她手上被烙伤的地方。   但,他到竹屋来,不仅仅是为了这伤药。   “好。”   张仲返身,走出竹屋,擎起油伞,遮去那虽已停了,却仍从树丫上,飞落下的积雪,但,也只遮的去这些许的雪罢了。   那些透过油伞射进的光照,始终是遮不去的。   竹屋内,一盏渐熄的烛火,两处难言的闲隙。   轩辕颛望着轩辕聿,唇角浮起,先开口道:   “从我做出那件事情起,我就不会后悔,只是,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被你发现了。” “因为,她很聪明,银啻苍的药丸并不能骗她多长时间。”   轩辕聿的话语并不见愠意,只是,轩辕颛知道,他心底,必是计较了。   “应该说是师傅的提醒吧。”轩辕颛语音转冷,道,“我们的师傅,难道,你就不曾怀疑过?”   “至少师傅没有做过伤害我的事。而朕选择信任你那日的话,结果,彻头彻尾,是一场欺骗。这场欺骗,差点,就让朕失去了她。这种失去,对朕,才是最大的伤害。”   “我说过,我是为了你好。你身上的毒,根本容不得继续拖下去,而她,不过是一个女子。江山之重,我想,永远是在女子之上的。况且,如今,你灭了斟国,这样的雄图霸业,岂能因一个女子再次滞顿呢?”   “颛,那日的事,朕知道,绝非是你一人所能为的。”   轩辕颛的眉心紧锁,甫要启唇,却见轩辕聿手一挥,道:   “朕要告诉你的是,这江山,绝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没有无缘无故帮你的人,一切,都会是有所图的。”   “是么?所以,你连我都怀疑有所图?”轩辕颛的唇部勾出一道弧度。   当然,旋龙洞是龙脉之地,倘无人相助,他又怎能成功部署呢?   只是,他从不认为,自己愚笨得会被人利用。   若有,也是他心甘情愿地被人利用。   一如,心甘情愿做轩辕聿背后的影子。   心甘情愿,一次一次,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为他去试赤魈蛇的毒性。   这些,他都不会知道,连张仲都不会知道。   因为,赤魈蛇纵能压制千机,其毒亦是火灼攻心,哪怕有师傅的配方,他都不放心,每次都用少许试了,方会给轩辕聿。   这些,只有对轩辕聿,他才会去做。   心甘情愿地去做。   “朕,不愿意怀疑你,所以,旋龙洞一事,朕选择相信,毕竟,你和朕同为双生子,却是朕为帝,你连光都见不得,朕对你,一直是心存着愧疚,或许,当年把你抱予母后,则一切,都是不同的。”   “这是命,我从来不怨你,要怨,只能怨,自己生来没这个命。”   “颛,朕说过,倘朕毒发身亡,朕一定会还你一个身份,这巽国的江山,你不用成为朕的替身,都可以名正言顺地接管。”   “我知道,从你为了我上元那次戏语,错选夕颜入宫,我就知道,你想把这江山给我,可是,我今天告诉你,我不要这江山,我从来不是做帝王的命,也不想逆天行之。我只想看着你,将这江山坐稳,甚至于一统天下。”   “但,这些,并不是牺牲她做为代价,如果,你还当真是手足兄弟,朕最后再说一次,不要再伤害她,不论任何时候。”  “我没有伤害过她,从她怀孕那时起,我就没有过,因为,我知道,那是你的孩子,哪怕,她根本诞不下来,哪怕,她活着,始终会成为我和你今日的间隙,我都没有再伤害过她。”   “这,就够了。”轩辕聿返身欲走回石室。   “聿,你背部的伤,我先帮你上药。”   “不必了,朕会自己上。”   说出这句话,他明黄的袍子裾消逝在竹屋的彼此侧。   竹屋,又恢复的清寂。   这里,一直很清寂。   清寂到没有宫人会擅自上麝山。   三年前,自她不小心误撞到这里的秘密时,误杀赤魈蛇后,这里,就真的成为了一处借着建造祈福台,不容人上去的禁地。   如今,祈福台,确是逃建成了。   因为,这里,将不会再成为需要隔开的禁地。   随着轩辕聿寒毒的痊愈,赤魈蛇不需要再进行培养,这出竹屋,该没有存在的必要。   他也该反悔密室了。   石室,暗无天日的一个地方,也是他,这么多年来,生活最长的地方。   他和轩辕聿,一如光与影,浓浓淡淡地交叠着。   纵然,不分彼此。   但,终究,一明一暗,咫尺,疏途。   夕颜醒来时,已是巳时,睁开眸子,满眼都是明黄的云纹华锦。   这种名黄中,窗外,晓雪出霁,缕缕的朝阳透过新换的碧霞色茜纱窗拂进殿内,挥洒得,她的周身,仿佛都笼于光晕中。   在这光晕里,她看到,谪神般的男子,俯身于榻前,正执起她的手,悉心地在替她在被烙伤的手上着清凉的膏药。   膏药很清凉。   他的手,很暖。   她的手微微一缩,他墨黑的眸子凝向她,唇边,是隐隐的笑意隐现。   “醒了?”   很平常的一句话,却让她的心,漏跳了一拍,腹中的孩子,也适时地随着他这句话,踹了一下,以证明,他,也醒了。   她的眉心一颦,他执着她的手稍松了松:   “弄疼你了?”   她摇头,复又点头,另一只手抚了下隆起的腹部。   他的笑涡愈深,愈深间,他把她上好药膏的手小心翼翼地放回她的腹部。   他的手,顺势一并覆于她另外一只覆于腹部的手,清楚地,觉到了,来自于榻腹中那小生命地又一踹脚。   “他踹了朕。”他惊喜地说出这句,宛如,一个大男孩般。   是啊,他只是一名公主的父皇,他的子嗣素食单薄的。   现在,他的惊喜,让她突然有种恍惚,仿佛,腹里的孩子,就是他的。   只是,这不过是种恍惚。   孩子,怎么会是他的呢。   她下意识地将自己的手反握住他的,一并将他的手从她的腹上隔开。  不是,她不想让他触着这孩子,仅是,她不希望,他故意这样,让她心安。   他对她的好,实是超过一个男子所能给予的。   而她,真的不配。   “皇上,您很快也会有自己的孩子。”   她轻声说出这句话,语音平淡,心里,却是酸酸的。   可,她凭什么酸呢?   那六名后妃怀的,才是真正他的骨血,不是么?   “用早膳了?”他突然问她。   她摇了摇脸,这一摇,那些酸酸的味道,倒敛去不少。   “哦,朕还以为你方用了饺子呢。”   “饺子?”   她下意识用另一只手抚上脸颊,瞧着他的神情,绝对是话里有话的‘奚落’。   他的意思,是她的脸像饺子那样的圆鼓么?   这一抚,只引来他的失笑。   “饺子以醋伴着,更好。”   他悠悠点出这句话,看到她抚在自己脸上的手,骤然变得僵滞起来。   连带她的容色终究做不到淡定,窘迫地染了些许的红晕。   “哪有。”   她嘟囔出这句话,还好,他不是意指她又丰腴了就好。   他的手将她抚住脸颊的手挪开,叹了一声:   “唉,这药虽是治疗灼伤的良药,搁在脸上,很快,就会让脸肿胀。”   “啊?”她终是彻底地忘记淡然,看了一下手,果真,涂到的药,被她噌去了不少,想是都在脸颊上。   她急急地要去寻丝帕,这一急回身,突看到,他连眸底都蕴了笑意。   原来——   她停下手中的动作,伸手,递向他:   “劳烦皇上再给臣妾上药。脸,肿了就肿了吧,只要这手,仍是纤纤素手,就好。”   这一语,她摒去以往的迂,衬得她此时略为圆润的脸,分外娇俏可人。   他是刚刚下朝把,却是惦记着她的伤,那他的呢?   他的伤该远远重于她的。   她从透明的琉璃药瓶的分量来看,他是根本尚未用过药的。   他把她放的太重,太重。   重到,她本该甜蜜的心底,蓦地起了一丝涩苦的味道。   真是不知足啊。   有一名男子对自己这般地好,却偏是,仍以涩苦相品。   她敛回心神,不让脸上现出丝毫的情绪。   而他因着她的这份娇俏倒滞怔了一下,滞怔间,觉到失态时,方掩饰地取出那药瓶,甫要替她再擦拭手上的伤,她的纤手凭是轻巧地一绕,不费任何力气,就从他的手中那走了那药瓶。   手心,空落。   心底,充盈。   因为,她把药瓶放在群兜上,轻柔地替他解开龙纹腰带,随后,是他的盘龙扣,他知道他要做什么,手,欲待阻止他,却随着她同样轻柔的话语,止了所有的动作: “请皇上背对向臣妾。”   她,不仅察觉到他的伤。   还记着他的伤。   他没能立刻照着她说的去做,毕竟,他也清楚背上的炙烤之伤有多严重。   “皇上......”她复柔声地唤道。   这样温柔的声音,足以让他坚冰融却,足以让冷清转暖。   何况他呢?   他的心,在她面前,本是柔软的。   他的情,在她面前,本是浓热的。   微转身间,她把他的龙袍悉数褪下:   “冷么?”   因她睡在殿内,殿内早拢多了几盆的碳火,此时除了空气有些干燥外,暖如煦春。   他摇了下脸,却,并不说话。   沉默,沉默与此时,恰是无声胜有声。   她的手扶住他的手臂,略略加了些许的力,他的身子,再转了一下,她够起走,甫要按着他的肩,让他侧坐了,他早已听话地转了下身子,背对着,坐于她的跟前。   他的龙袍,前面早已解开,只需要从后面褪下即可。   裸露的,不过是他劲健的后背,可,凭是这样,她却还是犹豫了一下。   之间柔软地从那金丝绣线的襟领处滑过,深吸一口气,闭上眸子,迅速将他的龙袍褪下。   她的犹豫,并非来素来的裸呈的羞涩,而是,她怕看到那些伤痕。   那些,为她所受的伤痕。   其实,他为她所受的伤,又何止这些呢?   深吸的气吁出时,她睁开眼睛,他宽广的背后,上面的灼伤错布,肌肤,都炙烤得失去本来的颜色,此时,那些伤到的表皮逐渐褪萎下,尤见血肉的惊心。   她的手,颤抖着打开药瓶,将那些药,按照他方才给她上药的方式,就着瓶口,一路缓缓地倒到他的伤口上。   那些清凉透明的液体将他的背部的伤口涂抹均匀时,他没有丝毫的悚动。   她知道,这些药膏,即便清凉,甫触至伤口,仍是会疼的。   可,他没有一点的震颤,只说明了,他不要她担心。   但,她能不担心吗?   这样的伤痕,受一次 ,已经让人揪心,再多受一次的话,她不敢继续想下去,竭力让语气保持诙谐的样子,道:   “呀,皇上的背可真是肿的太难看了。”   这一句话,听上去,似回他之前奚谑她的,然,意味,却是别样的。   她将药瓶盖好,放置一侧的几案,他侧过身子,瞧透她的心思般道:   “你的毒,五日一发,这点伤,五日后,朕也好了。”   他听得懂她的话,从来都是。   她的眉心颦了,道:   “皇上,五日后,臣妾一个人就可以,不要您再陪了,臣妾身上有寒毒,那火床食杂是燎伤不了臣妾的。”  “你若被炙伤,了,朕更加不喜。”   “皇上若炙伤,臣妾也不喜。”她为加思索,脱口而出这句话。   “哦,你也不喜?”他抬起她圆润的下颚,凑近她的小脸,“朕是君王,你,拿什么不喜朕呢?”   这句话,说得带了几许暧昧。   她突然明白过来他口中的不喜是什么意思。   脸,蓦地羞红。   心,漏跳了一拍。   倘若,真能忘记过往的种种,只由着此时的情愫涌动,该有多好呢?   一切,都不去再多计较。   只记得,眼前的他,现在,心里是有她的。   “臣妾失言了,臣妾是没什么可以喜皇上的,只是——”   前半句,她仍是那样的迂,她清楚地看到,他的眸底,有一种若有所失的失望,但,后半句,分明,是带了转折的,一字一句地吐出,她不会后悔,因为,这本该是她早就说的,在彼时石室中,就该说的。   “臣妾信皇上,皇上说什么,臣妾就信。所以,也请皇上,不要欺瞒臣妾,这伤,五日后,该是不会痊愈的,对么?”   他凝着她的眸华,随着这一语落时,深深地望进她的,她没有避开他的凝视,反是,对上他的眸华,眼底,清澈,明媚。   一如,初见时,他就是被这眸子所吸引。   “只要你信朕,朕心底的伤,就会痊愈,这,就够了。”   心底的伤?   这五个字,重重地落入她的耳中。   她知道,这才是她最难以面对的。   她予他的心底,究竟,布下了多少伤呢?   她,还来得及,或者,有时间,去让它们都痊愈么?   她的手扶上他的手臂,身子,更为坐起,她的吻,带着生涩,带着羞怯地,吻上他的。   “臣妾想去爱皇上......”   在她的唇即将落到他的唇上时,她的声音低柔,清晰地传进他的耳中。   第一次,她主动地吻他。   她的吻,轻柔地落在他的唇上,他的脸俯低,将她檀口的气息一并地掠去。   这一吻,并不因为,他许下救她和孩子的诺言。   她知道,他是明白的。   哪怕,身非完璧,她真的,想在孩子诞下前,去爱一次。   只一次,亦是够了。   这样,余生,至少会有可以缅怀的东西。   对,诞下孩子后,她仍是会选择回苗水族。   爱,在绽开时,绚丽无比,可以让人忘记一切的缺陷。   然,在枯萎时,则,所有昔日被忽略的缺陷,才会被不限放大。   他是帝王,他说得没有错,只有他喜欢别人,别人,是不可以喜他的。   既然,他现在对她有这份情谊,她不要拒绝。  哪怕,自私地,占去他如今心的一隅,就容她自私这么一回。   九重宫阙,宫花次第开放,个个,都是鲜媚的女子,个个,都是为他绽放嫣然的。   她,不过是非完璧之人,这种缺陷的存在,来日,他忘记她,亦会很快吧。   思绪百转,用着各种理由说服自己。   只是,她心底明白,今日的所为,终是她动了情。   她做不到对她淡然。   做不到啊。   这样的深浓的情,让她怎能继续用冰冷相对呢?   当一个男子,甚为帝王之尊的男子,在她的面前,一次次放下尊严,一次次为她受伤。   她纵是朽木心,亦会为了他,雕成七窍的玲珑心。   他的心底为她布下的伤,她不要它们继续存在,她要的,从来只是,他心的完整。   一点伤都没有的完整!   她贴着他的薄唇,柔软的辗转,却并不吻入,她的唇上,犹带着冰凉之感,在他唇瓣温润下,一寸一寸地被一并暖融开去。   她本苍白的小脸,不知是源于吻度去她的呼吸,抑或是羞染的红霞,此刻,艳若桃夭,灼灼其华间,是倾世的绝美。   他墨黑的瞳眸,将这份绝美尽收眼底,他的手,扣住她的腰,她仿佛察觉到什么,这一扣,竟是避了一避,他知她的意思。   巽国女子素以嬛腰楚楚为美,也是皆由他的一时的喜欢而起。   是的,喜好。   宫内女子既然好斗,他看得清楚明白,那么,他就偏喜欢嬛腰一握,让她们为了这个喜好,每日节减缩食,腹中空空之时,他倒不信,还有多少的心思可以去斗,即便能斗,也是斗不出几多的气力的。   亦因此,巽国后宫的御厨是最省心的,因为,各宫的主子,都只从太医院得来所谓的清减食谱。   当然,太医院的食谱也是他的授意。宫中于饮食上的俭朴,不正是省了一大笔费用,这笔费用,恰被悉数补进军需中。   为此,两全之策,他奉行多年之时,却看到,眼前的人儿,也计较起这个来。   他的手,不放松她稍圆的腰一分,这样的圆润,其实,对于他来说,手感远比她以前的纤瘦要好。   心内,却是欣喜的。   女为悦己者容,她,真的视他为悦者了么?   她觉到他的紧缚,愈发的扭避起来,这一扭避,蓦地让他的小腹湮起难耐的火来,他加重唇上的掠夺,再不满足于她的轻辄浅吻。   她低低的嘤咛一声,他趁势吻入她的檀口中,纠缠于她的丁香。   她在他的吻里节节败退,颈后的肌肤上,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酥粒,让她突然觉到从没有过的难耐,她的手畔紧他的肩,将娇小的身子,一并揉缩进他的胸怀中。  她的丁香欲拒还迎,唇齿间,满满是他的气息,这些气息,让她的神智渐渐迷醉,从没有过的迷醉。   他的喉口,溢出难以抑制的闷哼声,他翻身将她放倒于榻,因碍及她微隆的腹部,他并不能压于她的娇躯之上,仅是微伏了身子。这一微伏,使他小腹的某处灼热,更紧地贴在了她的腿间。   她的腿似乎在瑟瑟地发抖,然,却并没有并紧,这容得了他的伏身。   她的中衣因方才的挣动,微露出雪色的肌肤,这些许的雪色,此时,冶出别样的诱惑。   他松开她的檀口,一径往下,挑开她的中衣,肚兜的系绳在他修长的指尖下,亦是松落,只露出,晶莹肌肤上,红润鲜艳。   他嚼住那点红润的蓓蕾,她的身子,随着他的嚼住,骤然战栗起来,思绪一片苍茫,娇小的身子躬缩,然,再躬缩,都抵不住,那份只在颈后的酥粒顷刻间迅速蔓延至肢骸。   她无法拒绝。   除了,将身子更契合的贴紧他,她没有任何力气去拒绝。   除了,摒住她喉间的那些许难以抑制的娇喘声,她的手,都开始无力地垂落在了床榻边沿。   她的身上,纵再没有天香花的馥郁,却有着只属于她的清香,这些清香,顺着他的掠夺,沁进他的鼻端,让他再没有办法遏制。   她的蓓蕾在他的唇间,渐渐的绽放,他品得到甘甜萦于齿间,这份甘甜,加上她贴紧的娇躯,让他的手,移到她的下身,轻轻一扯,亵裤的系带松落开去。   她觉到一阵冰冷从下身涌入时,忽然,苍茫的思绪,再次苏醒。   犹记起,那一幕无情的侵占,她的身子猛地一震,这一震,他已然意识到什么,浑身的灼烫随着这一震,悉数的缓去。   他在做什么?   竟会在这样的时刻,失去所有的控制力,那么迫不及待地想要她。   他旋即松开她的身子,甫坐起,声音低哑:   “对不起......”   这一语的意思,他知道,她仅听得懂一层。   还有一层,他想,他是会告诉她的。   但,不是现在。   不是。   容许,他的自私。   只想,好好地,没有旁骛地和她度过这剩下的日子。   “是臣妾失仪了,皇上,臣妾身怀有孕,不能尽侍驾之责......”她的声音越越低,及至最后,只把犹带着红晕的脸埋进锦枕中。   她的不完美,该怎样给他呢?   方才,她真的想把自己给他,可惜,却勾起了记忆中那抹不堪。   或许,从此以后,她的心结就在此吧。   她没有埋进的半边脸颊,能觉到他的轻触,但,只是轻轻触了一下,旋即收回。  “你没有错,都是朕的错......”   带着慨叹说出这句话,他的手,复帮她把肚兜,亵裤,中衣逐一穿上,她肌肤冰冷,哪怕,他再刻意避开,都清晰地映进他的手心。   这份冰冷,将他的灼热,迅速的浇灭。   下榻,替她将锦被掖盖好,语音温柔:   “再睡一会,朕往御书房批完折子,再来陪你。”   “嗯。”她只低低应了一声。   恰此时,殿外传来通报:   “太后驾到。”   轩辕聿的身子一僵,然,他是阻不得太后进殿的。   若现在出声阻止了,无疑是向人昭告他白日宣淫。   可,现在的状况,比白日宣淫又好多少呢?   不过,也是好的。   至少,太后看到这一幕后,迅速摒退了随伺的宫人,仅一人进殿来。   他只来得及将龙袍复穿上。   正晌午的日照,辉照在太后勾勒宝相花纹的袄裙上,衬得那紫貂的皮毛,亦沾上几许的金华。   “母后万安。”   一语间,轩辕聿将龙袍的盘口一个一个系上,幸好,夕颜的中衣他不仅穿好,还替他复盖上了锦被。   “哀家,甚安。”   太后的目光流转间,睨了一眼犹卧于榻的夕颜。   夕颜忙在榻上请安,太后径直走到榻旁,免了她的礼,目光锁定在轩辕聿的脸上:   “皇上,可还要去御书房?”   “朕正准备往御书房。”   “哀家吩咐莫菊给皇上备了一蛊鹿血,就搁在御书房内,这,最是滋补的。”   轩辕聿的脸随着这句话,稍稍滞了一下,颇有些讪讪道:   “朕知晓了。”   鹿血,大补虚损,益精血。   太后之意,不言而喻。   “去罢,哀家在这陪着醉妃。”   “母后,张院正稍后会为醉妃请平安脉。”   “哀家只坐一会,皇上,难道,连哀家都不放心,怕扰了你妃子的清静么?”   “朕,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就好,去把那蛊鹿血喝了,别费了哀家一份心意。”   轩辕聿颔首,转身,步出殿外。   甫出殿,张仲正带着医箱朝这走来,这会子,并非请平安脉的时候,他方才在太后跟前这么说,也实是要借着张仲请脉的因由,不让太后过多在殿内而已。   曾几何时,他是连他的母后,都放心不下了。   此刻,见张仲走来,他略停了步子,张仲只走到他跟前,按规行礼后,旦听轩辕聿道:   “院正随朕来。”   张仲会意,只跟着他往御书房而去。   这一去,虽是一会,却让张仲的心,再是舒展不得。   殿内,太后凝定夕颜,神色肃穆间,终是悠悠启唇: 结局卷 夔龙锁绮凤 醉卧君怀笑 【31】      “太后,臣妾莫敢忘太后昔日的教诲。”夕颜未待太后启唇,先道。   阻了太后的话语,是大不敬。   但,此时,她的大不敬,不啻是表明未忘本的心思。   太后要的,不仅是她的惟命是从,除了惟命是从之外,太后更喜欢,她的聪明。   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任何时候都不会本末倒置的聪明。任何时候,都能瞧懂眼色的聪明。   这些聪明,在太后面前,是容藏掖的。   因为,藏掖,大智若愚,是对这名最尊贵的女子真正的大不敬。   是的,六宫中,惟有太后,才是最尊贵的女子,也只有走到这个位置,才是每一朝真正胜利的女子。   源于,禁宫中,权势,始终是不会背叛的唯一。   而,君恩,凉薄,或许,每一朝都是相同。   握得紧,一如掌中沙。   握得松,一如过手风。   这松紧之间的度,终是最难掌控的。   是以,能握住,片刻,即是片刻。   只这片刻,换来永不背弃自己的权势,即是值得的。   然,不是每个人都能看懂。   纵聪颖如她,亦是宁愿不要去懂的。   “颜儿,哀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如今,你的专宠,哀家明白,亦是该得的。”   太后浮出一抹笑意,可,即使是笑,她亦是笑得很浅,积年的宫廷生涯,笑,早失去了本来的意味。   不过是种和哭没有多大区别的表情。   而,哭,在这里,是永远不准许有的表情。   “太后,这后宫不会有专宠出现,请太后放心。”   这句话,以往,她说得,是那么的容易,但,如今,为什么说出口时,她会觉到无比的艰难呢?   “呵呵,哀家并不是这个意思,眼见着,明年,这宫里即将热闹起来,哀家倒是希望皇上,这月余能好好歇歇。”太后转了语锋,眸华犀利地睨向夕颜,“醉妃身子重,让皇上多陪陪你,也是好的。”   这一语听进夕颜耳中,终是晓得太后的用意。   忆起太后昔日的交代,关于轩辕聿二十五岁前,若无嫡第皇子,必立皇太北一说。   显然,这,才是太后彼时希望六宫雨露均泽的根本。   而现在,后宫中,除去她外,在短短的月余内,有六名后妃在一月内,纷纷怀得龙嗣,七名皇嗣中,或有一位是皇子,就足够让轩辕聿在明年,不必按着祖制,去立所谓的皇太弟了。   可,这般为了皇嗣频繁临幸,龙体必是违和的。   但,帝王的龙体安康,方是江山永固的根本。   太后,是希望皇上借着她的看似专宠,调养龙体。  不过,是看似专宠。   她的身子重,以轩辕聿对她的怜惜,是根本不会碰到的,一如,刚刚一样,不是吗?   其实,太后从进殿的那刻起,早瞧出了端倪。   这么说,仅是在她跟前点明罢了。   “太后,臣妾明白太后的意思,臣妾身子重了,自不能承恩,皇上体恤臣妾,昨晚又恰逢臣妾胎相不稳,才会从暮方庵匆匆赶回,一直陪着臣妾。”她应出这句话,对上太后的意思。   “胎相又不稳了?”太后的这一语显是有些紧张。   “张院正瞧过了,不碍事的,只是雪下得太大,天太冷,才会不适。”   “这就好。哀家看得出,这些即将诞下的皇嗣中,皇上,最在意的,就是你的。”太后若有所思地道。   “太后,其余六个孩子,皇上也是在意的。”   “在意?不, 皇上对她们终究是不一样的,甚至于——”   太后止了话语,睨了一眼夕颜,夕颜从这一睨中,没来由地觉得有些许的不对,可,她说不出,究竟不对在哪里。   只知道,太后话里有话,有些什么事,是太后担忧,却是不能对她明说的。   太后将目光稍徊,转了话题:“除夕前,皇上会带你同往颐景行宫。哀家希望行宫的药泉对皇上的龙体起到很好的调养功效。”   除夕后,按着祖制,只有三天,是封笔免朝的,但,来往颐景行宫就需占去两日。   “以前先帝在时,亦是如此安排的。每年冬季,最冷的那两个月,直到开春,都会在行宫主持朝政,只是到了皇上登基后,因勤于政务,倒是从来没去那行宫,哀家的意思,也是皇上年岁渐大,该调理的地方始终是忽视不得的。”太后见她面有疑惑,遂又道。   原是如此。   “颜儿,此去颐景行宫,最是避寒的好去处,那六名后妃已先行启程了。你陪着皇上一起过去,多少劝着皇上去看看她们,身子越大,这心,就越会不安。”太后意味深长地说完这句话,戴着护甲的手指拍了拍夕颜的手。   “太后,您不过去么?”夕颜听出些什么,轻声问道。   “哀家岁数大了,一路颠簸吃不消,再则,见着先帝崩驾的地方,心里更撑不住。”太后的语意虽仍是平静的,隐隐却透出一丝动容来,“哀家,就不去了。”   夕颜知道先帝是突染急症驾崩于颐景行宫。因为,先帝根本没有来得及用上历代帝王初登基变为自己准备好的棺木——金丝檀木棺。幸好当时荣王送了一副颐景特产的千年水晶冰棺,可保尸身长年不腐,回到檀寻后,也没有再换那副金丝檀木棺,于是,那副棺木,最终反成了纳兰敬德的棺枢。   是以,这丝动容落进她耳中,只当成是太后怕触景伤情。  她觉得到太后覆住她的手有些许的颤涩,都是她的不是,好端端地去提那茬干嘛呢。   “太后,是臣妾让您想起不开心的事了。”   “哀家无事。颜儿,哀家把皇上和皇孙,都托付给你了。你可要好好替哀家照顾他们,好么?太后另一只手亦盖到她的手上,手心是暖的,只是这话,却没有丝毫的暖意。   托付?   夕颜犹是不解。   但,太后却不能再说什么了。   她不确定夕颜在知道杀母立子的规矩时会如何,她也不能冒这个险先去告诉她这道规矩。   但,那六条人命,始终也是命啊。   先前,就是服了促进怀孕的汤药,方怀上的子嗣,倘若,再用催产的法子,即便神医张仲在,又如何呢?   这些人命,虽不死于宫闱倾讹,确是死于‘杀母立子’这道规矩中。   这道规矩带来的血腥,她看过一次就够了,这也是她最难过去的心坎。   即便再狠心、冷血,都过不去的坎。   “颜儿,这家看你的身子越来越重,离秋虽伺候过先皇后,对于这些经难,终是不足的,哀家另拨莫菊来伺候着你,论这方面的经难,莫菊本是太医院的医女,自是要足一些的。”   莫菊,是昔日随伺她四名近身宫女中,至今唯一留在她身边的宫女,亦是她心腹之人。   这次,她希望莫菊能随伺着夕颜,有些事她不能明说,但,莫菊陪在夕颜身旁,若有个万一,却是可以的。   “太后,菊姑姑是您的近身宫女,恕臣妾不能接受太后的这份心思呢?”   “哀家不是让她照顾你,是照顾哀家的皇孙,若颜儿再要拒绝,哀家一定放心不下。好了,就这么定了。”太后复再拍了一拍她的手,起身,瞧了一眼殿外的雪光,“天,渐冷了,但愿,今年的冬天,早些过去,才好。”   “太后,臣妾相信,瑞雪兆丰年,我巽朝,明年,定是五谷丰登之年。”   “哀家也是这么想的。”太后的步子向殿外行去,甫行了几步,再回首,深深凝了一眼榻上的夕颜,道,“皇上待你是极好的,哀家只望颜儿,莫负于他。”   “太后——”   “哀家不要听你冠冕之言,只记得哀家今日的话。”说完,太后回身,往殿外先去。   留下,随伺的莫菊在殿内。   莫菊近身,躬身请安:“醉妃娘娘,直到您诞下皇子之前,都会由奴婢伺候着您。”   “有劳菊姑姑了。”   莫菊的品级在宫里,甚至比尚宫局正四品的尚宫都要高,亦是宫里唯一和伺候皇上的李公公平级为正三品的宫人。   一名宫女做到这样的品级,实是大限了。   昔日的梅、兰、竹、菊,惟有她,做到了这一品级。   她明白太后的用意,在不久的将来,也正是她,终究让这件事,起了关键的变化。   夕颜望着莫菊,看她近前伺候她再次歇下,锦被温融,心里,终随着太后这些话,做不到安然。   天曌宫,御书房。   轩辕聿步进房内,李公公早屁颠颠地跟着小碎步奔进来,手端起放于书案上的鹿血,道:“皇上,这,是太后吩咐莫菊给您备下的,还请皇上御用。”   轩辕聿瞥了一眼那碗厚稠的鹿血,看似是补阳壮气的圣物,殊不知,历代皇上,有几个是禁得住这么大补的。   不崩于政事之累,不崩于床第之欢,恐也崩于这些虚不胜补中。   但,既然这是太后的心意,他总归是会喝的。   端起那碗鹿血,一气饮下,血腥萦于齿,将彼时她留于那的清香,一并消去。   有些怅然若失。   是的,消去的刹那,怅然若失。   “复命去吧。”他把碗递给小李子。   “诺。”李公公接过碗,复退出书房内,阖上殿门。   殿内,仅剩俩人,张仲率先启唇,道:“皇上,看来,你背上的药,需要重上。”   轩辕聿微侧身,已明白张仲话里的意味。   夕颜为他上药,他是欣喜的,可,她只照着他为她上药的手法去上,却是不对。   因为,背部不比手,这么上,待到披衣时,除了把药沾去外,再无其他。   这一次,他没有拒绝张仲,毕竟,彼时他说自己上药,为的,不过是尽早赶回承欢殿替夕颜上药罢了。   背部的上药,他再精通医术,仍是不便的。   坐于酸枝木椅,宽去龙袍,果不其然,里面的药膏都被沾去得差不多。   若不是龙袍内衬的滑爽,恐怕褪去时,连伤口都要被牵连。   “这黑玉续肌膏,幸好我还有一瓶——”张仲看着他背上象鬼画符一样的药膏,道。   “朕知道,这断续膏配制的法子,并不简单。”   “药膏再不简单,都是可以配的。”张仲低声道,“只是,有些毒的解药,却是想配都无法配的。”   一边说时,一边他先以绵巾拭干净那些残余的药膏。   “师傅的意思,朕懂。”   “千机之毒,我一直想研究出不用那么霸道的解法,可惜,穷我数十年的医术修为,始终是不得解之。”   “朕知道,师傅一直觉得天香蛊的解法太过霸道,是以,才刻意瞒着朕,只用赤魈蛇暂控毒素,而那火床,也是师傅耗费心力为之。因此,若没有师傅,朕是根本活不到今日的。”   “这些都是我该做的,一日为师,我总不能眼看着你去吧。”张仲叹出这句话,其实,这又何尝是他的初衷呢?  他在擦干净药膏的伤口上,借瓶口均匀地涂上那些续肌膏。   “朕都知道,所以,不论何时,朕仍会尊称您一声师傅。”   原来,连轩辕聿也是知晓了。   瞒了这数十年,他的身份,最终,只是瞒了那人一世罢了。   时至今日,有些事,他无须再多做隐瞒了。   “聿,先前,她的千机之毒因着银啻苍予她的赤魈丸方能控住。甚至,为了减轻她毒发的痛苦,他在赤魈丸中另加了罂粉。这也使得,百子香囊中的天门子粉并没有发挥最大的活血效用,又间接地保下了那胎。但,银啻苍纵曾为苗水族的风长老,所能做到的也仅是如此。要彻底解去这毒,没有天香蛊,是根本不可能的。”   药膏很快就涂满轩辕聿的后背,这些纵横的伤痕,连张仲都觉得不忍。   但,他亦知道,五日后,轩辕聿仍会这么做。   那个女子,对轩辕聿的重要,他想,他是明白这份感情的。   只是,他从来,就没有机会去这么做。   “即便这样,罂粉对胎儿同样是不利的。并且,以她的身子,纵能借着火床抵御毒发,待到十月分娩,朕真的担心,这孩子——”   “这是事实,她和孩子之间,在中千机毒的情况下,根本难以两全。银啻苍彼时的所为,并没有错。而且她的毒发,快得超过想象。”   上完这些花,他复拿出干净的纱布替轩辕聿缚于后背。   这些纱布将伤口愈合,但每日却需换三次,这些,他反正是宿于天曌宫,自是不再需要假手他人。   可,他亦知道,这个徒儿,宁愿自己的伤口,得不到最好的处理,都是甘心让夕颜替他上的。   “不,师傅,您又欺瞒了我!千机并非除了天香蛊之外无药可解。应该还有一个法子。”轩辕聿说出这句话,张仲正在缠绕纱布的手,终是一滞。   他听得懂轩辕聿话中的意思。   但——   “皇上,你是一国的帝王,做任何决定,都需慎之又慎。”   他能说的,也仅是这句话。   因为他知道,这个徒弟,素来是有主见的,只是,这份主见,却带着,不该有的情感因素。   果然——   “当一国帝王,出现弱点时,这,无疑是致命的。现在,朕的弱点,或许已经昭然若揭。”   “你是担心他会对你不利?”   “师傅,我们都是你的徒弟,我们的秉性你该是最清楚的。”   张仲哑然。   确实,当他违背初衷以后,看着这群孩子慢慢成长为一国帝君,他自然清楚他们的秉性。   而再怎样,秉性,是不会改的。   一如,轩辕聿,看则冷峻淡漠,实是最重情义。 “聿,我知道,你下定的决心,我是劝不得的。可,正如你所说,若真用那个法子,你让她情何以堪呢?这大巽的河山,你又能交付谁?”   “她,朕已有妥善的安排。至于大巽,朕以为,颛无疑更适合。一名帝王,对女子,只能宠,不能爱,一旦爱了,就身不由己,离祸水亡国之日,也就不远了。”   “说到底,你不过是成全了别人。”   “不,这,本是朕欠下的。”轩辕聿沉声说出这句话,“师傅,若你早点将解毒的法子,告诉朕,或许,朕不会被欺瞒地,差点失去自己最爱的女子。”   让他怎么去说呢,彼时,他根本是不能说的。   因为,他不相信轩辕聿会用情这么深。   “不是我不愿说,只是,你知道,我要护全的人,也是她。”   护全她,不仅仅源于,她是伊氏的嫡系血脉。   更是由于,他的承诺。   于那人的承诺。   纵然,直到临别,她才要他允这件事,只是,从那年开始,夕颜对她,亦是重要的。   这,也是他唯一能为她做的事了。   可,如今,这份护全的代价,终究让他滞顿起来。   “既然如此,请师傅成全朕的心愿。这件事,也只有你能帮朕。”   “皇上!”张仲欲待再说些什么,但,所有的话语只梗于喉,要说出,堵着,仅能化为喟叹,落进心里。   阻不住,再说,不过是徒劳。   是的,现在,谁都知道,夕颜是轩辕聿的软肋。   对于轩辕聿的皇权,不啻是种威胁。   那么对于夕颜呢?   未必是好的。   旋龙洞的那次,谁能说,轩辕颛的做法是错的呢。   不过也是一举两得。   只可惜,这种一举两得,在感情的背景下,仅化为不耻。   “朕谢师傅成全。”轩辕聿说出这句话深深吁出一口气,“若可以,今晚,就开始吧。”   “这么快?”   “是,毕竟她的身孕已有六个月,这,不算快了。”   “好。”   张仲说出这个字,他知道,字里的份量是千斤的。   重重地压在他的心上,让他无法喘息。   “师傅,你过去吧,朕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轩辕聿知道药已上好,纱布也包扎妥当了,却并没有立刻披上龙袍。   殿内的温暖,让他即便不着任何袍袄,仍是不会被冻到的,只是,微凉罢了。   他,需要片刻的清明。而不是龙袍披身的暖融。   张仲明白他的意思,轩辕聿仍是担心太后的。   当然,刚刚太后一进殿,他就进去,无疑是不妥的。   现在进去,若太后真有什么计较,也是必能被他阻断的。 “好。”他依旧只说出这个字,将那药瓶收回药箱。   这药,是没有必要全留给轩辕聿的。   只一瓶放在醉妃那‘糟蹋’就够了。   他走出书房,恰看到,被清扫干净的甬道上,匆匆行来一女子的身影,沿途的宫人皆俯首请安,那女子纵只穿着雪色袄裙,姝丽的容颜,却是让人不会忘记的。   但这份姝丽的背后,有稍纵即逝的一缕恐惶。   他携着药箱,兀自往承欢殿而去。   这些宫里的事,从来,就是他不愿意多理的。   不得不理的,只有李公公这样的帝王近身太监。   “姝美人,您这是——”   李公公眼瞅着西蔺姝直往御书房行去,忙迎上前去道。   “我要求见皇上,劳烦公公通禀。”   西蔺姝走得很急,她的脸上,犹带着一抹疲惫,然,这些疲惫后,还隐着一些什么。   在她高高耸起缀着火狐皮草襟子上,她竟是没有着任何妆的。   清水之姿,犹是动人,说得,概莫如她。   现在这个时辰,皇上该在御书房,刚刚从御书房出来的张院正更上映证了她的猜测。   只是,与李公公说话这会子,她却看到,莫菊从承欢殿出来,张院正去的方向,亦正是承欢殿。   难道——   她拢回心神,不去多想。   因为,再多想,于她今日之事,始终是无益的。   “这——”李公公侧头望了眼殿内,复道,“请姝美人稍候。”   李公公返身进殿,未几,出来时,已躬身道:“请姝美人进殿。”   “劳烦公公了。”西蔺姝款款进得殿去,将手中的赏银顺势,放入李公公示意进殿的手中。   李公公笑着放入袖中,对于主子的赏赐,他是不会多做拒绝的。   但,这些许赏银,却并不能让他为一个主子多做些什么。   源于,四面逢源,素是他惯做的。   西蔺姝缓缓进殿,她的步子迈得甚至是不稳的,这份不稳,别人眼里,不过是她朝见圣驾的惶恐所致。   惟有她知道,其中的滋味。   今日,再如何,她都是要面圣的。   为了,在宫里的未来,她不容许,出任何一步的纰漏。   也为了,另一场,不赢则输得一无所有的谋算。   “嫔妾参见皇上。”她福身行礼。   “免礼。”轩辕聿端坐御案后,方服了鹿血,纵是裸着上身,肌肤微凉,依旧觉到丹田的暖气不绝。   西蔺姝抬起脸,纵不是第一次,看轩辕聿劲健的身子,仍是会微微地脸红。   “怎这么早就赶回宫?”轩辕聿翻开折子,提起紫毫前,漫不经心地问出这句话。   “皇上,嫔妾昨晚梦见姐姐了,心下难定,一宿难眠,故尔,早早就启程回宫了。”   昨晚于她,哪怕梦见什么,不过都是场恶梦。   一场,让她宁愿不要发生的恶梦。   “哦。”轩辕聿应出这一声,虽听上去仍是漫不经心,但西蔺姝知道,他必是进了心的。   “姐姐在梦里数落嫔妾,说嫔妾即便进了宫,除了持着皇上的恩宠,做了生骄之事,却是从不曾替皇上解忧,姐姐对嫔妾甚是失望,让嫔妾好生地思过,说,嫔妾这样,枉费了皇上昔日的苦心。”   “是么?”轩辕聿的语声很淡很淡,“媺儿竟还会托梦于你,却始终不愿再进朕的梦来。”   “姐姐说了,她不是不愿进皇上的梦,只是怕皇上再牵挂于她,这么多年了,皇上好不容易忘了姐姐,她是不愿再让皇上陷进去了。”   这句话,分明带着心计,只是,这计只用了三分,情,亦是有七分的罢。   “好不容易忘了她?”轩辕聿剑眉紧锁,目光深黝的望着眼前的女子。   他想,她要什么,他是知道了。   只是,她并不知道,这份索要,于她,未必是好的。   她,再次利用西蔺媺在他心底愧疚,演出这一幕,又何必呢?   “皇上。”她走近轩辕聿,她能闻到空气里尚有没有散去的鹿血味道,她的衣袖相拂,散出更清幽的一种香味。这种香味只将鹿血的腥气一并地散去。   轩辕聿的眉心渐舒展开,薄唇勾起一道弧度,道:“朕,不会忘记媺儿,倘若昨晚,媺儿真对你说了那些话,你能记在心里就好。”   “嫔妾不会忘。嫔妾——”她行至轩辕聿跟前,手覆上他的龙袍,却看到,背后触目惊心缠绕着的纱布,不由失声,“皇上,您受伤了。”   “不过是皮外伤。无碍的。”   “无碍就好,皇上定是昨晚连夜赶回,受的伤吧。”她的语音低柔,袖底萦出的那些香气却是愈浓的。   轩辕聿闻得清楚这些香气,他只淡淡地笑着,略起身,道:“朕觉得有些头晕。”   “是么,皇上?那嫔妾扶您往后面的暖阁,稍做歇息,好么?”   “也好。”他由西蔺姝扶着,往殿后的暖阁行去。   所谓的暖阁,不过是垂挂着纱幔后的一方榻椅,西蔺姝将轩辕聿扶至榻椅上,却见他似昏昏睡去。   眉心略颦间,轻唤了一声:“皇上,皇上——”   轩辕聿没有丝毫的声音,她不再唤他,望了一眼关阖的殿门,轻轻一拉,她的袄裙慢慢的萎落于地。   轩辕聿,你,不能怪我。   是你,负情在先的。   若非你负情,我又岂会有今日?   所以,这,怪不得我了。   她在心底默念出这句话,纤手伸向轩辕聿……   张仲请完脉后,夕颜又睡到了晚膳时分方醒。  “娘娘,已是申时了,可要传膳?”莫菊瞧她醒了,轻声禀道。   “菊姑姑,你一直就守着本宫?”   夕颜看她并在殿外候着,只躬身于她的榻旁,有些尴尬地道。   明明记得入睡前,是让她不必随伺的。   看了一眼睡相,幸好,自怀孕来,身子笨重,她的睡相终究不至于太出格。   “回娘娘的话,即是太后吩咐奴婢照顾着娘娘,奴婢自然不敢出任何差池,守于娘娘榻前,亦是奴婢的职责。”   这职责,可真是让夕颜有些难耐起来。   她,不喜欢被人瞧着入睡。   一点都不。   当然,似乎,有一个人除外。   一念起时,她问出一句话,不再避讳:“皇上用了吗?”   “皇上——他——”莫菊的话语稍微缓了一缓,复道,“皇上还在御书房,并未传膳。”   “皇上仍在批阅折子?”   夕颜这句话,不过是自问,他真的为国事操劳至此了么?   “娘娘,奴婢先替您传膳吧。”莫菊避而不答,只继续禀示道。   “菊姑姑,先替本宫传顶暖轿来。”   “娘娘,您这是要做何?”   “本宫想去御书房,但,院正嘱咐本宫尽量卧榻歇息,所以,传顶暖轿,送本宫过去。”   “娘娘,这怕不好吧。”莫菊的眉心虽未颦,躬于裙前的手,却是拂拧了一下衣襟子。   “无碍的,另替本宫将皇上的晚膳一并传了去。”   “但,皇上批阅折子最忌人打扰。”   “再忌人打扰,总不能忘记用膳啊。”   夕颜语声里带了不悦,况且,如今轩辕聿,他的身上仍带着伤,不是么?   只是,她知道,这伤,也是断不能让宫人知晓的。   “诺。”莫菊应声,复出殿去,不过一会,就传来一顶暖轿。   所谓的暖轿,就是将辇变成宽大可依的榻轿,另在轿旁分别放了碳炉,上面又用纱幔遮着,即便是行在雪地里,亦是不会受寒的。   夕颜由莫菊、离秋扶着,上轿,再由四名太监抬着,往御书房行去。   因都在天曌宫内,不过一会,就到了。   李公公一直守在御书房外,远远瞧见夕颜的暖榻,忙一溜烟地小跑来。   “醉妃娘娘万安。”   “李公公来得正好,有劳公公通禀一声,本宫求见皇上。”   夕颜瞧了一眼不远处的御书房,似乎有些异样,一时间,又说不出这层异样在哪。   “这——恐怕指指点点现在不能见娘娘。”   “皇上在批阅折子,对么?”   “回娘娘的话,皇上是在御书房中。”这句话,小李子答得甚是巧妙,反正,横竖是抓不到他的茬子就好。 “再批阅折子,总是要用膳的,若耽误了龙体,李公公,这罪,你担得起么?”夕颜正色道,从李公公模棱两可的话里,好象远不是批阅折子这么简单。   “奴才担不起,只是皇上现在真的不能见娘娘。”他公公欲言又止地望了一眼身后的御书房。   “谁在御书房内?”夕颜从他这暗示的一眼里敏锐地觉到什么,问道。   “回娘娘的话,姝美人未时进得书房,现在还在里面呢。”   未时?距此已有一个时辰了。   若是禀事,或者其他,也早该出来了吧。   她复望了一眼书房,这才察觉,原来她觉到的异样,不啻在于,诺大的御书房,乌丫丫的一片,竟没有掌灯。   心下清明。   批阅折子,怎会不掌灯?   除非——   她止了心神不去想这些,但,却止不了自己立刻回殿的念头。   忆起下午那事,她凭什么做任何幽怨状呢?   他为好,连那样的冲动,都硬生生地熬了回去。   她不该再不知足了。   即便,太后要她多加照拂他的龙体,然,若一直这么憋熬着,难道对龙体就是好的么?   她拢回心神,笑道:“那本宫是来得不巧了,有劳公公,等皇上传了,将这膳,奉于皇上。”   绕是这般说着,心下,却真的好难受。   原来,要扮做贤惠通达,确是比宫心谋算,都要难啊。   不去望那书房,这样,就不会再多添一分难受。   她是纳兰夕颜,她才不要做一名深宫怨妇呢。   那样,就不是她了,不是么?   “对了,别说本宫来过。”复叮咛出这一句,她吩咐道,“既然皇上操心国事,本宫不该打扰,回殿。”   “娘娘。”离秋轻声地在榻旁道。   “外面太冷了,还是殿里暖和,回去吧。”   她彻底转过脸去,一并将脸低着,捂进银貂毛的襟子中,恁谁都瞧不到她的神态。   因为,即便心里怎样自我安慰,她却是做不到坦然淡定的。   在看到眼前发生的一幕,说出这些话后,她再做到坦然淡定,除非,她仍是那个迂不可及的夕颜!   她知道,分明有些什么,在她心里萌芽的那刻起,她就做不回迂腐的夕颜了。   固然迂腐的样子,不啻为对自己最好的保护。   然,这层保护,一并阻去的,却是那些萌芽带来的灿烂。   没有仰起脸,她知道,今晚的夜空,应该是漆黑的,不会有闪闪碎星的灿烂。   因为,没有他陪在她身旁。   一切,就都俨然失色了。   曾几何时,他恰已成了,给予她灿烂的来源。   她不想再回承欢殿,可,若现在回了侧殿,岂非是让他知道,她出过殿呢?  她是不要他知道的。   承欢殿,这个殿名,真是不错的。   甫躺到承欢殿的榻上,莫菊早率着一众宫人奉上精致的晚膳。   她动了动筷箸,并不觉得难以下咽,反是用得很快很急,心底有一处的空落,仿佛用这些膳食填下去,就不会再空空如也。   “娘娘,您用慢点。”离秋不仅在一边道。   “嗯。”夕颜应了一声,一筷又已出去,随意夹起红烧的肘子,才咽进喉口,莫名地,引起了一阵干呕。   离秋骇得忙把蓝花瓷的痰盂移到夕颜的身下,只这一吐,夕颜却是将晚上所用的悉数吐了出去。   “娘娘即不喜用,何必勉强自个呢?”离秋一边轻拍着夕颜的背,一边道。   “不过是害喜,怎叫不喜用呢?”夕颜接过丝帕拭唇,复用了漱口水,顿觉整个心,仿似随着这一吐,都空了。   “您这样,若让皇上知道,定又是舍不得的。”   “不许告诉皇上,听到了么?不要连这些小事,都去烦着皇上!”夕颜把漱水的杯子搁到一旁宫女捧着的托盘内,正色道,“都撤了吧,本宫想歇息了。”   “娘娘,您方才用的都吐了,奴婢再让膳房给您另备些吧?”   “不用了。本宫突然不饿了。”夕颜倦怠地说出这句话,手挥了挥,复倚回榻上。   一旁,莫菊奉上湿软的绵巾,夕颜用这方绵巾捂住脸,不知道,是绵巾本是湿的,抑或是,她的脸上,突然有些湿意,只叫她就这么捂着,再不愿撤手。   “娘娘,您拭完了么?”莫菊瞧她久久不动,终忍不住地道。   夕颜并不说话,仍是把脸埋进这方绵巾里。   绵巾初时的暖意早就散去,唯剩一些冰凉的湿润在肆意着。   肆意于她本就冰凉的脸上。   她怎能开口,若开口,她生怕,声音就会泄露自己的情绪。   她不能泄露啊。   坦然淡定,这是必须的。   殿内,忽然很清寂。   似乎,连一点的声音都不再有。   莫菊和离秋,看起来,真的很识眼色,这样,甚好。   不用她再费心于宫人面前隐瞒。   她渐渐松去捂住脸的力度,捂得久了,在这层冰凉湿冷间,有些呼吸不畅。   但,随着些许的空气进入鼻端时,她突觉得,绵巾似被谁用力地拉开。   她下意地一拽,却已是来不及。   拉开的力气太大,拉开的速度也让她措不及防。   绵巾从她的脸上离开,她的脸,湿滑滑地,连带,垂落于额前的青丝都被沾上些许的湿意,贴在她的脸颊,让她的脸,看起来,狼狈极了。   这份狼狈悉数落进一双墨黑深黝的眸底,这双眸底,没有以往瞧着她的柔意,只蕴了她看得懂的冰魄之气。   这层冰魄迅速冻结了她脸上的湿意,让她下意识地往榻后避了一避。   这一避,只让那双墨黑眸子的主人欺身上来。   每次,都这样,她一避,他就不容了……   作者题外话:即将进入全文大高潮,雪希望,大家能继续牵着雪的手,走下去。结局,会很美好,但过程,不会永远这样温馨。不然,譬如白水,流过身体,没有痕迹。   突破点公布:一是苍,二是湮。这俩个人物,将是雪的突破处。当然,主线仍是不会变的,贯彻雪的素来行文风格。 结局卷 夔龙锁绮凤 醉卧君怀笑 【32】      璃华宫。   垂着漫天的粉色华纱,层层叠叠粉色华纱中,一柔若无骨的纤手轻轻拂过,只在拂过最后一缕垂挂的缨络时,这只手,狠狠地一拽,那些许的华纱,顷刻间,就落萎下来。   落萎成一地荒芜的粉色。   是的,荒芜。   心,若荒芜了,该有多好。   就是还有着些许什么,才会心魔不散,因着心魔,方会一错再错。   直到,再无法回头。   “恭喜娘娘。”近身宫女彩鸢上得前来,“奴婢给娘娘准备了温汤沐浴。”   显见刚刚彤史是按着规矩,将这一笔记录在册,同时,告知了璃华宫的宫女,准备侍寝后按着规矩的沐浴温汤。   当然,这次的沐浴温汤里,加添加了些许养身的药草,不同于侍寝前单单的洁身。西蔺姝没有应声,她闻得到漂浮在空气里,那种药草的味道,和着她衣袖间溢出的味道,交融在一起,有刹那的恍惚,让她只以为,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不过是以为。   发生过的一切不会因着她的以为而有所变化。   “都下去吧。”   “娘娘——”彩鸢颦了一下眉,终是道,“诺。”   纵仅伺候了这位娘娘三年,却是熟谙这位娘娘的脾性。   娘娘的吩咐在这璃华宫内,就是不容任何质疑,必须执行的吩咐。   哪怕之前,娘娘的盛宠,看上去淡薄了些许,可,今日,不是照样得了皇上的宠幸吗?   这样,也不妄费她一直尽心伺候着娘娘。   这宫里,哪怕为奴为婢,都是有着盼头的,因为,主子得了脸,做奴才也能跟着得脸。   只是,哪怕昔日娘娘盛宠,却终究是一名美人。   眼瞅着,和娘娘同进宫的那些主子,除了死去的不提,位份都渐渐升了上去。   惟独,她的主子,看上去比谁都好,实际上,却没见落得有多好。   眼见着今日侍寝回来,又瞧着脸色不对,她一时噤了声,只让那些宫女都退出殿去候着。   这宫里主子的事,做奴才的,始终是看不透的,若看透了,或许,也就成了主子。   西蔺姝绕到屏风后的浴桶中,水温是怡人的,浴桶底下架空抬高的地方,另放了少量的银碳慢慢地烤着,以保持恒温。   她褪去身上的罗裳,纤细的玉腿,慢慢地淌进浴桶之内。   褐色的温汤,很温暖。   只是这份温暖,温暖不了心,也涤不去身上的污渍。   她浸在温汤下的手,慢慢地伸到褐色的温汤深处,将腿间那些假想的污渍不停地擦拭着。   是的,假想。   虽然彼时,她不能彻底净身,可有些污渍却早已拭去,如今假想的,不过是那里,还有着一些肮脏的痕迹。  是的,很脏啊。   现在,总算可以彻底地清洗了,她不停地擦着,擦着。   犹记起,方才,轩辕聿闻到她袖中的香味时,却只说倦困,这点,虽出于意料之外,但,也是好的。   她扶他睡卧于榻上,裸着身子卧于榻旁,不过一个时辰,他便醒来,那一刻,她是怕的,她担心,他瞧出些什么,只是,他仅是淡漠地走出暖阁,传了李公公,让彤史记于金册。   那一刻,她攫紧的心,方松了下来。   只要这样,就够了。   既然他负她,那就不能怪她了。   纵然,这么做,起初,并非是她所愿。   她的手慢慢的擦着,直到,娇嫩的肌肤被擦破,才收了手。   再擦,其实那些肮脏的地方,仍会在的。   只是擦了,心里好受些罢了。   “太后驾到!”   殿外,传来通传声,接着,是一阵细碎的脚步声,间或传来彩鸢欲阻不敢阻的声音:“太后,姝美人尚在沐浴。太后——”   “大胆奴才,敢挡太后的凤驾不成?一旁是一老嬷嬷的喝斥声。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彩鸢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而那脚步声分明是离得近了。   西蔺姝并没有出得浴桶,她仍是坐于桶中,心如桶中的温汤一般,波澜不惊。   太后,不过是太后。   自她进宫,就一直不容她的太后。   她是谁,除了宫里姝美人这一身份,她还是当朝侍中如今唯一的千金。   难道,父亲真的会眼睁睁地看着她在深宫任人欺凌,不管不顾吗?   不过现在,那人是太后,名义上最尊贵的女子。   可,谁笑到最后,还不一定呢。   她的唇边浮出一抹冷冽的笑意,这抹笑意在抬首间,悉数散去。   “姝美人,就是这么见驾的么?”太后径直走进屏风后,其余的宫人显然被摒至了屏风的彼端。   “嫔妾参见太后。”西蔺姝浸在浴桶里,微福身,说出这句话。   她犹搁在桶沿的手,有水滴子,顺着指尖,一滴一滴地坠落下去,落在铺了厚厚毡毯的地上,却是一点声响都不会得的。   “哀家看来不用免你的礼了,怎么,泡在这温汤水里,自以为,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么?”太后慢慢走到西蔺姝的跟前,言辞咄咄地道。   “恕嫔妾愚钝,不明白太后的意思。”西蔺姝收回手,蓦地在太后面前,缓缓站起身子。   她的身子,晶莹玲珑,此时,稍躬身福礼间,从浴桶内走出,只曳出别样的华姿来。   太后瞧着她出浴的样子,曾几何时,她也如此明媚,但,皆随着时间的逝去,红颜苍老,再觅不得昔日的风采。  念及往昔,心,瞬间柔软,纵如此,眼前的女子,却是她容不得的。   “姝美人,媚惑皇上白日宣淫,你,可知罪?”   西蔺姝纤臂微抒,于一旁的衣架之上,将棉袍裹身,淡淡道:“侍奉皇上是嫔妾的职责,嫔妾不明白太后口中的白日宣淫又是从何而来,难道,皇上要嫔妾,嫔妾能说不么?”   “别以为哀家真的老眼昏花,你用了什么伎俩看不出来。”太后冷冷地将她褪下的衣物往她身上掷去。   “这是嫔妾方才所穿的裙衫,难道,太后认为嫔妾是着这裙衫去迷惑的皇上么?”   “虽然上面的香气淡了,可,终究还是留下些许的味道,姝美人,你这么快沐浴,为的,不就是除去,真正的香味来源么?”   “太后英明,愚钝如嫔妾,真的不知道太后意指什么,恕嫔妾不敢妄揣太后的意思。”   “哀家看你,可是胆大得很,连禁宫的违禁之物,息肌丸,你都敢用,还有什么,是不敢的呢?”   太后怒斥出这句话,心底,却并不能做到真的坦然。   这息肌丸,当年,她也曾配合房中术用过,是以,哪怕一丁点的味道,她都是闻得出的。   刚刚,莫菊命小宫女来慈宁宫禀这事时,她原以为轩辕聿耐不住性子,又要了自动送上门的西蔺姝。遂来此璃华宫,准备按着‘白日宣淫’的宫规治西蔺姝时,竟让她闻到这股味道,不由得使她又惊又怒。   息肌丸,对龙体的损伤极大,这些,当年,她虽知道,却是不得不用。   但,同样的法子,她绝不允许有人用在她的儿子身上。   这,是人性的自私使然。   也是她作为母亲,不容许自己的孩子,被人伤害使然。   而闻听此言,西蔺姝脸色是微变的,手下意识地抚上脐处。   她用的,确是息肌丸。   用此丸能使肌香甜蜜,撩人的香气更有催(19lou)情的功效,因此,被宫闱列为禁药。   也是一般宫人所不会知道的。   所以,她方敢用,未料,初用,就被太后识破了。   并且,这息肌丸似乎并没有传说中的功效,除了,让轩辕聿昏睡之外。   “太后容禀,这息肌丸不过是皇上喜欢闻,嫔妾方用了这一次,只这一次,难道,就非得让嫔妾应上媚惑之罪么?”   这些床第之事,太后是断不会去问轩辕聿的。   让轩辕聿担一下此事,也未尝不可。   反正,是他负她在先,不是么?   “身为世家千金,用这等手段去笼络君心,侍中可真是教女有方。”   “太后还记得嫔妾的父亲,是门下省的侍中啊。”西蔺姝点出这句话,唇角是骄傲的一翘。  是的,她父亲毕竟是三省门下省的侍中,位比上卿,太后再如何,对父亲终是忌惮的。   “哀家当然记得,哀家更记得,月余前,曾调应太傅任中书省中书侍郎,今儿个早朝,前任中书令致仕,特举荐应太傅为下任中书令。”   “祖制有云,后妃不得干涉内政前朝,太后今晚来此,对嫔妾说出这番话,是想嫔妾违了祖制不成么?”   “昔日的应充仪究竟怎样落的胎,这点,是宫务罢。”太后悠悠点到。   “太后,您不用拿着昔日的事来说,应太傅也断不会为了那些捕风捉影的事,在前朝和嫔妾的父亲有任何的计较,否则,皇上可是英明之君,定会秉公处置的。”   话虽这般说,心里,是忐忑的。   虽然,那件事真的并非她的过错。   因着彼时,她的天真,和心无多少的城府,她才误入了别人的局——   那一晚,她与轩辕聿饯行即将嫁于纳兰王府的西蔺姈,席间,西蔺姈或许是不胜酒力,亦或许是源于别的,竟借着喝醉提前离席,然后,骠骑将军有急事相奏,轩辕聿亦提前离席去了御书房。   因西蔺媺生前所养的猫西蔺姈甫到璃华宫就一直缠着西蔺姈,待到了晚宴时,便也由西蔺姈抱着同去,西蔺姈一走,她抱着猫本准备回宫,却无意间看到,离秋从天曌宫离去的身影,及至,温泉那处,有宫女络绎过去,显是有人在用。   天曌宫的温泉共分三处,龙泉、凤泉为帝后所用,清泉是从一品以上妃位或侍寝前的嫔妃所用。   今晚,晚膳后,轩辕聿并未来得及翻牌,就去了御书房,那么,宫内,从一品妃位以上的,仅有纳兰夕颜一人,再联系离秋离去的身影,让她只确定必为夕颜不择手段邀得圣宠的方式。   三年了,夕颜一回宫里,就悉数地分享了轩辕聿对她的恩宠,她怎能忍呢?   彼时的她,终是年轻气盛的,借着怀里,先皇后的猫,她本欲羞辱夕颜,外加让轩辕聿以为是夕颜容不得这猫,却因为忽略夕颜手上的伤,功亏一篑于轩辕聿跟前。   而,最糟糕的还不止这样,她被轩辕聿斥责回璃华宫途中恰逢应充仪由宫女扶着出来散心。   应充仪见她抱着那流血不止的猫,遂唤宫女速回宫拿来包扎的绷带,帮猫处理伤口时,一并问及怎会如此,她是不想说的,可,偏是给应充仪瞧出些什么,只道,旁人不知道不要紧,若连宫中诸人都以为,这猫是她照顾不周,才受的伤,定会以为,她和先皇后之间的感情不过如此,人去了,连猫都是容不得的。   应充仪这一语虽说得尖刻,却进了她的心。   临了,应充仪又似提非提地道,明日就是太后设宴于飘樱林,届时诸妃都会与宴,让她切莫为了这猫伤,误了出席,反是落人口舌。   这一语,自提醒了好。   她为何要去担这照顾不周的罪呢?明明就是那一人的错。   于是,欠缺思量的她,终究成就了飘樱林那一幕猫扑应充仪,导致皇嗣不保的谋算。   可,她对这一切辨无可辨,谁会相信,应充仪不顾腹中的皇嗣,设下这局呢?   毕竟,于禁宫中,皇嗣是重于一切的!   其后,应充仪小产血崩薨逝,虽应了害人不成终误己,而太后碍着后宫颜面问题,并未将她的事一并牵扯出来,只额外封了应充仪之父,当时的太傅应学道调任中书省中书侍郎,至于她,则落了一个樱宴偶染恙疾,特准闭宫静养三月。   若非其后发生西蔺姈‘失贞’自尽的事,恐怕这三月的静养,终是将她隔得见不得天日。   这,是她于这深宫倾讹,第一次受到的伤害。   第一次,因着他的不再怜惜,受到的伤害。   如今一幕幕的映现,和着太后此刻说的话,只让她觉到一种可笑的悲哀!   “秉公处置,哀家以为最先该处置的,就是姝美人今晚所为。迷惑君心,白日宣淫,这罪名,可真是不轻的呐。”太后睨了她一眼,这一睨,里面带着清晰的轻蔑。   西蔺姝冷冷地看着这份轻蔑,她不信,这种轻蔑还能持续多久。   或许,不久的将来,她就能悉数将这些轻蔑还给眼前这素来不喜她、刁难她的太后。   相当初,先皇暴毙,父亲拥护轩辕聿继位,可算是立下过大功,如今呢?不过是瞧人脸色,昔日的恩情,一并地抹煞,充其量,到头,只是门下省的侍中。   西府一门,仅是为了轩辕一氏鞠躬尽瘁,却,抵不来太后眼中的一份看重。   今日,太后的用意,她恁再傻,都听得明白。   借着前朝的因由,让她知道,若再一味扯上父亲,仅会让父亲顾此失彼。   纵然,三省中立是最好的制衡效果,但,随着应中书令的上任,这中立的局面,恐怕迟早再次打破。   不过是风水轮流转中,成就当政者手中的帝业昭昭。   忍!   昨晚,她都忍了过来,现在,再忍一次,又如何呢?   她拥紧棉袍,徐徐跪叩于地:“太后,既然,嫔妾犯下这等罪则,还请您依着宫规处置嫔妾。”   “处置?姝美人若真有悔过之心,自该说说,怎样处置,才是好的。”太后冷哼一声,道。   跪在地上,抬高的浴盆下,融融的暖火烧烤在脸颊,真是很热。   只是,棉袍拥住的娇躯却是凉意嗖嗖。   这层凉意的根源,仅在于眼前这位看似尊贵无比,实则气量狭小的太后。   然,再怎样,她都是要说的。   “太后,按着宫规处置,是让彤史撂了嫔妾的玉牒牌。” 这个处置,对于媚惑君心的罪名来说,是最妥贴的。   她要的,恰也仅是这一晚看似临幸罢了。   “姝美人,宫规记得倒是不错的。只是,哀家以为,有处地方,更适合处置这样的罪责。”   此话一出,仅让西蔺姝唇边浮起一抹笑意,太后啊太后,都说你老谋深算,看来,今日,也不过是老糊涂罢了。   想将她远远地撇开深宫,真以为,轩辕聿就地忘记她了么?   即便忘了,也是不要紧的。   她要的,都会得到。   所有欠她的东西,都都会得到!   “嫔妾愿往暮方庵清修,以养身性。”   清修,纳兰夕颜走过的路,她竟也是要去走一遭了。   也好,这一遭,或许,终是一种关于蜕变的成全。   她只说出这句话,并不加一个期限。   她知道,太后会很乐意给这段时间加个期限。   果然,太后满意地颔首,道:“来人呀,传哀家旨意,姝美人有失德仪,着即日起,往暮方庵清修一年。”   一年,不算长,只是,她知道,这小小的庵堂,根本是困不住她这一年的。   “谢太后慈恩。”   她俯身,将额附于手背。   真是慈恩啊。   这份慈恩的背后,却带着不容人的残忍。   她,西蔺姝爱够了!   她,生来要做的,就是在这些忍耐后的,人上人!   太后从西蔺姝看似恭谨的跪叩间,竟嗅到一种危险的味道。   这种味道,如此敏锐地进入她的眸底,以至于,她对眼前这个看似一直冲动、愚笨、不知进退的女子,开始微微眯起眼睛来。   但,再怎样,终究只是稚嫩的嫔妃,她是容不得她们翻出这天去的。   然,禁宫的这天,却已经开始慢慢地变了。   只是,谁都没有察觉……   天曌宫,承欢殿。   夕颜下意识地向后避去,他却愈渐地欺身上来,那墨黑深黝的眸子俨然含着冰魄之意。   今晚,他得了御书房的好,对她,就这般了么?   她又做错了什么,偏拿着这眼光瞧她,心下不由得一气,脸上纵是狼狈,也含了几分冷意:“皇上,您扯了臣妾的绵巾做甚?”   轩辕聿的手上犹自握着那块半冷半湿的绵巾,闻听她的嗔语,脸上的寒魄非旦未散去一丝,甫启唇,连语音都含了千年冰霜一般的冷冽:“怎么伺候娘娘的?今晚,倘娘娘再不用膳,尔等,一并拖去仗毙了事!”   “奴婢知错了。”他的身后,一群宫人,包括莫菊、离秋都纷纷下跪。   这人,可真是霸道,用这法子,逼着她吃饭。   只不知,这冷意,是为了她不吃饭呢,还是,方才,她无意扰了他的兴致。  她睨了他一眼,脸上似笑非笑,道:“反正是些不中用的奴才,一并由皇上发落了完事,倒是省得本宫发落。”   说罢,她翻身倚在锦垫上,闭了眼,不去看他。   这些不中用的奴才里,可是有太后的近身姑姑莫菊,她偏不信,他连莫菊都一并发落了。   虽然,他是帝王,但,对于,太后身旁的人,总归是需留几分薄面的。   一语出,一念起,她终知道,她是计较的。   而这份计较,看上去,她没给他台阶下,实际,却无疑在他跟前泄露自己的心思。   然,话语甫出,譬如覆水难收。   “你,真不求一下朕?”他的语声,带着唇间的热气,几近贴于她耳边传来。   “皇上,真不让一下臣妾?”   她看到他竟不顾着众宫女跪伏一地,径直就掀开袍子,挤到她一块来。   “呀,真想不到,朕的醉妃,是这般的嘴冷——只不知——”他故意拉长了语调,手,却抚到她的胸前,她一惊,想起午间那一幕,不由地身子往榻里避去,可,他似瞧穿了她的举止,抢先一步,把她的身子扣于他的臂弯之下。   避无可避。   那,就要要避了。   她看到,他唇边的笑涡湮出,很醉人,很迷人。   这弧笑涡把他眼底,眉稍的冰魄都悉数地融去,只余了煦风化暖的温柔。   原来,他,亦是擅长演戏的。   凝着他的笑,她也笑了,她知道,自己的笑,倾城妩媚,哪怕以前不知,可,自从他的眼底,每每看到自己的笑时,她终是知道了,原来,对着不一样的人,她的笑,因着生动而美。   但,现在的笑,她偏是带了别样的意味。   一如,她纤长的手指,慢慢地伸到他的唇前,轻轻地晃了晃,只那么一晃,和着她轻声细语,更是别样的挑逗味道:“啊,臣妾倒不知,臣妾的嘴冷呢,皇上接下来的话,是要说臣妾的心亦是冷的么?”   她晃动的手,复牵住他将抚未抚到她胸前的手,这一牵,她觉得到,他的一颤。   一颤间,她笑得愈渐明媚,这份明媚,却让轩辕聿有些不敢直视于她。   而,她的手竟然,牵着他的,往那胸前覆去,这个发现,让他的手顿时僵在半空。   榻前,跪叩的宫女不会看到这一幕。   但,他看得到,她也看得到。   他的手迅速地从她手中抽出。   该死的,对着她,总会不合时宜地浮起不该有的欲望。   他借着袍裾的宽大,掩去这抬头的欲望,复往她身边卧去,卧去时,话语却是对着跪了一地的宫人:“还杵在这做甚么?真要打发了上路么?”   莫菊当然听得懂轩辕聿的口气,忙道:“奴婢即刻再去布置几道娘娘平日里喜欢的膳点,若娘娘再不用,奴婢等自去领罚。”  “去罢。”轩辕聿哼出这两字。   “诺。”莫菊起身间,眼神示意一殿的人悉数退了出去,并识趣地阖上殿门。   殿内,又剩他和她。   她听到他躺在旁边,并没有一丝的声响。   除了更漏声响,很安静。   安静得,她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曾几何时,她的心跳,会这般的频繁呢?   难道,是因为怀了孩子的缘故么?   安静中,她听到,他沉沉的酣声传来。   他,睡着了?   这个发现,突然,让她的心跳声,有一瞬间停止的感觉。   他,竟然,在书房和姝美人那个后,来这,就是为了休息?   不过,这似乎,不是她该去想的问题,也不是她该去计较的吧。   然,心里,真的,不舒服起来。   她稍侧脸,看到,烛影曳红地,映在他英挺的脸上,即便只是侧脸,都是俊美优俦得让女子心动的。   可真是副好皮囊。   也难怪,除去皇权之外,他,仍那么让女子心动。   一念起时,脸有些烫。   此刻,她有些希望,莫菊不要那么快地奉上晚膳。   因为,看着他这么睡,其实,也是种幸福。   心底,浮上幸福这两个字时,她是有些愕怔的。   原来,哪怕经历过这些许不堪后,她仍能离幸福这么近。   是的,幸福,此刻,就地她的身旁,伸出手就可触及的幸福。   她挪动着笨重的身子,侧转过来,小手,轻轻地,触到他一角的衣襟,只那么一角,握在手心,就让她有满满的幸福溢出。   她的唇边勾出淡淡、浅浅的弧度,烛影曳在她的脸上,却蓦地添了一道阴影。   这道阴影还呈现出无限扩大的态势,当她惊觉手里的衣襟提起时,骤然回眸,整个身子又在他的掌控中。   “不生气了?”他俯在她的上方,凝视着她,问出这句话。   “皇上希望臣妾生气还是不生气呢?”她不答反问。   “朕希望你生气,这样,说明,你心里有朕。”   他说得倒真是实在啊。   “六宫诸妃都会为了皇上临幸别人,生气、吃醋、动心机、谋算,皇上希望,臣妾也那样么?”   她答得自也不含糊。   “朕只想,你心里有朕。”   他执意地说,真象个孩子。   她有时候很难把这样的他和初见时冷酷淡漠的君王联系起来。   但,这确是他的两面。   她不知道,看到君王这不为人知的一面,是她的幸,还是不幸。   她只知道,能被这样的男子爱上,会是一辈子最大的幸福。   哪怕,这份爱,短暂如昙花,燃出的,却会是一生的绚丽灿烂。   她愿意,被这分帝王之爱燃烧,此生的绚丽,亦为了他绽放。   “臣妾心里有没有皇上,皇上还不知道么?正因为,臣妾心里有皇上,所以,臣妾不愿意为今晚的事,生气,吃醋,纵然,臣妾终究是凡人,说不想,实际还是计较的,可,这份计较背后,臣妾更信皇上,对臣妾和她们终是不同的。待到哪一日,臣妾在皇上心里,和她们一样时,那时,就是皇上收回对臣妾的——”   她没有说完这句话,他,不容她说完。   他的手覆上她的樱唇,这一覆,阻去的,何止是她未说完的话呢。   还有的,是他的承诺。   她知道,他的承诺。   从他的眸底,她读得懂。   他信她,他亦不会负她。   眸底,有些许雾气湮上,在这样的时刻,为什么,会有这种悲伤的情绪呢?   她的手轻轻的覆到他的手背,然后把他移开,甫移开,她吐气若兰地低语喃喃:“皇上,真对臣妾好,五日后,让臣妾一人去火床,好么?”   他愈低的俯下身,这一次,他以吻封住她所有的话。   而,这一次,他仅是辗转地糅于她的唇瓣,并不深入。   因为,他怕他克制不住自己渐浓的欲念。   不过,这个问题,其实终究不是他现在需要去考虑的。   因为,他刻意避开她隆起的腹部,在吻到情浓,听到她娇吟低喘时,一无敌小踹脚,准准地,轻轻地,对着他的腹部就是一击。   这一击,准确无误地让他熄灭所有不该有的绮念。   若他的身子再往上一点,他甚至怀疑,这个不孝子,是否要踢中他父皇的要害。   若真如此,他将来定是要好好教育这个不孝子。   只是,他还有将来么?   他离开她的唇,看到她的手抚到腹部,微微笑着,这样的笑,让她的小脸笼了另一层关于母爱的光华。   他喜欢看不同表情的她,他喜欢她的每一面。   “他,竟然踢他的父皇。”他不自禁地说出这句话,却看到她抬起的眸子里,一缕纵一闪好即过,却清晰映进他眼底的悲凉。   是的,在她的心里,这孩子,只和她的‘不贞’有关。   而这个真相,他现在,亦是无法告诉她。   还没有到时候。   是的,没到时候。   现在,或许仅仅是该用晚膳的时候。   方才,在御书房,配合演那场戏,将一些情愫彻底割断时,他没有用过一点东西。   殿门关阖时,因他尚在殿内,需要他传唤,那些宫人方会再次进殿。   此刻,随着他翻身到榻边,轻击掌三声,殿门旋即开启,莫菊率着一众人宫人将这些膳点奉上。  “朕倒觉得饿了,醉妃,陪朕一并用点,也为了伺候你的它些奴才不必挨顿板子。”   他任由莫竹伺候着捋起袖子,道。   “皇上,您还没用膳?”   她这一语,却让他的眸华转凝向她:“原来,小李子奉的膳,是你送予朕的?”   对了,她没让小李子说是她奉的,他必是心里惦着她,匆匆往这殿来,自是不会用那膳的。   偏巧,正被他瞧见她使性子不用膳的一幕。   “小李子。”   他扯了嗓子一唤,她的身子一震,旦听得李公公在殿外道:“奴才在,皇上有何吩咐?”   “将方才奉给朕的晚膳端来。”   “皇上,那些晚膳都凉了,莫菊这回予奉的,全是现做的呐。”   “废话,朕就要用方才那些,还不快去,朕饿了!”   “诺。”李公公躬身退出殿时,伸出袖抚了一下额上的汗,是殿内太热,还是被皇上这一顿脾气发得,有些摸不到头脑,甚至冷汗涔涔呢?   值得庆幸的是,刚刚撤下的膳,还没让底下的宫人处置了。   他一溜烟地往膳房奔去,夕颜却倚在榻上,稍起身,附于他耳边,轻声:“皇上,还真象个孩子。”   这一语,说得极轻,看在宫人眼里,也不过是她起身准备用膳般不经意。   他并未回眸,同样,很低的一句话,传来,直让她的小脸染上愈浓的红晕:“等你诞下皇子,朕让你知道,朕是孩子,还是——”   他故意隐去半句话不说,她却是知道他的意思。   娇羞难当,只能借着拥紧锦被掩去。   话语甫出,他,确觉到一种深深的失落,这种失落借着用膳,方悉数地掩去。   这一晚的用膳,是以极怪异的方式进行。   宫人只看到,皇上和醉妃,仿似都对那冷去的膳点感兴趣,皇上亲自喂着醉妃,更多的时候,是俩人共用一口的膳食。   源于,往往醉妃用了一半,皇上就偏去她的勺中抢了来,待到最后,醉妃也不顾颜面,也去夺皇上勺中的膳点。   纵然,皇上对六宫的膳食有过克扣,但,总不至于,要俩人合抢一口吧。   看到后来,李公公终于看明白了,发展的最终结果,是皇上要从醉妃的唇中夺食。   这样香艳的场景,他只能让莫菊、离秋三人一并退出殿内。   实是,做奴才都不宜多看的场景。   莫菊的脸色有些阴沉。   莫竹则看着莫菊的阴沉,唇边勾起不可测的笑意。   惟独,离秋脸上的笑意是不假掩饰的。   当然,也包括,他,李公公脸上的一半木然,一半笑。   这样的用膳,做了这么多年的大内总管太监,他真是第一回见。  想笑,却碍着总管的身份,实是不能肆意的。   殿内,好不容易,这一膳用完,夕颜嗔道:“皇上即用完了膳,还请皇上早早回正殿歇息罢。”   “你赶朕走?”轩辕聿只拿着绵巾拭去唇上的渍意,似笑非笑地睨着她。   “皇上今日操劳了,理该早些安置才是。”她恢复正常的语调,但,她知道,他能听懂她语调里些许别样的味道。   他的似笑非笑,终是全笑了出来,道:“还是在意朕的。”   “皇上是臣妾的夫君,臣妾自是该在意的。”   “哦,你知道就好。”他凑近她,几乎鼻端贴着她的,低语,“朕不会做任何让你失望的事,放心。”   这句话,说得纵低,她却听得明白他的意思。   只是,她宁愿不要去明白。   不然,并不是她的幸啊。   真矛盾。   希望他只宠着她一人,又怕,太多的溺宠,连老天都会不容许。   “皇上——”   她低唤出这一声,他笑着望向她,摒去殿内伺候漱洗的宫人。   “睡罢,今晚,朕想陪着你。”   这一语起时,他轻柔地,把床榻前的纱帐放下。   漫天的金黄璀灿间,她沉沉地睡去。   他溺爱地抱起她,往殿后的石室走去。   石室中,惟有张仲一人。   “师傅,有劳了。”   只说出这一句话,张仲沉默地点头间,复将连两侧的石门从里面彻底地封禁起来。   “我只担心,瞒不了颛太长的时间。”   “等到他察觉时,一切,都是定数了。”轩辕聿将夕颜放到火床旁的台阶上,那台阶里,也洇出些许的血色,衬得,一切,终染成了红光一片。   “娘娘,檀寻城快到了。”我是梨雪轻快地在慕湮身旁禀道。   慕湮只淡淡地瞧了一眼船舱外,那似曾相识,却仿若隔年的沿岸景致,依旧沉默地卧于榻上。   “娘娘,果然这船是比辇要快呢,君上待娘娘真好,又顾及娘娘的身子,又想让娘娘尽快回檀寻,不惜耗用这样的船队,护送娘娘。”   车辇行路,自是比用船要方便许多。   但,她小产方愈,沿途的颠簸,实是没有坐船来得妥贴。   况且,沿着常江一径往下,也省去了陆路的弯绕,不过一月未到,人已随船,过了千山,直抵檀寻。   她,昔日的故国。   一别三年,能在有生之年回来,真是莫大的殊荣恩赐。   只是,代价,太大,太大。   “娘娘,蔡太医来了。”舱外,有宫女的禀声。   这一路来,蔡太医负责调理她的身子,每日,都准时于辰时,送来汤药。   这些汤药比在宫里时用的略苦,但,也只苦一点点罢了……   作者题外话:风波起时,最后的平静。   如果可以,每天看过新更的章后,请投一票给雪雪。我知道,多次拉票,大家都会烦,可,当这本文越来越接近最终的高潮章,雪希望,能得到大家的鼓励,因为,这个时候,真的需要看到大家赞同的表达,而投票是雪能从后台看到的实时表达。谢谢了。 结局卷 夔龙锁绮凤 醉卧君怀笑 【33】      慕湮颔首允了,蔡太医端着一碗汤药进得舱来,躬身:“娘娘汤药熬好了。”   “嗯。”慕湮应了一声。   一旁梨雪将汤药接过,端至她跟前。   慕湮没有看一眼汤药,只一气喝了下去,仍旧很苦。   出宫后,每次喝的汤药都比宫里用的汤药,要苦。   但,她没有因这份苦颦过一下眉。   这些苦,只溢满唇舌,再进不去心底。   “娘娘,可要用些蜜饯?”   她挥了一下手,目光,似乎望着舱外波光粼粼的常江,又似乎,只是,随意地望着窗外。   蔡太医知道这一挥手势的意思,这一路,凤夫人,几乎没有说过一句完整的话,沉默,成了她唯一呈现于人前的方式。   他看了一眼,梨雪递过来空落落的药碗,终是在回身的刹那,做不到坦然。   深深地叹出一口气,总算,又熬了一碗。   医者,慈悲为怀,可,君命,又是莫敢相违的。   端着碗的手,略有些颤抖,借着宽大袍袖的覆盖,一并掩了去。   这一路顺风顺水,抵达檀寻时,比原定的时间,足足早了五日。   天永十三年十二月廿四日,清晨,船队甫停靠至檀寻的京城码头,梨雪扶着慕湮从架板上缓缓行下时,天际,又飘起了些许的细雪。   今年的冬天,雪下了好几场,每一场雪,带来的,不过是一阵凉似一阵的萧瑟。   这片萧瑟里,是巽国迎接她仪仗的使节。   她如今的身份,再不是昔日巽国尚书令的千金,仅是夜国看似尊责的凤夫人。   于是,在繁琐迎接仪式的折腾后,她的仪仗驶进慕府时,已是接近傍晚时分。   父亲慕风是迎她于府前的,按着规矩三拜之后,方躬身,迎她入府。   很奇怪, 没有看到母亲。   莫非是在府内相候?   “娘娘,臣设了洗尘酒,请。”   中午,就由使节设了酒宴,并请了巽朝的王妃命妇做陪,她虽然没有任何的胃口,也勉强应付了过去。   现在,父亲这一提,她依旧不能拂了这份心意。   遂颔首。   进得厅内,仍是不见母亲。   这,让她的心,微微地揪紧。   她原以为,心,麻木地不会苦,亦不会因任何事揪紧了。   可,即便揪紧,碍着场合,她是不能直接问的。   厅内,有数十名近支的亲戚相陪,见她进厅,无不堆笑地奉承着。   她听得有些头晕,梨雪瞧她神色不对,忙挡了开去:“各位,娘娘一路劳累,身子又一直未大安,还请各位入席就坐罢。”   一番推让后,才主宾坐定。  母亲,还是没有出现。   她执筷箸的手有些意兴阑珊,略动了几筷,宴过半巡,终是起身,托辞需用汤药率先离席。   以往的敷衍,今时今日,纵碍着场面,仍需违心为之,却是可以适可而止了。   慕风吩咐奴才引慕湮往歇息的厢房间行去。   为着这次的省亲,慕府修茸的焕然一新,另辟了一处院落做为她休息的地方。   梨雪是从慕府一直随她远嫁的丫鬟,进院落前,她稍停了步子,吩咐出这么多日来,唯一一句完整的话:“去把夫人请来。”   没有自称本宫,因为,从离开夜国宫殿开始,她就不知道,是否还会回去。   心里总有些不祥的征兆。   而这种征兆,每每,都会很灵验。   “是娘娘。”   梨雪匆匆离去,她被众宫人簇拥着走进厢房,一应的布置都是按着她昔日的喜好。   只是,如今的她,终是变了,不论喜好,抑或是其他。   于厢房内,方褪去华裳礼衣,梨雪就返身从房外小碎步奔了进来,同来的,并不是她的母亲,仅是父亲慕风。   “臣参见娘娘。”   慕湮望了他一眼,轻挥衣袖让一众宫人都且退下。   “娘娘,玉体可安好?”   象征性地这一问,慕湮仅轻轻颔首。   “娘娘安好就是臣一府的幸事。”慕风顿了一顿,又道,“你母亲旧疾复发,从九月末,一直病到了现在,因怕你牵挂,所以,也没有发信函于你。”   前一句仍是冠冕的措辞,后一句,方带了几许父女的亲情味道。   只这些味道落进慕湮的耳中,她焉能不动容呢?   “母亲的哮症发作了?”她低声问出这五字,语音里满是担忧。   母亲的哮症,以往都是隆冬方会发作得厉害些,只这次为何偏在九月末就提前发作了呢?   九月末——   她的心蓦地一闷,哮症,因肺而生,忌忧忌悲,母亲,终是为了她啊。   “是。”慕风叹了一口气,“入了冬后,病得越发重了,一口痰堵着,连夜间卧榻都是难了。”   “我想见母亲。”   “请娘娘暂且歇息,明日一早,接着规矩,娘娘还得往宫里去,太后那边,吩咐下来,辰时就要见到娘娘,少不得又是一日的操劳。所以,等明日宫里回来臣再带娘娘去。”   “不,就今晚。”四个字,艰简单,语意却是坚定的。   慕风望了一眼慕湮,曾经的她,素是温婉,今晚再见,分明是有些不同,然这种不同并非是坚强,似乎是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好,臣带娘娘去。”   母亲,果是病重的,因为病重,所以,慕风才不想让她一回府就看到这样的母亲吧。  那样的话,对于路途劳累,以及身子方开始复原的她,无疑是另一种打击。   母亲见到她时,已几乎口不能言,那口痰塞堵在母亲的喉口,想发音,却只发出一些风车拉动般的嘶拉之声,仅能用柴瘦的手握住她的手,是关于亲情最深的流露。   她听不下去,眼底,有热流要崩溃涌出,按着以往的性子,她会直接把眼泪流出来。   可现在,她不能再由着性子,因为,不想让母亲担忧。   远嫁夜国,已让她不能敬孝道,今日再哭于慈亲跟前,更是不能了。   除了握紧母亲的手,感觉那份冰凉,任她再如何捂都捂不暖,心,一并随着这丝凉意的沁进一分一分地,被冻到窒息。   她努力的吸气除了让眼底的泪水愈渐止不住外再无其他。   慕风适时地以用药为托辞,匆匆结束了这短暂的母女相会,将她扶出房外。   在他的心里,更担心的,还是慕湮的身子,毕竟,这,才是关系到慕氏一族是否能荣光依旧的根本。   巽国,三省分立,门下省侍中,先后有两女入宫为妃,虽这几年,风头渐下,但,更让中书省新任中书令前太傅应学道,占尽了如今前朝的风头。   而他呢,本指望着靠名闻京城的女儿能为家族再博一次荣光,却随着圣旨一下,替代了襄亲王的女儿,远嫁夜国。   这也好,夜国,至少亦是一国之帝为慕湮的夫君,之于慕府,同样能争得些许的荣光,月余传来的怀得皇嗣不啻是一则最好的喜讯,可,旋即使传来的,却是慕湮的小产,也在那时,他的夫人一病不起,直到今日,连大夫都说是尽人事,听天命。   这些许的阴霾压在慕府的上空,也让他的心怀,一并变地束缚起来。   “娘娘——”他有些欲言又止。   行走在回厢房的甬道上,安静地仅能听到步履声,以及偶尔传来的几声夜猫的叫声。   除梨雪和老管家撑伞行于他们身后,随伺的宫人、丫鬟均离开他们些许的距离,并不近前。   这亦使得,有些话,是可以说的。   “在慕府,不用唤我娘娘。”   风带着雪,即便有梨雪的伞撑着,刮于脸都很冷,但,这些冷一并吹散了眼底的热气。   哭不出来了。   “你终究是夜国的娘娘。”   “是么?”慕湮的唇边浮起一抹苦笑,若他不来迎她回去,那她,什么都不是。   而现在,她并不确定,他是否还会按着旨意,上元节后迎她归国。   上元节,真是一个极具意义的日子,于她和他之间,始终是别样的讽刺。   “湮儿,为父知道,这一去夜国,路途遥远,骨肉分离,但,为了慕府,你只能继续熬下去,委屈你了。”  慕风终是唤她本来的闺名,这一唤,有些什么,其实是回不去的。   不过听着顺耳罢了。   她听得出父亲话里有话,她也知道,她的姑姑慕雪,当年,在前朝的宫中虽颇为得宠,最后,却是死于难产。   姑姑诞下的皇子,就是后来被太后收养的轩辕聿。   可,每每宫里与宴,她和他纵有着表亲的关系,仅能远远地看着,并不真切。   直到,上元佳节,隔着面具,他和她更为接近时,却,只是成就了阴差阳错的一段姻缘。   “父亲,女儿——”她想说的字,始终没有说出。   那两个字,仅是:好累。   只是,她知道,父亲,应该比她更辛苦吧。   身为尚书令,三省中名义上最高执权机关的长官。   其实,一步步走来,岂会不艰险呢?   “父亲,不用送了,女儿认得回房的路。”   她认识回房的路,只是,再不认识,那段通往他心头的路了。   曾经,她那么想,去走那条路,在得到他赐予这个孩子后,却……   天永十三年十二月廿五日。   天曌宫,承欢段。   这一月,宫中发生最大的事,莫过于姝美人被太后以失德之罪,发落至暮方庵清修,而轩辕聿一反常态地并未阻止。   或者不该说一反常态,这,不过是君恩凉薄的另一体现。   因为,这月余,轩辕聿仅宿在承欢殿中。   承欢殿内,亦永远只是那一位后妃承恩。   这后妃,就是已经身怀七个月身孕的醉妃。   宫中身怀有孕的后妃都被先行送往颐景行宫,独独留下的醉妃。   诸妃艰难想象,为何一名身怀有孕的女子能如此长得圣宠,而太后,又显然并不管束。   于是,诸妃仅能寄托于皇后身上,每日往中宫陈锦处定省时,没少说过些许的口舌,但更奇怪的是,平日里素来愚钝的皇后,在这个冬天,不仅仅愚钝,更为懦弱。对于她们提的话,非旦一句话茬都不敢接,甚至屡屡借着缘由去打断。   这样一来,诸妃自没有其他的法子可寻,也消停了不少。   既然太后,皇后都置之不理,那么谁都不会愿去做这会违背圣心的出头之人。   夕颜卧于榻上,卯时未到,天际犹黑时,她终是悠悠醒转过来。   这月余来,每晚,她都睡得很沉,沉到翌日清晨方会醒来。   夜间,无梦,更不会惊醒。   不知道,这是不是张仲为她疗毒初见成效的另一获益处。   月余来,张仲每日都会给她熬药,黑黑的汤药,喝下去并不算难喝,张仲只说,这药能抑制住她体内的千机之毒。   除了药之外,每日还会在她的左手手腕上施针。 双管齐下的疗毒法,是颇见成效的。   每五日一次的毒发,她在服用药及施针后,浑身纵是冷冽抵心,却再没有噬心的感觉,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每发作一次,冷冽感就减退一分。   每每毒发的日子,她没有让轩辕聿陪她,而他每次,也再不勉强她,只把她抱到火床上。   火床纵然很烫,可,却没有最初那日烫炙手心的感觉。   当然,她的背部亦是完好的,没有烫炙得面目全非。   这些,是让她的心底,有些欣喜的。   她不希望自己的肌肤有损伤,不为别的,仅为了,那一句话,女为悦己者容。   但,她同样不希望,他为了她,再去忍受这炙烤的折磨。   值得度幸的是,一切,看上去,似乎都很好。   她躺在火床上的时候,他会退出石室,直到清晨,才进来把她抱回去。   是以,一月间,仅有每隔五日的一晚,他不会睡在她的身旁。   其余的时间,他都会在承欢殿拥着她入睡。   今日,也不例外。   她撑起手,看着犹在睡梦中的他。   这月余,不知怎地,总觉得他的气色一日不如一日,曾问过同样负责他龙体安康的张仲,张仲只是说,皇上操劳政务所致,只需膳房准备药膳滋补即可。   但,药膳用了这一月,却是眼见着,没有多大的效果。   她瞧在眼底,心底,是不舍的。   现在,因她的侧身,锦被稍稍坠下一角,她拿起被子,轻轻地,盖到他的身上,离卯时,尚有一刻的时间,他还可以趁着这段时间,多睡一会。   这一盖,她看到左手手腕,那月牙形的地方,有一个红色的点点,这个点子,并不算小,仿佛是血凝结后的朱砂,她记不清这个朱砂究竟出现在何时,似乎,在第一次施针后就出现了,彼时,她是犹在睡梦中觉到疼痛,被惊醒时,看到张仲已然在施针。   他说,每日辰时施针,方能配合那汤药治疗,把这千机毒抑制下去。   但,只是抑制。   这套法子,是他才研制出来,并不晓得是否能彻底清除。   她闻听后,仅问了张仲一句,对孩子,是否会有影响。   张仲的回答是确定的,不会影响她腹中的胎儿。   只这个回答,就够了。   彼时,怡逢轩辕聿七日一次的免朝,他陪在张仲身旁,看着他,她愿意相信这句话。   她知道,他是值得她去信赖的。   有他陪在她身边的这段日子,纵然身子越来越重,心情,却再不会重到无法承受。   她突然欣喜地想起,今天,是天永十三年腊月的廿五日,按着祖制,明日,廿六日“封笔”、“封玺”后,他就可以一直歇息到正月初一再处理政事。  而,那时,他们应该就在颐景行宫了。   很美的一个名字,那里,据说,不仅有药泉,还四季如春。   应该能让他看起来气色不好的身子,好好调理一下罢。   这般想时,她唇边嚼了笑意,静静地伏在他的臂弯里,这也是昨晚,她入睡前的姿势。   这么伏着,她觉到,他的手臂用力地拥住她的,身子一紧间,他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醒了?”   “嗯。”她低低应了一声将手覆到他的腰上。   他穿着中衣的手轻轻抚到她的手上,低语喃喃:“今日,朕上完朝后,一直可以陪你歇到正月初一。”   “嗯。”   “明日一早,咱们就启驾去颐景行宫,你体内的毒听院正说,抑制得很好,待到了行宫,靠着药泉调理,就不需再用火床了。”   “嗯。”   “是没听清朕说的话,还是没睡醒呢?”他的声音里似乎含着一丝不悦。   与他相处久了,就越来越觉得,他真是一个半大的孩子般,甚至于,比孩子还孩子。   她稍抬起脸眸华若水地凝着他:“那皇上想听臣妾说什么?一切皇上安排就是了,臣妾——”   她顿了一顿 只把脸贴在他的胸膛上:“听皇上的安排。”   他的手滑到她的脸颊,轻轻捏了一下她细腻圆润的下颔,带了几分促狭:“哦,朕安排,你都听呐——”他的尾音拉得很长,却又不说出下半句话,夕颜贴着他的脸,亦不作声,只拿手反握住他的手,不知是什么缘故,他的手,竟是冰冷的。   殿内的碳火很是暖融,锦被又不薄,连她的手,放在被外许久,都抵不过他手的冰冷。   是啊,她经张仲调理,不知何时开始,手,确是渐渐开始不再冰冷的。   “皇上,您的手好冷,不是着凉了罢?”   她欠起身,甫要把锦被复替他拢好,他却止了她的手,道:“你陪在朕的身边,怎么会冷呢?朕素来手是冷的。”   素来?   是啊,犹记起,初进宫时,他的手是冷的,但——   “夕夕,朕在颐景行宫,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你若猜到,可再向朕许一个心愿。”   他阻了她继续往下想的念头,而贴在他胸上的她,亦随着他这句话,再不去多想,这样温暖的时光,真好。   “皇上,既然是惊喜,臣妾不要去猜,猜到了,对臣妾来说,就不是惊喜了。臣妾宁愿不要这个心愿,也要保住这个惊喜。”她缓缓说出这句话,复道,“臣妾在意的,是皇上给臣妾安排的这份惊喜。心愿,只是臣妾许出的,和皇上安排的,对臣妾来说,轻重永是不会相同的。”   他本被她握住的手,随着这一语落时,他修长的手指从她纤细的指中穿过,十指交握,手心相合。   这样的姿势,能让他觉得,仿佛,就这么握着,就永远不会在岁月的蹉跎里,再将彼此遗落。   只是,他知道,该放手的那天,若不放,仅会是对她更深的伤害。   在那天到来之前,就让他这样紧握住她的手,能多紧,就多紧……   “皇上,您握疼臣妾的手了……”她半带着娇嗔地道。   虽然,在独处时,她仍不愿舍去这些祢谓,可,话里行间,不时地,她会开始娇软嗔念,再不象以前那般拘谨‘迂腐’。   “疼么?”他的手并不放松,低下眸华去瞧她,她只将螓首俯低,不去望他。   时间,在这样的时刻,总是流逝太快,快到,十指相握的温暖尚不能将他的冰冷融去时,已是卯正时分。   殿外,是李公公恭谨地请起时,因是隆冬,天际,仍是一片漆黑。   “朕该上朝了。你再睡会,等你醒了, 朕就回来了。”   “皇上今日下朝就不批折子了么?”她愈紧地握住他的手,不肯松去。   “封笔,封玺,朕今年,一定遵着祖制来。”   他的语意里含着笑,手,轻轻地,从她的指尖松去。   不知为何,她蓦地,复握紧住他的,只这一握,别有滋味在在心头。   然,随着李公公的请起声,她仅能,一丝一丝地松开紧握住他的手。   “怎么了?今日,突然这么不舍朕离开?”   他的声音,好温暖,能永远,听他这么对她说话,该多好啊。   “嗯,舍不得。”她不愿否认此刻的所想,声音很轻地说出,可,他必是听得清的。   然,他却没有说话,沉默。   沉默中,他松开拥住她的另一只手,起身,薄唇轻启,说出一字时,却也不是对她说的:“进。”   榻前垂挂的明黄色帐幔不知何时已被掀起,他下榻,宫人们端着洗漱用具鱼贯进入,秩序井然。   他在这份井然里,换上朝服,束起髻发,冠冕下低垂的十二旒白玉珠,让她看不清他的神色。   可,即便如此,她,却仍不愿移开眸光,就这样,看着他。   直到宫人伺候他梳洗完,他欲待往殿外行去时,止了步子,白玉珠在他的鼻翼那端,投下浑浑浅浅的阴影,这分阴影迷离中,他的话语,清晰:“再睡会,等睡醒,朕就会在你身旁,就象,一直没有离开一样……”   这句话,彼时,她并不知道,已深深的烙进她的心中,留下一道痕迹。   她,也从那时开始,总以为,睡醒了,真的,会再看到他。   只是,在他第一次说出这句话后,她睡醒了,第一个见到的,就并不是他。   而是,从慈安宫来的慕湮。   她没有想到会见到慕湮。   因为,有关慕湮归国省亲这道消息,轩辕聿是不曾告诉过她的。   当她起身,听得莫菊禀报时,有惊愕,有欣喜,也有,一种,忐忑。   是的,忐忑。   “快请。”说出这俩字时,她犹能觉到喉口有些许的干涩。   “娘娘,奴婢先伺候您漱洗罢?”   莫菊禀报时,夕颜还未起身,只是,慕湮往这处来,是得了太后恩谕,哪怕是打扰了主子的休息,她仍是要禀的。   “好,请凤夫人先在殿前稍等。”   半盏荼的功夫,夕颜收拾停当,坐起身时,慕湮着了一袭秋水绿的礼裙,由宫女引着从殿外缓缓行来。   纵是礼裙,这样的颜色,终究是不衬她这个年龄的,只添了些许的老气横秋。   旋龙谷那一见,距今,是有些日子不见了。这些日子,似乎,也改变了太多的事。   摒退宫人,夕颜够起手,触到慕湮的指尖,道:“湮儿,快坐。”   甫拉慕湮坐下,终是忍不住地道:“半年未见,你瘦了。”   何止瘦了呢,她望着慕湮,慕湮的清瘦让她不由地一阵心疼,和她的圆润相比,慕湮的下巴尖子,是那么的尖,仿佛,是用最锋利的刀子削过一般,不带一丝的弧度。   “是么,你倒是丰腴了不少,这样的你,更姜。”慕湮笑着,眸光落到即便盖着锦被,仍旧清晰可见的隆起处,她的手不禁从夕颜手底抽出,覆到那一处,语音里再做不到自然,“有身孕了?”   在夜国时,对于敌国的消息,不知是百里南刻意隐瞒,还是她的闭塞,除了宫里那次传开的百里南亲征苗水族,与故国有着些许关系,其余的,她竟都是不知道的。   “嗯,七个月了。”夕颜淡淡地笑着,眸光柔和地望着小腹的隆起处,那里,孕育的,是她的孩子。   只这柔和,蓦地随着看到慕湮手抚到那处,轻柔地抚着,变得忽闪过一丝的晦暗。   若,那晚,旋龙洞的事,她没有猜错,这个孩子正是——   她止住念头不去想,这个猜测,是她不愿去求证的,因为真相,不过意味着将那日的伤痕重新揭开,揭开处的伤疤处,除了血腥疼痛,再不会有其他。   “真好,七个月了,再过三个月,待到来年春天,就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了。”慕湮虽仍在笑着,她的笑于脸上,却带着一丝的惨淡。   “湮儿,你也会有的。夜国国主这么宠爱你,赐你归国省亲,这样的殊荣,连我都是不可得的呢。”   “殊荣?呵呵,我不会有孩子了。不会了。”慕湮平静地说出这句话,她抚着夕颜腹部的手,突滞了一滞,轻轻发出一声惊讶的声音,“呀,他会踢我了呢。 后半句话,是那么地轻松,但,这前半句话,落进夕颜的耳中,终是一紧。   “湮儿,你胡说什么呢?怎么可能会没有——”   “因为,三个月前,我才小产过。算起来,如果我的孩子还在,也该这么大了。”   慕湮的声音依旧是平静的,这份平静,只让夕颜觉到惶张,她想说什么,但未待她启唇,慕湮的声音再次轻轻传来:“他不会给我这个孩子,因为,我的身份,是巽国的联姻公主,一旦是皇长子,那不就等于夜国的半璧江山,是巽国的了么?”   “湮儿——”心中一口气堵着,说不出话里,仅唤出一句话,眸底,是雾气洇出。   “傻丫头,干嘛为我难过,没了孩子,更好。解脱了,不是么?”   “不是,不是的!”   夕颜摇着头,胸好闷好闷,都是她的错,本来,该远嫁夜国的是她,是她拿了慕湮的夕颜花簪,才出现了这样的阴差阳错。   毕竟,她才是轩辕聿最初倾心的女子啊。   除了西蔺媺,彼时,还有她,是曾进入过轩辕聿心中的女子呀。   原来,一直以来,她刻意回避的,还有这个事实。   “是我的错,是我不该拿你的花簪,是我的错,是我的。”这么说时,她咬牙想止住泪水。   因为,现在,她有了身孕,最忌的就是流泪呀。   不能哭。   “真傻,我留在这,也未必会幸福,毕竟,都是缘分,巽帝对你这么好,说明,你才是他真正要选的人啊。别多想了,我不会不开心,只是,小产而已。”   慕湮的手指拭到夕颜的眼角,轻轻地一触,夕颜一颗泪珠,晶莹地落在了她的指尖。   温润,剔透,一如,她的心。   “你说过,你很幸福,我们都会幸福,可现在,我看到的,只是你的不幸福,失去孩子,注定,不会与幸福有关。”夕颜说出这句话,“而这些不幸福的始作俑者就是我。”   “颜颜,不是你的错,就不要往自己身上揽,当年,远嫁夜国前,他问过我,如果不愿意,他不会强人所难,当时我的回答是唯愿和他能琴瑟和鸣。一切,是我的选择,和你,没有关系。”   夕颜的泪一颗一颗溅落在慕湮的指尖,恁是再拭都拭不去的潮湿。   “好了,别哭了,再哭,我今日来看你,却是不对的了。”   慕湮柔声说出这句话,她不愿意看到夕颜难爱,倘若说,之前她怨过,现在其实都没有意义了。   在小产后,一切的怨懑都失去了力气。   一切的束缚,也都渐渐的消逝。   只剩下,越来越落寞的心境。   当她给太后请完安,顺说了些许事后,第一个想见的,就是夕颜,也因此求了太后额外的恩谕。  只是不知道,夕颜,已身怀皇嗣,并且,和她怀上孩子的日子,又是这般近。   这,真的足够了。   毕竟,她和她之间,有着那童年最纯粹的回忆,不是么?   殿外,传来通传声,以及,请安跪叩的声音,清晰的传来,这样的仪仗,仅是属于一人的。   巽帝,轩辕聿。   慕湮有些局促的回身,回身间,那抹明黄出现在殿的彼端。   那,是她曾经,梦萦过的身影,如今再见,若说心底没有一丝的起伏,是假的。   她的心,仍会随着触到那双墨黑深黝的眸子有些许的悸动。   真是冥顽不灵啊。   那双墨黑深黝的瞳眸,此刻越过她,凝注的,仅是榻上的那名女子。   只是在走近她们,看到她时,礼节性地随着她起身请安,颔首,道:“凤夫人。”   三个字,距离,疏远。   心,又真的近过吗’   随即,他的视线,终是落在夕颜的身上,确切说,是夕颜慌忙拭去泪水的脸上。   没有顾及慕湮在场,焦灼地问道:“怎么了?”   “没事,银碳的浮灰,吹进眼里了。”夕颜的声音里听不出彼时的哽咽之意。   轩辕聿眼角的余光落在一旁慕湮的身上,他知道,她心底,一定会难受。   可,他并不是轩辕颛。   若,当断不断,对如今的慕湮来说,何尝不是另一种伤害呢?   只是,最大的伤害,终于在殿外响起小李子急奔的脚步声时到来。   “皇上,禀!”   “何事?”   “慕夫人殪了!”   李公公的声音很尖利,这份尖利,划破殿内的空气,也将,慕湮那颗已不完整的心,最后一缕牵绊都被划断。   眼前一黑前,她只听到,夕颜呼唤她的声音。   可,她真的好累,坚持下去,好难。   除夕,很团圆的喜庆佳节。   而,在这个除夕,她,慕湮,独自在慕方庵替母亲,守着灵位。   暮方庵是檀寻法事超度唯一首选的地方,自然,以尚书令府的声望,亦会选于此。   还有两日,方是头七,父亲初一应需携三省长官,呈表于巽帝开笔、开玺,是以,今晚,他是没法过来守灵的。   慕湮跪于灵前,忘记了,跪了多久,直到,外面,夜幕笼上,她才发觉,又是一天过去了。   每日里,对时间的概念,仅是黑白的交替,再无其他。   母亲,因她小产的消息传来,方会一病不起。   又因着她回来,了却最后相见的心愿,终是去了。   一切,都是因为她的事,才让母亲走得这么早,这么快。   百里南!百里南!   身子,微微有些撑不住,谁跪这么多日,恐都是撑不得的。  她的手抚住膝,那里,早是麻木一片。   “娘娘,该用药了。”梨雪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她回眸,望着那碗深赫的汤药,略摆手,并不想用。   唇舌间,唯一的味道是涩苦,这些苦药,能否就断这一晚呢?   梨雪怯怯地道:“娘娘,喝吧,不然,蔡太医的心思就白费了,国主的心思也白费了。”   这句话看似寻常的话,落进她耳中,只觉得刺心。   手微扬,随着药碗跌碎的声音,深赫的汤药溅了她一身。   “娘娘!”梨雪唤出这一句话,再是说不得。   “下去。”   “是,娘娘。”梨雪捡起地上的碎瓷片,许是心神不宁,梨雪的指尖不慎触到刃口,被划出一道不算浅的血口,血,迅速沁到瓷片上,那些许的红色,让本垂下脸的慕湮终是做不到淡漠。   “去上药罢。”   “是。”梨雪怯怯地退出灵堂。   灵堂很清静。这份清静里,她的耳边,却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小湮小湮……”   母亲?   这声音是这般的熟悉。   她蓦地站起身,不顾腿部的麻软,只看到,堂外,有一白色的身影悠悠地飘过,那个身影,是母亲么?   她下意识地冲出去,那白色的身影,却是消逝在堂边的一小隅暗色的院落中。   那,是庵内主持特翥安排予她的院落,里面可煎熬汤药,和准备单独的膳点。   堂外,并没有人守着,宫人、护卫都早被她远远地摒到围墙的那端。   本是想要一个清静,今晚,却只成全了,另一桩的谋算。   只是,她并不知道,她是这场谋算的中心。   她仅是独自,往那院落行去。   院落中,那白色的身影,再是见不到。   漆黑一片中,惟一处还亮着点点的灯火。   她走近那处灯火,听到,有声音传来,虽很低,却,因着周围的寂静,传入她的耳中。   “娘娘不肯用,怎么办?”   “这——”   “倘若断了一天,国主那该怎么交代,这药断了,是否功效就会受影响呢?”   “那是一定的,所以,你还是要劝着娘娘喝下。”   “唉,国主对娘娘真够绝情的。”   “休得胡说,不然,你我的脑袋,可都是没了……”   对话的,无疑,是蔡太医和梨雪。   她下意识往后退去,她明明没有踢到什么,却,分明有瓷器碎裂的声音,在她脚后响起。   “谁——”   作者题外话:昨天更完,看到有大大说雪堆字,如果堆字,后面那段喂饭其实还能写不少字,但考虑到恩爱过多了,就用太监的视线,一笔带过了。并且每章我都有多送字,就是弥补文内的形容字。   夕和聿从相识,相知,到如今的相爱,必须是要用些笔墨的,不然会显得这段感情沉淀很单薄,对将来情节的展开,十分的突兀。情节推进是必须的,可,这些相爱的沉淀,也是不能少的。至于西蔺姝那段,交代了三个情节,一个是铺垫,一个是解释了步惊心这一章,一个是照应了暮方庵那一章。   想了一下午要么偶以后开始注明标题(一开始不标原因在于我是出了名的标题党,为怕再挨砖,才没注)这样,方便各位选择看,好不好? 结局卷 夔龙锁绮凤 醉卧君怀笑 【34】      慕湮后退的步子,措不及防已踩到地上碎去的瓷片,瓷片刺入脚跟,很疼。   然,这份疼,抵不过,心底,骤然剐过的疼痛。   “唉,国主对娘娘真够绝情的。”   彼时,梨雪的那句话,再再的映入她的脑海中。   梨雪口中的绝情是什么意思?   这个从小伺候她至今的丫鬟究竟背着她又知道些什么?   是那碗汤药吧。   那碗汤药绝对不会是一碗让她怀不上子嗣的汤药。因为,那样的话,称不上真够绝情这四个字。   那日小产后,她已拒了百里南,以后或许都不会待寝。   再者,他若不下旨迎她返回,上元节过后,她都未必能回夜国。   所以,绝情的体现,不会在这上。   百里南精通医术,若她猜得没错,那只是一碗让她慢慢中毒、待到某个特定的时间,突然毒发身亡的汤药吧。   做为夜国的凤夫人的身份,死在巽国,对于百里南来说,一来,可以彻底撇去她这个累赘。二来,巽国对此事,定是要予夜国一个交代。   而,这个交代,或许,亦会成为某种导火索。   这,都是帝王间的谋算。   只是,她从一开始,就成为谋算中的一步棋。   她,下意识地,在屋内的人出来之前,迅速奔道一侧的角落里,角落中堆着一些稻秆,她身形瘦小,很轻易就从稻杆中钻了出去,可,她听得到,身后,传来梨雪的惊呼声:“娘娘!”   接着,似是急促的脚步声,随着她奔来。   她纵借着夜色逃离,但,在漆黑一片中,她素白的孝衣是分外引人注目的。   那步子紧紧跟在她的身后,她踉跄地奔出稻杆堆,以为,那急促的步声定会追上她时,陡然,身前本黑沉一片的地上,俨然出现肆虐的光影。   稍回身,旦看到,那片黑色的院落,火,从那堆放的稻杆处蔓延开去,里面,依稀有人影憧憧,只是,瞧不得真切。   燃着稻杆的火势越来越大,火光照得半天天际都红透了去,那步声,却再是听不到了。   有庵里的姑子急敲钟救火的声音,也有纷沓的步子往那边奔去。毕竟,那处院落,相隔不远的地方就是藏经阁。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万一把那些经书悉数付之一焚,就是无法挽回的损失了。   至于她,留在那,亦于事无补。   她只往前奔着,逃离方才的一切。   或许,逃离的,并不是那碗带毒的汤药。因为,被那么汹涌的火势阻着,蔡太医和梨雪显见并不会再追来。   所以,逃离的,仅是她,不愿意去直面这份残忍。  夺去她的孩子,连她的命,都不放过。   百里南,三年的温柔,不过是镜中花水中影,皆为虚幻。   奔得久了,渐渐迷失了方向。   她奔进了一片深暗的松柏林,她虽到慕方庵有好几日,可,只在灵堂听着法事超度,对于周遭的一切,无疑是陌生的。   她的步子,在林外,渐渐停下来。   今晚是除夕,对她来说,莫过是另一种悲凉的味道。   这种味道那么浓,仅将她三年的那些过往,都一并地添上别样的味道。   他于她的看似恩宠、体贴,到头,不过是为了成全他谋算的筹划,铺垫。   为什么,她明明已经放手了,只是想平静地过完这辈子,他都不肯饶了她?   她的孩子,她的母亲,都悉数地离她而去,他却还是不肯放过她!   发懵的头脑,被晚风吹得,并没有清明几许,反添了几分愈烈的抽痛,手抚住额际,方才奔得太急,她的头风病又开始发作了。   很疼很疼。   不能再这么奔下去了。   现在,是该回去么?   回去,又怎样呢?   那碗汤药她能拒绝吗?   这件事,她可以告诉父亲,让父亲再忧心吗?   父亲,对她是好的,但,这份好,却明显是会放在家族荣光之后。   她,首先是夜国的凤夫人,其次,才是父亲的女儿。   不知是头越来越疼的缘故,抑或,是其他什么。   她看到,眼前,又出现,方才引着她去往后院的白色身影。   真是母亲么?   她向那道白色身影走去,是母亲吧。   所以才会在刚刚,引着她去目睹这些藏在暗处的事。   “娘。”她低低唤出这一字,却发现,声音是哽在喉口的,除了嘴唇翕张,那一字,干哑生涩。   而,白影,又消失不见了。   松柏林深处,只有一处通体莹白的屋子,伫立在那,犹是醒目。   那白影是去了那处屋子中么?   她的足尖踩于铺积于地的树叶上,发出细碎的咯吱声,近了,近了!   那,不是什么屋子,分明,是一座祭拜用的塔房。   也是,巽朝皇室设在暮方庵中得享香火,法事的道场。   她看到,塔房前,竖着的高耸牌位上,就着不甚清明的月光,显出几个大字:孝仁德顺倾华皇后之位。   这,不是先皇后西蔺媺的牌位么?   后面那白色的塔房,该是安置西蔺媺衣冠的塔房,以及供每年固定日子,行法事时的道场。   平日里,这处地方,该有姑子守着,今日,前面那场火,看来,是把这处的姑子也一并引去救火,是以,这里,空无一人。   不,有人!  她听到,塔房内传来低低的喘促声,这种喘促声于她,是陌生的。   她慢慢走过去,里面断断续续传来的声音,落进她的耳中,却是分明的。   “舒服么,比你那皇帝夫君强多了吧?”率先响起的,是一男子略带猥亵的声音。   “啊——”接着,是女子承受不住的吃痛声,只是这份吃痛声的后面,偏又曳出别样的低吟来。   “想不到,你的身段不比你妹妹差,真是滑若凝脂,不过,在床上的功夫,却是强过她不少。”随着清脆的声音吃起,像是有什么拍打在女子肌肤上。   “住口!”女子娇斥了一声,带着明显的不悦。   “该住口的是你,这本来就是你欠我的!我现在赐给你未来的太子,你竟还叫我住口?这么多日,连母猪都该怀上了,幸好太后放你出宫,否则,我看你根本别指望能怀上巽朝的太子。”   “呸,怎不说是你的问题?若我在宫内,你不也会借着你那个怀了皇子的妹妹进宫来么?”   “好,我今晚再给你三次,你若还是得不了,就别指望其他了。”   “啊——”女子吃疼得紧。   这些声音悉数落于塔房外慕湮的耳中。   除去那对话声,其余的喘促声该是来自男女燕好时特有的声音。   只是,彼时,在夜国屈指可数的侍寝中,她从来都不会发出一点的声音,哪怕,旋龙谷的那次,她都是沉默。   所以,塔房内的喘促声,于她,是陌生。   但,这塔内对话的人音,她是辨得出来些许来的。   女子的声音,似曾相识,可,男子的声音进入慕湮的耳中,却并不陌生。   这男声,是纳兰禄的。   昔日,她曾伴夕颜于王府时,不止一次见过她的二哥纳兰禄。   这纳兰禄素来自负甚高,完全不同于他大哥纳兰文。   可,她没有想到,眼下,他竟会做出这种天理不容的事。   从他们的字里行间,难道,他们要偷梁换柱,混淆皇室的血统?   太子?   莫非,纳兰禄还要对夕颜腹中孩子不利么?   头好疼,疼得她的思绪都陷入了一片僵滞中。   她不知道为什么纳兰禄会如此,她只知道,突然,塔房内一点声音都不再传出,随后,一双阴鹭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那双眼睛的主人,正是纳兰禄。   他身上着一件赭色的袍子,显然并非匆忙穿上,除了袍裾处有些许的褶皱外,连盘襟都没扣错一个。   而,他的身后,露出一张娇艳的脸来,这张脸,她不陌生,是侍中的千金,昔日,和她同年应选入宫的女子,西蔺姝,也是先皇后的妹妹。   “你,都听到了?”森冷如同夜魈的声音响起,她的步子往后退了一步,恰抵住那牌位,牌位以上好的玉石筑成,贴于手心,是没有一点温度的死气冰冷。  “你们——”   她想说些什么,却被西蔺姝惶张的声打断:“怎么办?她虽是夜国的嫔妃,可万一传了出去,这是杀头的大罪啊!”   西蔺姝的身子掩于纳兰禄的身后,莲足甚至还是赤裸着。   “你怕了?”纳兰禄阴阴地笑道,“你是想自己掉脑袋呢,还是别人替你掉呢?”   “什么意思?”   这个意思,当然很清楚,不想他们死,她,就必须死。   慕湮返身就要逃离,可,这次,再没有上次那般的幸运,觉得手臂一紧,已被纳兰禄拖扯回去。   慕湮用力挣开他的钳制,但,她的力气,在习武的纳兰禄跟前,根本是不值得一提的。   难道,就这样束手待毙?   她还能倚赖谁呢?百里南么?   不,他正是想她死的人。   “我父亲马上就会到这了,你们若杀了我,我父亲一定会彻查的。”   “嘿嘿,你父亲是堂书令,明日就是初一,难道,他不需要呈表请皇上开笔,开玺?而皇上此刻远在颐景行宫,那里距这,需要一日的路程,你父亲哪怕知道你这般,都是来不及了。”   纳兰禄顿了一顿,一手重击在慕湮背部的某处穴道上,将慕湮或许会大喊的声音悉数摒去。   她再说不出话。   其实,她也没有准备大喊。喊得再大声,不会有人听到,因为,火势愈猛带来的喧嚣声,将一切掩盖。   他反扭住她的手臂,将她架在身前,对西蔺姝低吼道:   “还在等什么,拿我的佩剑,快!”   “我,我——”西蔺姝的身上,仅来得及胡乱穿上中衣,甚至连盘扣都来不及系上,露出大片雪白的胸脯。   “她不死,你就得死,到时候,什么都是空的!”   西蔺姝的手颤抖着,从纳兰禄的腰边,拔出佩剑,这把佩剑束在他的腰带上,连方才燕好时,衣袍都未褪去,自然腰带也不会解下。   他一直是防备心极重的人,包括对她,都是不会放心的。   每次燕好,他都会将她衣服悉数褪去,以防她过河拆桥,不过现在这四个字,还言之过早,更多的,该是杀他灭口。   只是,她自小,除了那日,将簪子刺入猫的腿部,从没有杀过生,也从没有握过剑。   此刻,握住剑柄的手,瑟瑟发抖,看着慕湮,哪怕为了自个的安全,她必须死,恁是这样,她都下不去手。   “快!”纳兰禄再次低吼一声。   “不,我不行,我不行。”西蔺姝的手颤抖地愈来愈厉害,显见那剑是要握不住了。   恰此时,旦听得‘噗’地一声,很沉闷,带着,剑切开肌肤的沉闷。   西蔺姝的脸上,有温润的液体喷溅而上,那些液体,带着血腥的味道,她的视线在这味道中,被晕染成一片血红。  而她手中的剑,正刺进慕湮的前胸,那里,就是这些温热液体的来源。   ‘噹’是剑落声的声音。   慕湮只觉得身子被人从后一推,接着,胸口有寒冷的气体涌入,接着,在锥心的疼痛攫住所有思绪前,她依稀听到,纳兰禄在她耳边的低语:   “恨么?别恨我,夜帝让你死,无论你怎么逃,都是逃不过的……   这句话,好轻,却带着决绝刻进她的脑海中,在陷入黑暗前,她只记得,深深地记住了这句话……   与此同时,是一声凄利的喊声,不是来自于慕湮,因为,她根本无法发出一点声响,就软软地瘫倒在纳兰禄的手中。   这声尖喊,是西蔺姝发出的。   她仅来得及发出这一声尖喊,整个人,就被纳兰禄一手钳住,拖回了塔房。   “你叫什么,引来了人,我们都得死!”   “她,她,她死了。”   “是,她死了,你,杀了她!”   “不是我,不是,我的剑没有动,不是我!”西蔺姝的牙齿咯咯地打着战,有些语无伦次地道。   是的,她的剑根本没有动,她甚至连握剑的力气都要失去,可,当她觉到那些液体油到脸上时,她的剑,竟刺入了慕湮的胸中。   “是你杀的,你,也必须杀了她,否则,她告诉尚书令,我们的命,就都不保了。”纳兰禄似提非提地说出尚书令三个字,只让西蔺姝更加的恐惶。   “怎么办,她父亲是堂书令,她又是夜帝百里南的妃子,她死在这,夜帝不会善罢甘休的,一定不会!”   “你错了,她并非死在这,而是死于那场火中。”纳兰禄淡定的说出这句话,睨了一眼,另一只手抄住慕湮,道:“当然,倘若尚书令,仍在其位,一定比夜帝更不会善罢甘休。以尚书令的老谋深算,怎会让为家族带来荣光的女儿,白白地就这么牺牲呢?   “你,是什么意思?”   “皇上不会彻查此事,因为涉及两国的交好,定会想个最冠冕的法子应付了夜帝,但,尚书令定不会善罢甘休。”   “你的意思,是尚书令,也得死?”西蔺姝说出‘死’字,眸底,是更为恐惧的光芒闪出。   “别忘记,你的父亲,也是侍中,虽与中书令关系微妙,可,终究是侍中啊。”   “你想让我父亲起奏弹劾尚书令?”   “你,果真,还是愚笨,身为未来太子的母亲,即将母仪天下的太后,想问题,怎么可以这么简单呢?好吧,既然你已是我的女人,有我在,我会替你好好谋算,你只需记着这恩情就行了。”   西蔺姝望着眼前的男子,他,简直就是一个恶魔的化身!   如果,不是那晚,在雪崩落后,形成的凹处,看到那具尸体,现在,她也不会委身于他,任他挟持。 不过,或许,也不能说是挟持,应该是说,同恶魔的交换。   如此,罢了!   “主上,请问这如何处置?”恭谨的声音,绯红的劲装,回荡在空阔的殿内。   “带下去,交给菁。”   森冷的声音从殿内的高处传来,犹如从地狱中发出的一般。   一个充满恨意的女子,往往会成为一个不错的工具。   然,只是工具。   任何一切对现在的他来说,不过是工具。   “是。”   那绯红劲装的男子退去,消失在唯一一扇门后,也包括男子手上抱着的一抹秋水绿的身影。   一切,复归平静。   这,是一处,没有任何轩窗的殿宇。   挑高的殿宇,四周,竖着八根金龙华表,正中,是一金灿灿的由九条浮龙盘成的宽大椅座,椅座后,雕刻着一朵怒放至极致的莲花。   这朵莲花,遍体血红,这份血色,映衬着殿内的金灿生辉,有些许的不和谐。   可,也让这朵血色莲花,成为,殿内最瞩目的唯一。   胜过,金灿代表的皇权。   现在,这朵莲花前,伫立着一高大男子的背影,一半月白,一半墨黑的袍子,将他的背影,切割成两半。   在这两半的中央,同样绘着一朵血莲,这朵血莲的颜色更为鲜艳,红得,仿佛似人血染就一般。   对,人血。   他慢慢地向血莲后走去,血莲后,截然是与前面完全不同的一个地方,晶莹剔透得,仿佛是冰雪筑就,在这份冰雪中央,环着一道银色的沟壑,沟壑里,绽着朵朵血色的莲花,沟壑中心,是一座九层高台。   他踏着沟壑中的血莲,来到高台下,随后,沿着台阶一径往上。尽处,也是整座殿宇的最高处,放置着一具透明的水晶冰棺。   棺枢的底座,簇拥着最美的血色结晶矿体,这些矿体凝固于棺枢的底座,绽出的样子,仍宛如一朵盛开的血莲。   他的手抚到棺枢的边沿,就这么抚着,好象,能抚到躺在棺枢中的人一样。   可,他知道,再怎样,哪怕得到了一切,终究,永远失去了她。   她,就躺在棺枢内,容颜虽如往昔一样,绝色倾国,只是,那双明媚的眸子再不会睁开,蝶翼的睫毛就这样闭阖着,纹丝不动。   永远,都不会动了。   水晶冰棺隔去的,不止是空气,还有,时间。   颐景特产的水晶冰棺,这种冰棺也为巽朝的皇室专有。   但,百年间,能让尸体永不腐烂的冰棺去仅有一副。   这,就是那一副。   “滢滢,看,这天下,为你所乱,也会为我所得,你看得到么?滢滢……”   她听不到了,她永远只躺在那,穿着一袭红色新娘嫁纱,墨黑如缎的发丝柔和地垂于她娇美的脸畔,仿佛,她,只是在新婚的那夜,先行睡去。  可是,这睡,只是永世的不会苏醒。   “滢滢,滢滢……”他的眼角,仿似有晶莹的泪光一闪,不过须臾,只剩犀锐的目光隐现。   目光停驻处,是冰棺旁一水晶鱼嘴瓶。   那里,是世上,最噬心的寒毒——千机。   千机,苗水族之毒,本用来惩罚叛族人所用,十年噬心,痛不欲生。   可,最终,却因毒性太过狠厉,解毒太过霸道,被前任族长下令彻毁。   但,却有三瓶,被火长老,瞒着前任族长,偷偷藏下。   而,这一瓶,是最后一瓶千机。   千机,饮之,如水,没有任何味道,却是最烈的巨毒。   能在十年内,一寸一寸地噬夺人的性命。   这,最后一瓶千机,是他留给自己的。   因为,千机的毒发,或许,并不需要十年。   也惟有千机能让他的心,在最后的时刻,彻底被寒冷麻木。   但,在这之前,他还有事,没有做完。   犀锐的目光转尔变得阴暗,这份阴暗,他的手指用力撑住冰棺,豁地一下,从伏着的状态直立起身。   三国,仅余下,巽、夜两国。   这两国帝王间素存的芥蒂将很快被引燃。   纵然,晚了三年。   可,终究这一天,还是到了。   世人贪欲的根蒂,哪怕,帝王,都不会免俗。   他的喉间发出声如夜魈的笑声,这种笑声长久的回荡在这片死气沉沉的殿内,很久很久……   那日,慕湮因其母骤然辞世,晕阙于承欢殿内,夕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昔日的好友痛不欲生。   她看着太医将慕湮恢复清醒,清醒后的片刻,慕湮仅对着她,说了一句话,一如三年前,那个王府遭受绝杀的那晚,她对慕湮说的话一样。   “颜颜,今日家门突有变故,不能陪你了,改日,再聚。”   又是一句改日,真的还会有改日吗?   心里,是对慕湮命运悲凉的伤怀。   失子、丧母,这样的创伤,接踵而至,是会让人崩溃的。   面对生离死别的痛苦,她深深体味得到,可,也正因此,她知道,她能做的很少。   这种痛苦,只能靠自己走出。任何人的劝慰,所能起到作用,终究是小的。   所以,她唯一做的,除了,默默于心中,替慕湮祈福外,再无其他。   轩辕聿刻意隐瞒着慕湮小产一事,不让她知道,定是怕她再劳心伤神,累及胎儿,不是吗?   他对她的心意,她看得明白,即如此,在他的面前,她不能让他担心。   慕湮由宫人扶着,离开殿内后,她倚进他温暖的怀里,没有再说一句话,也没有再流泪。   在他的眸底,她愿留下的,仅是她的笑靥。  翌日,轩辕聿的御驾仍是照着预定的行程安排,启驾前往颐景行宫。   他只带了她一人,后宫其余诸妃,都未曾带,留下的名义就是陪太后于宫内共度除夕家宴。   太后率诸妃送出两仪门时,仅语重心长地嘱咐了他一句,愿皇上圣体躬安。   轩辕聿象征性的告别,并没有多说一句话,返身,从暖椅上抱下她,往十六人抬的宽大轿子上登去。   这种轿子,坐于上面,如履平地,他把她抱得很紧,紧到,仿佛,他在怕着什么。   她安然于他的怀抱。   比起慕湮,她真的得到了太多,太幸福了。   当年的阴差阳错,成全的,是她的幸福。   ‘慕湮’,她的心里吟出这俩字,只听得,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洞悉她心思的锐芒:   “不是你的错,一切,与你无关。若有错,也是朕的。”   “皇上——”   “好了,这个除夕,是朕陪你度过的第一个除夕,在这段日子里,朕希望你能开开心心的。”   开心,她可以吗?   “别多想,生死由命 ,都是注定的。”这一句话,莫名带了一点悲凉意味,一如,他手心的凉意,渗进她披着的厚厚坎肩内,让她愈紧地贴近他的身子,汲取来自于他身上的温暖。   不知为何,除了他手心冰冷之外,他身上的温暖,也比不过她的。   即便如此,贴近他,她的心底,是暖意温融的。   这,就够了。   抵达颐景行宫时,已是深夜。   从点点的宫灯照拂间,她知道,这座环绕于湖泊中央的行宫,是美丽的。   不同于禁宫巍峨的美丽。   他们的轿子,停在行宫内的一处殿宇门口,上书三个苍劲的大字:“天曌殿”。   他抱着她进得殿时,她略仰了小脸凝着这处殿宇,只轻声嘟囔出一句:“连名字都照搬。”   “天曌宫,是朕的寝宫,天曌殿,是你和朕的寝殿。”   她的身子在他的怀里欠了一下,低声:“臣妾不住这。”   犹记起,太后曾让她叮咛着皇上,时常去看看那六位后妃。   如果,她住得离她们近一点,是否,更能顺便劝劝他呢?   因为,眼见着,他对她的宠溺,是再容不得别人的宠溺。   这,是幸福,也是不安的源头。   老天,不会容许一个人这样幸福太久,这样的幸福,会遭嫉妒的。   容嬷嬷从小,就这么告诉过她。   “不住这,你还要去哪?”   “那六位后妃住哪,臣妾就住哪。”   他的面色一沉,不由分说抱着她径直入殿内,话语在她的头顶传来:“直到你诞下子嗣前,都必须住在这,哪都不能去。”   “霸道。”她还了他一句,随后脸缩进银貂毛的襟领中,避过他的目光。   “越发不得了,还懂得和朕顶嘴。”   “你宠的。”回得极快,快到,她似乎能看到他被噎到的样子。   只容许他孩子气,偶尔,她也可以啊。   当然,这份孩子气的代价,就是他抱着她的手,用力的抱了一下她,道:“看来朕把你宠得越发重了。”   他清楚她在意自己愈渐丰满的身子的,也知道,这是她目前的小心思。   哪怕,这份丰满,是因为孕育了一个生命所必然要付出的代价,可,她还是隐隐地在意。   “臣妾可以自己走。”   “从现在开始,除了朕抱你,你不能自己去任何地方。”   他宣布出这句话,已把她抱到了那张宽阔的龙榻上。   她的手,在触到锦褥的刹那,仍是紧紧地勾住他的颈部,丝毫不愿意放松。   他被她勾住,薄唇,轻点她的绛唇,将这夜晚结束在旖旎的缠绵中。   当然,这份缠绵,最大的限度,也不过是他抱着她入眠罢了。   接下来的四日,他抱着她在正午阳光最暖融的时候,几乎走遍了这座行宫,惟独,正中那处被朱红高墙围起来的殿宇,他不曾带她进去。   高墙外,守着几名护卫,即便如此,那斑驳的红漆门上,还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大锁,显见是许久未曾开启过。   她对这处神秘的禁忌地并没有多大的好奇,若说她唯一的好奇地方,也仅是诺大的行宫,见不到一朵花朵,除了,因着季节,光秃的枝干外,有的就是那些松柏的常青。   仿佛,这里,花朵,才是真正的禁忌。   因为,除夕,寒梅绽蕊,是宫里最常有的一道景致,可这里却没有。   其余六位嫔妃是单独隔开住在相近的六处殿宇内,这六处殿宇,从内到外,都设了好几重的守卫,当然一应的用度,譬如膳食,汤药,也是分了六处单独煎熬。   六处膳房,设在各自的殿宇之后,汤药的煎熬点,则于司药处,另分了六处煎炉,由专门的医女煎熬。   这样的形式,可见,他对这皇嗣,是看重的。   毕竟,那,才是他真正的孩子呀。   她倚在他的怀里,走过这些地方,心底,哪怕有酸涩,不过是浅淡的。   这层浅淡,哪怕在除夕家宴,面对那六名后妃里,都没有深浓一分一毫。   纵是家宴,因着只有这几人,不如宫里的热闹。   虽然,戏台上,唱着喜庆的大戏。   虽然,宴席上,用不尽的珍馐佳肴。   因着,他的神情淡漠,其余五位低位后妃也是胆怯的。   唯一高位的后妃周昭仪,亦不如以往温婉善言,眉宇间,仿佛凝着些许的惆怅。   这份惆怅凝在她的眉宇间,夕颜瞧过去时,她似乎对夕颜有些欲言又止。   只是,眸华凝了一眼旁边的轩辕聿,仅是拿起面前淡淡的花酿,浅啜慢饮。   宴过半巡,殿外,燃放起漫天的焰火,那些焰火绽开于行宫墨黑的苍宇上,将那些清寂的氛围一扫而空。   也在烟火初放,守岁钟声即将响起时,夕颜措不及防地被轩辕聿抱起,她身子腾空间,看到,与宴那些后妃的目光里,是浓浓的失落,周昭仪的目光里,只蓄了更深的惆怅。   她来不及拒绝,亦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在一片恭迎圣贺的声音里,他抱着她,径直走入被漫天焰火照得通亮的甬道上。   突然明白过来,今晚的守岁,他要陪着她一起,而不容任何人在旁。   焰火的绚丽,映在他耀着碎星的眸底,也映于她莹白的脸上。   她的手,勾紧他的肩,低声:   “皇上,带臣妾去哪?”   “闭上眼睛,等朕叫你睁开,再睁开。”   记起他曾说过,许她的惊喜。   这,就是吧。   她听话地闭上眼睛,他抱着她,似乎绕过许多弯,越走越远。   耳边,有风声,也有焰火绽放前最后的响声。   这些声音,绘成,她在这个除夕最美印象的序曲。   直到,他停下步子,他的唇烙到她的眸上,低语:“到了,睁开眼睛。”   不知是外面太冷,将他的唇一并沾染地冰凉,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她只觉到,他的吻,再不似往日的温润。   在这份冰凉下,眼帘微动间,他适时地移开他的唇 。   这一次,睁开眼眸,她睁地极慢极慢,因为,忐忑,也因为,突然,有种想看,又不敢这么快就看的,关于惊喜前的期待。   真是矛盾。   “睁开眼睛。”他复说了一句。   终是随着他这一句话,快速地睁开眼睛。   天!   她看到,眼前,一片的漆黑,带着点点莹光闪闪的夜色里,遍开着夕颜花,独一无二的白,甚至于,那抹白上,还洇出些许的晕红之色,盛开出一种极致的美。   夕颜花的上方,氤氲出淡淡浅浅的白色雾气,这些雾气笼于那一大片夕颜花上,仿若仙境一般。   比那晚,在夕颜山,看到的,夕颜花,开得更让人难忘。   因为,此刻,她目可及处,除了夕颜花,还是夕颜花。   “夕颜,不会只是一夜花,这里的夕颜花,不论昼夜,都会绽放。”   “皇上,您,违背了花期,未必,是好的。”她凝着眼前的美景,心里是欣喜的,可,却还有一种莫名的忧伤。   夕颜的花期,本是夜间绽开,昼里,百花争妍时,它安静的凋零。  可,如今,不分昼夜,真是好的么?   彼时,他的承诺犹在耳边,不过半年,他终究是办到了。   做为帝王,他可以做许多事,哪怕,违背了自然规律。   这,也是昔日,王府那花匠,终办不到的吧。   “朕说过,它的绽放,是不受任何限制的,无忧无虑的绽放。”他在她耳边说出这句话,“因为,这里,永远只会是属于夕颜花盛开的环境。”   “这里,永远没有白天?”她问出这句话,这才看到,所谓的夜幕,并不是真正的苍穹。   “是,这里,是药泉的源头洞穴,四季温暖如春,但,阳光根本照不到。而,那些药泉,可以提供这些花常开不败的生长环境。朕也是想起,颐景行宫的这处地方,才命人,在这半年内,移栽了,所有可以找到的夕颜花的品种。”   “所有的?”   她这才看到,在那清一色的白中,确实花瓣的形状是不尽相同的,一拢一拢交替栽种着,泾渭分明 。   他淡淡的笑着,轻击掌,四周亮起一排光亮,原是宫人手提着宫灯站成一围,此刻,同时点亮。   她这才发现,轩辕聿抱着她的这块地方,略高于四周。   而那些,夕颜花上莹莹闪亮的地方,恰是坠下的根根透明水晶棱柱,这些切割的柱体曳折出霓光,加上药泉口隐隐喷出的白色蒸气,一并,缔造了这处的仙境。   但,惊喜不仅仅于此,那些夕颜花,摆设的位置,从她的角度望去,正是拼成两个字:   ‘夕颜’。   “皇上——谢谢……”   他确实做到了,在不违背花期的前提下,让这些花自由地绽放。   一如,他想让她自由绽放在这深宫吧。   花意,本是相通。   他抱着她缓缓坐下,身后原是置着一软榻。   柔软的软榻,长夜里,守岁,看花,这,是他和她第一个相伴的除夕。   她倚在他的怀里,这一刻,若能地老天荒,该有多好呢?   可,这些,不过是天永十四年,巨变前,最后的宁静。   除夕的大钟被敲响,隐隐传来时,他的吻落在她的唇上,这一吻,冰冷。   哪怕,她用回吻去暖,始终,温暖不了他唇间的冰冷……   作者题外话:   各位,都淡定一点哈,真的要淡定,看完这章不许嚎,给我仔细地瞧哈。我说过,高潮的伴随是阴谋和阳谋,其实,一直有一双黑手在幕后操纵着一切,这章就更明显了。   另,因为临近疑点的高潮逐步收尾阶段,如果各位有看不懂的地万,可以留言问雪,如果写到过的,雪会告诉章节,如果还没揭开的,雪会做出提示。   结局很完美,过程比较虐。容许雪再写点恩爱给夕和聿吧。   另外,33章修文时,我的本本一直很卡,结果发完后,发现吃了两个字。 结局卷 夔龙锁绮凤 醉卧君怀笑 【35】      远汐候府   清寂的厢房外,依稀可以听到外面此起彼伏的爆竹声,这些声响,代表着辞旧迎新,也代表着,一年,又过去了。   年复一年,对银啻苍来说,并没有多大的不同。   只这过去的一年,却是让他人生的轨迹发生了彻底的转圜。   此刻,他手持一把酒壶,翻身跃于轩窗的横台上,自饮为乐。   今晚,他没有唤一名美姬陪伺。   一反常态,独自一人,歇于房内。   既然,轩辕聿离京去了颐景行宫,少演一天的戏,那些探子,也不至于在这大年三十的,着急向轩辕聿汇报。   长夜里,无心入眠,独自饮酒,是唯一的乐事,然,这桩乐事,终被打断。   “圣上。”   他没有回身,继续将壶内的琼浆倒入喉中。   “我连续两次没有完成圣上交代的任务,请圣上处置。”   妩心站在那里,这一次,她没有着桃红的纱衣,穿的,仅是普通民间女子的服饰。脸上的人皮面具,她换了一张,不再是那张‘蘅月’的脸,而是‘阿兰’的脸。   今晚是除夕,亦该是她一生的终结。   夕颜自一月前不服赤魈丸开始,她已不能近身伺候,包括夕颜暂住天曌宫时,她都仅能留在冰冉宫。   如今夕颜去行宫都未带她,纵夕颜不曾对她发落,她确是避不过的。   对圣上没有价值,身份又曝露的人,只有死。   妩心,阿兰,蘅月,这三个名字,一路走来,都是这个男子赐给的,每一个名字,代表一种身份,也代表,他所希望她扮演的角色。   眼前这个男子,应该不会再记得,她最初的名字,芜瑕了罢。   初为芜瑕时,她是孤女,靠在斟国行乞为生,因此被贩子盯上,卖于一戏团,这戏团,正是斟国宫庭专职负责表演‘兽戏’的戏团。   所谓‘兽戏’,是将狮子与柔弱的女子同关与铁笼中,演绎一出关于人兽的血腥杀戮,亦是斟帝最爱看的一种戏目。   也在那一年,她成为一场兽戏的十名女子之一。   她唯一能倚赖的武器是一柄短小的剑,看上去锋利,之于狮子的利爪,根本无济于事。   另外九名女子一个一个在她面前倒下,被撕成血肉模糊的碎片,最后只剩下她,还在负隅顽抗。   她的衣裙被撕开,她的身上也被抓伤,可,她仍在一头狮子向她扑来时,将剑准确无误地刺入狮子的瞳孔中,随着狮子吃疼的吼声震破她耳膜时,她看到,后面的狮子纷纷放下口中撕扯的人肉,向她扑来。   而,她已没有退路,背部抵住的,正是笼子的铁栏。  但,就在那时,她的身后,发出清脆的噹噹声时,铁栏悉数倒去,她的腰被人用力的揽住,轻盈地飞到了笼外最高的一棵树上。   她的稍侧的脸,仅看到一双冰灰的狭长凤眸,那冰灰的眸子仿佛带着笑意凝向她,拥有最完美弧度的唇部微启时,是一句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话:“孤欣赏你的临危不惧。”   斟国,能自称‘孤’的,仅有一人,就是斟帝银啻苍。   她狼狈地被这最尊贵的男子揽在身侧,树下,却进行着另一场人兽的相搏。   只是这场相搏的人,换成了斟宫的宫人,以及原本陪同斟帝赏戏的美姬。   在那些血腥气息包围中,她,从濒临死亡到安然无恙地坐于树上,俯瞰着别人的垂死挣扎,全是他的一念之间。   他口中的‘欣赏’,亦让她从那一天起,正式成为了他的美姬,一个带着执行特殊任务的美姬。   这么多年,他把她培养成了一个最优秀的*****,可,却没有执行过一次任务。   直到旋龙洞那次,方被吩咐,守在洞穴的湖道出口,将一名女子营救,并带那名女子步进设好的局中。   这名女子,后来,她才知道,叫夕颜。   也在那时,她所有的任务执行都是关于那名女子的。   包括现在,这失败的两次任务。   现在,她闭上眼睛,等待死亡将生命终止。   但,死亡没有如期而至。   只有银啻苍的话,清楚地落进她的眼中:   “连我都猜错了,何况是你呢。”   “圣上——”   什么时候开始,素来冷血的圣上竟会心软呢?   这份心软,是因为,她于他,终究有一点点不同么?   银啻苍将酒壶中的酒满饮:“就连火长老也没有天香蛊了。”   他猜错的,就是这一层,而这一层,让他更担忧夕颜的身子来。   纵然,这月余,有神医张仲照拂于夕颜,但,他并不认为,区区一名神医,能研制出千机的解药来。   一切,或许,不过是暂时的压制。   可,没有坏消息传出,就是好消息。   这,是他唯一能安慰自己的话。   而他不能再去她身边,她不愿再见他,他知道的。   “纯纯,你速回宫里去,天,快变了。”   连日来发生的事,包括在废墟上见到的,火长老竟是纳兰王府的花匠时,让他的不安愈浓起来。   能让一名苗水族的长老,甘心于王府为花匠十多年,丝毫未得享叛族带来的功利。   或许,只说明,火长老的叛族,不是那样简单。   这份不简单,随着那晚火长老的被杀,更牵扯出,幕后的黑手,开始 不愿蛰伏了。  “是。圣上。”   没有主子的冰冉宫,何尝不是另一处可以仔细观察宫内动向,又不被人注意,最安全的地方呢?   他的手一挥,那酒壶就落于轩窗外,似击到什么物体上,旦见得,窗外树丛间有黑影一闪,那壶竟是落地无声的。   “离那么远,能看到什么呢。”他叹出这句话,从轩窗上跃下。   他和妩心的交谈,看似在说话,其实,只是唇语。   轩窗后的床榻旁,放着一面合欢镜。   这面镜子的功效,不止是合欢时增添情趣。   更是,他无须回身,就能清楚看到妩心要说的话。   除了,他荒淫无度时,轩辕聿的人不会紧盯着,其余时间,他和傀儡,有什么两样呢?   包括那日,进宫去见夕颜,他都得在厢房内做足全套的戏,再伺机离开。   现在,那远远盯着他的那人,看到的,该是他招了一名丫鬟进房,却没有说一句话,只默默饮着酒。   并且,因着他掷扔的酒壶,那人闪躲后,会发现,丫鬟不见了。   那人疑心自己的行踪被发现,当然,会把这一片段隐去。否则,一个不能好好执行盯梢任务的奴才,对轩辕聿来说,应该是没有留着的必要。   毕竟,仅是一个丫鬟,这一段,本身没有任何可以汇报的价值。   平日里,这位候爷不也常唤丫鬟入房,不说一句话么?   妩心安静地退出房内。   仿佛,只是丫鬟进房,陪着主子饮了一会酒。   银啻苍散地躺回榻上,愈浓的不安攫住他闭上的眼睛后,所有的思绪。   檀寻城内,自五日前御驾离开后,一些反常的迹象,让他能嗅到空气中,关于危险的味道。   此刻,轩辕聿并不在宫中,对于别有用心者来说,这不啻是一个关于阴谋缔结爆发的最好时机。   哪怕,如今的他,不过是亡国的败候,这些阴谋的中心不会是他,他却还是担心,会危及夕颜的周全。   但愿,一切,仅是他的庸人自扰。   但愿……   守岁钟声伴着缠绵的吻,在旖旎的花海中,他和她,迎接了天永十四年正月初一的到来。   轩辕聿抱着夕颜,卧于花海间的榻上,低声道:“辰时了。”   提灯的宫人早已退去,这里,因着药泉温气的萦绕,加上颐景特殊的气候,四季都是不冷的。   “嗯。”她蜷在他的怀里,低低应出这一声。   “不起了?”   “起……抱……”她仿似梦呓地说出这句话,手仍环在他的腰际。   他有些哑然,她真愈来愈不遮掩了。   这,是她的本性吧。   “好,朕抱你。”   他将她的小手挪开,下榻,甫要将她打横抱起,忽见她墨黑的眸子,凝着他,脸颊不知是埋着睡太久的关系,此刻,青丝拂碎间,透出些许嫣红来。  她略仰起脸,却欠身避过他的相抱,低声:“背,可以么?”   那一晚,夕颜山上,他是背着她到那处山坳的。   但,如今,她毕竟七个月的身子了,虽然她本来就娇小,可,隆起的腹部依旧是不能忽略的。   说出这一语后,她似乎也意识到这个问题,有些讪讪地低下脸去。   他昨晚就想背她过来,毕竟,他和她的心,第一次离那么近,该是从那一背开始的,   只是,她的身子,如今,根本是承不得这一背的。   这亦成了昨晚看似完美中的遗憾。   原来,她也是记得的。   “再过三个月,朕背你。”   他伸手抱起她,在她耳边低语出这句话,复道:“今日,还是朕抱你罢。”   他抱起她,缓缓往花海外去,她的声音很轻,但,依旧落进他的耳中:“如果能住在这,该多好啊。”   他俊美的脸上,随着她这一语,漾起淡淡的笑意。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栽种出这些花已属不易,本来,他也拟在这里另建一处殿宇,可,新建的殿宇,无疑对她的身孕未必是好的。   于是,他本准备待她诞下子嗣后,再兴建殿宇。   只是,如今,怕殿宇建完,他——   他止了念头,不再想下去。   抱着她,走至外面,初一清晨的阳光,辉洒于行宫结挂着大红纱的枯树间,将人的心,都一并沾染得带了新年第一天的喜庆。   他抱着她甫要迈上暖轿,突见李公公一溜烟地奔来,神色,是惶张的。   他把夕颜的身子侧抱了,恰好,挡去她瞧见李公公的视线,而他越过于她,以眼神,示意李公公噤声。   “启驾。”李公公自然识得主子的眼色。   “困的话,再睡一会,等睡醒了——”   “等睡醒了,您就在了。”她接过他的话,笑着说出这一句,只把脸埋进他的怀内。   他亦笑着轻抚她如瀑的发丝。   不管李公公带来是什么消息。   他只愿拥得最后的这份安宁。   暖轿起,沿着弯曲的甬道,一径往天曌殿行去。   他把夕颜安置妥当后,旋即换好朝服,步出殿外   一路往议政殿行去时,李公公在他的身旁,清晰地,说出了方才欲待禀出的话。   那是一道将这原本喜庆的初一,沾染上阴霾的消息:“凤夫人在慕方庵守灵时,同随行蔡太医,一同罹难于火中。”   他的步子,随着这道消息,稍滞了一滞。   轩辕颛这一月间,让张仲遣去药庐将封存三年的一瓶药带回京内。   因为张仲要照顾夕颜的胎儿不能离开,这瓶药,又被张仲说成是能祛尽余毒,并巩固天香蛊相合性的药,以轩辕颛对轩辕聿的重视程度,自是亲力亲为,只戴上黑纱罩着的帽子,便往张仲的药庐而去。 来回药庐,需月余的脚程。   是以,这道消息,目前不会被传到轩辕颛的耳中,可是,等到他回来,知晓的那一日呢?   他本是为了不让轩辕颛察觉他用那个法子为夕颜度毒,也是为了让轩辕颛不再有任何时间和机会同慕湮再见。   未料,事情竟会发生这样的转折。   然,现在,诸臣都在议事殿等着他开玺、开笔,他不能因这件意外的消息有任何的延误。   即便,暮方庵这突如其来的火,实在是太过蹊跷。   他的身影快疾地消逝在议政殿。   甬道旁,由宫人扶着,缓缓走来的周昭仪,她瞧了一眼轩辕聿离去的方向,手抚上日渐隆起的腹部,转眸,凝向天曌殿。   她是昭仪的位份,又是长公主的母亲,所以,她不比那五位嫔妃,可以自由地在这行宫里行走,但不包括,她可以自由地去见现在,住于天曌宫中的醉妃。   但,她却是必须要去见醉妃的。   她的手搭在宫女的腕上,眼神示意了一眼宫女,看到宫女点了点头,她才慢慢地往那天曌殿行去。   甫至殿前,她的眉心一颦,一旁,那宫女的声音尖利地在天曌宫外响起:“娘娘,您怎么了?娘娘!”   宫女尖利的声音,引来殿内行出一女子,正是太后跟前的莫竹,她扫了一眼他们,沉声道:“怎么了,醉妃娘娘正在歇息,竟在此嚷嚷,若吵到娘娘,你们担待得起么?”   “竹姐姐,昭仪娘娘怕是不大好了。奴婢也不是存心要叫的。”   “既是身子不好,就赶紧传了肩辇送回殿去,另找太医就是了。”莫竹冷冷的吩咐出这句话,就要返回殿去。   “竹姐姐,能让昭仪娘娘暂到殿内歇息一下么?”   “小清,这里是天曌殿,无谕不得进的。”周昭仪额上沁出些许汗珠子了,却仍是撑着道。   “还是周昭仪知礼,你宫女,真是不懂规矩了。”   莫竹冷哼出这句话,返身进殿时,却见,莫菊从殿内行出,莫菊睨了莫竹一眼,遂脸上漾起笑意,对台阶下的周昭仪道:“昭仪娘娘,醉妃娘娘请昭仪入殿一叙。”   “菊姑姑,皇上的口谕,你也忘了么?”   “我怎么会忘,倒是莫竹,你是伺候皇上的宫女,怎么不记得,皇上也说过 ,凡事,不能违了醉妃的心意。”   “菊姑姑,那,一会皇上回来了,还请你亲自向皇上交代一声。”莫竹说出这句话,返身进得殿去。   “我当然会交代。”莫菊笑着走下台阶,道,“昭仪娘娘,快快到殿内歇息会,奴婢给您传太医去。”   “菊姑姑,有劳了”周昭仪脸色有些发白,任由莫竹扶着进得殿内。   殿内,一拢明黄的纱幔后,夕颜已坐起身子。   因着身怀有孕,略显丰腴,反倒将她昔日弱不禁风的那份绝色蕴染得更为真实。   “参见醉……妃娘娘。”周昭仪的声音带了几个的不适,有些断续。   “快坐罢,都是怀了身子的人,又不在宫中,不必拘礼。”   夕颜本是睡下了,听得殿外的吵声,她昨晚睡得其实已是足够,若不是为了聿方才的那句话,她断是不会再睡的。   于是,自是被惊醒了。   这一惊醒,他却还是没有回来。   她看到的,只是周昭仪   “谢娘娘。”   初见周昭仪,给夕颜的感觉,是她刻意的装拙。   今日再见,她言语得体,果是没有丝毫笨拙的味道。   今时今日,她再怀得龙嗣,又在行宫,该是不用刻意去装什么了。   然,昨晚的家宴,夕颜犹记得,她眉宇间,不能忽略的惆怅。   但,这一会的功夫,负责周昭仪的太医匆匆赶来,手里的端着一碗赫澄澄的汤药,躬身:“昭仪娘娘,今早还未用药,您就出宫了,想是因着走动略动了胎气,服下这碗汤药就好了。”   太医将手中的汤药递于周昭仪,周昭仪的手接过时,分明,是顿了一顿。   这一顿,落进夕颜的眸底,她却只是借着将青丝拢于耳后掩去。   “这汤药是才熬的罢?”   “是,娘娘。”   “真是烫,暂且搁一会罢。”   太医犹豫了一下,只能道:“诺。”   “周昭仪,现在可好些了?”夕颜悠悠问道。   “回娘娘的话,坐了一会,却是比刚刚好多了。”   “嗯,这就好。”夕颜的眸华微移,凝向殿内的其他宫人,道,“都下去罢,今天是初一,本该不让大家当值的,既然当了,也都出去乐会子,本宫有昭仪相陪即可。”   莫菊皱了一下眉,莫竹却率先率着众宫人,福身,道:“诺。”   应完这一声,莫菊起身时,眼角的余光恰是扫了一眼莫竹。   莫竹被这一扫,冷冷地拂袖,拂袖间,躬身退下。   殿内,仅余了夕颜和周昭仪两人。   “昭仪,昨晚本宫看你似乎有什么心事,现在,就你和本宫二人,若信得过本宫,不妨由本宫替你排忧。怀了身子的人,切记,心里不能多搁东西,否则,对胎儿,亦是不好的。”夕颜说出这句话,打破了殿内的沉寂。   昨晚,若她没看错,她向周昭仪每每瞧去时,周昭仪是欲言又止的。   若这欲言又止是碍着众人及轩辕聿在场,那么现在,该是没有这层忌讳了。   “嫔妾谢娘娘,只是,有些事,不知道说与娘娘听,又能如何。”   夕颜淡淡一笑,周昭仪显然是在求她先允一句话。   但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情,她不会做任何承诺,因为,有些事,不是她的承诺,就能转圜的。   “固然说与本宫听,也并不见得能让你释怀,可,本宫却是愿意,做一个聆听的人。这宫里,要说句体己话不容易,说句真心话,更难,是以,本宫能做的,或许,仅是这样一份聆听。”   周昭仪望着眼前的醉妃,她知道,醉妃的聪惠,从醉妃最初入宫后不久,就以清修祈福避世三年,就清楚。   可,今日之事,说到底,她并不能真正靠醉妃。   她转了一下小指上的护甲,护甲很长,是从二品妃位以上又一种身份的象征。   “谢娘娘愿意聆听嫔妾的话。那么,嫔妾就将心里的话说与娘娘听,说了,或许嫔妾就会好受些,至少,哪怕死了,都不是个冤死的鬼。”   “周昭仪的话,未免言重了吧?”   夕颜的手轻轻的地抚到腹部,也不知为何,这几日,她总觉得孩子似乎越来越有动静了。算算日子,还有三个月,难道,这小家伙在里面待得不耐烦了么?   “娘娘,并非是嫔妾言重,皇上登基至今,膝下皇子犹空。您入宫至今,也是有些日子了,该能瞧到些什么,单是您去暮方庵祈福的这三年,宫内先后有四名嫔妃怀得身孕,却都是死于非命。嫔妾不能不忧啊。”   “四名?姑且不论其他三位的死因,本宫回宫时,对应充仪的甍逝,是知晓一二的,应充仪并非是死于非命,是体质虚寒,导致小产,崩血甍逝。这些事,宫内说三道四的,自是大有人在,但,别人可以这么以为,周昭仪却是安然诞下过公主之人,怎么也会这般忐忑呢?”   “娘娘,正是因为嫔妾得以诞下长公主,实是并非诞于宫中,如今方才有此忧虑啊。”   “哦,此话怎讲?”   “嫔妾的父亲,是镇军大将军,早年,在我朝对苗水一战中,也曾为左先锋,亦因此,伤病缠身,待到嫔妾怀得皇嗣时,恰父亲旧疾发作,母亲早逝,父亲身边无亲人相陪,皇上体恤父亲忠心为国麈战多年,方准父亲的奏请,让臣妾归府省亲。”周昭仪的语音略含了哽咽,“嫔妾每日陪于父亲病榻前,心忧父亲的病情,因此,早产了长公主,方回的宫。”   真是这么简单么?   还是周昭仪也洞察到宫里有人想迫害她的孩子,是以,才借着父亲的疾病出宫,并在宫外产下公主?   但,这些,不是她所要去探究的。   她只想知道,周昭仪说这些,目的是什么。   “原是如此,本宫确实进宫时日方浅,对这些,却是不知的,只是,今日,周昭仪不必担心,在这行宫之中,不仅气候怡人,也不比宫里,定能保得你腹中胎儿平安。”  周昭仪的唇边浮过一抹笑意,看上去是温婉的,只有她知道这抹笑意后的苦涩。   “娘娘这里,自然一应用度都是由皇上亲自把着,定是无恙的。只是,嫔妾如今,真的,怕这孩子——”   这句话里,有着酸酸的醋意,也有着对孩子的担忧。   夕颜笑了一笑,道:   “既然,周昭仪这般担心自己的孩子,今后,一应的起居用度,就和本宫同用罢,如此,是否能让昭仪稍稍心安点呢?”   “娘娘——”   周昭仪的语音是颤瑟的,听上去,是感动所致,而夕颜,也宁愿听成,是她的感动。   “你的心境平和,胎儿方会更好,这些理,昭仪怀过一胎,该不用本宫来说与你听罢。”   “娘娘的教诲,嫔妾铭记。只是皇上那——”   “本宫会同皇上去说,周昭仪就安心歇于这偏殿吧。”   夕颜说完这句话,瞧了一眼更漏,估摸着轩辕聿亦该快回来了,道:“来人,扶昭仪往偏殿歇息,另,把昭仪一应常用的物什都挪到这来罢。”   殿门被开启,莫菊进入殿内,神色恭谨:“诺。”   这一回,很奇怪,莫菊并没有抬出所谓的规矩说话,夕颜瞧着她,并不往心内去想。   这些心力,她不愿去耗,手从腹部移开,随着周昭仪叠叠谢声间,被宫人扶出殿去,离秋近前,禀道:“娘娘,您还没用膳呢。奴婢替您传膳,可好?用完膳,再让院正大人予您瞧一下。”   夕颜瞧着她,唇边含笑:“好。”   离秋见夕颜这般,有些不自在起来,嗫嚅了一句:“娘娘是笑奴婢说得太多了?”   夕颜摇了摇脸色:“不是,是你以前说得太少了。”   昔日的丫鬟碧落都可背叛,她的身边,其实,能信的人,真的很少了。   这离秋,虽是伺候了几任的主子,也曾伺候过先皇后,但,或许,终究是个可信之人。   而那莫菊、莫竹,却都是有着各自的计较和听命。   夕颜用完膳,张院正请完脉,轩辕聿仍未归殿,直到中午时分,方见那抹明黄色进得殿来。   他的脸色似乎在进殿前有着些许的阴郁,但在触到她的眸华时,只化为和煦的微笑。   她喜欢他对她笑的样子。   真的很喜欢。   他径直走到榻旁,坐于她身侧,未待他说话,她先行倚入他怀中,轻声:“皇上,今日臣妾擅自做主了一桩事,您不许恼。”   “不许?”他复吟出这两字,轻抒手臂,将她柔软的身子拥入怀里。   瞧这样子,难道,莫菊还没有告诉他么?   不会,他定是知道的。   “臣妾将周昭仪安排住入了偏殿。”她说出这句话,手指绕着他绶带上垂下的缨络。  他把她的手抓住,道:“怕朕不允么?”   “皇上不允?”   “你开心,就好。”   她略抬起脸,看着他,他的瞳眸依旧深邃。   但,这句话,说得,却是没有一丝的不悦。   “谢皇上。”   “不必谢朕,只是,不要老顾着别人,自个的身子,也要当心才是。”   “臣妾晓得,有院正大人在,臣妾的身子怎会有碍呢,皇上,臣妾还有一个不请之请。”   他拥住她身子的手紧了几许:“你的要求,倒是越来越多了。朕若都允了你,朕有什么好处呢?”   “皇上要什么没有,臣妾若都有了,还需求皇上么?”   随着这一语,他蓦地把她的下颔抬起,带着戏谑之意:“朕怎么先前就没瞧出你不止牙尖嘴利,还所求无度呢?”   她的脸随着他这句话,有些涨红,这使得她未上口脂的唇色,犹是鲜艳:“那臣妾笨拙,您又说迂?臣妾左右都是讨不得您欢欣,又何来其他呢。”   “气了?”   她摇头,借摇头挣开他的手,一如从前那般,总是想着法子避开他。   他复捏紧她的下颔,不容她避开,带着命令的口吻道:“吻朕,朕要的好处就是这个。”   这也是好处?   她的脸涨得更红,但,他墨黑的瞳眸凝着她,仿似要把她吸进去一般。   “你们,都先下去。”   她吩咐一旁的宫人。   直到宫人都退出殿内,她方借着他手指的力,快速地在他唇上点了一下,随后缩回小脸,道:“臣妾想让院正大人一并替昭仪保胎,因为,昭仪看上去,心境恐是不太好,一直忧心忡忡。”   他松开她的下颔,眉尖蹙了一下,道:“周昭仪这么说的?”   “是臣妾这么想的。”   “夕夕,有些事,你不予理会就好,有朕安排一切,你又何必去操这份心。”   “臣妾知道,今日见周昭仪,皇上定是不开心的,毕竟,由来只得新人笑,有谁听得旧人哭呢?”   这一语,把轩辕聿呛了一下,他低下脸,望向怀里,这个让他哭笑不得的女子,用力拧了一下她的下颔:“是啊,朕从来只喜欢新人,不理旧人的。”   她又怎知,他刻意不让她见那些嫔妃的用意呢?   他担心,她的善良,而不是其他。   “痛。”她嘟起唇,复道,“臣妾都入宫三年了,按皇上的时间来推算,恐怕也快半新不旧了。”   说出这句话,她轻吐了下丁香小舌。天啊,她在说什么,似乎,怀孕越久,她的大脑越迟钝,说出的话,也开始带着小女人的态势。   她来不及缩回小舌,却被他如老鹰一样的嚼住,她骇得想缩回,他偏是不放,她的手手他,他一并握拢于大手中,不容她动分毫,就势,把她压于榻上。  她的眼眸这一次没有闭上,明媚如水地望着他,让他只想拥有她这份美好。   他不是喜欢这样吻住女子的君王,甚至于,他很少去吻嫔妃。   临幸,是种义务。   吻,对于一名帝王来说,其实有着比临幸更深的意味。   这种意味,就是感情。   现在,他越来越痴醉在身下这名女子身上,这,就是他的软肋,不过,用不了多久,他会结束这种致命的弱点。   “呜……呜……”她发出低低的吟唤声,这种吟唤声,虽更象是小狗狗的叫声,落进他的耳中,却变成足以让他情动的声音。   该死!   他迅速松开她的丁香小舌,以免再控制不住一个男子正常的欲望。   她缩回粉嫩的舌尖,小手却还被他攫住,动不得分毫,但,她总算是能说话了:“真的很痛。”   “你知道痛?以后再说这些话,朕就用这法子,让你知道,朕有多痛。”   她的脸越来越红,被他攫住的手要去推开他,却只换来,又一次的缠绵。   其实,今日在议政殿,发生的事,并不足以让他心安,也惟有这里,能让他暂时地忘记,即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味。   这一痴缠,又是半个时辰,直到他看她又倦了,方放过她,待她蜷于他臂弯中睡熟,才悄然下榻,步出殿外。   目光冰冷地望了一眼偏殿,他径直步入那里。   他的到来,周昭仪是惊愕的,但,也在意料之中。   福身行礼间,他冷冷地免去她的礼,并让一众宫人退出殿外。   “嫔妾不知皇上驾到,失仪了。”   周昭仪从正殿处被宫女扶到这时,因身子笨重,是倚于榻上的。匆匆起榻,鬓发,衣襟自是来不及整理妥当的。   “昭仪能意识到失仪,而昭仪今日错的,何止失仪。”   “皇上,嫔妾愚钝,不知皇上意指什么。”   “一步错,满盘皆错,结果,无疑,就是什么都保不得。”   周昭仪看着眼前这位俊美无俦的君王,她是深知他的残忍。   仅为了先皇后难产致死,就下令彼时的三妃陪葬。   同是枕边人,因着他的圣恩不同,结局自也是不同。   她知道,今日之事,赔上的,或许是她的命。   “皇上,嫔妾会恪守本份,毕竟,嫔妾的长公主尚在宫内,不是么?”   提及长公主三个字,她躬伏下身:“请皇上放心,嫔妾仅是最近心境欠安,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轩辕聿并不望她,语音仍是冰冷:   “昭仪,你,想太多了。朕希望你能再为朕孕育皇嗣,当然,朕也会保得你腹中胎儿的平安。至于其他,不是你该去多想的。”   是的,不是她该去多想的。   长公主毕竟是他的女儿,他怎会拿女儿来要挟于她呢?   他不是这样不择手段的帝王。   只是,她于他,随时可以舍弃的。   待到分娩下,若是皇子,她的命,也就结束了。   她明白,来行宫后,就明白了。   昔日,对宫里某些不解处,也随着这份明白,全部清明。   纵这般,他既然这么在乎那名女子,她希望,这件困锁深宫多*****,终将因那名女子在他心里的地位,得以化戾气为祥和。   只是,她的希望。   她看着那抹明黄的身影,消逝在偏殿,脸色苍白,眸底,是失落。   她对他,除了尊敬,其实,也没有其他再多一分的感情。   理智告诉她,不能爱上帝王。   这么多年来,她是做到了。   却,因着身为母亲,而终于让本平静的心,再不能避于世外。   她再次转了一下护甲,这一转,护甲尖的犀利刺进她的指腹,让她终是震了一下。   “皇上,请服药。”张仲的声音响起时,轩辕聿正在书案后,持笔批着日间的奏折。   “又是第五日了?”   “不是,而是皇上毒发的日子,在缩短。”张仲的声音很平静,说出的话语,是不同于这份平静的残酷。   是的,轩辕聿毒发的日子,在逐渐地缩短,连火床,都渐渐无法抵制他的毒素。   所以,从离开宫里那时开始,张仲只能用赤魈丸去克住轩辕聿身上的毒素。   自从轩辕聿决定,将毒从夕颜身上度过来后,这,就成了唯一的定数。   连他张仲,都无可奈何的定数。   轩辕聿接过药,就着茶不一饮而下。   哪怕这药带着另外的毒性,但,唯今之计,除了这药外,再无其他控制法子。   赤魈丸,不过是赤魈丸。   “皇上还在为夜国的事忧心?”   “是。”轩辕聿并不否定。   夜国的使臣,不日即将抵达暮方庵,彻查这件事,而他知道,这分彻查,或许才是最大的危机。   但,现在,他先要消除夕颜身上的危机:“师傅,从今日起,由你一并负责周昭仪的胎儿。”   “嗯。”   “那些药,朕会直接放到你开的方子里。”   张仲皱了一下眉,为医者,却要让自己开的汤药,变成另外一种意味,这对他来说,是难熬的。   也从那日开始,周昭仪和夕颜同用膳点,并由张仲一并保胎。   周昭仪虽怀了六个月的身孕,但,感恩夕容她住于偏殿,每日里与夕颜相陪时,照拂得反比自己都要当心。   这样祥和一派的氛围,不过三日,却起了风云突变。   初四傍晚,轩辕聿尤在议政殿后批阅奏折时,李公公匆忙奔进,声音惊慌失措:“皇上,娘娘怕是要生了!”   作者题外话:第06章里,提到的伊滢的札记里,联系34章一起看,会更清楚。   进入最后的章节,偶努力把写得更直白的,大家也别去想得太复杂。   张仲是木长老(有隐说,结合蓝色丝带,及专用的蓝色看。没明写),花匠是火长老(这章说明了) 结局卷 夔龙锁绮凤 醉卧君怀笑 【36】      夜国,寒宸宫。   正月初二,子时。   书案后,一袭烟水蓝的身影,仍是坐在那,未曾就寝。   百里南的手中,是一封今日晚膳后方呈上的函文,函文封启处加盖了巽国的凤印玺章。   里面的内容,他是没有料到的,却也是永不会忘的--   ‘慕烟、蔡太医,罹难于暮方庵的大火中。’   闭上眼睛,他将函文放回几案,手中空落如也的刹那,终是第一次,不可遏制的瑟瑟发抖起来。   “君上,您还好么?”紫奴担忧地奉着一杯香茗于百里南身侧。   百里南没有说话,只放下函文,伸手从紫奴手中接过香茗。   揭开盖子,甫泯了一口,手,平稳如初。   只要握住些许什么,不空落,才不会那样的发抖。   是的,他本来让蔡太医随行照顾慕湮,表面看上去,是渥大的恩宠,实则,恰是暗中布下慢性之毒,只等除夕过后,巽宫里定会设下家宴,届时,再将这毒引发。   纵然,凤夫人为巽国和亲公主,但,毕竟,已是他夜帝的夫人,那么,帝国凤夫人毙命于巽国,两国的关系定能由和转危。   这,就是他要的。   不需再忌惮于昔日两国的交好相惜。   这么多年,他真正想要的,始终,是更多的疆土。   此刻,无疑是最好的时机。   巽国虽灭斟国,国力必然是受了影响,哪怕收编斟国的残兵,却不足以抵去这影响。   现在巽国需要的是休养生息,然,在这休养生息间,往往,是成全另一国霸业的最好时机。   可,如今呢?   慕湮死了。   虽不是死于他最初的安排,并且,这一死,于他的部署,并不会有多大的影响。   但,为什么,他的心却是窒闷了一下,瞬间,柔软疼痛呢?   原来,他,还是在乎的。   原来,他,或许真到临了,未必是忍心让她去死的。   犹记起,慕湮初联姻夜国,那半壁九龙玉佩,让他不得不遵着父皇的旨意对慕湮温柔有加。   哪怕,他根本进不得她的心,偏是要做出温柔的样子。   三年,不算短的时间,这些许的温柔,随着时间的流逝,终分不清,真的假的区别。   其实,有时候,当真的事,未必是真的。   素以为不过是假意相待,恰在不经意间,只化做了真。   “传朕旨意,命使节往檀寻,持国函,要求彻查此事。”   这次的彻查,是为了继续他的部署,抑或是--   不管怎样,她,不在了。   他的声音,平静地从唇里溢出时,手上的香茗搁于案上时,薄薄的瓷胎,灼烫了指尖。  十指连心,那疼,便是再忽略不得的。   “是。”   随着紫奴的声音消逝于殿内,便再无一丝的声响……   巽国,熙景行宫,议政殿。   正月初四,傍晚。   李公公匆忙地奔进,半躬着身,惊慌失措地禀道:   “皇上,娘娘怕是要生了!”   “什么娘娘快要生了?”   轩辕聿问出这句话,手里的紫毫已掉到折子上,朱砂的墨渍很快就把明黄奏折上的字蕴染成一片。   这行宫内,其余六名后妃只有四个月身孕,四个月的身孕怎会临盆呢?   唯一的可能,他心里清明,可,口中,却是问了这一句。   七个月临盆,不啻是早产!   她--   李公公的额上不知是因为奔跑的缘故,还是亲眼目睹情况确实不妙,豆大的汗珠子一颗一颗随他接着回主子的话往下掉去:   “醉妃娘娘快要生了,张院正说,怕就是今晚了,稳婆已进殿了,这会子,这会子--”   结巴着说不出剩下的话时,轩辕聿从书案后大踏步走出,李公公甚至没来得及看清主子的脸色,轩辕聿已越过他半躬的身子,往殿外疾走而去。   “皇上,外面下雪了!快给皇上打伞!”   李公公意识到什么,忙回身,小碎跑地跟上去时,早有太监撑起伞,但,轩辕聿行得太快,那太监显见跟不上他的步子。   李公公劈手从小太监手中抓过伞,奔得也越发急了。   轩辕聿只疾走着,这疾走,却是比李公公的小跑还要快的。   碍着规矩,他哪怕身为皇上,却在这人前,是不能奔跑的,他疾疾地走着,伞遮去头顶飘落的雪花,可,如今,因是逆风,风卷着雪,便袭刮在脸上,生疼生疼。   只是,这些,都是顾不得的。   哪怕,她现下早产,倘为男孩,定是皇长子,他也来不及顾那条祖制了。   即便,他曾为了她的身孕,做了一番的谋划,现在,都顾不上了。   心里、脑中,满满都是她此时早产是否承受得住的计较,再无其他。   议政殿往天曌殿的路,会经过一段长长的回廊,纵再不会衩风雪袭刮,对于他来说,仿佛那段路,突然长到,让他无法负荷起来。   因为,远远地,他看到,殿内,不停有医女和宫女穿梭进出的忙碌身影,还有,那袭深蓝的身影,始终站在殿外的廊檐下,却是不曾进去的。   宫中后妃生产,仅有稳婆,医女能陪伺旁边,无危急情况,连太医都须避嫌于殿外恭候。   那深蓝的身影,正是院正张仲。   轩辕聿匆匆行至殿前,已被张仲拦道:   “皇上,里面是血房,您,不能进去。”  人前,他还是称轩辕聿一个‘您’字。   “让开。”轩辕聿只说出这二字,面色,冰冷得一如,漫天洒下的絮雪。   “祖制规矩,血房,皇上是进不得的。”   张仲不介意轩辕聿对他的不敬,他能体味轩辕聿此时的心急如焚,面对心爱的女子,这位九五至尊会去做任何事,这点,是他所做不到的。   “醉妃已由稳婆开始接生,臣也开了保身汤药,相信,很快就会有好消息传来,还请皇上在这稍候。”   张仲的声音听上去很平静,但,他清楚,这一胎,早产了三个月,加上母体本是孱弱,如今虽千机之毒悉数被度得差不多,却依旧是不容乐观的。   可,除了开出那一副固元的汤药、安慰此时焦躁不安的轩辕聿,他所能做的,真的有限了。   殿门虽关阖着,可,里面太安静了,安静到甚至连张仲的话听起来,是唯一的声响。   这,让轩辕聿更深的不安起来。   犹记起,周昭仪生产时,他于殿外候过,那惨叫声,是震彻整座宫院的。   为何,这里这么安静呢?   难道说,夕颜已经--   一念起时,他根本无法安然于殿外。   袍袖一挥,不顾张仲的阻止,就要进得殿去,恰此时,殿门开启间,步出之人,却是离秋,她反身关阖上殿门,微福身:   “皇上金安,娘娘让奴婢出来告诉皇上,一切安好,请皇上不必担忧。”   轩辕聿墨黑的瞳眸微微眯起,离秋的脸上的看似十分平静,岂止离秋呢?张仲的神色,同样是太平静了。   但,正是这些看似的平静,让他无法做到平静。   岂止离秋呢?张仲的神色,同样是太平静了。   难道里面的情况真的并不危急,是以,连张仲都无需进去么?   夕颜的性子,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包括殿内的安静,不啻是她故意忍着,为的,就是不让他担心。   师傅的性子,他同样清楚。   师傅若是进去,只会让他更加心急焦虑。   而,师傅不进去,不过是另外一个意味,尽力之后的听天由命。   他不再犹豫,径直就要从他们当中走过,步进,那烛光通明的天曌殿。   身后,两侧都是宫人跪倒,恳请他不要入血房的声音。   什么龙体冲撞,什么祖制不容。   真是可笑至极!   进一个血房,就会如此,这天下间,难道,他的真龙一辈子身份,需要忌讳着这些么?   眼见着阻不得他,李公公一径地跪下,死死抱住他的腿:   “皇上,不能进啊,皇上!”   李公公这一抱,几名太监立刻都跪着扑上前来,纷纷抱住他的腿,眼见是死活都不让他进殿的。  他,动不得分毫。   他的唇边忽然划过一道犀冷的弧度,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嗜血的杀戮之气:   “好,好!谁,再拦着朕,杀,无赦!”   他硬声说出这句话,脚猛地一踹,直把那些抱住他腿的太监一并地踹落至阶下,可见,用力之狠。   李公公从阶下又连爬带滚地拖住他的龙靴:   “皇上,会冲撞--”   接下去的话,李公公恁是再说不出,他看到,皇上抽出腰间的佩剑,只一指剑锋直抵他的喉间。   李公公噤声间,轩辕聿已‘呯’地一声踹开了殿门,殿门开启间,他将佩剑回,指向殿外的所有人,眸光如电:   “谁再拦着朕,朕就立刻杀了谁!”   殿外,所有的宫人,都一并跪叩在地,依旧哀哀求着,张仲站在那,望着这位少年天子此时截然不同往昔的暴戾,却再没有去阻一句。   若不去,真有什么,轩辕聿定会遗憾。   因为,现在,无非是尽完所有的人事,听得,莫过是天命。   所以,站在院正的角度,他阻了最初的一次。   现在,站在师傅的角度,他不会阻他。   他进去,对夕颜,该是百利无一弊的,毕竟,他精通医术,在产房内,能胜过任何医女。   轩辕聿对这些哀求声置若罔闻,他听不见,他只听得见,在那屏风后,她的呼吸声,是那么的急促,还有那压抑于喉间忍痛声。   是的,忍痛。   转过屏风,他看到一名主接产稳婆正跪于夕颜张开的腿际接产,另两名稳婆刚在一旁充做助手,还有三名医女,替夕颜不时擦拭额际、身上的汗水。   而,他的夕颜,双手紧紧抓着悬于梁上绫锦制成的带子,口中,咬着一块白色的布条。   所以,她根本不会叫,再痛,都不会叫。   怎么会不痛呢?   不止她的额际、身上,连榻上的锦褥都被她的汗水濡湿,她的发丝更象是从水里捞出一般,没有一寸是干的,都黏于她的脸颊,让她苍白的脸色,愈显出力竭的憔悴。   “娘娘,屏住气,用力,对,再用力!”接生的主稳婆聚精会神地根本没有发现轩辕聿进来,仍在喊着话。   “住口!什么屏住气!她哪来力气?要你这蠢婆子何用?”轩辕聿怒斥一声,近得前来。   那主稳婆这才发现圣驾进入血房,一时无神,不知道该要跪叩迎接圣驾,还是继续接生。   眼见着,这皇上对接生全然不懂,却闯进这最容不得九五之尊进的血房。   而她,是不能逾上赶皇上出去的。   轩辕聿径直坐到夕颜的身后,用力扶住她的肩膀,他触得到一手温暖的汗意,也触得到,她浑身虚脱地无力。  “皇上,老奴都是这么接生的。”   “这么接,她能受得住么?”轩辕聿一边怒斥着一边将夕颜口中塞着的布条取出,话语里,随着这一举止,顷刻仅有柔意溢满,“何苦这样呢?朕又不是听不得?”   “您,何苦添乱呢……”夕颜有气无力地说出这句话,复缓缓道,“继续……”   这句话,真的好难说啊,因为,此刻的他,连呼吸都成了最困难的事。   轩辕聿的手愈紧地扶住她,刚刚,他确实急火攻心了些,稳婆自然是比他懂得接生,他真是添了乱。   只是,看到她这么难熬,他的心,做不到不乱啊。   他望向不知所措的稳婆,语意依旧凌厉:   “还不快点!”   “诺,诺。”   这事,怎么快得起来啊,主稳婆战战兢兢地低下脸,凝注于夕颜的腿间,道:   “娘娘,觉到阵痛,再用力一点,屏气,用力。”   轩辕聿拥住夕颜的肩膀,想去松开她紧紧抓着那垂下的绫带,夕颜却微转脸,断断续续地道:   “出去……这……是血房……”   “朕,就是要陪着你,你还有力气管朕不成?”带着赌气说出这句话,他知道,不过是让他的心里稍稍好受一些。   夕颜轻轻摇了一下脸,他果真不愿出去。   她也没有力气再多说话,大部分力气都用在了生产上,此刻,连痛吟声都快熬不住。   可,她不要他担心啊。   偏偏他把那布条取走,现在,要熬住喉间的喊痛声,真的好难。   她的手用力握住那梁上的绫带,身子,甫要用力,只把那绫带勒紧于腕上,缚出血色的痕迹来。   这些血色痕迹,是抵不过身上的疼痛。   “别再拉着那绫带,你要把自己勒坏么?”耳边是他焦灼的声音,他不由分说地将大手覆到她的手上就要替她松开。   “皇上,您别动娘娘,这,可是使力的东西呀。”主接产稳婆饶是怕死,也还是忍头皮发麻说出这句话。   毕竟,虽然这位娘娘早产三个月,胎儿相比足月临盆的来说,该不会太大,但这位娘娘的情况确是不同的,似乎,这次的早产,是因着外力强行逼下,加上娘娘身体底子也弱,若再使不出力,万一,大小都有事,做为主接产稳婆的她,也是死路一条。   “聿……”夕颜唤出这一字,螓首再轻微地摇了一下。   轩辕聿的大手覆在她纤细的腕上,眼见她的血痕勒得愈深,他却只能骤然收手,握紧成拳。   但,不过须臾,复松开紧握的拳,牢牢抱住她满是汗意的身子。   她的身子,靠在他的怀内,喉内,终于再抑制不住,撕喊出低哑的一声,原来,竟是憋得连嗓音都是哑了。 “夕夕……”   他无措,这二十四载的人生,他从未曾这般无措。   恨不得代她去随这一切,却仅能看着她痛苦挣扎,无能为力!   夕颜听到他这一声,可,她无力去回,所有的力气,都凝结在那一点之上,那一点的阵痛,竟是要把整整地吞噬一般。   她不能再喊了,她不想他为了她再多痛一次。   生下这个孩子,是她自己执拗的坚持,她没资格让他为了她的执拗再伤神。   她将螓首俯低,俯低到他看不到的角度,随后,用力的咬住下唇,去止住所有可能溢出唇的撕喊。   唇,咬破。   齿深深地嵌入唇中,唇色,只成了和她脸色一样的惨白。   一缕腥甜的味道,萦满齿间。   腹中可怕的阵痛,让她真想再叫一声啊。   好难受,好难受。   这样的感觉,比死好过多少呢?   仿佛是极钝的刀子,一点点地割开皮肉,将她的腹部有什么剥离开来,痛楚随着这一寸寸的剥离迸发开去。   不能喊,不能哭,不能死。   只凭着意志撑着。   一旦放弃,七个月的撑熬,就结束了。   孩子,就没了。   她清楚。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根本听不清更漏声,也渐渐地意识开始游离。   只听得,殿外,隐约地,似乎,有晨曦微微地照拂近来。   而她全身每一寸肌肤,骨骼唯能觉到的味道,只有痛,无边无止的痛,一刻深似一刻的育,感觉身上的力气快要使完,睁眼也好,闭眼也罢,眼前总是灰蒙蒙一片,偶尔有几点金星晃过,在这灰蒙中,她再没有力气,终是软软地松开悬挂于梁上的带子,瘫卧于轩辕聿的怀中。   “娘娘!”三名稳婆同时大喊。   主接产稳婆看着夕颜的腿间,声音颤抖:   “皇上,娘娘怕是难产。若这口气回不来,恐怕,娘娘,娘娘都--”   轩辕聿这一次,听得却是明白。   这口气回不来,她的夕颜就没了。   昔日,西蔺媺亦是死于这难产!   纵然,他没见到彼时的情景,但,今日这一幕,却让他心揪拧到无以复加。   若保住夕颜,舍了这孩子,她会独活么?   若保住这孩子,舍了夕颜,他能下得了这道口喻么?   “保不住娘娘,你们全部凌迟处死!”他阴狠地说出这句话,他的心,看着刀子的痛苦,正经历着凌迟之刑,生生地剜得支离破碎,淋漓得鲜血,每一滴痛入髓,却拼凑不出一份完整。   惟有她安好,才会有的完整。   殿内的气氛肃杀。   这句话带来的肃杀。   “不……不……”夕颜在他怀里低低吟出这句话。 她冰冷的手,虚弱地抬起,仿要抓住什么,终是无力地落下,落下的刹那,轩辕聿的手紧紧握住她的,语意温柔地宽慰:   “朕在,有朕在,没事的。没事。”   “救……”她的话未成话,声如蚊鸣,他确是知道她的意思。   “没事的,咱们的孩子,没事的……”   这一语,他温柔地说出,他不知道她是否听到,但,这一刻,他不怕被她听到。   这本来就是他和她的孩子,仅是,因他的罪孽,所带来的孩子。   他低吼:   “取银针来!”   “皇上--诺。”伺于一旁的医女有些犹豫,还是遵着圣谕,奉上银针。   轩辕聿轻柔地把处于半错阙的放到垫高的锦枕上,随后,他起身,行至夕颜的腿侧,轻拧银针,不容自己置疑,对着几处穴道,逐一施来。   这银针,可以助夕颜生产的一臂之力。   但,这是他第一次施这类针法,他的把握,是大不的。   可,如今,除了他之外,难道,他能假手于太医去施么?   而他也无法相信医女。   这针,施到好处,能为助力,苦重了一分,则,定会造成更坏的结果。   每一分落针的力度,他都需极其细致,生怕一个不小心,助力未成,反殃及她的身子。   施到最后一处穴时,夕颜低低发出一点声音,显见是蓄出几分力来。   有医女扶她起身:   “娘娘,您行么?”   夕颜的手借着医女相扶,继续拉住那垂挂的绫条,她的眸子,凝住乃施针的轩辕聿,只这四目相望。   无声--   胜有声。   她凝定他,使出这蓄积起来的力,或许,也是身体中残存的最后力气。   稳婆的声音再次传来,虽是一成不变,她却必是要照着去做的。   腹中又是一阵阵痛,她用尽身上所有的力气,按着稳婆的指令,只如挣命一般,这一挣,意识快要模糊成空茫一片时,忽觉得身下一松,旦见“哇--”地一声,很轻,却清晰落入她耳中的婴儿啼哭声响起。   身子随着这声啼哭蓦地一振,稳婆声音因惊喜而变了腔调:   “生出来了,生出来了!是皇长子!皇长子!”   她软软的伸出手,声音低不可闻,只见得嘴唇翕动间,头重如山,身子一阵发凉,纵没有千机毒发时的那种寒冷噬骨,却是冰到,连指尖都无一丝的知觉。   主接产稳婆早将婴儿交予其余三名稳婆,其中一名稳婆将婴儿抱住,一名稳婆将婴儿的脐带剪断时,预留一小段,用细麻线缠扎,再仔细折叠盘结起来,外敷软棉布包扎好,接着,三名稳婆手脚麻利的洗尽孩子身上血污,裹上襁褓。  轩辕聿欣慰地松了口气,收起银针,迅疾地走回榻旁,抱起她瘫软无力的身子:   “夕夕,快看一下,是你的孩子!”   她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喜悦。   她顺着他的语声,想望一眼,那个孩子,那个她虽只怀了七个月,却陪着她经历那么多坎坷的孩子。   可,这当口,她的身子又是一阵抽痛,体内竟还有什么东西直坠泻下去,稳婆觉到情势不对,往她的两腿间一望时,失声喊道:   “娘娘血崩了!”   轩辕聿大惊,顺势望去,那涌出的血此时已将那洁白的褥铺悉数濡湿。   产后血崩,十有九死。   他未来得及说话,却见,怀里的人儿抒出一口气,水眸悠悠睁开,依旧凝着他,声音很轻,他俯身上去,却终是听得明白:   “聿……我……”   剩下的字,她说不出,她的手无力的垂落,只让他的心底,觉到无边的恐惧。   那张苍白的小脸上,似一点的气息都是无了,他死死地凝着,那怕,再有多的医术,真的救不回她么?   一颗泪,就这么落下来,没有任何预兆地,落在她紧闭的眸上。   然后,她的眸底,不知是他的,抑或是她的,一颗更大的泪珠子,晶闪闪地晃了一晃,就一并坠了下去。   他松开她愈渐无力冰冷的身子,她流了那么多的血,刀子的体内,还有多少血可以流呢?   执起银针,这枚针握于手,对他来说,突然那么地重,重到,几近于快捏不住。   可他必须要施针……   史官记:   ‘天永十四年正月初五,子时,醉妃于天曌殿,早产三月,诞下子嗣。   醉妃血崩昏迷,帝悲恸,彻夜守望于榻旁。   密记:   暂居于天曌殿侧殿的周昭仪一并被拘禁。   接生的四名产婆,联同三名医女悉数被带到后殿,关押起来。   奇怪的是,轩辕聿并没有立刻发布诏告,也因此,没有人知道,这位子嗣是公主抑或是皇子。   初五一日,轩辕聿免朝,待在天曌殿中。   身为帝王,陪于血房,已是违例,又为了后妃诞下皇子免朝,更属自巽朝开朝至今,绝无仅有之事。   初五申时,太后,在十四年后,再次凤驾亲临颐景行宫。   她下辇时扶住宫女的手犹是颤抖的。   可,今时今日,她却不得不来。   深谙轩辕聿脾气的她,如今担心的,正是一场不可避免的偷转。   一步一步,她踏进行宫,走在甬道上,纵因着昨晚的雪,甬道两旁,仍是一片雪白覆盖,但,这份雪白落在她的眼里,仿佛,只看到无边的血色。   她的唇微微哆嗦着,努力地吸了一口气,方借着高耸的襟领,掩去唇边的抽搐。   天曌殿前,一片清冷,除了伺立在两旁的宫人之处,连一丝的声音都不会有。   李公公瞧见太后驾临,忙一叠小跑上前:   “奴才给太后请安。”   “免了,皇上在里面么?”   “皇上一直陪着醉妃娘娘。”   “醉妃身子怎样?”   “娘娘的血止住了,却还是昏迷不醒。”   “好,你进去,告诉皇上,哀家在议政殿等他。”   “太后--”李公公的脸是哭丧的,这话让他怎么去说呢,可太后的口谕又是不能违背的。   昨晚被踹的疼痛还没消失,看来,少不又得再挨一下。   “诺。”李公公俯身说出这一字,往殿内行去。   太后犀睿的目光望了一眼天曌殿,返身,径直走往议政殿。   天曌殿和议政殿之间,步过那长长的回廊,是要经过一处殿宇。   也因着这处殿宇的存在,使得,两处殿宇间隔了些许的距离。   太后是可以传肩辇的,但,她知道,即便传了,帐幔垂落下,心,始终,仍是无法逃避的。   经过那处殿宇时,她站停了步子,朱红高墙围住那一隅地方,恁谁都是瞧不真切的,那把悬于斑驳红漆宫门上的锁,锈迹斑斓,整整挂了十四年。   “太后。”随伺的宫女轻轻唤了一声。   她方收回目光,这一次,她的唇不再哆嗦,只是更为坚定的行至议政殿。   摒退宫人,她一人站于殿内,仰首,正中的御案后,悬挂的那道匾额,上提四字:   ‘中正仁和。’   她,知道轩辕聿是一定会过来的。   纵然,他会因着那女子失去分寸,这一次,为了那女子,他也必须来。   因为,关乎到那个女子的命!   一柱香的功夫,轩辕聿方出现在殿外,她透过烛影望去,从来没有想到过,有什么事,能让她这个儿子,憔悴成这样。   下颔上,一日之间,满是密密青青的胡茬,他的眼神深黝处,她看得懂的,仅有落寞。   现在,就这样。   以后呢?   她不敢往下去想。   “皇上,辛苦了。”未待他按礼请安,她说出这句话,免去那些虚礼,“不知醉妃诞下的,是我们大巽朝的皇长子呢,还是二公主呢?”   问出这句话,波澜不惊的语音下,是暗涛涌动。   “是二公主。”轩辕聿却丝毫不为这些涌动所扰,淡漠地道。   “皇上,这,四字,是什么意思?”太后的手一指那匾额。   轩辕聿没有抬首,那四字,他是清明于心的,巽朝每一处议政的殿宇都会悬挂这四字的匾额。   当然,太后的意之所指,他也是清明的。   “取中庸正直,仁爱和谐之意。” “皇上原是知道的,可,皇上今日所为不觉得有悖于这四字的教诲么?”   “母后又想说什么?”轩辕聿冷冷说出这句话,“朕该说的,一早都和母后说过,今日,没有再重复的必要。”   “好一句没有重复的必要,皇上的意思,是指什么重复呢?”   “当年,母后不也用这法子,将腾偷梁换柱么?”   “哀家那么做,有什么错么?没人能保得了哀家,哀家自个保自个不行么?”   太后的唇颤抖着,说出这句话。   是的,在轩辕聿渐大时,她就不曾去瞒他这些。   毕竟,她是他的生母,她不愿意,她的儿子,只当她是他的养母,认定生母是慕淑妃。   所以,哪怕,告知真相的结果,是换来他的不屑,她仍是坦白这一切的。   当年,她和慕淑妃同时怀得身孕,也在那时,她因着往御花园看宫人们替她放母子平安的许愿灯。   风吹,那灯,顺着湖水,一径地飘去,她一路跟去时,却终让她怀孕后本来平和的心境起了变化。   一名昔日小产后不再得宠的嫔妃亦在那湖中放着许愿灯,那嫔妃的灯一直就回旋在原地,随着她的灯飘来时,一并被掀翻于湖中。   这,无疑是不祥的。   她斥责那名嫔妃,那嫔妃死死盯着她隆起的腹部,不过一会,语音低暗地道:   “你莫以为,自己怀了龙嗣就了不得了,若真是皇子,死的就是你!”   这话说得极是低沉,却是字字入了她的耳,也落进离她不远处宫人的耳中。   翌日,自她怀孕以来,颇为冷落于她的轩辕焕亲临宫中探望于她,并说,虽过了暑气,这宫里,也实不适宜养胎,将刀子和慕淑妃一并安排至颐景行宫待产,并交由彼时的冯院正亲自保胎。   这道圣谕看似是关心她的胎儿,但,她从身边骤然换掉的宫人面孔中深知,一定发生了什么,及至在往颐景行宫的途中,从冯院正口中得知,那名嫔妃当晚就被接着大不敬宫规处死时,她知道,那看似荒诞的话,或许,只代表一种意味,就是事实。   幸得,冯院正,是陈尚书令交付好好照顾她的人。   她亦为了自己的生,恳请冯院正无论如何,要保她这一命。   若自己生的是公主,那万事无碍。   若自己生的是皇子,千万请冯院正想法子求个周全。   冯院正深受过陈尚书的恩德,包括这院正一职,都是陈尚书一路举荐的结果。   对于她的恳求,虽知徜失败,连自己的命都一并送了,万一成功,这恩德,却也算是还了。   医者,仁慈为心,可,他欠陈尚书的,亦是人命,是他的命。   他年少行医时,就声名远扬,成为达官贵人府中常请的大夫。  因此,他颇为自负,却源着这自负,一次施药,未控好砒霜的药量,治死过一名官员,当时,若不是陈尚书竭力周全于他,他是没有命活到今日的。   也从那日开始,他逐渐为陈尚书所用。倚附这样一名官员,他明白,方是让他医术得到最好弘扬的根本。   而现在,她腹中的子嗣自然是对陈府,至关重要的。   于是,他提出一个法子,就是尽量让慕雪和她同时分娩。   如此,她万一诞下的是皇子,慕雪诞下的是公主,则用调包之计。   倘她诞下的是皇子,慕雪诞下的亦是皇子,那么,就在诞育的时辰上做一个计较。   于是,冯院正以一人照顾两宫娘娘,恐万一同时临盆时往来不急为由,在产期将至时,要求将两宫娘娘皆移到一处宫院的两进殿中安置。   两进殿当中,只隔了一处替诞下婴儿擦洗洁身的厢房,距离甚近。   同时,冯院正将两边的主接产稳婆皆布置成自己的心腹之人,而医女,因只做协助的工作,是断不会瞧到刚生出的孩子,是男抑或是女的。   十月初六下午,她先破了水,有临盆的征兆,而彼时慕雪那边,却是动静都无。   逼不得已,冯院正在当天的汤药里下了催产的方子,傍晚时分,慕雪也一并破了水,阵痛起来。   两边,皆于这一天内,一前一后,临盆生产。   只是,慕雪生得更快,婴儿啼声响时,正是一名公主,但因着临时催产的汤药太过霸道,慕雪产后即大出血。   稳婆急急将公主用襁褓布包了,说是产下皇子,径直抱到当中的厢房进行擦洗,亦是忽略了慕雪的血崩涌下。   待到发现时,慕雪的情况,早是回天乏术。   冯院正进入殿内,仅是宣告了,慕雪血崩薨逝。   房内的医女都忙于料理慕雪的后事,也都未再去顾及其他什么。   而她也生得并不顺利,主接产稳婆无奈,仅能再去回了冯院正。   危急情况,院正是能进产房的。   冯院正也早知晓她的情况危急。   之前把脉,冯院正其实早已断出了双生的脉相,但双生的话,对产妇是极为危险的。   因此,冯院正瞒着,并不让她知道。怕她心绪繁乱,反不利于孩子的诞下。   况且,不过是危急罢了,以冯院正的医术,不会容许这种危急转化成不治。   匆匆从慕雪出,转到她的殿宇,冯院正施了助力的银针,随着她一阵剧烈的反映,冯院正知道,该是要生了,忙吩咐医女和稳婆去准备一些其实本不是必须的,只是暂时支开她们的东西。   这样,冯院正用最快的速度,接产出一个婴儿,用银针暂时封住了婴儿的啼声,顺势,放入榻下。   榻下,他早辅好了干净的褥子,只一会,该是无碍的。   在医女,稳婆很快回身时,看到的,只是冯院正才接产出婴儿。   冯院正将襁褓迅速地包上,道,诞下的是位公主。 结局卷 夔龙锁绮凤 醉卧君怀笑 【37】      之后,冯院正亲自抱着‘公主’往当中厢房而去,交于早侯在那的稳婆檫拭,并重新包好襁褓。   接着,和真正的公主一并送往专门辟出来的育婴殿去。   做完这一切,方回到她陈果的房中,以她需静养为由,屏退所有宫人后,将放于塌下的男婴悄悄包出,匆匆予陈果见过一面后,即放在药箱的下栏,带往宫外抚养,直到一年后陈果成为中宫皇后,冯院方正奉其命,将这男婴带回,秘密养于中宫的密室中。   偷龙转凤,就这般的做成,外人知道的,不过是,慕淑妃诞下皇子后,雪崩薨逝。   而她诞下的这名长公主,因着体质孱弱,至育婴殿的当晚,就不幸逝去。   后来,她才知道,一切都是陈尚书令的安排。   除了冯院正妥善安排了这场偷龙转凤,另一个安排,是让公主早夭。   这样,因中宫之位空悬,他便无疑成为后宫诸妃中,最适合收养皇长子之人。   然,即使是陈尚书令,都不会知道,除了总所周知的,帝王年满二十五岁,没有皇长子,需立皇太弟之外,另一道‘杀母立子’的规矩隐于暗中。   杀母立子这道规矩,历朝,都会将写有这道规矩的密诏放置于祭庙中,并在先帝驾崩后,由太后和继任的新帝开启密诏,再放回原处。   待到册立太子,告拜祭庙的前一晚,由一位近支辈分最高的亲王再次取出,并监督执行,若由违背,则可于翌日大典之上直接择贤册立皇太弟。   显然,立皇太弟这道规矩,与杀母立子这道隐于暗处规矩互为制约。   因为,巽国素来是立长子为太子,这不啻可以免去为了皇位,皇嗣相争。而杀母立子,又能防止皇长子登基后,子少而母壮,外戚专政,恣乱前朝。   这亦是巽国开朝皇上驾崩时所立下的一道密诏。   再此基础上,以帝王二十五岁为限,是让后宫,若因为这道密诏外泄,导致无人愿意诞皇长子时,加以约束,以免帝肆因此薄弱。   可,即便如此,轩辕焕登基三年,直到现在,才有了第一名皇子。   表面的现象是一直屡屡有怀得子嗣的嫔妃小产。   内力原因,无非有二:   其一,对于不知这道密诏的大部分后妃而言,谁诞下皇长子,即为太子,哪怕,不为中宫皇后,待到太子即位时,始终,是会尊为太后之尊。是以,宫内倾讹日盛。   其二,极少数后妃是晓得这道密诏的,比如那晚宫中放许愿灯的嫔妃,就说明这道密诏,被人再刻意的传出去,毕竟巽国至今先后有六位帝王登基,那些近支王爷,谁又是省油的灯呢?事关皇太弟的册立,如果宫中无所出,得益的就是拥有皇太弟资格的各近支王爷。所以,屡有嫔妃因着此道密诏,自行小产,也是有的。当然,若是被上面察觉,这些嫔妃的下场,也只有死路一条。  于是,为了陈府看上去的荣恩永固,稍有不慎,她赔上的就是自己的命。   可,这一切,都是她自己决定入宫那时就不能后悔的路。   当她名正言顺地抱着皇长子的那一刻,心里,虽有着对公主之死的悲痛,以及另一个孩子的愧疚,还有,满满的初为人母的欢喜。   因着这些残酷的部署,她不止活着,还能亲自抚养她的孩子长大,这本身,莫过于是对她最大的恩赐。   但,对于他成全这场部署的人来说,结局,却都是不如她的。   接产的稳婆,在出宫的路上,被‘歹人’谋财害命,毙命于一处小巷中。   冯院正把另一个孩子交换予她后,就告老致仕,再不行医。   陈尚书令。在其位也并没有待多长时间,终是被轩辕焕寻了个差错,提前致仕归家。   轩辕焕是容不得外戚的势力过大,这点,陈尚书令或许预料得到,所以,在致仕前,他曾来找过他,但,彼时的她,已是中宫皇后,哪怕,有把柄在陈尚书令手中又如何呢?   毕竟,当*****,若是被揭发出来,恐怕就不止致仕这么简单了。   而她,也不会为了陈尚书令去求轩辕焕,只允诺陈尚书令,陈家一定会再出一位皇妃。   陈尚书令机关算尽,不过替别人做了嫁衣裳。   可,对于她的这份允诺,他该是满足的。这,意味着,陈府至少两代间,能盘根错节于前朝后宫,毕竟,为官这么多年,他的门生亦是有的。   当然,她的话是没有说完的,远嫁联姻亦是皇妃,不是么?   她不希望陈媛的女儿入巽宫,因着私心里的计较。   可,后来,一切的发展,都并不全在她的控制中。   一路走来,沾满血腥,却是回不去的。   她欠慕家太多,哪怕,暗中帮助慕风成为尚书令,都不能抵消她这种亏欠,甚至于,慕湮一事,更让她的亏欠愈深,若没有当初的远嫁,现在,慕湮是不是就不会死?这场死,她能嗅到的,只是一种刻意制造出来令两国关系转危的谋算。   而对轩辕颛,她知道,是愧疚的,然,她并不能将他的身份公诸于世,因为,那样,不仅于事无补,这么多年,辛苦经营起来的一切,也都毁之一旦了。慕淑妃当时,诞下的,仅有一名子嗣,这是永远不能改变的‘事实’,哪怕,轩辕聿这么多年,都想为轩辕颛正名,她都是不能容的。   思绪普定,她望向,面前这个她本该熟悉,又有些许陌生的孩子。   是的,这么多年,她或许,并不完全了解,她这个孩子。   即便,他们是母子,一路扶持着走过来,那些隔阂终还是在的。   先帝突然暴毙后,轩辕聿登上皇位之路可谓艰难阻阻。  当时,三王发难,质疑先帝暴毙行宫是否是有人蓄意为之。她费了很大的力,靠着三省和骠骑将军的拥护,平定三王之乱,才让轩辕聿登基为帝。   但,从当年她决定那么做开始,注定,他们母子之间的隔阂,不会因为患难与共、坦诚相待就会消失。   他不屑她的自私、心狠,她,是知道的。   只是,这才是在宫中生存下来不二的法门。   一如现在,他对呀哀恸的话,仅是沉默,或者说,这份沉默,带着拒人千里的冷漠。   “皇上,哀家是怕死,因为,哀家只能活这一辈子。当年这么做,纵是会牺牲人,可,毕竟,哀家和你,不必因着那道残酷的规矩,天人永隔,不是么?”   “是么?那如今醉妃和她的子嗣,为什么,母后就容不得呢?”   “皇上,你用促孕的汤药,一月间让六名后妃怀上子嗣,哀家可以不管,但,若在用催产的汤药,哀家做不到坐视不理,哀家不能让前朝那些蠢蠢欲动,觊觎皇位的人得逞!”   从轩辕聿将有身孕的嫔妃安排至行宫,虽是最好的保护隔离措施,不让这些嫔妃因接触到别有用心的话语,导致小产。但,无疑也更会引起前朝那些不安分之人的关注,六名嫔妃一旦同时早产于行宫,这种关注就会演变成为兴风作浪的前兆。   因为,促孕加催产,会很容易就要了六名嫔妃的命。   然而,她深知,轩辕聿要的是万无一失,倘若夕颜诞下皇子,那么,他必须确保,六名嫔妃中,也有早产,诞下皇子之人。   这样,在时辰上做一个计较,自然,就有人代替夕颜去应那杀母立子的规矩。   她亦清楚,当年的‘偷龙转凤’,他是不会用的,他不会让这个孩子离开夕颜。   同时,也不会舍得让夕颜去死。   “母后,果真是自私的,自己可以这么做,换到别人身上,就是诸多理由。难道,以朕如今的声望,还怕因着后宫之事,让前朝不服么?不过,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醉妃诞下的,只是公主。”   “是,现在是不重要了,那六名后妃才四个月身孕,断是不能催产子嗣的。可,哀家却不容许皇上这般混淆皇室的血统!”   “混淆?呵呵,可笑,母后传朕到这,就是要告诉朕,再怎样,都要让朕舍弃她么?”轩辕聿笑着,语音恰是凌厉的,“母后,不要逼朕去废了这道密诏!”   “皇上!你若现在废诏,除了让近支王爷不服,引发内乱之外,再无其他,而 现在的局势,你该更清楚,咱们内乱不得!”太后斥道。   不过一斥,她瞧着轩辕聿憔悴的神色,终是不忍:“皇上,听哀家一句,好么?这后宫,是她愿意留的地方么?如若不是,如若她不合适,为什么皇上不能舍了她呢?这后宫,会逼死人的,只有象哀家这样的,才能活下来。而她,太过心善。昨晚的早产,难道你还看不出,哪怕她再聪明,终究没有任何心计去护得自己周全么?”  是的,他看出来了,他的夕颜,太过心善,这些,是再宫里根本要不得的。   最初,她的聪明,让他注意到了她。   她的明哲保身,更让他不能将她忽略。   只是,当她说出爱那个字,最终,在甜蜜中,卸下了,浑身的防备,也给了她人有机可乘的机会。   而他呢?   他即使缚住她,或许也再等不到那个一年之约了。   “皇上,难道,你真的想让自己的孩子,从此不能正名么?”太后的声音渐柔,道:“你可以杀了昨晚产房内的所有人,以此,让外界以为这是名公主,但,你更知道,一下子除去这么多人,只是欲盖弥彰,让人更加怀疑的做法。纵然,没有什么比死更能让你安心,只是,这件事上,除非,醉妃因着难产薨逝,否则,确是不能去杀的。”   太后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他明白,所以,才迟迟未曾动手。   “皇上,皇上!”这当口,突然,殿外传来李公公急急的禀声。   轩辕聿身子一震,刚刚出殿时,夕颜犹是昏迷着,血崩虽是止住了,但这种昏迷却让他始终是不安的。   幸得张仲在,他才安心暂时来此,难道——   “怎么了?”他转身,问殿外。   “皇上,娘娘醒了!”   “真?”   这两个字,分明是惊喜的,他疾步就往殿外行去,却听得太后在他身后道:“皇上!哀家可以对你允诺,让她姓名无虞。但,她真的不适合这宫中,为了你,也为了她,就这样舍了吧!”   太后的声音,并不大,充其量,也就他可闻听。   他没有再说话,推开殿门,径直走向外面。   天际,又洒起了雪花。   这雪,和昨晚那雪,纵刮落于他脸上,却再不会让觉到生疼,仅觉得沁入心脾,一如,她的笑颜。   太后望着轩辕聿的背影,怔然地坐于椅上,殿外,徐徐走进一宫人身影,恰是莫菊。   莫菊福身、请安,太后凝着她,突然笑着召她近前。   莫菊应声行至太后跟前,太后蓦地站起,只一耳掴就向莫菊脸上扇去。   莫菊被这一巴掌扇得跌坐于地,发髻都悉数散开,可见力道之大。   “*****!”太后唾道,“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因一己之私去行事,真以为哀家瞧不出来么?”   “太后,奴婢知错。”   莫菊从跌坐的姿势,转成跪伏,她知道,太后瞧得出来,所以近日,她必是要来此,领受处置的。   “知错,哀家容了你一次又一次,但,你这一次,却是让哀家和皇上彻底反目!”   “太后,您当初的意思,是让奴婢见机行事,想法子护得那六位娘娘尽可能的周全。如今,醉妃早产,其余六位娘娘的周全也就保下了。”   话是这么说,她知道,终究,这一次的发展是超出她的意料。   也使她,必须领受这处置。   “哀家让你见机行事,但,没让你视而不见,哀家拿什么去赔给皇上,去赔给……”   太后怒极,却生生受了口,她对陈媛的允诺,是不需让再多人知道的。   否则,不过又是是非。   “太后,奴婢承认,先前是有私心,但,这一次,奴婢真的没有私心。”   “先前的私心?莫菊,你真让哀家太失望了,难道这一次,不是你为了和莫竹赌气,才差点误了正事?”   “太后明鉴,奴婢没有和莫竹赌气,奴婢只想着,或许,周昭仪是最合适的人选。”   “混账!你哪一次看准了人选?哀家告诉过你,不要让纳兰蔷去接近皇上,可你呢?你又做了什么?纳兰蔷该也是你所认为的最适合人选吧。”   “是,那日家宴,奴婢让纳兰蔷奉了醒酒饮于皇上,可,太后,您毕竟也是允过莫兰的,不会委屈纳兰蔷的,不是么?”   “难道,在哀家身边做女史是委屈了她了不成?”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可,莫兰毕竟伺候太后一场,嫁于襄王之后,奴婢知道,她过得实是没有在宫里伺候太后时舒心,因此寄希望于纳兰蔷身上,只希望,纳兰蔷能得一心人垂怜,也算是全了她未得到的那些。”   “糊涂!难道连你都看不出来,如今皇上的心里,还容得下别人?你硬把纳兰蔷塞给皇上,不是为她好,实是害了她!”   “奴婢只知道,若以秀女应选入宫,不得君恩,才是最凄凉的。”   莫菊扣于地,道:“莫兰今日的一切,是奴婢间接造成的。当年,因着奴婢和莫兰私交甚好,太后有意指婚我们四人中的一位于襄王时,是奴婢将这口风泄给了莫兰,所以莫兰,才会在那晚,以年龄渐大为由,恳请太后释她出宫。这一出宫,她过得并不幸福,是以,奴婢心有愧疚,便想弥补于纳兰蔷的身上。”   太后冷冷地睨着她,这一切,她 当然知道,在她起了这个念头时,因着梅、兰、竹、菊四名近身宫女中,她最信赖的是莫菊,所以才先问了她的意思,没成想,只用了晚膳,确是莫兰突然提了这个恳请。   当她决意将莫兰赐婚时,她清楚地看到莫竹眼底的不满。   这也使得,莫竹和莫兰、莫菊间的关系,变得在不如前。   随着在宫里资历的渐深,谁都不会再如当初时的纯粹,而她,不希望,看到这四名陪她一路走来的宫女最后变得水火不容。   是以,借此机会,不如散去,于各处为她分别效力。   莫梅去了尚寝局为彤史,负责将皇上临幸的异常告诸于她。  莫竹去了天瞾宫为皇上的近身女官,负责近身将皇上的情况禀告于她。   莫兰赐婚于纳兰敬德为侧妃,看上去能监督这位战功显赫的襄王,实际,她知道,莫兰出来最初让陈媛伤心的作用外,不会再有更多的作用。   只留下莫菊,依旧跟着她。   但,如今,这莫菊,终是让她太失望了。   “当年怎样,都过去了,哀家既然没罚你,也就永远不会再罚。可,醉妃一事,哀家却是容不得你,毕竟,那也关系到一条命,哀家并没有让你,为了那六位嫔妃,就不顾醉妃的安危。”   “太后,奴婢明白,奴婢没有想到事态的发展会出现这般的变数,奴婢甘愿领罪。奴婢伺候太后一场,最后请太后,能好好善待莫兰母女,这是奴婢最后的祈愿。”   几日前,若不是她在夕颜惊醒,问起谁在殿外,她说是周昭仪像是胎相不稳,需要暂时歇息,夕颜亦不会准她将周昭仪让进殿来。   也就不会有后来,周昭仪恩将仇报,暗中,在夕颜的汤药中做计较,导致夕颜早产。   这些,她是知道的,因为,伺候汤药时,仅有她是近身的,连离去都被她摒去殿外。   但,她总以为,是好的。   毕竟,太后明着告诉她,杀母立子的密诏。   这,才是她来到行宫的目的。   尽可能在这个密诏下保得另外六名嫔妃的周全。   可,最终,却还是伤害到了醉妃,因为,她真的没有想到,周昭仪的计较这么深,下在汤药里的催产药,太过狠厉,险些,就要了醉妃的命。   所以,近日的一切,是她的咎由自取。   而,从她知道密诏的那日开始,其实,注定,她是活不长的。   太后彼时告诉她,是她能为她所用。   如今,她的价值,也到头了。   一名忠心的宫人,是抵不过一个死人的安全的。   不怨任何人,若有下辈子,只愿不再入宫为婢。   宫里,做娘娘很难,做奴婢,同样,太难。   “莫菊,你的性子太重情义,这是哀家始终留你在身边的原因,不曾想道,却也是今日,再无法相容的原因。”太后说出这句话,回身,凝望向轩窗,不再瞧她。   “奴婢拜别太后。”莫菊复叩首。   不知过来多久,太后听到身后再无一丝声响时,方缓缓转过身来,莫菊,已咬舌自尽。   她看准莫菊的尸身,明白,自己手上的血腥又多了一道。   然,又如何呢?   这件事,总归要有一个交代。   既然,轩辕聿不愿发布告书,由她发布亦是一样的。   “来人,连夜传哀家懿旨于三省六郎,宫人莫菊,心怀叵测,导致醉妃早产,并欲陷害帝嗣,幸被查究,畏罪自尽。另昭告天下,醉妃诞下皇长子,普天同庆,大释天下!”   “诺!”殿外,是太监应允而去的声音。   她颓然地坐于椅上,这道懿旨的颁下,注定,她和轩辕聿之间的隔阂,已然划下深深地一道裂缝。   可,她必须这么做。   身处禁宫,她是知道天瞾殿发生的一切,虽然,临盆当晚,她并不确定,是名皇子。   但,从方才轩辕聿的话语间,她已确定清楚。   所以,这道懿旨的颁下,除了平前朝的心,也是一道逼轩辕聿将更多的心力,放于与夜国关系日益紧张的懿旨。   因为,掩饰一个真相,后面所需耗费的心力太多太多,她不要他这样。   她经历过的一切,不希望,她的儿子,再去经历面对一次。   女子之于江山,始终不该是最重要的,他不能下这个抉择,就由她来帮他下吧……   天瞾殿内,拢了温暖的银碳。   这份温暖,却并不能让夕颜的脸上起任何因躁日染上的红晕,她卧在榻上,浑身,仍是无力的。   失了那么多血,她哪来的力气呢?   她听到殿门开启声,随后,是宫人刻意的噤声。   是她来了。   怕扰到她的安宁,只有他,会不让宫人参拜。   她稍侧身,一旁离秋早扶住她的身子,并在她的身后考上两个棉垫。   “娘娘,小心,你的身子,还不能打动。”   她轻轻地颔首,再抬眸,看到,他长身立玉地站在那,俊美无寿的脸,却憔悴地让她觉到一阵难受。   他墨黑的瞳眸凝着她,然,只凝着,并不立刻坐到她的榻旁。   她的手,紧紧地拽着棉被一角,想说什么,可,不知是没力气,还是,面对他,她蓦地,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得了。   咬了下唇,疼痛普起时,榻,终是几步并做一步,跨到她的身旁,手抚上她的脸:“又咬着自己,不知道,朕会心疼么?”   说出这句话,他不暇掩饰他的情意。   这份情意,也已将她燃着,让她在做不到淡漠。   他的手移到他的唇上,那里,犹有彼时为了不让他担心,她忍痛时咬出的伤口。   现在,那里,又沁出血来。   他将那些血慢慢拭去,这些血里,不会再有千机寒毒,也不会再有任何毒能伤到她,真好。   她随着他的触抚,嫣然地浅笑,落进他的眼中,只算是牵了一下唇,却是比任何时候,她的笑,都让他心动。   因为,这笑,拭她初为人母后,第一次对他的笑。   他捧着她的脸,一字一句道:“朕,差点,就失去了你……”   一夜的施针急救,终于,他没有失去她。   “不,不会。我舍不得……”她轻声道。   这句话,本是她失去意识前,就想说的却未说完的那句话——‘聿,我舍不得你。’  原来,他在她心里的分量,早重到让她舍不得离开。   可,即便如此,又能怎样呢?   终将离去。   “别说话了,多蓄着点力。你想说的,朕都知道。”   她想说的,他都知道。   她来不及说出口的,他也知道。   当他和她的生命开始重叠的刹那,直至今日,每每想起对方,恰是一种眼角眉梢的幸福吧。   倾心相随的感觉,她不知道何时必须终止,只知道,现在,她愿意醉在他都眸光下,醉在,他都手心。   她的小脸,在他的手心,绽放放只属于他的嫣然倾城,她本来=拽着棉被的手稍稍抬起,握住他都手臂,他觉到臂上些许轻微的触感时,松开她的小脸,以最怜惜的力度把她揽向胸怀。   “夕夕,没事了,朕没保护好你,都是朕的错。”他低语喃喃。   她的颔首轻轻摇了一下,手慢慢地移到他的腰上,环着他的腰,将小脸在他的胸怀中磨蹭着,代表她的回答。   他俯下脸,吻着她的发丝,这个看似甜蜜的动作,却让她猛地一震,这一震间她松手环住他的手,欠身就要离开他的怀里。   他明白她计较的是什么。   经过这一宿的折腾,她的发丝因着出汗,会有些许味道,自从她说出爱那个字后,她就开始注意自己在他面前的一切。   他不勉强,只柔柔地笑着,让她靠到棉垫上。   她的神色,除了方才的计较外,还隐着些其他什么。   对于这,他是看得懂。   “夕夕,等你身子再好点,朕就命人将那孩子抱来你身边。”   他宽慰地说出这句话,他会把孩子抱给她,但不是现在。   理由,有二点。   其一,李公公现在就该把他的诏令拿去议政殿,待到明日朝上,他颁下册封长公主封号的诏书后,一切才算是终成定居。再次之前,他不能让任何人看到,以免再生波折。   然后,他会处置掉,所有知道真相的人。   也包括,那一个心如蛇蝎,为了自己,让他的夕颜差点血崩致死的周昭仪。   他一定会想个很好的法子,赐她一死。   他素来,不是人次的帝君,仁慈,之于帝君,也是要不得的。   只是,他亦知道,心中的柔软,因着眼前的女子,越积越浓,再是化不开去。   其二,那孩子的情形,因着早产,又加上被外力催下,有些不妙。   他不希望,她的身子,为了孩子,再多份一次神。   因为,那孩子,以张忠的医术,假以时日,是完全能调养好的。   等调养好的那日,她的身子也大安了,他会抱她去看真正属于她的孩子。   可,他后一份心思,怎么瞒得过她呢?  她的手复抓住他的手臂,眸底,满是恳求的意味。   “夕夕,听话。”他像哄小孩一样的对她宽慰道。   她摇了一下臻首,想要启唇,却被他怜惜地用手覆住她的唇:“孩子没事,朕保证,等你再好一点,朕抱你去间他好么?”   他不忍看她眸底的恳求,稍侧过脸去,问:“娘娘的汤药可煎熬好了?”   “张院正稍后就会送来。”离秋躬身禀道。   “乖,现服下汤药,好么?”他哄着她,她的眉心颦了,却随着一声婴儿轻轻的啼哭声,转往向殿外。   张仲的身影出现在那,但,并非只送来汤药,还有,那个孩子。   “院正,外面风大,这孩子又体弱,怎么把他抱来了?”   轩辕聿的神色一变,张仲已抱着孩子行至榻前,躬身:“娘娘,您的皇子,臣给您抱来了。皇子纵先天有些不足,可,终因着上苍的庇护,仍是后天可以补足的。”   张仲瞧了一眼怀里的孩子,经一晚的调理,这孩子,暂时不会有事。   而对于,刚刚他知悉的事来说,让夕颜与这个孩子早点相见,也是好的。   “娘娘的身子还未恢复,切记不能用力。”   张仲把孩子抱于她跟前。她倚在靠垫,伸出手。   轩辕聿忙把孩子接了,与她一并地抱着,这样,实际,孩子的重量不会全压到她的身上。   哪怕一点点的重量,他都担心,她是否承得住。   “皇上,太后方才下来懿旨于三省六部,昭告天下,醉妃诞下皇长子。”   张仲有意无意地提了一句,轩辕聿抱住孩子的手稍一紧,那孩子,顿时娃的一声哭将出来。   这一哭,夕颜慌张地不知所以,离秋在旁看着,道:“许是小皇子饿了吧。院正大人,奴婢能调一些奶糊予小皇子服用么?”   “小皇子因早产,脾胃皆弱,怕是用不得,臣暂用稀释的牛乳代着,还请皇上替小皇子安排一奶母,才好。”   因孩子早产,他又连夜操心于夕颜的身子,奶母之事,却是忽略了。   轩辕聿方要启唇,夕颜的手从轩辕聿手中彻底接过孩子,望了一眼轩辕聿,有些欲言又止。轩辕聿瞧得明白她的意思,眉蹙了一下,复道:“院正,醉妃若要亲自喂养皇子,是否可以?”   “这,应该是无碍的,臣给娘娘开的汤药并无忌讳,只是,娘娘的身子……”   夕颜浅浅笑着,摇了一下螓首,低声:“我,没关系。”   虽浑身酸痛,手臂亦是无力,然,将孩子抱入怀中时,却能让她全然忘记这些。   张仲忙俯身,暂退至殿外,离秋放下垂挂于其间的帐幔,并摒退一应宫人。   夕颜复望了一眼轩辕聿,轩辕聿有些讪讪地回过身去,离秋近前,替夕颜解开中衣的盘扣。   由于,是第一次喂孩子,离秋对此,也没有一丝的经验,不免,是有些笨拙的。加上这个孩子因着早产的缘故,也不似一般孩子有力,所以,喂得甚是艰难,值得庆幸的是,总算还是成功了。   看着孩子吮吸时满足的样子,夕颜眸底,竟会嚼出几分泪光来。   喜极而涕的意思,她是能体味到了。   可惜的是,她的奶水并不多,很快,孩子就吮吸完了两侧,看上去,该是不饱的。   但,他却很乖,没有再发出一点不满足的啼哭,只是,静静地瞧着她,露出一个小手指在襁褓外,煞是可爱。   她这才细细端详这个孩子。   她没有见过初生的婴儿,可,她却觉得,没有一个婴儿能与她的孩子相比。他的额头圆润饱满,似乎像一个人。他的眉毛细密,是像她的。那双眼睛,漆黑亮泽如宝石般,流转间,带出点点的碎星,更是像一个人,加上那硬挺的鼻子,薄薄的小嘴,她一径往下瞧时,越瞧,越是似曾相识的熟悉。   “娘娘,皇子长得可真像皇上呀!”   离秋侧着脸在旁看着小皇子的脸,浅笑地说出这一句,说者无心,听者却是有意的话。   落进夕颜的耳中,是分明的。   这个孩子,真的很像轩辕聿。   脑海中,一幕幕浮现过彼时那些她的疑惑,随着这一语,骤然清明的时候,她抬起眸子,正对上轩辕聿同望向她的眸华。   一样的漆黑,碎星闪闪。这双眼睛,只有轩辕聿拥有。   而现在,这个孩子,却也是拥有的。   她觉得被什么踹了一下,复闪避地地下脸去,瞧到,那孩子,嘴角一撇,撇出些许的奶渍,离秋执起丝帕轻柔拭去小皇子嘴边的奶渍时,夕颜更清晰地看到,那孩子,右嘴角边,一个清晰的笑涡。   她的手,轻轻地抚到那笑涡上,手心,温润。   轩辕聿行至她的眼前,凝着眼前的孩子,从今天早上诞下这个孩子,到现在,他确实没有好好看过一眼的,因为,他的心思,都在替雪崩的夕颜施针,这孩子,是交由张仲一手照顾。   现在,他才仔细地看到,这孩子的容貌,莫过于,和他太象了。   本来就是他的孩子,能不像吗?   孩子觉到夕颜的手触到他的笑涡,略转了小小脸,用嘴去努着她的指尖。   夕颜的心,突然呛出一口悲凉的味道。   轩辕聿瞧到她的中衣盘扣仍未系好,裸露出莹白的酥胸,担心她着凉,遂伸手替她掩上胸襟。   只这一掩,她的身子反射性的一缩,一缩间,指尖抽离,随着那孩子哇的一声大哭,将殿内的沉寂打破。   在这大哭声中,她的声音响起时,却带着别样的味道:“皇上,您说,这孩子,该起个什么名呢?”   问出这句话,语意连贯,只有她知道,这些蓄积来的力气,随着这句话的说出,渐渐的殆尽。   轩辕聿听得懂她语意外的意思,手缩回,只示意离秋替她系好中衣的扣子。   但,他并不摒退离秋。   现在,或许,多一个人,是好的。   “轩辕海,如何?”   简单的五个字,他读得到她眼底,一种别样的情愫。   孩子的啼哭声愈来愈大,她不再说话,只俯下身,慢慢地摇哄着,这么摇哄,她的心,却在这摇哄中,开始,碎成一片一片。   原来,真相的背后,并非让她可以释然的。   如果,自己真的能愚笨到头,该有多好呢?   至少现在,她能体味到的,是幸福,很满足。   可,老天,不容许她愚笨多久,也不容许,一个人,太过幸福。   她早知道,那样的幸福,连天,都是会嫉妒的,于是,这些幸福背后的真相即是如此的不堪。。。。 结局卷 夔龙锁绮凤 醉卧君怀笑 【38】      “海。”   轩辕聿吟着这个字,并不置可否,因为,他知道,夕颜的用意,不在这个字上。   他岂会不明白她的用意呢?   她只是告诉他,她的失望。   旋龙谷的那片海,那片最澄净的海。   最终因着山洞那场变故,随硝烟一并的的污浊。   而这个孩子,不啻是见证彼此那场变故最好的证明。   他凝这夕颜,她只当他是透明的存在,俯身哄着大声啼哭的孩子。   那孩子,哭了一会儿,想是母子连心,见夕颜的脸凑下去,柔声哄他时,眼泪渐渐止住,小嘴又开始努着去凑他的指尖。   好象,努到她的指尖,一如,能填饱肚子一般,孩子的表情是满足的。   殿里,又恢复安静。   披垂下来的青丝覆住她大半的脸,他看不清她的面容。   然,即便看清又如何?   旋龙洞的事,她提前察觉,也意味着,他和她之间,提前,到了尽头。   “我累了……”他终是说出这三个字,将又睡着的孩子搂得越紧,“您,出去吧……”   他清晰的看到,她莹白的肌肤上,青色的血脉因这份搂紧,稍稍鼓起,那里,涌淌着的血液,能确保她,哪怕离开他,都不会有事,都不会被伤到。   而,他和她之间,却是要到生离了。   生离总比死别要好,不是么?   “好好休息。”他说出这句话,想掩去所有的柔意,再多的柔意,不过添了将断未断的疼痛。   他,不需要。   可,这四个字,分明,还有些什么情愫是他所掩不去的。   返身,掀开帐幔,恰对上张仲目光含着些许探究的意味,他避过这些探究,只道:   “劳烦院正照顾醉妃的孩子。”   “喏。”张仲略俯身应允间,眉心,皱了一下。   ‘杀母立子’的密诏,轩辕聿是说与他听过的,也正是这份信任,才是他割舍不去的牵绊。   今天清晨,当夕颜诞下皇子时,轩辕聿急急让他想法子从行宫外抱养一刚出生不久的女娃来顶去皇子。   所以,刚才,当他获悉太后提前颁下诏示时,他意识到不好,方把这孩子提前抱予下夕颜。   如果,接下来的事,无法逆转这道密诏,让孩子,多陪在母亲身边,总是好的。   毕竟,如今,前朝的局势,容不得轩辕聿再胡来。   是的,胡来。   为了这名女子,轩辕聿胡来了太多次。   这份‘胡来’,却是让它也羡慕的。   能这么率性去爱一名女子,犹以帝王之尊,为何当年他就办不到呢?   他的身份,还没有轩辕聿这么尊贵,偏是用这规矩职责,束缚住了自个。  在轩辕聿即将越过他,往殿外行去食,他复说了一句:   “皇上,既然娘娘无碍,臣已命人将后殿的稳婆、医女放了出来。”   再关着那些人,没有必要了。   轩辕聿轻轻颔首,消失在殿外的夜色中。   所有人可以放,有一人,确是不能放的!   “娘娘,皇上走了,臣暂时告退,小皇子就暂且放于娘娘身边,也方便臣一并照拂,稍后臣会命人送来小皇子的用度之物,以及娘娘的汤药。”   “有劳院正。”她说出这四个字,再无声音。   离秋想说些什么,终是噤了声,上前,想让夕颜换个更好的方式躺下,只这一扶,却见她突然欠身,一口血,就这么喷了出来。   小小的一口血,喷溅在洁白的褥子上,分外醒目。   “娘娘!”离秋才要转身去唤院正,手,被夕颜轻轻拉住。   夕颜面若金纸,微微摇了一下脸,怀里的孩子,努着她的指尖,恰是睡得香甜了。   无忧无虑的婴儿时代,谁说不是好呢?   只是,原来,那日旋龙洞中之人,是他!   起初,他因着那石室的位置正是百里南单独讯去的方位只猜是百里南侮辱了她,并以为是银啻仓布下的这局,已在挑拨巽、夜两国的交好。   实际,不过,是他的部署!   是啊,当她可以动时,第一个见到的人,不就是他么?   她清楚的记得,那日的他狠绝。   怪不得,银啻仓说,旋龙洞中,他未曾利用过她。   他哪怕骗了她许多,这一次,他是没有骗她的。   骗她的,却是那人。   她视为夫君,又动了情的那人!   犹记起那道 文直指斟国勾结金真,于鹿鸣会盟意在借机颠覆祥和。   起因,不正是源于旋龙谷么?   看上去‘真实’的理由,莫过是银啻仓设计使她失贞,导致她羞愤自尽。   于是,帝王之怒,血染疆河。   当然,表面的措施,必须是冠冕堂皇的。   帝王的运筹帷幄间,不仅要师出有名,更要让对方百口莫辩,或者根本辨不得。   试问,私通金真和凌辱他国嫔妃之罪,明显,前者,是给了银啻苍颜面,也让银啻苍对 文并未有任何的异议。   是以,才有后来,他顺理成章地工大斟国。   利用、牺牲、践踏她尊严的人,竟是他!。   再相见时,,她已珠胎暗结,并且成了银啻苍另一个身份的妻子。   倘若不是她腹中的骨肉,让他清楚是他的,断不会容她活至今吧?   他再狠,对于那道所谓册立皇太弟的规矩,始终是介意的。   不是吗?   否则,何来一月间,六妃齐得身孕呢?  多她一个,就等于多一份希望,所以,他接她再回巽宫,看上去接纳了她,看上去,对她极尽宠爱。   然,这份‘看上去’的感情,真的装的出么?   他又有必要对她装么?   如今的她,不是苗水族的族长,只是纳兰夕颜。   不管如何,身份仅会是他嫔妃的纳兰夕颜。   他做为一国的帝君,何必装得这么辛苦呢?   她埋下脸去,胸口的拥堵,随着那口血的喷出,渐渐空落起来。   离秋将孩子抱予一旁的锦褥上,他顺势一躺了下去,手轻轻的放到孩子头上。   不管怎样,这,是她的孩子,是真真实是存在的。   本以为是和她一样的,有着见不得光身世的孩子。   可现在,分明地,这孩子的父亲,就是他。   百味交杂中,她闭上眼睛,不再去多想。   也没有任何心力再容她去想了……   天曌殿,偏殿。   周昭仪卧于榻上,今晚,万阑俱静。   这种安静的背后是什么呢?   是她自夕颜昨晚早产开始,就被禁于这殿内的安静。   他的手扶上腹部,四个月的身孕,偶尔,能听到胎儿的动静,这些动静,是她唯一的倚赖。   彼时,轩辕聿对她说的话,仅是保得她腹中胎儿的平安。   对于她这个伴了他将近十年的嫔妃来说,并非是他在意的。   帝恩何其凉薄。   帝恩何其残忍?   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么快(19lou),这份凉薄、残忍,就没有任何掩饰地让她必须去面对。   这么快,她的所为,就被他所察觉。   而她自认做得极其隐秘了。   殿门一开,她下意识地一个哆嗦,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塌缩去,这一缩,光影照耀间,她瞧见,是太后出现在殿外。   但,纵如此,她的神色依旧是紧张的。   太后的到来,对于她目前的处境来说,或许意味是一样的。   “嫔妾参见太后。”强自镇静,她从塌旁下来,俯身请安。   太后缓缓步进殿中,殿门,在他的身后关阖。   阻去殿外那一抹光亮,唯剩下,殿内,昏暗的烛影。   “免了吧。”太后淡淡地说完这句话,兀自在殿内的椅上坐下,目光,却始终盯着周昭仪。   “太后今晚来此,不知有何教诲。”强迫自己镇静,语意里的战兢仍挥拂不去。   “昭仪心思这么深,哀家怎敢教诲昭仪呢?”   “嫔妾惶恐,还请太后明示。”周昭仪应得恭谨,那份战兢此事恰到好处地显露出来。   “周朝义,其实,你是聪明人,这么多年,难为你装笨拙了。现在,这里没有外人,你若对哀家据实以告,你腹中的孩子,以及长公主,哀家必会护他们安然长大。”太后悠悠说出这句话,“至于你,做出那件事开始,就该知道,是容不得了。”   周昭仪的脸上浮起一抹笑魇。   不必装了,太后都挑明了,用她腹里的孩子和长公主做为让她坦白的要挟,她没有任何装的余地了。   装了这么多年了,是该到尽头了。   “是,嫔妾是在醉妃的汤药里下了嫔妾所用的汤药,如若嫔妾的汤药没有问题,那么醉妃也该不会有问题才是。可见,嫔妾的汤药本身,就是不好的。”她顿了一顿,又道,“太后,醉妃的命就是命,难道嫔妾和那五名姐妹的命,就不是命了么?”   这,是她一直想问的话,哪怕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临到头,她还是想问。   “在哀家心里,都是命。”   “可是在皇上心里,就是不同的,不是么?本来,嫔妾仅是怀疑,但,从皇上除夕前,把我们六人,安置到这行宫,每日里,类似监禁一样的过着,嫔妾就知道,在皇上心里,要的,只是醉妃一个人!”   “帝王的心思,你去揣,除了让自己更累,再无其他。就如今,若你不是去担了这份心,何至于把自个都赔进去呢?”   “太后,嫔妾既然做了,都不会后悔。”   “不后悔就好。还有六个月,你安心养胎。”太后说完这句话,从椅上站起身,“在这宫里,你若一直笨拙下去,会活得更长。这般地出头,保住了别人,自个,终是搭了进去。”   周昭仪伏于床榻,行礼恭送太后。   是的,她若愚笨一点,能活得更长。   但,即便她是聪明的,这份聪明,因着常年不用,也不再是聪明了。   从她诞育长公主的那晚,轩辕聿亲临附中,她就隐隐觉到有些什么,以她在他心里的位置,他是断人不会亲临的,除非,这其中有着其他的意味。   而,现在回想起来,该市蒙上苍庇佑,她诞下的,只是名公主。   接着,是宫里陆续有嫔妃小产,他冷眼旁观,直到应充仪那次,她终于断定,这背后,一定隐藏着一道什么规矩。   她打点了一名司记,从司记局翻阅了自巽朝开朝来后宫的一些札录,每朝的太子虽是皇长子,皆不是由其生母抚养,其生母或死于生产,或是太子册立前死于意外。   意外太多,只能说明一个事实,蓄意为之。   但,不容她继续细查下去,轩辕聿凯旋班师回朝后,破天荒地第一个翻了她的牌,承恩前,李公公端来一碗所谓的补身汤药,她虽觉得奇怪,却是不能不喝的。   随后,一晚承恩,她沉寂了多年之后,竟会再次怀孕,这一孕,带给她的,却只是忐忑。   当她被轩辕聿和其余六名嫔妃安排到颐景行宫,每日用的安胎药换了一种味道时,这种忐忑更愈渐加深。   她和夕颜的身孕相差三月,如果说,因为什么外力的因素,导致她的生育时间,提前至和夕颜一样的话,是否,她就会成为札录里下一笔下的死于意外的嫔妃呢? 于是,她每每用那些汤药,都不会悉数用完,借着帐幔的遮挡,她把部分汤药倒于塌旁的小盂中,并在晚上,摒退宫人时,借着银碳之火,把这些汤药烘干,烘干后的壁上果然残留下一些粉末。   她把这些粉末收集起来,直到,除夕前夕颜随同轩辕聿来到行宫。   于是,从初一开始,她实施了她自个的部署。   她借着那部署,得以和夕颜每日共用膳食,汤药,每次亲奉汤药时,她都会不经意地让护甲悬于药碗边,并轻轻的磕碰,不过一瞬,护甲内药粉即洇入汤药内,不露痕迹。   如若这汤药没有问题,那么夕颜就不会有问题。   如若这汤药里有她猜的乾坤,那么夕颜服下后,无疑,就能反替他们挡去一劫。   反正,一轩辕聿对夕颜的在乎程度,定是有所周全的维护。   不是么?   她不想伤人,也不想任人伤害。   可,她没有想到,这么快,太后和皇上就察觉到是她所为。   其实,从她住进这偏殿始,这嫌疑就是逃不脱的。   醉妃竟会这么快早产,院正本是神医,不难断出外力所为,更何况,这药,还是院正所配的呢?   她存的侥幸,无非亦是,那药末是正常的药末,没有丝毫的问题。   慢慢靠往垫上,她知道,自己的生命,随着孩子的诞下,就是终结了。   而,另外五名嫔妃,由于她的所为,却是因祸得福,从此,在这冷冰的禁宫里,总有子嗣相傍。   太后说得对,有些事,看不穿,看不透,会比较好。   她,不过是步上了应充仪的后路,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   轻轻地叹出一口气,至少,还有六个月的时间。   只是,一步一步走向死亡,真的很难熬……   太后步出偏殿时,正看到轩辕聿伫立在天瞾殿外。   她不知道他站了多久,但,绝对不是在等她。   他的目光似看着殿内,又似仅是看着自个的靴尖。   他和她之间,隔得不算近的距离。   她停了脚步,他的目光骤然移到她这边。   两两相望,这想望见间,他的眸底,没有任何关于亲情的牵绊,只换成一道冷厉的目光。   “皇上,希望你能明白哀家的用心。”她向他走去u,缓缓说出这句话。   即便他听不进去,她却还是要说的。   轩辕聿的唇边勾出弧度,这种笑,带着她看得懂的意味,绝不是真正的小。   “母后,是否还准备让朕一并赦了,偏殿的那个罪人?”   “皇上,周昭仪的发落,母后不会拦你,但,至少要等她怀胎十月以后,毕竟,开枝散叶,是你为帝的另一项职责。”  “朕登基十四年来,到处都是职责约束着朕,母后,这帝位,真是有趣得紧,包括今晚,您那一道懿旨,下得,可真是迫不及待。”轩辕聿冷冷说出这句话,“若母后无事,还请回宫安之置,夜路太深,万一撞到什么不该撞到的,就不好了。”   “皇上,你何必提那些呢?”   太后的声音有些发抖,这么多年的母子情分,难道,连一个女子都抵不过么?   “母后,您在朕的心里,不管怎样,都是朕唯一的母后,只是,请母后做什么之前,也能顾虑一下,做儿子的心,好么?”   轩辕聿仿似瞧透太后的心思,说出这句话。   不过,不要紧了,他不会再有心,从今晚过后,他的心,遗落在了那处,再不复的。   这一语,重重地砸落于太后的耳中,她转望向轩辕聿,一字一句地道:“皇上,哀家不是不顾全你的心,总有一天,你是会明白的。”   轩辕聿大笑一声,仰起头来,笑声,震得太后的紁环都瑟瑟地颤抖着。   她看到,轩辕聿的眼角,有晶莹闪过,然,只是一闪而过。   笑停,他大踏步地往夜幕中行去,再不回头。   太后驻留在原地,转望向犹亮着灯火的主殿。   主殿内,夕颜紧闭的眸子,再次睁开,那声大笑,清晰地传来,她做不到忽视。   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一种含着浓浓悲恸的发泄。   为什么会这样呢?   不去想,她不要想。   对于他,她不要多想一次!   用力咬住下唇,那里,有腥甜的味道传来,却抵不去心底徒然湮升的疼痛。   “娘娘,您这样,皇上若知道,又要舍不得了。”   恰好,离秋端着张仲的汤药进的殿来,声音轻轻地想起在她耳边。   舍不得?   究竟是谁更舍不得谁呢?   她松下唇,对啊,她不咬,免得,被人看到留下的痕迹,还以为,她痛苦得无法自拔呢。   “娘娘,这么多年,奴婢没见过皇上对哪位娘娘这么上心,哪怕对先皇后,明里看着圣恩无限,人后,终是抵不过皇上对娘娘的好。”离秋似乎隐隐意识到什么,从她说出那句话后仿佛,气氛就迥然变了。   但,凭她再猜,都是猜不到的。   除了,让醉妃心里莫要记了别的,才好。   “娘娘,用药吧。为了小皇子,您的身子,快点恢复才好啊。”   夕颜没有说话,只由她扶起身子,用罢那碗药,复躺与塌,闭上眼睛,在没有任何的表情。   离秋轻柔地替她盖上棉被,又替小皇子,也盖了另一床稍薄的被褥,方行出帐幔,当起值夜来。   半夜里,孩子的哭声,惊醒了夕颜,以及离秋。   夕颜半撑着身子,离秋轻声:“小皇子估计又饿了。”   但,夕颜的奶水却是不够了,只得命离秋让张仲配了牛乳来,普让孩子喝了,他才甜甜地继续睡去。   而她,再是睡不着。   大半夜里,同样的情形又发生了两次,待到晨曦微露时,夕颜倦怠地再撑不住时,昏睡了过去。   张仲请早脉时,欲将小皇子暂时抱离一会,然,夕颜却是不允的,执意不人孩子再离开她一步。   她的担心,只有她自己明白。   怕轩辕聿突然抱走孩子,再不人她见到。   毕竟,昨晚若不是张院正抱来,他分明是不准备让她见到孩子的。   她真的怕啊,但,现在,她实在太累了,眼帘撑不住地,往下搭着。   离秋见夕颜这般,只把小皇子抱于怀里轻轻地哄着,生怕,在惊扰到她。   半睡半醒坚间,她听着离秋低低哄孩子的声音,方能安心闭上困倦的眼睛。   轩辕聿在议政点,处理完正事,本不想再去天瞾殿,不知怎的,那步子,却是不由他地,往这行来。   远远的,看到殿内,有女子抱着孩子走来走去,明知不可能是她,他仍是走了进去。   离秋听到轻微地步子,一抬头见是轩辕聿,轩辕聿示意她噤声间,她转了一下眸子,榻上,夕颜侧身向里,犹睡的迷迷糊糊。   只是,昏睡罢了。   早上,她仍是夕颜吐血回了院正,院正把脉后,只说,是郁结之气,无大碍,遂在汤药里开了些镇静安神的汤药。   这会子,果然是发了药效。   轩辕聿步子滞了一下,离秋却识得眼色地抱着小皇子,往一旁让去。   他和夕颜之间,离得真近。   他只站着,不再向前行一步,这份距离, 是再缩不近了。   直到,一个翻身,她的小脸朝向外侧,盖住的棉被,有半幅委落于地,他方有了让自己再次靠近她的理由。   将委落的棉被复替她盖上,她睡得,确是不安稳的,眉心始终颦着,可他并不能一指替她拭去这层颦紧。   否则,她万一醒了,让他该怎么一对呢?   只是,最后来看她一次。   只是这样罢了。   他凝着她,她的唇际分明好友添的新伤。   他知道,她心里不会好受,越在意他,越不会好受。   毕竟,他瞒去旋龙洞的那幕,不啻成了另一只别有用心。   可,他本来就是要用坦白那一幕,作为最后的了断,不是吗?   冰凉的手,隔着棉被,能觉到她的温度,这样,就够了。   他多想,在揉一次她如缎般的青丝。   他多想,再抚一次她娇美的脸颊。   他多想,再吻一次她甜润的樱唇。  但,他知道,再不能了。   将断未断,对她,才是伤害。   既然,他许不了天长地久,那又何妨,让她以恨替爱呢?   她蝶翼的睫毛微微颤了一下,身子,复向里翻去,半边中衣露在外面,他将棉被再次替她盖上时,分明觉到她消瘦的肩膀颤了一颤。   他蓦地收手,返身,就往殿外行去。   离秋有些愕然地看着这一切,而背向榻里的吸引慢慢地睁开眸子,谁都看不到她醒着,她宁愿是睡过去,却在昏睡时,听到那熟悉的脚步声,再再让她从梦里挣了回来。   倘若,她开口,他是否会留下。   倘若,她问他,他是否愿意告诉她真话?   没有倘若,没有!   喉口,除了昨晚留下腥甜,艰涩地不出一个音节,只有,身子无力地开始颤抖。   要怎样忘记一段感情,她不知道。   但,生生地将眸底的泪水逼回心里,需要多长的时间,她知道。   仅是才下眉头,不过却上了心头。   天永十四年正月初六,巽帝轩辕聿颁下圣旨:正月初五时,醉妃纳兰氏夕颜诞育皇长子,赐名轩辕宸,着册醉妃为皇贵妃,封号:醉念。待帝返回檀寻,拜祭太庙时,再册立皇长子为太子。   天永十四年正月初七,夜国使节着手彻查暮方庵失火一时,凤夫人近身宫女黎雪,有证词禀,凤夫人罹难前晚,曾收到尚书令信函,此信函内涉及机要,凤夫人命她,倘她有不测,亲自呈交国主百里南。   黎雪作为伺候凤夫人侥幸活下之人,在巽国官员介入调查时,她只做惊恐不知状,惟独,面对夜国使节,突然态度大转,甚至于提交了这封信函。   信函由使节密腊封起,八百里快骑送回夜国。   而,巽、夜两国的形式,因着这封信函,终是起了彻底的变化。   这几日间,夕颜的身子虽未复原,但为了海儿的奶水,她开始逼自己喝以前,从来不喜欢喝的一些汤水,每日里,也完全不再控制饮食,几乎膳房送来的膳点,她都会用得干干净净。   那些足足是她以前所用的三倍都不止。   但,哪怕,失去纤细的身材又如何呢?   只要,她的海儿健康地长大就好。   院正说了,海儿因早产,体质不是特别好,而用母乳喂养,能比牛乳之类更好。   她亦并不想将海儿交予奶妈照顾,纵然,宫内的嫔妃为了产后尽快恢复身材,大多,会选择把孩子托付给奶妈,她却不想,她只想,亲力亲为地照顾着海儿。   是的,她习惯叫海儿,而不是那个,象征帝王之意的‘宸’字。   犹记起那一年的约定,一年后,他答应放了她。   可,现在呢?他应该会留下这个孩子吧。  他,根本不会放弃这孩子。   所以,那个允诺,不过,是彼时的又一种欺骗!   醉念皇贵妃,这个封号,这个位份,对现在的她来说,无疑,更是种讽刺。   是啊,她醉了自己的念想,方会陷入他编制好的情网中,赔进情,葬了心。   她抱着海儿,看着他无忧无虑的小脸,哪怕,与那人是那么地象,她终究,对海儿,是疼爱的。   海儿,她的海儿!   无论父亲是谁,她只是她的海儿。   正月初八,甫用了早膳,夕颜抱着初醒的海儿,坐在榻上,逗着他玩:“海儿乖,真乖,海儿。”   她低低地喃语着,将脸贴在海儿的脸上,引得海儿又开始撇嘴。   他还不会笑,只会象征性地撇着小嘴,露出浅浅的笑涡。   本是祥和一派的殿内,突然被莫竹所打断。   莫竹带了两名嬷嬷进得殿来,容色肃穆:“奴婢参见皇贵妃娘娘!”   夕颜手里抱着海儿,刚刚喂了他些许的奶,撇嘴间似乎有些回奶,她正吩咐离秋拿帕子来拭。   “免。”她淡淡地说出这句话,声音不是很大,本来,她的体力就尚未恢复。   她亦并不是去望莫竹,只从离秋手里执了绵软的帕子,细细擦拭海儿的小嘴。   “娘娘,奴婢奉旨前来带皇子殿下往议政殿。”莫竹躬身禀道。   “莫竹,什么事要带皇子往议政殿,皇子方才回了奶,恐怕这会子,抱不过去呢。”离秋在旁启唇道。   “是皇上为皇子殿下按着规矩举办的洗三典礼。”莫竹道,“哪怕皇子殿下回了奶,却还是一定要去的。”   “不去。”夕颜冷冷说出这两个字,洗三典礼?去了以后,他还会送孩子回来么?   她无法相信他,他等的,不就是名正言顺地借着什么典礼把孩子从她身边再次带走么?   她的手紧紧抱住海儿,神色里,有些慌张。   “莫竹,请你代会皇上,小皇子的身子经不得风,今日风大,就免了吧。”离秋瞧着气氛有些僵持,开口道。   “这洗三是祖宗留下的规矩,更何况皇长子,又是皇上第一位皇子,怎可说不去就不去呢?娘娘,如有冒犯,多有得罪。”莫竹瞧着榻上,明显神色不对的夕颜。   听老宫女说,很多娘娘生下孩子后,就失宠了,看来,这位皇贵妃娘娘亦如是吧。   毕竟皇上这几日,连这天瞾殿都不曾来了,独宿在书房内,不是吗?   迷醉骄傲地翘起唇角,磨具被太后赐死后,这宫女中,品级最高的就是她了。   “娘娘,老奴失礼了,请把皇长子殿下交予老奴。”两名嬷嬷躬身道。   夕颜只抱着海儿,别过脸,并不理会她们。  对于这些人,她倦怠开口,她的意思很明确,这孩子,如今,她一步都不会让他离开她的。   “娘娘,误了吉时,不仅奴婢担待不起,连娘娘都未必能担待的。多有得罪了。”莫竹说出这句话,使了个眼色给两名嬷嬷。   那两名嬷嬷道一声得罪后,径直就从夕颜手要抱走孩子。   “你们怎么能这样!”离秋在旁急斥道。   “离秋,你好歹伺候过多位主子,怎么,这点规矩都不懂了?”莫竹冷哼道。   离秋不与她分辨,上前去拉两位嬷嬷,却被反手一推,一推间,她望向殿外示意当值的速进殿来,殿外,当值恰是蜜甜,蜜甜见这般,方要进殿来,早被莫竹带来的太监一并挡在殿外。   夕颜用力护着海儿,不让嬷嬷抱去,嬷嬷碍着是皇长子,也不敢用太大的力,僵持间,海儿忽然哇哇地大哭起来,夕颜一惊,手一软,早被其中一嬷嬷劈手抱过。   “把海儿还给我!”   夕颜喊出这句话,伸手去够,却被另一位嬷嬷阻止:“娘娘,多有得罪了!”   “皇贵妃娘娘,你身子未曾大安,是不能去议政殿的,皇长子殿下,奴婢会好好照顾,请娘娘放心。”   夕颜被那嬷嬷拦住,眼见挣不开,她奋力去推那嬷嬷,那嬷嬷,收手推了过去,她的力再收不得,身子一冲,从榻上一径地跌到了地上。   “娘娘!”离秋惊唤一声,忙奔上前,扶住夕颜。   “把孩子还……我……”夕颜的甚至,伏在地上,犹是喊出这一句。   “我们走。”莫竹并不在望夕颜一眼,就往殿外行去。   这一走,莫竹突觉,眼前一黑,只看到,轩辕聿出现在殿外。   按着时辰,现在,皇上理该往议政殿去了才是,太后的驾辇都早过去了。   莫竹有些讪讪,忙躬身道:“奴婢参见皇上,皇长子殿下奴婢已接到,即刻送皇长子殿下往议政殿。”   轩辕聿目光示意李公公,李公公忙上得前,抱过莫竹怀里的轩辕宸。   “来人,将这贱婢拖下去,重责六十。”   轩辕聿冷冷说出这句话,莫竹骇得扑通跪叩于地:“皇上,奴婢犯了什么错,您要这般打奴婢?”   “莫竹呐,皇上是让你来请皇长子殿下,不是让你,连皇贵妃娘娘都一并地不放在眼里,这板子打的,就是你的大不敬之罪,还不快叩头谢恩,这大不敬的罪,若是赐你一死,你也是当得的。”李公公在一旁道。   “皇上,饶了奴婢,奴婢再也不敢了,皇上!”   莫竹这么喊着,早被旁边的太监驾了下去,那两嬷嬷吓得如筛斗一般,也再是做声不得。   轩辕聿瞧了一眼,伏在地上的夕颜,克制自己想走过去的冲动,语音依旧淡漠道:“朕会在典礼后,再将宸儿送回来。”   说出这一句话,他返身就往殿外行去,却听得离秋哭喊的声音:“娘娘,您怎么了?您倒是说句话呀,娘娘!”   他止了步子,再迈不出一步,回身望去,离秋抱着夕颜,夕颜却似是人事不知一般。   他几步迈到离秋身旁,一把将夕颜抱过,虽用了十足的力气,触到她的手臂,终是化为恰到好处的力度。   怀里的她,双眸紧闭,脸若金纸。   他早该知道,她的身子,本就没有复原,前几日又郁结吐了血,全是轩辕宸在身旁,方撑了下来。   可,现在,她该是以为,他是要夺去她的孩子。   他根本没有这心思,只是,洗三的规矩在那,并且,一场典礼也就一个时辰的光景。   既然,一切的事都避不过,他不希望委屈这孩子。   别的皇子该有的,他会有,别的皇子没有的,他也会有!   只是,终究,又伤到了她。   他抱着她,一个打横把她抱回榻上,失去知觉的她,却仍是轻到让他心疼。   自诞下孩子后,她的身子非但在大补下不见丰腴,凡是迅速地消瘦了下去,她的心思、计较太深太深,这样,又怎么好得起来呢?   但,他能怎么办?   长痛,不如短痛!   把她放回榻上,他就会离开。   这场洗三误会的发生,也好!   正在这时,他怀里的人,终是悠悠地回了一口气,慢慢睁开眸子,这双如水的瞳眸触到他时,仅化为彻骨的冰冷:“皇上不是嫌我脏么?还愿意抱我?”   未待他启唇,她似是喃喃自语地继续道:“您说,杀了我,只会弄脏手。既然我玷污了龙脉,旋龙洞就是我最后的归处。那个时候,您就准备让我死,现在,何必惺惺作态呢?”   “是我别有用心了,所以,当初的解释,您不愿听,只是,到最后,不知是谁更有别有用心呢?您要的,其实,就是我的孩子,因着这个孩子,我才回到了您的身边,看似让您荣宠了这半年。”   “如果,这个孩子,长得不像您,您是否会愿意继续骗下去呢?让我以为,这荣幸,都是真的,您是真的——”   剩下的话,她在说不下去,但,她的眸底,除了冰,仍是冰,不会有眼泪,不会有! 结局卷 夔龙锁绮凤 醉卧君怀笑 【39】      她希望他骗她,如果,骗能长久 ,就这么一直骗下去,直到她回到苗水,该有多好啊?   真相从来都是未必能让人接受的。   所以,曾经,有关一些真相的探究,她并不愿去多想,仅是为了怕直面真相时不堪。   然。现在的这些,是她回避不得的。   她将脸埋低,哪怕,这样的姿势,会让人轻易地流下眼泪,但,现在,他不会在有眼泪了。   至少,这个姿势,能让她不去看他。   不去看到,他眸底或许会有的绝情。   她怕,她真的怕。   所以,那晚,她只提了这个‘海’字,却再是说不下去。   原来,是她自己根本没有勇气面对,今日的一切,都不过是场精心部署的骗局。   那样,她的世界,会塌了么?   她不知道,她知道的,是现在,他抱着她的手,再不会温暖,只有无边的冰冷。   这些冰冷,那么清晰地烙进她的肌肤,她怕,连最后一点点他之前留给她的温暖,都被冻结。   她缩紧身子,尽量让自己不再触到他的手,可,再怎么缩,他的手,始终,还是在那。   他抱着她,将她放到榻上,她的这四句话,落进他耳中,确是陌生的。   他从不记得,和他说过这些话,可,从这些许的片段里,他想,他知道,是谁对她曾说过这些话。   旋龙洞,那些由‘他’口中说出的绝情话语,不啻是另一种决绝的伤害。   原来,再见她时,她对他的厌恶、冷漠,都是缘于此。   原来,是这些话的存在,让她在重逢后,对他那样疏冷。   而,让她克服这些话带来的心理阴影,重新敞开心扉,对他说出那个‘爱’字,该有多难,该有多值得他珍惜呢?   可,如今,却只能放手。   他松开抱住她的手,她躺到了塌上,再不需要他的拥抱了,不是么?   收手,不容自己有丝毫犹豫,迅疾返身的刹那,她的手突然拉住他的手腕。   这一拉,他稍侧了身,眉心,蹙眉。   他再不快离开,他担心,他的伪装就会全数在她面前粉碎。   但,他不能!   此刻的机会无疑是最好的。   让她恨他。   让她能因为这恨,没有他,也能好好活下去,不是吗?   他会安排好能和轩辕宸出宫的一切,他都会。   现在,只需要他甩开她的相拉,命李公公抱轩辕宸出殿,就都好了。   她看到她眉心一蹙,她的手,略松开他的腕,移到他明黄的袍袖上,终是,再说了一句:   “能给我一个解释么,为什么要在旋龙洞那样对我?”  他的心随着这句话,重重地被攫住。   “聿,告诉我,那不是真的,好么?你说,我就会信,聿……”这一语,她说得极轻,青到仅他可闻。   他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句话,带着哀求的味道,求他哪怕骗她,都要否认这一切。   她不在紧紧地把自己掩饰起来。   他知道,她是怕被人伤害的女子,所以,一直用她自以为的迂腐方式去拒绝所有uuuuu,哪怕是善意的靠近。   他亦知道,她素是骄傲的女子,把尊严看得重过一切。   可,今日,竟然,在他面前,近乎哀求地要他说这一句话,他的心在攫紧时随着这一句话,却是松开了。   是他太自私,奢想着,能再有一年的相守,换来相爱。   只是,他忘了,爱这东西,能让人甜蜜,却也能让人痛苦。   如今,她陷下去了,她这么痛苦,皆是他的过错。   将断不断,除了增加她的深陷,再无其他。   “都是真的。”他用最淡漠的语气说出这句话,“你们,都先退下。”   “诺。”   李公公、离秋躬身退出殿外。   殿外,风,刮得很大,李公公小心翼翼地用襁褓边裹住轩辕宸,离秋亦背过身去,替轩辕宸遮去些许的风。   这些风,是能遮过的。   但,此刻,夕颜心里,吹进的冷风,却恁谁都无法挡去。   那些风,带着凌厉,每一次的吹进,都从她本破碎的心理,再剜刮走一块,于是,她发现,曾几何时,她的心,早就千疮百孔,任由风摧。   “对,旋龙洞的一切,都是朕部署的,你该听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罢。你当时不过是朕一统天下谋算中的一步,如果不是后来发现你怀了孩子,朕根本不会把你从银啻苍那接回来。当然,朕也没想到,你会嫁给银啻苍,看来,彼此的谋算,反是成全了你和他。”   这句话,用最淡漠的语调说出,真的很残忍。   他能觉到,她的手从他的手腕上滑落下去,仿似再也无力相握地,滑落下去。   “我不要你这么骗我,你这么骗,一点心都没用。”   “若真是那样,你何必用自己的命来保护我呢?沙漠里那次飓风,会要了你的命啊。”   “若真是这样,你何必借着酒醉对我说出那番话呢?那样的甜言蜜语,哪怕不不说,我都必须得把孩子生下来,这根本不象你的行事风格啊。”   “若真是这样,我千机毒发的时候,你何必要用自己的身体替我化去火床的炙烤呢?”   “若真是这样,我生产那晚,你何必当着稳婆的面再去装成那样在乎我呢。”   “你一定是又再逗我,想让我再迂腐得化不开,然后生气,你一直都这么逗我——”  她顿了一顿,换用一种轻松,甚至带了几许娇嗔意味的声音道:   “聿,这一点都不好玩,不要再玩了,好么?”   这句话,落进他的耳中,他的泪,有一颗就这么溅落了下来。   这,是他第二次流泪,这么短的时间内,却都是为她。   素来,只道是流泪不如流血,流泪,不过是懦弱的体现,可,再这一刻,容许他最后一次,于心里懦弱,于嘴上硬冷吧。   “纳兰夕颜,别自欺欺人了,朕对先黄后也这么宠过,只是,你不曾看到罢了。对于一个没有多少感情的人,朕都可以为了她背后的家族去宠,何况,你当时腹中,有着朕最珍贵的孩子啊。”   他冷绝地说出这句话,带了一丝笑意,继续道:   “朕要的,仅是你腹中的孩子,毕竟,这孩子对朕才是最重要的,至于你,确实又几分姿色,只是这分姿色再迂腐的衬托下,却让人无法容忍。本来今日,若你不阻着洗三,朕或许对你还会再演几天戏,但,很可惜,你这样做,除了让朕无法容忍之外,再别无其他。”   身后又片刻的时间,再没有一丝声音,这份沉默,让他一时迈不开步子,但,也不能再回身去望她。   “我明白了……”她的声音打破这份短暂的沉默,从他身后传来,随后,一丝的动静都不再有。   四个字,很简单,每一字,都落进他的耳中,犹如再他的身上,撕开一道口子,直到,支离破碎。   没有了她,一切对他,只意味着支离破碎。   他向殿外行去,没有停留。   在支离破碎于她面前,再无法掩饰前,他必须离去。   殿门关启,他的身影,不见了,轩辕宸也不在了。   她独守着殿的空落,还有,看似显赫的那个皇贵妃身份。她抱住自己的脸,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凄凉的尖喊:   “啊——!!!”   在旋龙谷遭受凌辱,又被抛弃时,她没有喊,因为彼时,她拒绝付出。   在命不保夕,承受千机寒毒时,她没有喊,因为彼时,再噬心,总是忍得住的。   在母亲陈媛意外亡逝后,她没有喊,因为彼时,她知道,这样做,只会让陈媛走得不放心。   在整整煎熬了十二个时辰,诞下海儿时,她仅喊了撕哑的一声,因为彼时,她不想让守在她身后的他担心。   可,现在,她在十七年中,第一次痛彻心扉的喊声,竟是为了他。   原是为了他!   为什么,就连骗她一次,他都不愿意呢?   她要的不多,至少,在他放她出宫前,他继续骗着她,让她以为,这一辈子,她真的爱过,也被爱过,她只要这样!   在爱的面前,她终于放下了所有的矜持,自尊,骄傲,换来的,仅是又一次的抛弃。  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   以色侍君,进宫前,就知道是不能长久的,所以她一直可以保持着清冷的警醒。   因为,她怕,怕被伤害。她进宫,最初的目的,很纯粹,仅是为了王府。   但,却在他的温柔下,一步一步地,她付出了全部。   等到她发现,爱他至深时,换来的,不过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欺骗。   喉间有腥甜的味道涌出,她把脸仰起来,那些腥甜的味道,包括眸底的雾气都一并回了下去。   只是,周身,再无一丝一点的热气,除了冰冷,仅剩冰冷。   远远响起礼乐之声,这些喜庆的声音里,离秋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   “娘娘,等洗三典礼一完,李公公会把小皇子给您抱回来的。”   夕颜没有说话,只是把脸仰起,先阖着双眸。   “娘娘,这药您先喝了吧,院正说,您身子不稳,对小皇子是不好的。”   夕颜没有象以往那般去端药,仿佛,有些什么从她思绪里抽离,然后,她一切的感觉,都随之变得木然起来。   “娘娘,您别吓奴婢,娘娘!”离秋觉到有些不对,放下药碗,伸手去扶她的身子。   触到的,是一手冰冷的汗渍,殿内的银碳隆得甚是暖融,这一手的冷汗,终让离秋骇得急呼蜜恬去寻张院正。   他在殿外,听到里面。传来清晰地一声尖喊,这声尖喊,终是让他的支离破碎一并地震破,弥天漫着,再无法拼凑。   夕颜,他的夕颜,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   生离比死别更能让她接受,因为,至少,她还会活着。   对于死别,以她现在对他的用情,他真的没有把握,是否还能让她活下去。   而,他要的,仅是她好好的活着。   好好地带大宸儿。   现在,他会为了这个目的,替她再去做完一些事。   将帝王运之前朝的策略,用于后宫,他可以比任何善于宫心的嫔妃,做得都好。   这一切,仅是为她这一辈子,第一次爱上却,不得不放手的女子。   张仲进殿时,看到夕颜的样子,明白,是失心所致,药物能做的太少,而,她失去的那心,那人,却是没有办法再予她的。   这世上,有两种毒,他触不得。   情毒和千机。   夕颜纵因着轩辕聿的度血,解了千机,然,情毒呢?   他和她都中了这毒,却,只能彼此尝到噬情之毒,终不得解。   张仲微微叹出一口气,仅开了一副有镇静作用的汤药,以这个女子的坚强,或许,将情毒深埋于心的日子不会等太久。   只可惜了他那徒弟,纵为帝王之尊,却始是为其所累。  陈锦身着皇后品级的服饰,高耸的参云髻旁各插八支金步摇,金步摇真是重啊,压得她的颈部,似乎都快不是她的一样,可即便如此,她仍保持着高昂的脸,以及雍容华贵的步子,走进议政殿。   连夜赶路的颠簸,在这份雍容华贵后,皆化为无形。   她,陈锦,撰国的皇后,今日就要陪同帝君一起主持这洗三的典礼,然后,这皇长子,就会是她的。   纵然,皇长子的生母是夕颜,又如何?   纵然,这皇长子或许会混淆皇室血脉,又如何?   太后昨晚那一道口谕命她前来行宫,她立刻就欢天喜地来了。   外人看来,不过是这个皇后,仍是那么缺心眼。   人前,缺心眼,总比心计深要好吧。   经过陈媛那件事,她想明白了,只要凡事不会影响到她的利益,她愿意继续装成愚笨的样子。   因为,太后已洞悉自己的心思,她若以锐相对,她没有这个自信能硬的过太后去,毕竟,哪怕是亲戚,这皇宫,也没有丝毫情面可留。   陈媛就是个例子,不是吗?   让太后知道她不笨,而这个不笨的又带着点血缘关系的女子识时务地再不忤逆于太后,太后对她的计较,该不会再是问题。   再者,那件事后,皇后显然是不待见她了,那么,这个皇长子,再如何,是她最后的依傍了。   在太后,没有反悔前,这个傍依她一定要牢牢地抓住才是。   洗三典礼,着实是无趣的,但眼见着,皇上似乎很疼这个皇长子,她也仅能一步一步陪着去做。   那皇长子,大概因为早产的缘故,皱巴巴地就象一只小猫一样,偏是诸臣都说象极皇上,她倒没瞧出来,就这么巴掌大的孩子,和俊美无寿的轩辕聿有什么相像的。   看上去这孩子的母亲美艳得很,生出来的孩子,却都捡着缺点生了,若她能生一个孩子,必定是比这优秀千倍才是。   她陪在旁边,不觉意兴阑珊,表面,非得装出欢喜的样子来,笑得久了,连她的嘴都忘记该怎么阖上。   真是虚伪啊。   她拢了下披帛,耸了下肩,却看到轩辕聿抱起孩子,向下面的诸臣宣道:   “这是朕的第一子,也是天命之子轩辕宸!”   这一语落,代表繁复的洗三典礼正式结束,众臣齐跪叩于地,齐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仿佛,那孩子,真的是天命赐给撰朝的一般。   陈锦愈发觉得无趣,那笑,随着轩辕聿的举止,僵在了脸上,她松下披帛,纵然这孩子,以后会由她抚养长大,可心里,终是怎么想怎么别扭,她眼角的余光,瞧到太后的脸上亦带着笑意般般,是啊,太后不也是皇上的养母么?  看来,自己的修为是不够的,否则,也该做到象太后那样才是。   她目光转移,看到轩辕聿将孩子抱予老公公,却并没有说一句话,老公公仿似识得眼色,忙道:   “奴才这就将皇子殿下抱去予皇贵妃。”   抱去给她?   陈锦微移步子,道:   “皇上,宸儿就交予臣妾吧。”   说罢,她伸出手,就要从老公公手上接过轩辕聿。   只这一接,老公公未放手时,顿觉轩辕聿目光如炬地盯向她,她的手被这目光盯得稍滞了一滞,但碍着群臣面前,已伸出的手,又怎能收回呢?   “皇上,臣妾会好好照顾宸儿的。”   她复加了这一句,一语甫出,轩辕聿的薄唇勾起,看似在笑,笑的背后,却有着让她不敢再去深究的东西:   “皇后贤惠,但,如今宸儿尚离不开皇贵妃的喂哺。”   简单的一句话,他伸出手,将陈锦的手牵过,陈锦随着他这一牵,心,分明是漏跳了一拍的。   他,哪怕在昔日,迎娶她进宫为后时,都没有主动牵过她,那一晚,她清楚地记得,是老公公将他和她的手放在一起,然,仅是相握,却是虚空的相握。   今日,她觉到,他的手,不再虚空的握住她的,那么真实的触到她的肌肤,她反手握去,看到他的唇边笑涡为她而显出。   他,真是俊美无寿,宛如天神。   她有些迷醉地看着他的侧面,一时间,竟似忘记众臣犹在下面,知道太后的声音响起,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今日,我打撰朝喜得皇长子,待皇上起驾回宫,哀家要亲自主持册封太子的大典!现在,皇上于隆庆殿预备下洗三酒宴,请诸位进行畅饮。”   诸臣俯身应声间,太后行至轩辕聿和陈锦中间,她瞧了一眼,俩人看似握紧的手,眸底拂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神色,道:   “皇上,皇后率诸臣入席吧。这孩子,由李公公抱予皇贵妃即可。”   陈锦见太后望来,有些羞涩地低下脸去,却是不肯把手抽出,只看着,轩辕聿依旧紧握住她的,道:   “也好。”   轩辕聿牵着陈锦的手,一并往宴席行去。   这一宴,实是算作午宴,轩辕聿似是很高兴,一杯接一杯的饮着酒,直到,面若桃花,眸华璀璨,太后在旁终道:   “皇上,少喝几杯,今日虽是欢喜的日子,酒,总是伤身的。”   “母后,朕今日高兴,开怀畅饮又何妨呢?”   “皇上高兴就好。”太后说出这句话,却眼见着轩辕聿又灌下一杯,再是阻不得。   酒酣宴罢,轩辕聿起身,略略摇晃:   “诸位,今日,不醉不归,朕,看来,已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先行失陪。”  醉,这个字,如今从他嘴里吐出,都会做不到自然。   惟有,借着酒意,方能掩去这些许不自然吧。   他的身子摇晃,陈锦跟着起身,扶住他,柔声:   “皇上,臣妾扶您回殿吧。”   轩辕聿睨了她一眼,不置可否,只任由她扶着,往殿外行去。   上御辇,李公公在旁多问了一句:   “皇上,还是往书房歇息么?”   “不,天慾宫不是尚有处偏殿。”轩辕聿打断道。   “诺。”   陈锦的唇边浮过一缕笑容,书房,岂非无趣呢?   辇停,陈锦先行下辇,她递出手去,轩辕聿对她笑得愈浓,手牵住她的,下的辇来。   一旁有名小太监,奔至李公公身旁,道:   “公公,莫竹姑娘,怕是不行了。可要传太医瞧下?”   李公公一个大耳掴子抽了过去,唾道:   “没有看到皇上在这么?没眼色的东西!”   这一抽,小太监吓得跪于地上,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其实,这话,并非小太监没眼色,实是李公公刚在宴席上就听得人来禀,说莫竹生生挨了六十板子,连板子都打断了一根,怕是受不住了,问能否传名太医。   但,没有皇上的允许,这等受罚的罪奴,他李公公又怎敢做得了主呢?   只有这样,让人当面禀了,看主子是否顾念旧情罢了。   “皇上,莫竹犯了什么事,惹您这般地罚她?”陈锦问出这句话,似是要扮一回贤惠。   “不过是个不会伺候主子的奴才。”轩辕聿带着醉意醺醺地道。   “若莫竹伺候皇上不周,那真是该打。但,倘若,是别的地方伺候得不好,那该是莫竹的心无法二用罢了,是以,还请皇上容臣妾请一道恩旨,今日是皇子殿下洗三的大好日子,念着这,皇上还是让太医去瞧下吧。”   陈锦这一语,带了双关之意。   她知道,轩辕聿哪怕醉了,都该是听得懂了,也是她的一步试探。   果然,轩辕聿微眯起眼睛,这一眯,让她有些不敢直视他的墨黑的眸子,他略俯低身,知道凑近她的脸,唇几乎贴着她的鼻尖,道:   “那就交由皇后处置吧。”   这一语,说得极轻声,外人瞧着,也带了几许的暧昧,陈锦的脸颊很烫,却仍得故作镇静地道:   “李公公,皇上的恩旨听到了没,还不叫太医去瞧一下莫竹。”   果然,这莫竹石伺候别人不周才招了这顿板子。   看来,那人,在轩辕聿心上,可真是着紧得很啊。   她的眸底掠过一丝不悦,不过稍纵即逝。   因为,轩辕聿的脸离她太近,她怕一个不慎,露出端倪,给他瞧到,又是功亏一篑。  而,轩辕聿仅是笑着复稍直了身子,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些许的不悦。   “诺。”   李公公得了令,即刻吩咐一旁的人去传太医,而陈锦瞧了一眼被轩辕聿牵住的手,带了几分羞涩地道:“皇上,臣妾扶您歇息吧。”   “好。”轩辕聿应出这字,牵起陈锦的手,往另一侧的偏殿步入。   偏殿内,因轩辕聿临时要往这歇息,匆匆布置的锦褥榻铺还算齐整,只是刚拢了的银碳温度尚未起来,还是有些清冷。   陈锦略略地缩了下身子,轩辕聿牵着她的手,仿石觉察到这点,停了步子,转眸凝向她,语音温柔得让她有些恍如梦境之感,但,她知道,这不是梦。   “冷么?”   “嗯。”她颔首,这些突如其来的温柔,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印象里,他于她,除了淡漠,就是用最温柔的声音说出最残酷的话。   今日的他,不同于印象里的他。   陌生,却让她的心,跳得那么地块。   “皇后——”   他修长的手指拂过她低垂的眸底时,抬起她的下颔,她不敢去望他,但,目光,还是不自禁地瞧向他,只这一瞧,便被深深吸了进去,再是挪不开。   “朕——”   他拉长了语调,并不把话说完,薄薄的唇,却是愈来愈贴近他,他的气息萦绕在她的鼻尖,她的心如小鹿乱撞,慌张的闭上眼睛,旦听见,殿外,传来一声宫女的禀报声:“皇上,周昭仪不肯用汤药。”   这一声打断,是他的唇顷刻间离开她的鼻尖,连属于他的气息,都一并疏远的离她而去。   她睁开眼睛,正看到他的眉心紧锁。   该是为了那周昭仪不服用汤药罢,也难怪,怀了身孕的女子,或多或少总是骄纵些的。   “皇上,让臣妾把药端去,想周昭仪看在臣妾的份上,亦该是会用的。”   她在轩辕聿心里的印象,要慢慢地扭转才行,那夕颜得宠的原因,最初不也是她豁达大度么?   这些,在轩辕聿离宫的这几个月,也该学得不会差到哪里去才是。   “皇后愿意?”   “能为皇上分忧,实是臣妾应该做的。”   轩辕聿的手松开她的下颚,轻笑:“那,就有劳皇后了。”   “喏。”陈锦得体的福身,又道:“皇上,臣妾先扶您休息吧。”   “朕确实是饮多了,也好,朕先休息一会,皇后回来,再叫朕。”   “诺。”   轩辕聿的手轻柔的替陈锦把一缕碎发将至而后,他的温柔,终让陈锦的脸再次发烫起来。   这时,她的心里,隐隐有着些许的怨尤。   那个什么周昭仪,偏在这时扫了人的兴,不过,也好,她又多了一次贤惠的表现,不是么? 周昭仪住的,竟是天瞾宫另一侧的偏殿,这让陈锦是没有想到的。   当引路的宫人停在那处偏殿前时,陈锦的脸上虽仍是未曾散去的笑意,这笑,却是进不了深处的。   宫女推开紧闭的殿门,因着她是皇后的品级,无需通报,便可直接入殿,对于她的入殿,卧于榻上的周昭仪显是惊讶的。   “皇后娘娘。”   “正是本宫。”   陈锦慢慢行至周昭仪跟前,看到即便盖着棉被,周昭仪的小腹仍微微隆起,依稀可辨得四个多月的身孕,这一辩,让陈锦的目光不由得一紧。   待周昭仪生下这孩子,无论男女,都该晋一位到妃了罢。   宫里高位的后妃,无疑又多了一位。   心底,是不悦的,唇边的笑愈发自然。   她坐于周昭仪榻旁,道:“昭仪今日的药,还没用罢,本宫听闻你不愿用药,亲自把这药给你端来,还望昭仪看在本宫的面上,快把这药用下才是。”   “嫔妾不明白皇后娘娘的意思。”   周昭仪下意识的往后缩了一缩,明明,午膳前就已用过一次药,为何皇后还亲自送来呢?   “昭仪,如今你是有身子的人,这汤药,实是不能不喝的,若觉得苦,本宫让人备了蜜饯帮你下药。”陈锦从宫女手中端起汤药,呈予周昭仪。   “皇后娘娘,是您让嫔妾喝这碗汤药么?”周昭仪的话里,实是有话。   “是皇上惦记着昭仪的身子,见昭仪不愿用药,特意让本宫送来予昭仪用下。”陈锦把那药又送近了几分。   周昭仪盯着这碗药,唇边,只是一抹苦笑。   “皇后娘娘,您又何必要亲自送来这碗药呢?”   周昭仪问出这句话,心里早有了计较。   她,眼见着因伤及皇贵妃,得罪了皇上,即便太后能容她,皇上又怎会容呢?   所以,皇上碍着太后,不能做的事,自然,就由皇后来代劳了。   按着她所查到的规矩,皇长子都由后宫最尊贵的女子*****,那么,皇后无疑是最大的受益者。   但,要从皇贵妃手中顺理成章的抱过皇长子,不也是皇上点头么?   而她怀的是皇嗣,不论男女,诞育后,从皇后的角度来看,终会晋为妃。   是以,皇后倘得了皇上的密令,送来这碗汤药,行的便是一举两得之事,有何乐不为?   毕竟,皇后是太后的亲戚,这点血缘关系,终究让太后不会做太多的计较。   “周昭仪,本宫只知道,这汤药,是为你的身子还,趁热,快喝了罢休。”   “既然皇后亲自送来,嫔妾却之不恭了。”周昭仪的手接过药碗,指尖却是瑟瑟的,“皇后,有一句话,嫔妾还是要劝奉于您,皇贵妃在皇上心里的位置,不是您奉这一碗汤药于嫔妾,就能转圜的。”  陈锦随着这一语,脸色微变,道:“皇贵妃在皇上心中的位置怎样,与本宫有何关系呢?本宫身为中宫,维系后宫和睦,方是根本。周昭仪,你这话,本宫该算你谗言之罪,还是只当你怀了身子,头脑愈发糊涂呢?”   “皇后娘娘,嫔妾只是提一下罢了,您,何必真往心里去呢?这宫里呐,最怕的,就是女人为难女人,可惜,到头来,争不过的,都是自个的命。”周昭仪说完这句话,抬起手中的药碗,一饮而尽。   这碗药,她拒绝不得。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只是,她真的不甘心!   为何都是女子,偏是两样的命呢?   陈锦瞧她用了药,遂起了身:“周昭仪,既然用了药,就好好歇着吧。”   说完,她返身,走出殿外,周昭仪的手,一松,那碗药,径直落于地上,化为一地的碎瓷。   只是,这一地的碎瓷,再割不伤谁的心了……   陈锦甫走出偏殿,恰看到离秋匆匆奔出,她睨了一眼离秋,离秋忙收了步子,躬身,道:“奴婢参见皇后娘娘。”   “跑这么急,难道,在行宫,就忘记规矩了么?”她瞧着伺候夕颜的人,就是厌恶,偏是这句话,犹得说得仿似平常。   “回娘娘的话,奴婢失仪了,请娘娘责罚。”离秋边答着话,边把手里的一方白色丝帕悄悄收了起来。   “那是什么?”   “只是一方奴婢的帕子。”离秋平静的禀道,并没有一丝的惧慌。   “哦,你的帕子,也可以用这云纹么?真是胆大妄为的奴才。”陈锦的眼睛何其精锐,早瞧到,帕子一角,绣着宫里一品以上方准用的云纹,“还不拿给本宫!”   “诺。”离秋眉心皱紧,躬身呈上帕子。   陈锦展开帕子一看,虽是平常的宫帕,但,上面一滩未干枯的血迹,却是不容忽视的。   “这是什么?”   “回,是皇贵妃的。”   “本宫知道是皇贵妃的帕子,难道,你以为能诳得过本宫么?”   “回娘娘的话,皇贵妃自诞下皇长子后,身子一直不大好,是以,刚刚由咳出这口血。”   “啊,是咳血啊。来人呐,快宣院正往皇贵妃那瞧着去。”陈锦故作紧张地吩咐边上的宫人,又对离秋道,“你也赶紧回去伺候着吧,皇贵妃病得这般重,身边断是少不得人的。”   “奴婢知道。”   离秋伏身间,眉心,却是未曾松却。张院正才开汤药,给皇贵妃用下后,不知怎的,就呛起来,临到末了,咳出这口血,终是让她担忧害怕起来。   陈锦收了那方帕子,眉间轻扬,这,可谓,得来全不废功夫。   她步子轻快地步进另一侧的偏殿,越过层层纱幔,宫女悉数躬行礼间,第一次,她不用通传,就能进到殿内。   轩辕聿一手支卧于榻上,睡得显见并不踏实,听得她刻意放轻的步履声,已睁开瞳眸,道:“皇后,回来了?”   “是,臣妾回来了,周昭仪已服下汤药,请皇上放心。”   “有皇后代劳,朕自然放心。”轩辕聿对着她,复笑了一笑,这抹笑里的意味,他知她是看不懂。   他也不需她看懂。   “皇上,有件东西,臣妾不知道,该不该呈给您看。”   “哦,是什么?”轩辕聿眉稍微扬,漫不经心地道。   陈锦仿似犹豫了一下,方下定了决心,双手奉上那块白色的丝帕:“皇上,这是刚刚皇贵妃复宫女,呈上来的帕子,说是——”她顿了一顿,瞧见轩辕聿仅淡淡地扫了一眼,丝帕上的血迹,并没有多少的动容。   “是什么?”他问出这三个字,语意冷漠。   “说皇贵妃又咳血了。”   “哦,传院正起瞧了么?”   他的语意中仍是没有起一丝波澜,可,只有他清楚,在触到那丝帕上的血时。仿佛,那血是从他心口流出的一般的疼痛。   他,不能再疼痛了。   麻木吧。   麻木了,才好过一些。   最后为她做完一些事情之后,他该让自己永远的麻木了。   “已经传了,只是,皇上,皇贵妃是身子都这般了,您看,若再分心照顾皇帝长子,怕更是不好的。”皇后低声道。   皇贵妃既然咳血,无论从哪方面来讲,自然是不能再哺乳皇长子了。   那么,这个孩子,是否能提前由她来照顾呢?   这,才是她意外得到这方帕子最想要的东西。   说完这句话,她静待轩辕聿的回答,轩辕聿仅是饶有兴致地睨着她,却并不说话。   此时,殿外突然传来宫人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李公公踉跄地奔至殿外。   难道,皇贵妃不好了?   她尚来不及多想下去,旦听得李公公道:“皇上,有急事禀!”   “怎么了?”轩辕聿的声音,是平静的,这份平静,让陈锦不禁望向轩辕聿,轩辕聿的目光凝着她,目光里,却有一种让她觉到深深恐惧的东西。   “周昭仪小产了!”   “哦——”轩辕聿应了一声,凝着陈锦的眸光,带了一缕笑意,一如今日,他一直对她笑的一样,“皇后,你给昭仪送去的,是什么汤药?”   书本网小说论坛dandan95手打,转载请注明 结局卷 夔龙锁绮凤 醉卧君怀笑 【40】      陈锦的神色随着轩辕聿的这个发问,骤然一变。她望向轩辕聿的目光,也再做不到镇静自若,甚至于,甫启唇,连语音都带了颤瑟的味道:   “皇上,那碗汤药,不是您命臣妾端去的么?”   “是朕命皇后端去的。”轩辕聿淡淡地道,依旧手支着颐,睨着陈锦,“但,朕问的是,皇后假借朕的旨意,又在汤药里额外加了什么呢?”   “皇上,您怀疑臣妾?这一路过去,汤药都是由宫女端着,若是臣妾要加什么,也没有机会啊,若皇上不信,可传那名宫女一问便知。”   随着这句话,陈锦扑通一声,跪于地上,语意哀哀。   “宫女?皇后这倒提醒朕了。这隶属后宫之事,本不该朕再过问下去,该交由太后处置才是。”轩辕语锋一转,向殿外唤道,“小李子,带皇后去太后那,传朕的口谕,今日之事,还烦请太后做个发落。”   “诺。”李公公躬身应命道。   直到此刻,轩辕聿的言行,终是让陈锦明白了。   她真是蠢傻,他给了几分颜色,她就以为能开染铺了。   实际呢,不过是他设下的局。   谋害皇嗣,这个罪名,罪可诛族。即便太后要保,都得避嫌三分。   轩辕聿,真的,太狠心、绝情。   但,他本就没有对她用过情,又何来‘绝’这一字呢?   她算是明白了,为了那名女子,他连自己的孩子,都可以用做部署中的一环,更何况是她?   “皇上,臣妾算是明白了,您的心,是冷血的。臣妾真担心,您的这份冷血,很快就会把您最喜欢的那名皇贵妃一并伤害!”   陈锦尖利地说出这句话,再没有顾忌。   因为,她清楚,他设下这局,定是不容她做任何转圜。   哪怕,太后要为她做转圜,都是不能够的了。   “皇后,你好不容易学来的贤惠,怎么转眼就忘了呢?”   轩辕聿目光瞧了一眼陈锦手中的丝帕,李公公注意到主子的眼色,忙上前:“皇后娘娘,奴才这就带您去见太后。”顿了一顿,不怕死地道,“这方丝帕,您还是留下吧,您带着去太后殿里,血光冲撞了太后,可是不好的。”说罢,李公公伸手就要去拿。   陈锦冷冷看了一眼手中的丝帕,只轻轻一挥就把那丝帕扔进炭盆中。   “这帕子既然是咳出的血,恐怕会传染人也说不定,倒不如烧了干净!”   仍帕的手尚未收回,语音未落之时,她只觉眼前一花,听得清脆‘啪’的一声响时,轩辕聿身形微动已然到她跟前,而,她娇嫩的脸被他掌掴得连参云髻都松散下来。 “带出去。”轩辕聿冷冷说出这三个字,手迅疾地往炭盆内伸去。   “皇上!”李公公惊呼一声,轩辕聿却已从炭盆内将那丝帕执起。   虽被碳火燎伤了帕的锁边处,只是,还算是完好的。   他紧紧攥住这方帕子,知道,自己的掩饰,终是失败了。   不过,不要紧,她不知道就好了。   他也不会让她知道的。   陈锦在他身后,突然不管不顾地笑出声来:“皇上,您要证明您的心不冷血,也不必如此呀。”   她笑得太过于大声,以至于李公公骇得让宫女几乎半拖着把她带出殿外。   笑声久久回荡在空落的殿内,是的,空落。   这些后宫宇,哪怕是偏殿,都太大太大,空落得让人心里,再怎样填,都填不满。   而,他只有握紧手中这方丝帕,贴近自己的胸,才能稍稍将心底的那隅空落填满。   他的心,真的冷血了么?   或许是的。空落落的心房,流淌的血,很快就会变冷,然后,噬夺掉一切。   “皇上,院正大人来了。”不知过了多久,殿外,是值门太监的通禀声。   “进。”   他简单的说出这一字,听到张仲的声音旋即在耳边响起:“皇上,该服药了。”   又要服药了么?   似乎,现在的频率已经减缩到两日一次了。   真快啊。   “周昭仪小产了。”张仲放下药箱,取出里面的瓷瓶,似普通的回禀,又似不止如此。   “一如我前几日和你说的一样,她的胎儿,因着促孕汤药的缘故,本是不稳,她为了怕被下药,又偷偷倒去安胎的药,加上忧心忡忡,早几日,就有胎死腹中的迹象,这样‘小产’,对她的身子,总算是好的。”张仲劝慰般地添了这句话,将瓷瓶内的药丸倒出,置于碟上,呈于轩辕聿。   对轩辕聿用周昭仪腹中胎儿做的谋算,他并不反对,毕竟,与其等到胎死腹中,不如早些引下,对母体伤害是最大的。   之余皇上是否罪有应得,这,就不是他该去过问的事了。他该过问关系的,只是病者的身体。   现在,他的目光望了一眼,轩辕聿手中的丝帕,又道:“她不会有事的。这些淤堵的血吐了出来,加上药物调理,心上的坎一过,也就好了。”   闻听这句话,轩辕聿只是默默地把张仲呈上的药丸服下,没有一丝犹豫,也没有用水去过。   药丸入喉,虽有些哽咽,比起心上的哽咽,又算得了什么呢?   “皇上,有句话,出于院正的角度我不该问,但,出于做了呢这么多年师傅的角度,我还是想问一句,你真的认为,这么做,对她是好的么?”   轩辕聿唇边浮过一抹笑弧,那笑涡随着这道笑涡若隐若现:“难道,让她看着朕死么?”  “千机之毒,没有到最后的关头,是不该轻言死的。”   “师傅,世上再没有天香花了,即便有,天香蛊十年方能成蛊,难道师傅还认为会有奇迹发生么?”   “这些,师傅知道,但,我想,总是会有法子的,毕竟,万物相生相克。千机的毒,除了天香花之外,未必是没有其他可克制的东西,譬如这赤魈丸不就是么?”   “赤魈丸仅能起到暂时控制的作用,但,长期服用,会日渐麻痹人的一切,到时,不死于千机,也和废人差不多了吧。”   “那至少需要三年的时间,才会如此。”   “而,朕现在,或许连一年都没有了,师傅,是这个意思么?”   张仲没有说话。   轩辕聿体内现在的千机毒发时间在疾速地加快,照这个趋势,何止一年,至多,半年吧。   但,他没有说。   他想,他是不忍说的。   “聿,师傅看得出,你很在乎她。你的安排,是不想让她面临死别,但,你是否想过,这种生离,更能轻易摧毁一个人,很多人,受不住,疯了也未可知,而她现在的情况,实际,心上的伤更难治。”   “师傅是神医,把她交给师傅,朕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待到她回苗水,朕私心希望,师傅能陪他一同回去。”   “我只能医病,不能医心,并且,木长老已经死了。”   张仲的眸底,有一丝黯然。   是的,他是苗水族,早死去多年的木长老。   为了苗水和那一人,他筹谋过。但,最终,他选择了,让木长老这个人彻底的消失。   这世上,从那天起,就只有神医张仲,再没有木长老。   可,他这么多年,擅用蓝色的习惯,以及承于苗水一族的医术,终是让轩辕兄弟敲出了端倪。   “当年,苗水的木长老,也以为,离开那个女子,她会过得更好。在得知那女子即将嫁于别人时,他选择了毅然离开,纵然,他清楚,只要他说一句话,那女子愿意随他走。但,他不相信世家千金,会愿意随他过这种游离的生活。他以为,生离总是好的。却没有想到,再见,竟已是死别。那女子未他伤了一辈子,亦没有得到真正的幸福。皇上,这就是木长老曾经的自以为是,造成的,哪怕用余生都无法弥补的伤痛。”张仲缓缓说出这句话,语音里,有着浓到化不开的悲伤,“听师傅一句话,你对她来说,是最重要的,没有解释不了的事,也没有一定要听的天命。”   “朕不需要解释,因为,杀母立子的规矩在那,即便,朕把册立太子拖延到回宫后,可,这个时间,眼看着,就迫在眉睫了。”   “知道这个规矩的人并不多,皇上若真要瞒,借着现在的一些事除去一直以来的束缚,就是两全之策。”  “师傅,朕累了。想先歇息一下”轩辕聿淡淡地道,复回身往榻上行去,“朕的心力,只够撑到夜国起兵。”   “皇上的意思,是南真的会起兵?”   “是,或许,不出这个月,就该起兵了。天下,分久必合,他不会等到朕把斟国的兵力物力悉数融合起来再起兵,现在的时机,无疑是兵家最好的时机。”   “皇上,该说的我都说了,感情的事,始终抉择权在你自个手上,而我会尽全力,继续寻找治愈千机的法子。”   轩辕聿到了此时,都顾虑着他的为难,其实,从他放下木长老身份开始,这世上的一切,真的都看开了。   哪怕,百里南是他的另一个徒弟,当年,曾一起拜师研读医理。   然,仁者多助,不义者寡助。   而战争,没有对错。   他作为医者,只会尽心医好每一个人,如此,罢了。   轩辕聿躺卧到榻上,纵然,现在才临近傍晚,可,他突然很想休息。   不知是酒意未退,还是心思所致,仅想躺一会。   他的手一挥,纱幔垂落下,隔去外界一切,只余他一人,静静地躺着。   当生命终结时,他也希望这样一个人,静静地躺着。   闭上眼,陷入短暂的黑暗前,他仿似看到,她笑得弯弯的月牙形的眼睛,是那么明媚,让他的心,不至于也陷入一片黑暗中。   李公公来到太后暂住的凤仪殿,并带来皇后及那名端药的宫女。   对于周昭仪饮了皇后送过去的汤药,导致小产的消息,早传到太后的耳中。   现在,她坐在椅上,看着,眼前这个,她曾一心想栽培的陈氏女子,又被轩辕聿引着做出这样的事,她除了苦笑之外,还能有什么呢?   轩辕聿要的是什么,她清楚,他要的,就是逼着她,一命换一命。   他对她,始终还是不信任的。   “周昭仪的小产,太医怎么说?”   “回太后的话,是汤药里混了附子粉。”   “哦,附子粉,看来,宫里嫔妃用的妆粉,真该管管了。”   附子粉,毒角莲中提取,历来,妆粉里都含有此类粉,虽能美肌养颜,但有了身孕的嫔妃是忌用的,不小心误食过量,轻则小产,重则陨命。   是以,每每宫里采办妆粉,大都会选不含附子粉的,可,那样的妆粉用于脸,却是不够白腻,不少嫔妃私下都拖了太监往宫外办置了含附子粉的妆粉来,这样的事,屡禁不止,也成了宫里关于皇嗣周全的一道隐患。   之前行宫里的七名嫔妃,都有了身孕,本就不会再用任何妆粉,那么,汤药里含的附子粉,任何人都只会想到,刚从宫里来的皇后。   太后瞧了一眼皇后,陈锦妆容精致的脸上显然是用了含附子粉的妆粉,虽是宫里的禁忌,女子,谁人又不爱美呢? “太后,臣妾若真用附子粉去害周昭仪的子嗣,臣妾的脸上又怎会去用呢?”   此刻再不说,等到一切成了定局,她就连说的必要都是没了。   “所有人都知道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典故,但,自以为聪明的人,往往都会逆其道行之,以为,反是上策。”太后点出这一语,陈锦的脸顿时煞白。   陈锦的心计看似深沉,可,毕竟,缺少锤炼。   “太后,但这汤药——”   陈锦犹不死心,却被太后的话语打断:“你想说,这汤药,由宫女奉着去,呢只是在最后递予了周昭仪,是么?”   “是,正是如此,臣妾请太后明察,还臣妾一个公道。”   “李公公,那宫女又是怎么说的?”太后的语意仍是波澜不惊,这些对于她来说,不过是例行的询问罢了。   她的儿子,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轻易不会出手,一出手,就是致命的狠厉。   “香云啊,太后问你话呢。”李公公喝问一旁跪于地的宫女。   “奴婢会太后的话,奴婢奉命端了汤药去给周昭仪,周昭仪不肯用,恰逢皇后娘娘说,由她去把这汤药让周昭仪服下,所以,皇上命奴婢跟着皇后娘娘,等到了殿里,奴婢把汤药呈予皇后娘娘后,其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因为,主子们说话,奴婢是不能抬着脸看的。”   “哦,可哀家听说的是,周昭仪午膳前就用过一此药了,怎又送了一次?”   太后幽幽地道,那宫女却立刻就答上这话,没有丝毫的滞缓:“回太后的话,午膳前的药是例行的保胎,但,院正请脉后又说,昭仪的心血有些虚亏,所以,才另开了一副方子,昭仪就不愿喝了。”   太后转着手上的护甲,这周昭仪真的聪明反被聪明误,定是以为,这后一碗药,又含了多少的乾坤。   倘不是如此,她又怎会伤到夕颜,触及轩辕聿的逆鳞呢?   “哀家知道了,也就是说,呢只把药端给皇后以后,接下来的事,你都未曾瞧见,对么?”   “回太后的话,正是如地。”那宫女躬身叩于地上。   “李公公,周昭仪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回太后的话,周昭仪的孩子虽不保,但,昭仪的身子,经院正救护,还算安好。”   “嗯,这样哀家就放心了,你带着这宫女先下去,皇后的事,哀家一定会给皇上一个交代。”   “诺。”李公公允声,领着那名宫女退出殿外。   “太后,您这次一定要相信臣妾,其实是皇上——”   “好了,不用说了,哀家还没老到诸事不辨的地步。”   “太后既然都知道,就一定要为臣妾做主啊!”   “做主?皇后,你的心智聪明到哪去了?还需要哀家替你做主么?”  “太后,臣妾不懂您的意思。”   “在皇上面前,扮贤惠,难道,你以为,就能成为第二个皇贵妃?你真的太小瞧了皇上,哀家对你没有话好说,只是失望。”   “太后,您就舍得看臣妾去死么?”   “死?你死了,倒是最干净的!这么愚不可及,一再坏事,留着,哀家真不知道,你要坏多少事,才会罢休。” 太后冷冷说完这句话,道,“来人,带皇后下去,没有哀家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放皇后出来。等哀家和好说合计后,再行发落。”   “太后!”   合计后发落?这个发落,无非就是怎么个死法吧?   陈锦没有想到,太后,竟这么快地翻脸不认人。   她有什么错呢?   她不甘心,不甘心!   难道,轩辕聿让她死,就得死么?   难道,太后为了保得自身,舍了她,她就得死么?   凭什么!   然,即便再如何心有不甘,殿外的宫人进入,不由分说地请她下去。   太后瘫坐在椅上,深深吁出一口气,陈家,果真是无人了。   扶不起的阿斗,说得,就是这个意思吧。   可,她却还是必须要去救这个‘阿斗’。这个愚不可及,偏要扮做心计城府深沉的阿斗。   ‘附子粉,明显,就是皇上留给她的一个很好的台阶,还没完全走进死路,仍有退步的台阶。   她轻唤:   “莫梅。   “太后,奴婢在。”莫梅从殿外进来,自莫菊去后,她就由尚寝局调回太后身旁。   “去传哀家的话给皇上,他想要的,哀家都答应,但,也希望,他得饶人处且饶人。”   “诺。莫梅应声,退下。   信任,其实很简单,但,由于不信任,造成的事,却只会让人心愈隔愈远。   夜深沉,月朦胧。   谁都没有看到,天瞾殿前,参天的古木枝叶间,隐者一袭银灰的袍衫。   这古木,在这萧瑟的冬季,独独枝繁叶茂,郁郁葱葱,在这行宫,显现出不一样的点缀,也成了最好的隐蔽处所。   因为,谁都不会仰起脸,在这深深地夜色里,去瞧那栽满甬道旁的古木。而没有一定轻功的人,亦是跃不上这种高度的。   隐蔽于枝叶间,着银灰的袍衫的那人,有一双同样色泽的眸子。   现在,这双眸子冷冽地看着下面发生的一切。   下面,纵是夜深,仍很纷乱,不停有宫人来往,全因为,今日,不仅是皇长子的洗三之日,还发生了太多别样的插曲。   譬如,皇贵妃的咳血,以及周昭仪的小产。   他就这么坐在那,直到暮色更深,宫人们逐渐安守在各自的值夜岗位,停止忙碌时,他的身子才轻盈地,宛如一阵风般掠想天瞾殿。   隔开后窗的格拴,他的足尖,轻轻掂于地上,一丝声响都是没有的。   殿内,只有一名宫女,他在外面时,就瞧清楚了这一点。   那宫女此刻躬身于榻前,似用锦巾在替榻上的女子擦拭着身子。   他有些窘迫,没有料到甫进殿,看到的竟是这一幕,忙闪避到一侧的纱幔后。   直到,那宫女端起盆,缓缓出去时,他方从纱幔后步出,行到殿门边,只一会,那宫女复进了来,他将手中的透明的粉末一洒,那宫女浑然不觉,继续行到榻旁,替榻上的女子盖掖好锦被,轻声,似呢喃自语地道:“娘娘,奴婢直到您心里不痛快,可,洗三的事,是祖制如此,皇上抱走皇子殿下,也是没错的,您好好地呕了气,咳了血,这对身子,不仅不好,连皇子殿下今晚都不能陪在您身边了。娘娘,奴婢说这些话,您听不见,可奴婢还是想说,奴婢不想您那么苦,看您这几日内,吐了两回血,每回,都是心里郁着,才会如此。院正开的药,虽能治病,却是治不得心的,娘娘,为什么要和皇上呕气呢……”   那宫女似还要说些什么,声音,却渐渐低了下去,直到最后伏在榻前,兀自瞌睡了起来。   银衫男子,这才慢慢行至榻前。   他,真是银 苍。   永是一袭银色的衫袍,只是,终有些什么是不同的。   这数月未见,再见时,却是这样的情形。   她比之前更清瘦,早产,加上方才宫女口中的咳血。   她的状况比他知道的,似乎要糟糕很多。   本不想见她的,但,她早产的消息,传来时,刻制了几日,还是,没能束住自己的心。   这一来,真不是时候。   早前,他伏于殿上时,除了,听到轩辕聿对她绝情的话语,更看到,她的痛不欲生。   所以,他才会匆匆地避于古木上,因为,他不忍多看一次,她的痛苦。   哪怕,天瞾宫的殿顶有着琉璃檐的遮挡,实是最好的掩护。   从清晨,禁军交班,他趁着间隙,掠进行宫,足足在外面待了那么长时间,才能在这夜深人静时,离她那么近地看着她。   他的手想抚上她的脸颊,甫至那边,却蓦地收手,她,纵曾是他名义上的妻子,现在,永不再是了。   他没有资格去碰她。   她的一只手,犹放在锦被外,该是刚刚那宫女未来得及替她放回去,他握起她的手,顺势触到她的腕上,只这一触,手,蓦地滞了一下,她的脉相,除了犹为虚弱外,那千机寒毒的迹象,显然消失殆尽。   他眉尖微扬,将她的手腕轻轻放回锦被中。   想不到,竟会是这样!   若他没有料错的话,这个事实,让他,都有些许的惊讶。  亦让他胸口,本来萌起的蕴怒,化为云淡风清。   她的眼帘微微颤了一下,忽然,在他的手即将要离开她时,反手握住他的,他一惊,以为,她察觉什么时,却听得她唇里的臆语声:   “别……走……别……抛……”   因着是臆语,字,都是断断续续,然,足以让他猜到她话里的含义。   他不走,既然,轩辕聿要如此这般绝情的做个了断,那么现在,他暂不会走。   他只当,她要留下的,是他罢。   “我,不会走。”他俯下身,在她耳边说出这四个字。   她的唇边,仿似听到他这句话一般,绽出一抹苍白的笑容,她握住他的手,其实,握得并非很紧,他只需稍一抽身,便可挣脱她的相握。   然,他不要。   就这一会,容许他,代替那一人,让她在梦里,能有个安稳罢。   “聿……不……走……”   她低喃地说着,然后,满足地撇了撇嘴。   因她这一握,他顺势俯下身,他的脸离得她很近,近到,他可以听到,她的呼吸,是那样微弱。   还好,毒解了,这些虚弱的症状,只要心底的郁气散了,张仲自会有法子的。   看来,这个传说中,三国第一的神医,确是名不虚传的。   她的身子,第一次,这么安静的蜷缩在他的身下,昔日,哪怕连千机毒发,她都带着绝对的拒绝。   很无奈,她只有在把他当成他时,才会这样吧。   不过,那个‘他’,应该,时间不会很多了。   一念起时,他心里没有一丝该有的喜悦,只是,有着不合时宜的一种情愫。   殿内,响起更漏声,一更天了。   他很快就要离开。那些幻粉,不会让这名宫女睡多长时间,在宫女醒来前,也趁着愈浓的夜色,禁军另一次交班时,他,必须要走。   哪怕,再不舍。   不,他不该有不舍的。   放了她,对她才是好的。   现在,她是皇长子的生母,哪怕那人不在了,她也会成为 朝下一任太后吧。   虽然,这也代表着她会被困束于深宫。   可,当她决定,随那一人,回宫开始,就注定,她的选择,是放弃自由,都是要和那一人在一起的。   彼时的她,并没有察觉到自个的心思。   而他,在那场飓风后,就察觉到了,她对他和那人之间的不同。   这种不同,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差别,只是,咫尺的差距,当中,却是横了沟壑。   此刻,他尝试用手拥住她,她的脸,无意识地蹭到他的怀里:“暖……暖……”   是的,这是他唯一能给她的温暖,若能伴着她,一直到天亮,那该有多好呢?  更漏又响了一次,他终是收回手臂,轻轻替他=她把散乱的发丝捋好,现在,一定要走了。   禁军换班的时辰到了,这个时候离开行宫,借着夜幕,才不会让人发现。   他替她掖好被褥,她终是沉沉地睡去,再不会臆语。   这样,就好i他返身,轻巧地掠出殿外。   树影憧憧间,他没有花太多的力气,就趁着禁军的交换,出得行宫,足尖轻掂地时,身后一道劲风袭来,他惊觉,抽出腰间的软剑急转身,向后迎去时,只见是两名身着红色劲装的男子,见他以剑相击,两名男子灵动地避过,俯身,道:   “风长老。主上有请。”   银 苍眉梢一扬,主上?   看来,幕后那股势力,终是出现了。   “好。”   他应出这一字,那两名红色劲装男子,分立两旁,在他们身后,出现一顶血色的辇轿:   “请。”   银 苍飞身,坐入轿内。   那两名男子抬起轿子,疾走如飞,载着他往夜色深处行去。   夜色愈浓,愈浓的夜色通常会把隐于黑暗里的罪恶隐藏。   一如现在,一名医女,从静安殿中行出,躬身,小心谨慎。   值在殿门的太监本昏昏欲睡,见这宫女出殿,只嘟嚷了一句:“皇后娘娘不要紧吧?”   皇后从太后殿内被带回时,独自一人闭于殿内。子时,皇后在殿内说头疼得紧,让找个医女替她按一下。   这些太监识得懂宫里风势走向,纵然皇后眼见着,虽未废黜,也只等着上面发落了。   可毕竟,皇后的姓是‘陈‘姓,这点,尤是他们仍需小心的。   于是,他们便从医药司唤来一名医女。   进去不过半个时辰,这医女就出来了,看样子,皇后的头疼该是好了。   “娘娘睡不踏实,所以头疼,按了下,现在好多了,我回医药司了,有事再唤我。”   那医女手里拿着来时的医药箱,往台阶下行去。   戴着高高的医女帽,又低着脸,太监也没心思多去打量她,只这声音,少许有些异样,可。这宫里谁的声音,不异样呢?连他们不都是尖着嗓子,男不男,女不女么?、   “好,皇后娘娘若再传,我会去叫你。”那太监哈哈地道,复打起瞌睡来。   今晚,这对值门的太监来说,也算是个好当差,可靠着殿门稍稍打一会瞌睡。   现在,殿门后,那垂着层层纱幔后的榻上,有些许的鲜血,正蜿蜒的淌下,可,不会有人瞧到。   医女走得很快,但,并不是往医药司去,她去的地方,是天瞾宫。   天瞾宫,不停有往来的宫人,禁军。   医女径直行到正殿门口,值班的太监打量了她一眼,道: “干嘛的?”   “遵院正的吩咐,给娘娘针灸来了。”   “针灸?”   “是,院正说,从今晚开始,娘娘每隔三个时辰就要针灸一次。”   “进去吧。”   太监打开一侧的殿门,不过是名小医女,对于太监来说,自是不需多盘问,反正,殿里还有离秋不是么?   ‘医女’缓缓入得殿内。   她慢慢地行至榻前,有一名宫女伏在榻上,看似睡的正是香甜。   而,榻上那女子,也睡得很熟。   ‘医女’慢慢行到榻前,把药箱往边上一搁,望着那女子的脸,真是一张祸水的脸,她看着,心里。就起了厌恶之意,腿微抬,她从靴内取出一把薄薄的刀刃,这把刀,是进宫时,父亲送给她防身的东西,想不到,第一次用到,却不是在防身之时。   她拿着那把刀刃,贴近夕颜的脸颊,她看到,夕颜睡得仍很沉,,丝毫没有觉到来自刀刃的冰冷。   只要再用力一点,这张看上去倾国倾城的脸就毁了。   既然,她得不到,她注定要失去,为什么便宜这个惺惺作态的女子呢?   她的刀刃稍稍用力,眼见着,那如滑脂般细腻的肌肤就要在刀刃下现出血印来,恰此时,突然,一声呵斥在她耳边响起:“你做什么?”   声音不算大,显是人刚刚惊醒的声音,随后,那声音惊诧地道:“皇后娘娘。”   那‘医女‘正是皇后陈锦,现在,她睨了一眼离秋,道:“不许再叫,否,你家娘娘就保不住了。”   “离秋姑娘,有事么?”殿外太监的声音传进来,显见没有听真切,只以为殿内是否有事传唤。   “没事。”离秋声音略大地向殿外道,犹是镇静。   “你,退到一旁去。”   “皇后娘娘,您若伤了皇贵妃,后果如何,不用奴婢说,趁现在——”   “本宫还用你来教么?退后。”   她问反正都是挣不过命去了,为什么,还要便宜别人呢?   这世上,谁负了她,她就一定会给他留下最难以磨灭的伤痛。   离秋咬了一下嘴唇,凝了一眼,仍在熟睡的夕颜,起身,抚了一下,犹昏昏的头,往一旁退去。   现在,在不让皇后察觉的情况下,她要将殿内的情况尽快让外面的人知道,才好。   否则,她不知道下一刻(19lou),这个带着危险气息的皇后娘娘会做什么事来。   她靠近殿窗,轻轻把窗推开一道缝隙,随后,她借着抚头,快速拔下髻上的簪子,反手握于身后,用力地划开袖子的一角,并迅疾将那布条系在窗子的柃框处。   这一切,她做得极快。   而陈锦的注意力都在夕颜的身上,只拿余光注视着她,自然,没有发现,她身后的动作。  她合上殿窗,今晚的风,不算小,迎风吹拂的布条,会很突兀,也定能引起巡逻禁军的注意。   她抵在那里,看着,陈锦的刀子,仍在夕颜的脸上看,不禁低喝道:“皇后娘娘,请您放了刀子,若吓到了皇贵妃,她喊了,对谁就都不好了。”   陈锦并没有说话,突然用力地一扇夕颜的脸,声音清脆,殿外,太监又问了一句:“离秋姑娘?”   “没事,不小心咯到了。”   离秋说出这句话,看到,夕颜的脸被晒得顿时起了一道红肿的印子,随后,沉睡中的夕颜缓缓睁开眼眸,对上的,正是陈锦笑意森冷的眸子。   “皇后——”夕颜的手抚上被她扇得疼痛的脸颊,“你这是作甚么?”   夕颜的声音虽是虚弱地轻声,却明显含着蕴意。   “本宫不做什么,这一巴掌是扇醒你,还有一巴掌,是打还他所赐的。”   陈锦冷冷说出一句话,反手又要扇上来,夕颜的手拿住枕头,用力往陈锦身上一掷,这一掷,陈锦掌掴下的手,虽被掷开,那刀却贴着夕颜的脸颊下的边沿划过,顿时,血便沁了出来。   哪怕身子再无力。现在不避开这个看似已然疯去的皇后,下一步,她一定还会做出更可怕的事来。   夕颜不顾腿部的软绵,径直滚到榻旁,一径得滚了下去,甫要张口唤,却见皇后的刀,已向她后腰背上刺下口里再不顾地喊出一句:“即便本宫要死,也要拖你一起!”   刀,刺落得那么快,快到,血光闪过,有温润的液体,顷刻,就喷溅出来……   作者题外话:不要问我问什么对别的女子不公平,问什么夕颜就该得到最好的,问什么对夕颜刻画最多,问什么不止一个人喜欢夕颜。   答案,只有一个,夕颜是女主。   如果我把所有人都写到和她一样,那么,还有中心么?女主这两个字在那,而是,如果我写一个劣迹斑斑,勾心斗角的女主,有多少人会接受呢? 结局卷 夔龙锁绮凤 醉卧君怀笑 【41】      鲜血,似箭,喷溅。   夕颜觉道腰部被沉沉地一压,仓促回身间,那箭般的血,已溅于衣襟,朦于眼前。   鲜血的温度是暖融的。   死亡的气息,却是相对的冰冷。   而现在,死亡离她,其实,就那么近。   伴着一声女子不算尖利,反是刻意压抑的声音时,有些什么,仿佛,就从心底,沉寂多年某处地方,突然,碎碎地涌出来。   磅礴u,不容人抗拒。   但,并不是十分地清晰,她努力地想去看清楚这些碎屑,耳边一声急喝,将她的思绪,暂时的终止:“娘娘,快走!”   那压抑的声音复喊出这句话,她觉到腰间一松,像是被一只手用力的带起,再往前推去。   踉跄的起身,她仓促回眸,望向那女子,听声音,纵压抑着,该是离秋无疑。   那血,电光火石喷溅出的刹那,她确定并不是来自于她身上。   所以,该是——   然,这一回眸,仅看到,陈锦手中一件东西绊倒,正是方才她掷扔陈锦的枕头,陈锦见她绊倒,就势用刀狠刺向她的腰部,低吼出一句:“杀母立子,对,本宫杀了你,自然,没人和我抢皇长子了!”   陈锦吼出的这一句话,惟独四个字,深深刻进夕颜的脑海中。   ‘杀母立子?’   但,她来不及细想,眼见着那沾着鲜血的刀刃要刺进她身体时,她顺手抓起绊倒她的枕头,向那刀尖格去,刀划破枕头,漫天的羽絮飞扬开来,她借机回身避去。   陈锦另一只手,恰此时用力拉住她的裙裾,夕颜一挣,身子因反冲力向后跌去,她的手下意识地抓住垂下的纱幔,想稳下急跌的身子,可,除了将那些纱幔悉数扯落之外,头部,仍重重撞到栏柱上。   这一撞,有瞬间的眩晕。   在这瞬间的眩晕中,方才,那些碎屑的部分,纵然泛着些许的斑黄,却开始清晰地涌现。   碎屑中,她还很小,站在某处地方,这一次,有鲜血溅到她的眼中,带着温润,仿佛,就是她眼底流下的泪,只是,这泪是血为就的。   血泪中,那倾城姝丽的女子,手捂着一柄没入腹中的剑把,神色,并不痛苦,反是有种解脱的释然,她的眼眸始终没有闭阖,一直凝向她站的位置,而她,就这么站着,忘记哭,忘记喊,木然的站着,眼前,重叠地晃过另一幕——   漫天诡异的天香花中,一名男子肆意侵占一名身下的女子,女子发出痛苦的求饶声,接着,男子听到些许声响,转身望来时,那张脸,她不会忘记!   纵然,她曾经忘记了这段记忆十四载!   正是,纳兰敬德。  他,就是她的父亲。   就是生母于手扎中,所说的那个恨之切切,却无能为力的男子。   是的,三国帝君谁能一直待在旋龙谷中呢?惟有当年手握军权的纳兰敬德,无数世家皆愿将自己的千金许配予他为妻的纳兰敬德,实际,恰是一衣冠禽兽。   并且,还将她的生母献给了当时的巽帝。   最后,导致了母亲的死!   都记起来了,都记起来了。   那些失去的记忆,那些哪怕她尚年幼,却深深烙进脑海,直到跌落楼下,开始隐约模糊,再到目睹生母的死时,终于,彻底被她深锁遗忘的记忆,都回来了。   原来,记起一些事情,并非代表着圆满的释然。   有的,仅是不堪,和悲凉。   现在,如果可以,她能不能也选择遗忘一些事呢?   因为,这些事,同样会令她痛不欲生。   她的身子罩在雪色的纱幔下,有那么一刻,她突然,不想再动。因为,那些记忆沉沉地压住她,每动一动,似乎,记忆里的场景就会呼啸着扑向她,让她只记得起,更深的痛苦。   一切,发生得很快。   殿门在她撞到柱栏时才被推开。随后,不止是太监,更多是禁军出现在殿门那端。   陈锦见夕颜不动了,刚想刺出下一刀,孰料,那些禁军顷刻蜂拥而上,隔在了她和夕颜的中间。   但,碍着陈锦仍是皇后身份,这种隔断带着避嫌,于是,挡在前面的几名禁军手臂无一例外被刀狠狠刺中,受了重伤。   “拿下。”   冷冷的男子声音响起时,禁军方没有顾忌地将陈锦缚住。   陈锦似乎犹在说着什么,可夕颜,自那男子声音响起时,她的耳中,就再听不到其他的声音。   柱栏上的纱幔覆于她是身上,她的视线里,也除了那抹雪色,再无其他。   除去那些沉重的记忆之外,现在,她同样不想看到其他。   蜷缩着身子,任那纱幔将她笼住,她,是不是等到他离开,才出去呢?   有嘈杂的脚步声,向殿外移去,又有医女的声音响起,不过须臾,一切恢复平静。   可,他方才的声音却始终盘徊于她的耳边,不能散去。   为什么,他会出现?   哦,对了,陈锦是皇后啊,发生这件事,除了他之外,谁还能下令呢?   彼时皇后的失态,该是因着什么激动所致吧,但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不过是,外人都以为,轩辕聿真的宠爱她吧。   所以,这份宠爱往往让人因嫉妒生恨。   若不是离秋,她就成了这萌生很的牺牲品。   这一念起,她突然想起了离秋,倘她没有猜错,方才有一刀该是离秋为她当下的,那一刻,溅了这么多血,应该上的很重吧。  也不知后来,离秋推了她这一下,混乱里,有没有再被伤到。   现在,殿里除了医女包扎的声音,还有,离秋隐隐的忍痛的声音。   果然,是被伤到了。   她想,她必须是要看一眼,方能心安。   哪怕,那人,或许,还在殿内。   但,她只瞧一眼,就把脸缩回去,该是不用面对他的冷漠绝情吧。   她微微地探出小半张脸,只这一探,果然,她看到,眼前,有一道阴影,显是有人仍站在那。   她没有想到,他站得离她这么近。   可,探出的脸,却再是缩退不得。   她觉得额上有些疼,这时她透过血雾,越过那道黑影,看到离秋被伤到的,该是背部,离秋的脸色惨白,有两名医女正就地,替她上伤药,以及简单包扎。   还好,看情形,应该不会危机姓名,否侧,她定会愧疚难安的。   她带离秋不见得有多好,根本不值得这个傻丫头以命来保护的。   她想缩回脸去,却看到,他的手向她伸来,只这一伸,生生地在未触到她时,就收了回去。   他没有说话,手能握得住的,是一手的冰凉。   现在,当他想用这冰凉的手,甫要查看她额上那被撞伤的地方时,蓦地,觉到不妥,旋即收回。   这一收回,哪怕隔着血雾,她略仰起的脸,都瞧清楚了,他眸底转瞬即逝的一抹似乎再不该有的情愫。   难道——   轩辕聿仅是恢复淡漠地看着她,这层淡漠,是他面对她,如今唯一会用的神色。   不知是下午睡得太过,还是日里的事堆在心里,再舒展不得,当莫梅过来回了太好的话,他就再睡不着,也无心批阅折子,推开的轩窗,恰可以看到正殿的一隅。   他不知看了多长时间,直到,那撕开的布条迎风招展着,让他意识到,殿内是否出了事。   没有任何犹豫,亲带着禁军入殿时,看到的,是地上触目惊心的鲜血。   他以为是她的,刹那间,似乎一切都天昏地暗般的难受,及至看到,那血从离秋身上涌出时,方镇静下心神,让禁军把扮作医女的陈锦制服。   而他的目光,一直在寻他的身影,但,榻上除了凌乱的被褥外,再无其他。   心,再次被拘束到几近崩溃。   他怕看到她的身子,倒在另一汪血中,直到,她急急搜寻的目光掠过栏柱,雪色纱幔覆盖下,隐约地,似有一个身影卷缩在那。   那样娇小的身子,只能是她。   雪色的纱幔上没有血洇出,终是送了一口气。   幸好,她无事。   禁军带走陈锦,医女在替离秋就地进行包扎。   他本该走了,却随着那雪色纱幔中稍探出的小脸,再是走不得。 他看到,她用那雪色纱幔无意识地去擦额际,而她的额际,随着这一擦,那些血终于蜿蜒地淌了下来,还有她脸颊下一点,也是一处明显被刀子=划伤的印子。   她看到他瞧着她,却依旧平静地没有任何的闪避。   只那血流得却是愈发地多了,让他的眉心蹙紧:“传张院正。”   这般吩咐时,他甫要转身时,却听得她的声音在他身后,带着些许怯怯地响起:“这,是哪?”   这语,听似极其平常,落进他耳中,只是别样的意味。   她额上的伤,难道?!   只这不忍,她不会让他瞧见。   他旋即既不跨至她的眼前,她并没有看向他,只是,用似陌生地瞧着周围的一切。   “你——”   他说出这一个字,她却已接着他的话道:“你是谁?”   他没有回答她的话,仅吩咐道:“院正何在?!”   张仲的到来,除了帮夕颜的伤口配制伤药外,搭脉的结果,是撞伤了额际,恐是有淤血积压于脑部。   她读过医书,知道撞伤头部后,若内有淤血堆积,通过把脉也很难断症状的轻重。   而她要的,就是如此,因为,听了皇后那四个字后,以及,方才又看到他眸底有丝不该有的情愫后,她不得不有一番计较。   ‘杀母立子’,这该是道极少数人方能知道的规矩。   按着字面的意思来理解,该是册立皇子为太子时,把生母处死吧。   看似很血腥残忍,但,不无现实的意义。   轩辕聿对她态度的大变,是否可以看成是与此有关呢?   若有关,无非是两种可能。   一种可能,既然,他诞育了皇长子,按照这规矩,她是必须得死的,那么若真如轩辕聿所说,他意在皇长子,自然是无须再多做戏了。   另一种肯,她早产三个月,诞下的又是皇长子,才是这份‘绝情提前’的真正原因。她不会忘记,同时有六名后妃怀孕,现在想来,若是可能是真的,那么,这六名后妃的怀孕,无疑是他护她的一种谋算。   只是,她早产了。   或许正因为周昭仪的自保,使他的谋算,因此落了空,而不得不行这绝情的下下策——让她对他失望,随后,‘绝情’地借着这道规矩,将她‘杀之’,再放出宫。   到那时,即便她知道,他是为了她,一切,却都回不去了。   因为纳兰夕颜‘已死’。至于海儿,哪怕必须按着立长的规矩册立为太子,她相信,他一定会用另一种法子,让她们母子在宫外团聚。   当初,他坚持要有身孕的她回到他身边,无疑是想给她一个最好的诞育子嗣的环境。毕竟,若没有他和张仲,她连千机毒都熬不过,还谈什么诞育子嗣么?  若是以前,那么,除了她付错了情,交错了心之外。还将面对最残酷的现实,她将失去海儿,还得赔上自己的命。   若是后者,这个男子做出这步谋算,又要承受多大的伤痛呢?   她不容许他再骗她一次,旋龙洞的拿出,或许,到现在,他都是骗她的。   哪怕这是善意的期满。   她不要,毕竟,她和她之间好不容易在一起,她不希望,所有关于美好的记忆,只加了别有用心的前提在里面。   这一次,她要用自己的方式,去试出来。   现在,‘因意外失去记忆’,不啻是一种很好的契机。   是否,他就能因她忘记了付出的情,让她看得清他心里真实的想法?   他所担心的,不就是她必须出宫时的难以割舍么?   那么,现在,她,什么都不记得了。离册立太子这么短的时间,对一个什么都不记得的女子来说,不会再付出多少情,他就没有顾虑了,只要他稍稍的流露出一点,她一定能捕捉到她关于两种可能的猜测,究竟是哪个,才是正确的。   她坐在榻上,安静地看着周围医女忙碌地替她上药,脸颊下的那道伤口,或许会永远存在于那,但,没有关系。   母亲,因为容貌,受尽的,是一世的坎坷,她,亦因着这份容貌,一路走来,也是不平坦的。   现在,她没有再去望他,她知道,他只是淡漠的站在一旁,看着她,但,再不会上前,替她擦拭这些伤药。   旋龙谷中,他的拿出细心为她的举止,不管哪种可能,此刻,都不会有了。   “娘娘,您的伤势无碍。臣再开一副方子,假以时日,化去淤血就无碍了。”   “娘娘?”她轻轻说出这两个字,“我记得,我叫纳兰夕颜,这里,又是哪里?”   她演戏的样子,看上去,和真的确是差不多。当然,她不能‘忘记’所有,该‘忘记’的,仅是关于他的那一部分,就够了。否则,会很容易让人瞧出破绽。   “您的头部受伤了,可能会有一些是想不起来,但,娘娘头部的伤口不算深,臣会让人协助娘娘记起这些事情,很快就会好的。”   “嗯。”她淡淡的应了一声,兀自躺入棉被。一旁有宫人伺候她复躺好,殿内的那些血也早有太监清洗干净,另在银碳炉内拢了苏合香,这些香味彻底把血腥的浓重一并去了,正是适合安睡的。   她,没有去望他,只闭起眼睛。   听到,有宫人退出殿去的声音,她其实很想问一下离秋怎样了。可,既然,她没有了这段记忆,怎么唐突地去问一名竟在这份记忆里存在的宫女呢?   待到明日,在寻得机会问吧。   拥着棉被, 仿佛,又陷入一个梦境,彼时被皇后扇醒之前,她也做了一个梦,在那个梦中,他还想以前那样抱着她,告诉她,他不会走了。   现在,她用自己的双臂反抱住自己,这样的感觉,就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梦境里。   然,只有她知道,有些事,再如何,都是一种自欺欺人罢了。   轩辕聿凝了她一眼,转身,与张仲同步出殿外。   “皇上,娘娘的额上的伤虽撞得不算重,但如果真的被淤血积堵住了,估计需要一段时间方能恢复记忆。皇上在这段时间内,是否——”   “不,既然她忘了,更好。”轩辕聿否决道。   倘若一个人,对某段记忆存在着抵制时,也会籍着外力的作用,将它抹去。   她从医书中看到过这一段,当时,仅是觉得不可思议。   但,现在,他愿意相信这种不可思议。   轩辕聿径直走回侧殿,她知道,太后,已在那等着他。   甫进殿门,灯影摇曳间,太后正站于那,看到轩辕聿,她的声音,竟带了些许的苍涩之意:“皇上准备怎样处置皇后?”   “都先退下。”轩辕聿吩咐出这句话,唇边勾出残忍的弧度,“母后以为呢?她能下得去这样的狠手,还想朕怎么发落呢?”   “哀家知道,只请皇上,看着哀家的面子上,容她一个全尸吧。”   谋害皇嗣在先,刺伤宫妃于后,这两桩罪,根本再难有转圜。   陈锦,并不是她不愿意再去保,仅是,她怕。即便保得住现在,谁能保证,下一次,她的自作聪明,又惹出多少的是非呢?   “真不希望夜长梦多。”   轩辕聿说出这句话,返身入地纱幔内,   他的心绪,今晚,注定做不到平静。   入得纱幔的刹那,他复望了一眼正殿,殿内,犹亮着灯火。   失去关于属于他的记忆,她,该会比较快乐。   也是,出乎意料的一种最好的结果。   幔外,太后紧握了一下手,似下定决心,终是道:“起驾。”   陈锦被关押在行宫的地牢内,她的身上,犹是医女的装扮,现在,她坐在一角,任着黑暗把她笼罩起来。   其实,在明亮处生活的太久,这种黑暗,恰原来,是更适合她的。   有细碎的步履声响起,她并没有缩起来,从做出那件事,她就知道下场,只是,没有杀了夕颜,她真的心有不甘啊!   两排宫灯亮起,太后,在这宫灯的簇拥间慢慢行来,她的神色,是静默的。   李公公行在太后之前,他张开一道圣旨,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后陈锦得沐天恩,贵为皇后,然其持恩而骄,持宠放旷,纵私欲,谋害皇嗣,行刺宫妃,无中宫之德,兹黜其皇后封号,废为庶人,白绫赐死。”   说罢,李公公退至一旁,早有宫人,将白绫端上来。   陈锦望着那白绫,突地,咯咯笑出声来。  “皇后,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么?”太后问道,语意里并没有因着她这份不和适宜的笑,有任何的愠意。   “太后,有啊,臣妾有好多话想说,不过,没有说的必要了。这宫里,无论真话假话,不讨人喜欢的,就是死活。”   “那,临行前,皇后还有什么心愿未了么?”太后象征性地说出这句话,其实,她自个知道,不过是在拖延,离别的时间。   因为,这毕竟,是她们陈家的血脉啊。   若早知道进宫,是将这血脉生生抹煞,她又是否,会在轩辕聿亲征斟国前,做出册后的决定呢?   说到底,还是自己害了陈锦。   总想着,陈家的庶系能长兴不衰,到头来,还是败了。   “有,让本宫穿着礼衣走。”陈锦没有犹豫,也没有丝毫胆怯地说出这句话。   当一个人例死亡很远时,会有惧怕。   但,当知道,死亡就在眼前,不容避让时,再惧怕都是无用的。   太后没有想到陈锦提出的竟是这个心愿她滞了一滞,吩咐道:“去,替皇后把礼衣拿来。”   哪怕,如今的陈锦已是庶人,不得在穿这皇后品级的礼衣,可,她愿意成全陈锦这最后一个心愿。   毕竟,从陈锦入宫至今,她没有给她多少的好脸色,每每传她,除了恨铁不成钢的斥责之外,再没有其他。   今日,陈锦走到这一步,她,怎会没有一点责任呢?   宫女应声退出牢外,不一会,便捧来了崔衣和凤冠。   这套品级宫装,是陈锦昨日参加洗三典礼时穿的,后来,发生那件事后,她换上的,只是医女的服饰。   太监皆退至牢外等候,陈锦在宫女的伺候下,穿上崔衣和凤冠。   初进宫,她就穿着崔衣,这种服饰,纵复杂繁冗,却是宫中最高品级的女子方能拥有。   是,如今,当宫女伺候着她,系好腰间最后的白玉双佩时,心底,再不会有充足的满盈感,仅有无边的失落,袭扰住她所有的思绪。   从小到大,她是在父亲刻意的教诲下成长的。   她所学的,所谋的,都是为了日后在宫里更好的生存。   因为,太后这一系血脉的适龄女子,仅有她。她也一定会在年满时入宫的。   而她,也一直告诉自己,一定要做皇后。   十年前,她还那么小时,曾让府中的小厮替她搭起人墙,她透过墙外往外瞧去,锣鼓喧天中,倾仪皇后西籣維进宫的鸾仗是那样的壮丽,她趴在墙头,想象着等她被册为皇后,该是怎样的风光啊。   但,那时,她知道,后宫仅能有一位皇后。   是以,她不安分地有了嫉妒。   八年前,西籣維难产致死时,她的心里,说不喜欢,是假的。  原来,从那时起,她的性格就是自私和寡薄的。   只想着自己,从不会替别人着想。   但,能怪她么?   父亲对她的教诲就是,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做到皇后的位置,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也正由于这层教诲,自小,她就想做皇后。   可,真的做了,才发现,哪怕做到尊贵的中宫之位,每日里,皆是如履薄冰,时时都是提心吊胆。   因为,除了太后的血脉关系,她什么都没有。   皇后对她,显然是不待见的,她愈是努力想抓到什么,愈是抓不住。   哪怕,大愚若智,大智若愚,她都扮过,但,结果,没有一个尽如人意。   直到今天,一扮再扮中,赔了自己的命。   她真的不甘心,不甘心啊!   父亲说过,只要懂得谋算,善于去挣,终是能巩固深宫里的地位。   可,为什么,她这么做了,还是输到一无所有呢?   “退下吧。”太后,看到,宫人将那七尺白绫悬于梁上,并打好死结。   那道白绫飘飘荡荡地于牢房的森冷,显得那般的不和谐。   然,死亡和生存,本就是不和谐的,不是吗?   “阿锦,上路吧。”太后说出这一句话,慢慢行至她的眼前。   陈锦的脸上没有任何失态,她仅是抬起脸,看着太后,问:“太后,我想问你,倘若,我没有这么做,是不是,皇长子,真的会是由我抚养长大?”   这句话,若在昨日,太后会不假思索告诉她答案,但在今晚,她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会么?   从轩辕聿这些刻意隐忍的表现去看,分明,是不会的。   “阿锦,不管怎样,哀家始终没有把你当作外人,倘若,你愿意信哀家一次,也就没有今日的下场。其实,从一进宫开始,你就没信过哀家一次,不是么?”   是的,她是处处连太后都一并地提防。   难道,真的,是她错了吗?   “太后,是您对我说,我死了倒是干净的,我不怕死,但我不想这么白白地去死。太后,为什么,如果今晚,换成是她刺伤了我,如果换成,是她把下了附子粉的汤药端给周昭仪,是不是,她也根本不用死啊?”   陈锦问出这句话,泪水,低落于身。   “阿锦,世上的事,没有绝对的公平,宫里的事,亦如是。哀家当年也并没有得到圣宠,可,走到今日,除了宫心谋算外,还有一个字,是最重要的,忍。你如果,能听哀家一句,能信哀家,有何至于走到几日这步呢?”   太后说出这句话,手扶上陈锦的眼下,替她拭去泪水。   这么多年,除了陈媛外,或许,再没有人信过她的话罢。 很可悲的人生,表面,却是光鲜的。   陈锦的泪随着太后的话,渐渐止住,她开始笑,笑着,望向那白绫,锦履踏上白绫下的椅凳,将脸套进那个死结中:   “太后,其实,我真的很喜欢皇上,可是,你知道么,唯一的一次,他临幸我,喊得,却是那个女人的名字,也是从那晚开始,我做不到不介意啊,我是个女人,哪怕再怎样,还是脱不开情字。因为,嫉妒,才乱了最初的方寸,哪怕,他不是第一次给我设下圈套,我却------还是心甘情愿地跳了下去。”说完这句话,她闭上眼睛,语音渐轻,“太后,帮我……”   是的,所以,最后,她会在知道自己难逃一死时,想杀了那个女子。她得不到皇上,她也不想让那个女子得到。   可惜,到头,是她错了,她错在,不愿意相信任何人。带着戒备的心态去看待一切。   原来,是她自己,才是最不值得信任的。   原来,这种戒备到了最后,只演变成把自己逼上绝路的催命符。   太后知道她的意思,她走进陈锦,轻轻,却迅疾地,将陈锦足下的脚凳踢翻。   凳,落地,有声。   绫,勒脖,无声。   这片无声中,陈锦的表情,不过是瞬间的难受,很快,就安详地闭上眼睛。   只这份丹蔻,渲染了宫里女子花样的年华,也是落寞时最悲凉的凭吊。   太后,没有立刻离开。   她不是第一次,看着生命离逝,她的手,也沾满了血腥。   只是第一次,她突然,想一个人静静地待一会。   陈锦这条命,说到底,是她一手葬送的。   若不是用自己太沉重的祈望去逼着她,她有何至会这样呢?   轻轻予出这口气,她上得前,颤巍巍地,抱起陈锦的身子,身子没有僵硬前,不会很重,她把陈锦从死套中放了下来,随后,轻轻地抚着陈锦开始冰凉的脸,慢慢道:“阿锦,你入宫被册封为皇后,哀家在皇上出征前安排了那场假的临幸,哪怕,最后,你不得不为前朝的制衡关系‘有孕’,哀家也不会让你去送死的。因出征的时候心无旁骛就成了,别让那些人提前就把皇太弟的事,放到朝上来说,否则,乱的,就是军心呐!但,哀家没想到,这一仗赢得那么快,快到前朝根本来不及有那些个反应,也没有想到,反让你对哀家有了计较。”   “阿锦,其实,皇上,还是给你留了活路,那附子粉,是宫里常有的东西,你会有,其他人也会有,若只当成寻常的发落亦是可以的,只是,哀家气你的愚傻,才说重了口气,是哀家的错,哀家的错……”   又是一条命,葬送在了她的手上。   太后抱着陈锦,长久地,不再有一丝声响。  牢房外,月渐凄冷……   银啻苍坐着那健行如飞的轿,行至一处空旷处,轿稍停了一下。   其中一名抬轿的红衣男子,将一方血色的缎带密密地将他的视线遮起,在一片黑暗中,轿又前行去。   不知行了多久,轿方再次停下,停下间,他由红衣男子牵引着,往前走去,一直走到,可闻越声萦绕处,红衣男子方松开牵引,由他一人站在那。   他解下眼前的缎带,循乐声望去,一秋水绿的背影正于不远处,犹自弹着琵琶,半截藕臂轻纡,看似清雅悠远的乐声里,却隐隐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味道。   几个转拍,乐音拔了一个高,响彻穹宇时,恰是裂帛归心,万籁静。   那女子收了琵琶,缓缓转身,那容颜,足以让熟悉的人惊愕,但,他却是不会惊的。   那女子,原是除夕那晚死于暮方庵火中的慕湮。   这场谋划看来,真的不简单。   “风长老。”三字称谓响起时,他这才看到,一半玄黑,一半月白的身影出现在慕湮的身旁。   而,也在这时,他注意到,他被引到之处,四周皆环绕着水银,独他站的一出空地,凌空于这水银上,水银中,横恒着几朵雪色的莲花,恰延伸至那身影处。   那身影是背对他的,他看不清身影的容貌,也全然没注意到身影是何时出现的。   不是他走神,实是这身影的动作十分之快。   慕湮抱着琵琶,木无表情地站在一旁。仿佛,一切,都与她无关。   “不知该怎样称呼呢?”银啻苍笑着,似乎并不在意,四周隐隐闪现的危险。   刀口舔血,对于他来说,不会怕。   他从来都是喜欢在危险里,求的生机的人。   “风长老,该遭猜出老夫是谁了吧。”   “哈哈,惭愧,惭愧。我却是猜错了一次。”   “猜错一次,现在猜对,也为时不晚呐。只要风长老愿意,任何事,都不会晚。”   “譬如呢?”   “譬如,只要风长老,继续为苗水的长老,那么,风长老的妻子,仍会是苗水的族长伊汐。”   看似不经意的一句,终是让银啻苍的心底浮过一缕悸动,原来,他还是个俗人。   “哦,可惜,风长老已死,死于大半年前的瘟疫。”   “死,有什么要紧,苗水,向来崇尚的是长生天,在长生天的庇护下,风长老再生,族人都不会见怪的。”   “若,我不愿意呢?”   “风长老和伊族长伉俪情深,假若,风长老真的去了,恐怕,伊族长,也不甘独活的。必是在祈福完成后,追随风长老而去。”   这句话,无疑是中威胁,如若他不愿意回苗水,那么,对夕颜的命,就会不利。  而,他如果回了苗水,眼前这人,要的,恐怕,是更大的一场灾难。   到时候,夕颜所要维护的族人,难免,再遭受生灵涂炭。   “风长老,如果你按照我的话去做,我可以保证,你失去的东西,会加倍地再次得到,否则的话,这里,就是风长老的归处了。”   “加倍地得到,这样不错的买卖,我想,应该没有人会拒绝的。”银啻苍没有任何犹豫地道。   “风长老果然爽快,我希望风长老尽快回到苗水,然后,我会告诉风长老,怎样加倍得到这一切。”   “可惜的是,远汐侯目前仍需要留在檀寻,否则的话——”   “这,你大可以放心,对于不久的檀寻来讲,少了一个远汐侯,都是无人会在意的。况且,远汐侯擅长易容,不是么?”   “看来,你真的很了解我,也了解,这一切。”   银啻苍的目光看了一眼慕湮,她仿只站在一旁,面无表情。   “风长老,看来,对这名乐姬甚感兴趣?”   “只是觉得很像一位故人。”   “哦?是么,很可惜,这名乐姬,是即将送予夜帝的,不然,我很乐意地送予风长老。”   “这,倒是不必,君子不夺人所好。”   “哈哈,风长老,果真是君子,连妻子都可以让予那人的。”   “那倒是,不知道,我该唤你一声岳丈呢,还是——” 结局卷 夔龙锁绮凤 醉卧君怀笑 【42】      银啻苍邪魅的一笑,道:   “那倒是,不知道,我该唤你一声岳丈呢,还是——”   既然,话都挑明到了这,他若在装作不知道他是谁,岂非是太刻意了呢?   那黑白背影闻听此言,哈哈一笑见,居然转过身来,正是早在三年前就‘死’于泰远楼的襄王纳兰敬德。   “风长老,果然认出了老夫。”   “哪里,我与襄亲王素未平生,谈不上认出,只是,猜出罢了。”银啻苍邪魅地一笑,冰灰的眸子微微眯了一下。“我开始倒是猜错了。我本以为,火长老才是你。”   “那师傅让风长老失望了,火长老其实并不是老夫。”   “谈不上失望,不过是惊讶。能让火长老背叛族后,甘心留在王府这么多年,只为一名花匠,足以说明,襄亲王更是不容小觑的。”   “风长老守在王府废墟,等的,不就是老夫再次出现么?说明老夫的死还是没能瞒得过风长老。”   “可惜我猜错了人,也等错了人。襄亲王的谋算,以及城府,远远是出乎我的意料。”银啻苍说出这句话,语意有些干涩。   三年前,泰远楼的绝杀,看上去,像是三国再次会盟前的一场完美金蝉脱壳,他也因此,更将纳兰敬德当做了火长老。   只是,到头,不过是场错误的猜测。   源于木长老对于火长老一事,从头至尾,若非临终前,一直是三缄其口的,这其中的缘故,他无法知道,能确定的,是这场隐于暗处的谋算,很快就将全部浮出水面。   但,这场谋算背后的残忍,让他的眉间终是挑了一下。   姑且不论夕颜的生父是谁,夕颜总该算是他抚养数十年的养女吧,一个连自己曾经朝夕相待数十载的养女性命直至现在都用来作为筹码的男子,这点,恐怕连自诩绝情残酷的他,都是做不到的。   当然,随着纳兰敬德的出现,也让他开始相通之前的一些事。   譬如,真正的火长老突然遇袭惨死。   显示他并不愿意火长老说出更多的话。   譬如,轩辕聿赴旋龙谷时于巽、夜两国交界处的遇袭。   假若不是夕颜意外的步骤,恐怕,三国早在那时,就该兵力大损。   如今的情况,该是这些出轨步骤之外,纳兰敬德迫不得已的再次谋算吧。   银啻苍眯起眼睛,纳兰敬德,确实一个最危险的人物。   但,现在,他别无选择。   从他来到这里,从它看到慕湮,从纳兰敬德开诚布公的对他说出那些话后,无疑是让他看清这宏大的野心。   是以,他若要生,选择的路就只有一条,‘顺从’纳兰敬德。  无谓的牺牲,是最没有必要的。   而他无疑对纳兰敬德犹有着利用价值。这个价值,亦不只是风长老的价值。   “老夫没有死于三年前,都能被风长老猜出,风长老,真不枉费老夫对你,是最期待的。”   当纳兰敬德说出这句话,银啻苍只觉得眼前黑白光影一闪时,纳兰敬德人已掠至他的跟前。   纳兰敬德,纵年届五十,但,常年的征战没有给他脸上添任何的伤痕,有的,只是经历岁月锤炼,沉淀之后的沧桑。   这种沧桑,让他本就深凹的眼眸显得更加阴鹭。   “老夫的女儿本就该嫁于风长老这样的男子,风长老,这一次老夫不希望你在做任何的推让。”   银啻苍眯起眼睛,道:   “彼时,我不过是尊重她的选择,既然如今,他不能许她所要的幸福,我当然不会袖手旁观。”   他的行踪,纳兰敬德都那么清楚,更何况是夕颜的呢?   而,明显,轩辕聿因着某些原因,正开始冷落夕颜。   这,亦是他表面看到的。   也是,今日,可在为纳兰敬德所利用的表面。   “好,老夫等的,就是你这句话,说出这句话,老夫就是你的岳丈,待到,大业相成的那日,老夫会让你和夕颜返回斟国的。”   斟国?   美人、江山,这两个诱饵,都能被纳兰敬德抛出来,他,没有理由拒绝,不是吗?   “一切听凭岳丈做主。”这句话,说得真恶心,可是,他本来就是恶心之人。   “尽快准备回苗水,不久之后,她会在那等你。到那时,老夫会告诉你们,要做的,是什么。”   “好。”   “老夫知道你那晚等老夫出现,位的就是天香花,但王府的废墟里,不会有你要找的东西,乱找东西的下场,就和火长老一样。该是你的,老夫自会给你。况且,现在,夕颜该是无碍了。”   这句话里,分明是话里有话。   纳兰敬德断定,他为了夕颜,是会做任何事的。也断定,夕颜是他的软肋。   只可惜,纳兰敬德,仅猜对了一半。   这场看似无懈可击的局,因此,必将出现纰漏。   那晚以后,夕颜除卧榻服用汤药之外,其余时间,会由宫女蜜恬近身伺候,并和她说一些之前她入宫后发生的事。   她也借着蜜恬提到离秋时,问了离秋的情况,那刀没入离秋的背部,失血很多,所幸抢救及时,不会危及生命,但这半月内,是需要卧床静养的。   因着离秋是为了她受的伤,哪怕她没由之前的记忆,嘱咐蜜恬好好照顾着离秋,却是可以的。   然而,她并不能亲自去看望离秋,这不能不说是种遗憾。  皇后被废,赐死的消息,他知道的时候,已是隔日的下午,虽是废后,灵柩发丧还是按着太后的吩咐去办的,她听到哀乐远远传来时,心里,没有一丝的欣喜。   哪怕,陈锦想要她死,可,她并没有恨陈锦。   因为,她从陈锦对她的恨中,读的到,陈锦对于轩辕聿的感情。   一个女子,爱上帝王,是可悲的,尤其当这份感情得不到回应时,本就是最可怜的写照。   她没有办法去恨一个因爱生恨的女子。   纵然,她不会原谅那个女子的所为。   可,她不会恨。   人死了,一切生前犯过的罪孽,都烟消云散了。   只是,这样的处置,是否太重了呢?   一如,周昭仪小产,难道真的仅因为附子粉的关系吗?还是,他为了她,所做的惩罚呢?   她清楚的知道,若不是基于爱,她没有办法和其他再去联系起来。   尤其,现在的她,没有什么值得他再演戏的了。   正月初十,才用罢早膳,突听得殿外,似有肩撵仪仗的声音传来。   “蜜恬,外面怎么了?”   自从‘失忆’之后,她有什么话就直接问出来,到比以前,舒服许多。   “回娘娘的话,是周昭仪起驾离开行宫。”   “呃?她不是才小产过么?”   “是啊,但,正月十五,是今年最好的佛日,周昭仪要赶在那日之前,往暮方庵落发为尼。”   “落发为尼?”   夕颜复念出这四字,蜜恬点了点头,说:   ”周昭仪小产后,一直把自己关在殿内,昨晚太后去瞧她,听说她向太后提了这个请求,据说,周昭仪认定自己前世罪孽深重,方报了今世的身上,是以,惟愿青灯古佛相伴余生,以求得这一生的祥和。“夕颜眉心蹙了一下。   哪怕,她的早产与周昭仪脱不开关系,她也没有怨周昭仪。   毕竟,海儿是安然无恙的。   同为母亲,她能体味到,周昭仪失子的痛苦。   人做错事,一定会受惩罚的话,这就够了。   青灯古佛的滋味,她尝过。彼时的她,心里唯有王府,为了王府甘心清修三年。如今想来,真是讽刺。   但,让她再选一次的话,她还是会这么做。只为了陈媛,而不是为了纳兰敬德。   所以,她清楚唯有亲情最容易让女子做出这种决定,周昭仪此举,不啻是为了犹在宫里的长公主。   虽少了周昭仪的相陪,但,长公主,更能得到太后的怜惜。   她吩咐蜜恬稍开了一侧殿门,殿外,是晴霁的天气,在这晴霁的天中,一素色的身影,缓缓上的肩撵,而,那本该如云般的发髻现在,分明断了些许,以丝带束着,远远望去,仍是明显的。  断发,明志。   去意绝。   周昭仪上撵前,滞缓了一下步子,回眸,再望了一眼晨光照拂的行宫。   昨晚,太后亲临偏殿,她本以为,是赐她一死,却没有想到,是一道关于生的恩旨。   当日,是太后为了腹中的孩子,留她一命至诞下皇嗣。   可惜,帝王的不容,让她在这场谋划里,成了悲哀的牺牲者。   但,太后的不忍,再次许了她升级。   落发出家,这是一道或许对于如今的她来说,最好的恩旨。   不仅能活下去,还能远远的看着长公主的成长。   没有她这名带罪的母妃,轩辕聿该是能给这个孩子公主应得到一切。   而她,在暮方庵里为尼,总有一日,会再见到长公主。   毕竟,那是皇室的庵堂,不是么?   最后望了一眼,帝王暂居的偏殿,然后,没有一丝的留恋的返身,上撵。   帝王的恩宠,不过是过眼云烟,握得住,握不住,最后到要放手。   亦正因此,除了深宫里的那隅冷宫之外,暮方庵里,也成为一些后妃最后的去处。   她,不是第一位,也不会是最后一位。   随着宫女放下纱幔,一切,对于她来说,名利富贵,都一并被隔去……正月十三,从下午开始,就又飘起了大学,温度比前几日的温暖,骤然下降不少。   即便,这么冷,天曌宫偏殿,却仍是开了一扇。   和往常一样,轩辕聿安置前,仍是从那扇开了的轩窗内,向外望去。只这一望,突然看到,正殿的殿窗内丝丝缕缕的飘出些许的白烟,这些白烟萦绕于暮色里,虽不是很醒目,但,只要留心去瞧,却是不会错过的。   他眉心皱紧,未及细想,已步出殿外,往正殿行去。   李公公本守在殿门外,见皇上身形微动间,从殿内疾步而出,忙屁颠颠的跟上,这一跟,才发现,正殿的一侧的殿窗,不停往外冒着白烟。   “参见皇上。”值夜的蜜恬见皇上匆匆前往,忙躬身请安。   “蜜恬啊,你怎么不再殿里伺候着?”李公公知道主子的心思,问道。   “贵妃娘娘安置时,是不让奴婢近身伺候的。”   轩辕聿步到殿前时,那悬着的心早松了下来,除了一些淡淡的烟味外,并无走水的火光。   而他没有唤禁军,亦是有着计较,现在,临近半夜,万一夕颜安置的时候,让禁军进去,实是不妥的。   那晚的情形,他犹记着,她只着中衣缩在雪色的纱幔下,幸好有雪色纱幔相遮,否则,他心里难免,不有所计较。   一念至此,他的眉心蹙得更紧。   “蜜恬,这烟,是哪里来的?”李公公复问道。  “奴婢不知,要么女婢这就问下娘娘,看娘娘是否——”蜜恬的话说的很滞顿,不是李公公问起,她除了闻到些许的碳味,实是没有发现两侧殿窗冒出的白烟。   恰此时,突听得殿内,发出‘哐当’一声响,轩辕聿再按耐不住,径直推开殿门,只见,夕颜蹲坐于塌前的地毯上,她的跟前,是置于塌前的一盆银碳,那些白烟就是银碳盆内散出的。   她瞧到他,神情有些窘迫,身子往后挪了一挪,赤着的足尖,微微露出白色的裙裾,她的手里,正拿着一把平日里,宫妃用来遮面的纨扇。   而,那一声‘哐当’,恰是扇扇时,碰翻了炭盆上搁放的香炉。   坐月子期间,她所能活动的地方,不过是塌上的一小隅。   仅这一小隅,今晚,却是足够了。   “贵妃娘娘,您这是做什么呀?”   李公公看着满殿的白烟,那皇贵妃蹲在白烟里,如若不是披散着发丝,脸露窘迫之状,倒真真像个仙女般好看。   ‘失去记忆’,她不会再用那些虚礼规矩束着自己,譬如,不再自称‘本宫’。   “我,我——”她吞吞吐吐的收了扇子,起身,嗫嚅道,“这里太冷了,连炭火都烧不旺,夜又深了,我不想麻烦别人,就学着以前府里嬷嬷烧火的样子,添了些织物进盆里,该是能让炭火燃得旺一点罢。”   银碳是宫里才有的东西,银碳和普通碳火的区别,就是它不会有太多的白烟,看上去就像没有燃着一般。如果她嫌殿里不温暖,是由于银碳看上去,好像没燃着一样,也是无可厚非的。   织物易燃,加上扇风,再好的银碳都能扇出白烟来。而她要的,就是这些白烟。   倘若他留意着她,一定会第一时间发现。   她这般说着,配合脸上的神情,与以往的矜持、稳重的夕颜该是完全不一样的。   她要的,就是‘失忆后’的不一样。只用这份不一样,才能让她不至于陷进疏冷的僵局里。   毕竟,之前的夕颜,哀声求过他,都换来他绝情的话语。这,始终是横在彼此心里的障碍。   而,失去记忆,有些事,可以不清楚,可以不明白。   但,心里,想要知道的事情能弄清楚,明白就好。   人,只能活一辈子,她不相信,还有下辈子的许诺。   长生殿的盟约如是,不过是后人完美的想象。   这一辈子,有些事一旦错过,就真的错过了。   她,不要!   从初八那晚后,整整五日,即便,她额上有伤,脸上有伤,又刚刚早产,不曾恢复,但,除了张仲每日按时请脉换药外,他好像望了她这个人一般。   纵是太后也只来瞧了她一次,但太后和他,对她来说,终究是两样的意味。 虽然,海儿每日,都会在固定的时间由张仲抱来陪她,可越是这样,她越是无法做到不去计较。   好吧,她无所谓,现在的她,不是有记忆的纳兰夕颜,再怎么样,都是无所谓啊。   如果,这是他演的戏,她偏要将这戏,还原成本来的真实。   于是,才有了今晚这一幕,如她所预料的,他来了,可,只是来了。   他还是这么地淡漠,看着她这样可笑的举止,都这般的淡漠,仿佛和他无关一样。   “你,”她蹙了一下眉心,轻声问,“听她们说,你是我的夫君,是当朝的皇上,是么?”   ‘夫君’这两个字说出,她本想在他的深幽的眼底,再辨到些什么,只是,那里,平静如一潭深池,一丝的波澜,都是没有的。   她蹲坐于塌前的毡毯上,即便是不冷的,按他以前,也会把她抱起来送回塌上。   现在,他只是随着她问出的一句话,稍稍走近她几步,近到,她伸手就可以触及的地方,但,这些距离,却不会再缩近。   他冷冷的扫了一眼地方被她打翻的搁在炭盆上的香炉,里面,有些苏合香的香灰散落出来,顺着香灰望去,她莹白若玉瓷的足尖,微微的探了出来,有着贝壳一样的光泽。   贝壳,记起旋龙谷的海边,他曾予她的贝壳,于现在,于将来,只会成为一种凭吊。   “扶娘娘回去休息。另外,把银碳换成六盆普通的炭火。”他并不回答她问的话,仅是吩咐完这句返身,就要离去。   普通的炭火,会有夕颜所要的白烟,加上六盆的数量,白烟很多,也会很暖。   但,谁都知道没那样的白烟是伤身的。   “皇上,这使不得吧,娘娘的身子如今受得起这普通炭火么?”李公公不怕死的禀道。   万一,皇贵妃被这炭火熏出什么事来,这皇上可不会怪自己下的这道吩咐,第一个怪的,一定是他没当好差。   即便,皇上和皇贵妃的关系看上去现在很是微妙,不过,有一点,李公公是确定的,那就是,皇上心里,记挂着皇贵妃,只这层记挂,就够让李公公识眼色的说出这句话的。   未带轩辕聿再开口,夕颜在他身后,嗫嚅道:   “我知道错了,但银碳真的不暖和,您——”她有些犹豫,低下头,然后,鼓起勇气般的复抬起脸来,道,“我可以去您的殿安置么?您是皇上,您的殿里应该是最暖和的吧。”   轩辕聿的心被她的这句话,重重震了一下,果然,失忆的人,连说话都无畏了。   李公公的嘴,随着夕颜说出的这句话,也来不及合上,皇贵妃娘娘的话,真是够大胆的。   “我保证,我不会打扰到您。我可以安置在小铺上的。” 她伸出手,想去够他的手,却被他袍袖一拂,唇边含了冷笑的道:   “皇贵妃失忆失得连规矩都忘了不成?这话,可是身为贵妃该说的?”   这句话,说的真是刺人心啊,差一点,她的脸上就要动容,她若一旦动容,该会让他立刻就瞧出,她是装的。   不过,她一定不会在他之前,露出自己的底限。   “皇上恕罪。”   她失望的站起身,想自个回到塌上。   指着一盏,蜜恬来不及发出惊呼时,她的裙裾恰被炭盆内被她生起的火星子燎到。   棉质的中衣,很快就被火星吞噬,她惊吓得想要拍灭那火,鼻端问道龙诞香近时,他用自己的袍袖迅速地把燎到的火星子拍灭。   她咯咯回眸,惊惶的眸子对上的,仍是他淡漠的眸底。   这么演,他不累么?   明明是在乎她的,确偏是这样?   难道,疏远她,让她死心,最后,送她出宫就是最好的?   其实,从她愿意随他返回宫里的那一日开始,她就放弃了自由。   自由,是珍贵的,可,这世上,终有什么是值得一个人去放弃这份珍贵。   一如,陪在他身边,对于她来说,就是最珍贵的事。   旋龙洞的欺骗,本来,让她觉得是无法接受的残忍。   可,他不做任何解释,也不做任何的挽留,一反常态的选择更为残忍的拒绝,终是让她心里,早就有了疑惑。   因为,自相矛盾的地方太多。   她心底,知道孩子是他的时候,其实,何尝不该是欣喜的呢?   毕竟,她并不是真的失贞,哪怕,他曾经对她说出绝情的话,可,她仍想要他一个解释时,他就知道,她是信他的。   或者,应该说,她一直不敢爱,但,一旦爱上的那刻开始,则,不会容许自己后悔。   哪怕,现在,他再冷漠,她偏是不会放弃的。   这当中,她能察觉到,并不是如他所说的那么简单。   隐隐,那日旋龙洞的情形,是有些什么不对的,可,一时,又摸不到,究竟,是哪里不对。   现在,她对上他淡漠的眸子,看到,他玄黑的袖边被火灼得连手腕都有些许的痕迹。   “皇上,您的手,没事吧?”她继续嗫嚅地道。   他没有回答她这句话,眸光冷冷地睨了她一眼:   “小李子,将娘娘的用度职务移到偏殿。”   “诺。”   这殿内,本就被她熏得烟急火燎,加上方才的火星子溅出,万一这些溅到哪里的死灰燃着的织物,复燃的话,他终究做不到定心。   于是,让他不得不做出让步。   不过,是一点让步罢了。   李公公传来肩撵,蜜恬替她取来厚厚的披风暂裹于身,并取来锦履替她穿上。  做着一切的时候,轩辕聿早出殿而去。   这种肩撵可以径直抬进殿内,这样,她就不用移动任何步子。   而待到肩撵将她抬至偏殿时,蓦地发现,那里,空无一人。   殿内置了两个银碳盆,其中一个紧靠在塌旁。   塌上,铺了两床的锦褥。   只有这些,却,不见他的人。   她由蜜恬扶着,坐到塌旁,蜜恬碎碎的道:   “皇上对娘娘真好,把这让给娘娘,自己还是歇于书房。”   真的很好。   是啊,让她觉到一点希望时,不过是随之而来的疏离。   还要坚持么?   她的手扶住腿,深深吸进一口气,抬眸凝向蜜恬,道:   “下去罢。”   “娘娘,奴婢伺候您换下脏了的中衣吧。”   蜜恬并不知道为什么娘娘听了这句话,反而看上去,很不开心的样子。   “我自己换就好了。”   她伸手,蜜恬把中衣奉上,仅能躬身退出殿外,手里握着中衣,她却不想换上,卧于榻上,今晚,她做的一切,是不是真的象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呢?   他是不是只会觉到,她越来越让他讨厌?   她不知道,但,不会在疼痛了。   或者该说,从那天,喊出那一声后,她的心,就再不该有任何的疼痛了。   闭上眼,锦褥上,仿似还有着他淡淡的味道,在这些味道中,有幽香渐浓,于是,她开始睡的迷迷糊糊。   迷迷糊糊中,是谁轻轻地抱起她的身子,替她轻褪中衣,随后,悉心地再将温暖的中衣替她换上。   她想睁开眼睛,然,不知为什么,眼睛,确是睁不开的,仅能贴紧那个怀抱,汲取那些许的温暖。   昏昏沉沉中,再醒,已是日上三竿。   她略动了身子,发现,身上,真换了一件干净的中衣。   “蜜恬。”她轻唤。   “娘娘,奴婢在。”蜜恬应声进殿,看到她一脸的困惑,甜甜一笑,道,“娘娘,有何吩咐?”   “这中衣,是你替我换的?”   “是啊,难道昨晚娘娘忘记了,临睡前,您让奴婢给你换上的?”蜜恬说出这句话,心里咯噔一下,娘娘不会发现了什么吧。   说来也奇怪,娘娘歇下了一个时辰,皇上竟又来了,进殿一会出来时,就吩咐,明日娘娘若问起,就说,是她换的,不必提他来过。   伺候宫里主子这么些年,虽然不是很长,但第一次,看到这么怪异的事呢。   两个主子似乎再躲迷藏般。   夕颜蹙了下眉,她不过是装作失忆,怎会连自己说过的话,都好像记不清了呢?   分明,是昨晚睡着时,有人替她换上,而她,睡得那么沉,连睁眼都是不能了。 这一日,她卧于偏殿,海儿用完早膳后就由张仲抱了过来,她抱着海儿,纵失去记忆,却在此事上,不必有过多的忌讳。   母子天性,哪怕,疼爱溢于言表,又如何呢?   晚膳时,海儿仍是被张仲送回育婴殿,由于她奶水不是很足,最终,也只能请了两名奶妈一并哺乳。   就在送海儿出殿,宫女开启殿门的刹那,她看到殿外,有仪仗行来,不禁问道:   “蜜恬,皇上回殿了么?”   蜜恬本伺候在旁,见她这么问,忙唤了小宫女出去瞧一瞧,待到小宫女回来,附耳于蜜恬耳边时,蜜恬的神色终是一变。   “怎么了?”她看的明白,追问道。   “娘娘,是皇上回殿了,您早点用完,先歇息吧,皇上名人收拾了主殿,今晚会歇在主殿。”   话语甫落,突听得殿外传来女子清脆的笑声。   宫中,除了嫔妃,宫人是不得擅自言笑的,尤其,还是这么大声。   蜜恬想唤宫人把殿门关上,她却轻声道:   “再开一会,殿里,乖闷的。”   她向殿外瞧去,手在锦被下,稍握紧了一下,只一下,不过是无力的松开。   仪仗停,轩辕聿明黄的身影出现在殿外的甬道上,他的身旁,一个女子娇俏地笑着,隔得有些远,她看不清是谁,仅知道,这装扮,该是宫妃无疑。   轩辕聿随着那女子娇俏的笑声,以及可以撒娇地避过,打横抱起她,大踏步往正殿行去。   夕颜的脸上没没有丝毫动容的神色,仅是看似好奇的问了一句:   “皇上这是干嘛呢?”   “回娘娘,皇上昨晚召了宫里的几位娘娘来行宫相伴。”蜜恬皱了一下眉,还是据实禀道,“今晚,皇上翻牌的,是这位秦夫人。”   她记得这名女子,和她同一年应选入宫,彼时说她用香去迷惑皇上的女子——落霞宫的秦玳。   “哦。”她应了一声,支着颐,并不命她们关上殿窗,只是这般凝着,突然唇边露出一抹笑意,“昨晚,睡得多了,今日,我倒是不困。你们取些乐器来,咱们夜热闹热闹。”   按着规矩,轩辕聿最早明日元宵节就能返京,不过一日的时间,他是不需去传嫔妃来此侍驾的。   是他想在此久留,还是,故意,要做给谁看呢?   “娘娘,这恐怕不太好吧。”蜜恬觉得伺候这位失忆的皇贵妃娘娘,明显比以前要吃力许多,眼见着,两殿离得这么近,皇上临幸其他嫔妃之际,娘娘竟要她们起乐?   “难道,不可以么?”夕颜扬了下眉。   “可以,娘娘。”   皇上除了昨晚后,将纨扇等悉数收去,其余,都是不曾限制的。   蜜恬应声退下,随取来一应能找的乐器,夕颜的眸华掠过这些乐曲,只选了一把瑶琴。 这让蜜恬稍稍松了口气,她原以为,娘娘肯定会选锣鼓之类的,这样,方能起到‘震撼’的效果吧。   夕颜命她将瑶琴搁于床架上,随后,她倚坐在塌靠,轻抒皓腕,指下,琴音舒缓的流逝而出。   正是《凤徊心》。   她虽善舞,对瑶琴也是略通的,今晚,有什么比凤徊心,更合适的呢?   淡淡的乐曲,在她的之间淌出。她弹得纵舒缓,并没有一丝不该有的杂意。   但,最后十八个轮拍处,那音虽轻,下指却是愈急,终是‘崩地’一声,一跟琴弦断去,四周,万籁俱静。   瑶琴的声音,不会很大,但,只要有心,则一定会听到。   亦会听到,这弦断之音。   她并不指望,他会出殿,因为,选择这种绝情的方式,只意味着他的逃避。   可,她的心里,还是不舒服。   再回宫时。他一个月内翻了那么多牌,她都没有像今晚这样的难受。   喉口,仿似有什么东西堵着,使得,她根本控制不住音律,一如,三年前的慕湮一样。   “娘娘,要找乐师替您续上弦吗?”   “不用了,总算困了。”夕颜依旧笑着,这一笑间,她看到,正殿的烛火,已是尽数熄灭。   借着回身上塌,她掩饰掉脸上再难以控制的情绪外露。   “我要歇息了。关殿门吧,有点冷。”   手抚到锦褥,一点的红晕染上,她才发现,指尖被断开的弦割伤。   可,她竟然没有觉到疼痛。   是心,麻木了吗?   还是,在意什么的感觉,超过了一切呢?   盖上锦褥,鼻端,犹有他的味道,只这些味道,让她拥紧这床锦褥。   她要证明什么?   这么证明下去,或许,没等她证明完,就先承受不住了。   闭上眼睛,真的失忆,该有多好?   就象,三岁那年一样,忘记一切不想记得的东西。   蜜恬放下帐幔,躬身退出殿外。   恰看到李公公向这里走来,她迎上前去,李公公瞧了一眼殿内,问:   “娘娘安置了?”   “嗯,才安置。”   “刚刚那乐声怎么断了?”   “娘娘弹到一半琴弦断了,娘娘亦不想再弹,就安置了。”   “娘娘的手没有受伤罢?”   “啊,我这到没留意。”蜜恬回身,望向小宫女怀里的瑶琴,那断掉的琴弦处,有些许的暗红色,若不仔细瞧,是瞧不出来的。   “李公公,你看——”蜜恬挑起这根琴弦。   李公公瞧了一眼,道:   “没事了,你们该值夜的值夜,该干嘛的干嘛。”   说完这句话,李公公返身走回主殿。   蜜恬回望了一眼偏殿,今晚的事,真是奇怪。  翌日,夕颜醒来时,指尖觉得有些许的微凉,下意识的举起手一看,昨晚被琴弦割破的地方,却是上了一层薄薄的膏药。   “蜜恬,昨晚,我吩咐你替我上药了?”   蜜恬正端着漱口杯,瞧了一眼夕颜手上的膏药,道:   “是啊,娘娘安置前,不是吩咐奴婢替您上药的么?”   “是么?”   她的唇边忽然泛起一抹笑意,她凝着指尖,仿佛,还能感受到彼时的那些来自于另一个人的温度。   没有一天,象她今天这样,期盼,夜晚的到来。   纵然,夜晚,她听到殿外,仍是他抱着其他嫔妃进入主殿的声音。   但,又有什么关系呢?   因为,今天她因着伤口流脓,发了些许的低烧,张仲按着惯例开了汤药,他犹记得夕颜用药忌讳,少加了那位药,然,晚膳后,夕颜却开始呕吐,接着是发疹,张仲过来瞧了一次,并没有说什么就退出殿外去。   甫出殿,恰是李公公过来,例行问了后,张仲只道,怕是什么药过敏也未可知,容他再行查看一下。   李公公听进耳中,并不再说什么,遂返身离去。   而,夕颜摒退诸人,独卧于殿中,她觉得昏昏沉沉又想入睡时,忙用锦被死命的捂住自己的鼻子。   连续两晚,她都睡得太沉,这种沉睡,是伴随着苏合香香味愈浓来的。   今晚,她不能真的睡熟。   哪怕,加上汤药过敏熬得辛苦,她都不能睡熟。   果然,这阵香味后,她紧闭的眼帘,犹能觉到,有黑影憧憧。   接着,冰冷的手,抚上她发着疹子的脸。   只这一抚,她本握着的手,终是松开。   这样的脸,加上脸颊下尚未复原的伤口,是根本称不上倾城的,他,竟还会愿意抚着她。   那么,仅说明,彼时,他说,贪恋她的容貌这句话,是假的。   他抚着她的脸颊,轻轻地替她盖紧锦被,只这一盖,她的手伸出锦被,他的手如期覆上她的手,想将它放回去时,她喃喃地低语,反抓住他的:   “冷,冷……”   哪怕,对于梦呓,她不知道,怎样才算的逼真,可此时,确实不能不说。   他没有立刻抽回手,仅是把她的手放进锦被中,只这一放,她丝毫不肯松开,仅把身子愈紧地缩进他的怀里,熨帖地那么紧,仿佛,那是她唯一温暖的来源。   她等着,哪怕,他的手再冰冷,她希望,他能抱她一次,只要这一抱,她便不会怀疑自己错许了感情。   果然,他的手用力的抱住她瑟瑟发抖的身子,接着,她的脸,微微向上抬起时,循着他的呼吸抬去时,他的唇,终是不慎,落在她的鼻尖。   这一落,她听到,他的心跳声,在无法平静。   她轻轻睁开眼睛,眸华若水地对上他有些惊惶的墨黑眸子…… 结局卷 夔龙锁绮凤 醉卧君怀笑 【43】      第一次,这么近的看到他惊惶。他墨黑幽深的眸底,终是因着她睁开眼睛,添了一丝惊惶,还有,惊惶后的无措。   第一次,她可以这么自然地凝视着他,不必再像以前那样,有着世家女子必须要有的羞涩、拘谨。   这样轻松的感觉,真的很好。   换成让他惊惶。   换成她的坦荡。   “皇上,您怎么在这?”   服了荆芥粉,她很不舒服,但,今晚的机会,或许,一去就不复得了,再怎么不舒服,总是不能错过的。   离得那么近,她看得到,他的袍衫是齐整的,包括襟领都不象有松开过的痕迹。因为襟领上的碧玺龙纹坠子犹在,以往,每每安置前,解衣取下后,不到翌日早朝,是不会再佩戴的。   并且,她的鼻端,除了幽幽的龙诞香的味道之外,再无其他的脂粉味。   更漏声响,现在,该是子时,他若临幸嫔妃,亦该是结束了。   怎会,连衣都未解,香都未沾呢?   饶是心理的答案愈来愈清晰,甫出唇的话,偏是只做不知。   “朕——”他松开环住她的手,俊美的脸上,有些许的局促,然,这些许的局促,很快就被淡漠所替代,“朕听李公公禀说,你病得甚重,是以,过来瞧一下。”   “皇上,原来是关心我的。”她笑着说出这句话,这,其实就是她心底想说的话。   。“朕只是不想让你的病传染给宸儿,”他决绝地说出这句话,就要起身离开。   哪怕,她失忆了,他还是不予她一丝温柔。   可见,他是真的硬下心,要舍去她了。   自以为为她好,舍了她。   “皇上,我还是觉得冷,可以不走么?”   她是真的觉得冷,身上略高的温度虽服了荆芥粉,发出些许汗来,却更带来愈深的寒冷。   以前,她会掩饰着,现在她不会。   她希望他能继续抱着他,在他的怀里,才有她一直想要的温度。   她并不怕自己的此刻的陋颜会让他厌恶,若他厌恶,方才,根本就不会在她佯装睡熟时,唤出‘冷’字时,抱着她。   动作,纵然不犹豫的,只这不犹豫,她清楚,是他逼自己下的决定。   若不是心尚有情,何须逼呢?   “皇上……”   这一唤,她说得柔意婉转,但,却让他更挥开她的手,这一挥,她措不及防,低呼了一声痛。   倘按着以前的性子,她亦是绝对自己忍着,都不会唤疼的。   可现在,不一样了。   她不压抑自个,不仅如此,她也不要他压抑住什么,用疏离来待她。   他听到她唤疼的声音,眸底,并没有不忍,语音再启,冰冷如斯:  “皇贵妃,宫里的规矩你可以不记得,只希望你记得,莫要在做这些伎俩,仅让朕生厌。”   这句话,好耳熟啊。   犹记起,当年,他亦曾说过同样的话。   一切,兜兜绕绕的,其实并没有回到原点。   只是,他的心,沉溺得深了,想用绝情迫使自己回去罢休了。   她欲待启唇说些什么,却意识到,若真的说了,睿智如他,或许就察觉到她的记忆并没有全部散去。   噤了声,她的手松开他的。   把身子缩进锦被里,一次次的试探,心里即便有了答案,他拒人千里的样子,又该怎样去缩进距离呢?   她不想卑微地再去求他,她只用自己的方式,来代替这种恳求。   使了性子,她压住他衣袍的一角。   他起身时觉到一滞,她偏是更用力压住,丝毫不妨,但听得‘嘶啦’一声,他的袍角生生地给扯开了一道口子。   她听到这个声响,故作惊讶,又害怕的道:   “皇上,这回,真不是我的伎俩,我真不是有心的。”   想了一想,未到他说话,复道:   “我这就让蜜恬吩咐李公公替皇上再取一套衣裳来。”   轩辕聿的目光犀利的盯了她一眼,从她的脸上只看到无辜的表情。   “说是病重,朕看你,倒是好的很。”   “皇上来看我,我哪怕是再不舒服,总得扮出舒服的样子来。不曾想,这也是错了。”   顶嘴,她不是不会,不过是从前碍着规矩,让他几分罢了。   身上,真是愈来愈不舒服,为了今晚,她不惜让伤口化脓引发炎症,加上那荆芥粉,她觉得真的好难撑。   只是,他或许,也真的以为,她不难受。   仅是使了‘伎俩’吧。   他不再说话,脱去身上破损的袍子,往地上掷扔去,一边唤道:   “小李子!”   “奴才在呢,皇上有何吩咐?”殿外,传来李公公忙不歇的应声。   “取一套便袍来。”   “诺。”   轩辕聿坐于塌旁,并不再看她,她清楚,待李公公奉来衣袍,他便又是会离去。   并且,这一次离去后,以后,她晚上再有什么状况,他都不会来了。   一次两次,是巧合,次数太多,无疑成就的,是他口中的伎俩。   她确定了,他的掩饰。   可,让他褪下这层掩饰,直面她的心,却,真的好难。   她能做什么,还能说什么呢?   头脑越来越昏沉,不知道是被他的冥顽不灵所气,还是荆芥的过敏效应所致。   称道最后一丝清明欠身,她吧捂在床榻旁的银狐皮拿起,轻轻披到他的身上,再怎样,她不希望看到他着凉,来行宫这数十日,他的气色非但没有好起来,却是愈来愈差了。  这一披,她的身子一颤,想要去拂开时,却不想碰到她灼热的指尖。   这份灼热,让他的心一提,刚刚一挥间,他只觉到定是弄疼了她,所以这一次,他未曾使太大的力,只这不曾使得力,反让他觉到她的灼烫。   他稍回身,眸角的余光,恰看到,她的身子软软地瘫了下去,他想抱住她,犹豫间,她已兀自栽倒在塌上。   趴着栽倒于塌的她,真象个孩子,现在,失忆以后的她,性格,才是真正的吧。   少了迂腐、谨慎,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丝毫不顾及他,这样的性格,其实,是令人心动的。   只是,他的心,一点一点地在死去。   再动不了罢了。   他轻柔地将她柔软的身子翻过来,手搭上她的额,指腹的温度告诉他,她的状况真是不好的。   方才进殿时,他只顾查看它的发脓的伤势,却是忽略了她身上的温度。   哪怕失了忆,她,还是这般让人不省心。   她终是真的昏迷过去,他将她的身子抱回锦被中,彼时的话,又再再映进他的脑海里。   她说冷,不过是希望他能继续抱着她。   其实,她说的,都是真的,他偏是话语里只当她别有用心。   因为,他是怕的,怕现在的她仍能瞧出他的心思,是以,逼着自己这么对她。   包括今晚,她突然醒来,那时的他,是惊惶的,源于,怕前两晚的事,都会被她一并察觉。   可,即便有着这些惧怕,他却还是控制不住,连续三晚锦褥这隅殿内。   明知道,次数太多,以她的聪明,洞悉到他刻意隐瞒的部分。   一如,现在,他其实,并不能真正确定,她是否有所察觉了。   毕竟,今晚,苏合香没能让她昏睡。   毕竟,她所用的药里,恰含了那味让她病情更加加重的荆芥。   难道说——他止了念头,此刻,他不该去多想别的。   因为,自由此刻,他可以不用顾忌地抱住她,她终于,真的昏昏沉沉地睡去,比苏合香更深的沉睡。   他的手再不会松开她,象那次她千机毒发一半,他紧紧地拥着她,她蜷缩在他的怀里,除了蹙紧的眉外、略重的呼吸声,再没有其他声音。   犹记起她初入宫的那晚,也是这样,因着药物过敏,蜷缩于塌上。   那时,他还能逃避般去寻西蔺姝,自以为,对先皇后的凭吊可以代替一切不该有的杂念。   然,现在呢?不论他再装出翻多少次牌,却艰难的发现,连履行帝王的职责都是不能够了。   除了对她之外任何女子,都难再让他有感觉。   很悲哀的事实。   却是不争的事实。   抱着她们,和抱着一块木头,几乎没有多大的区别。   纵然,他们也是软玉温香的人儿,却根本无法和她在他怀里的感觉相比。   她的娇柔,是他的魔障。   是的,这辈子,初见她时起,就注定,这份魔障是唯一会让他沦陷。   低下脸,他冰冷的唇在她灼热的额际映下深深的吻。   他,真的爱她进了心髓。   如果不去爱,不学会爱,其实,才是一位明君该做的事。   他,自负为英明帝君,,只这一桩,却再是无法做的明智。   殿外,传来李公公的声音,他并没有出声。   四周,又恢复安静。   只,这份安静,不过是最后的安静罢了。   翌日,在她快醒来前,他仍是抽身离去,一晚的发汗,她因炎症带来的温度总算退去些许,出殿时,正看到张仲来请平安脉。   他驻下步子,突然道:   “院正,难道不知她不能用荆芥吗?”   张仲的声音没有丝毫的犹豫:   “是臣疏忽了,配药的时忘记娘娘用药的禁忌,加了这味药,却也是发汗的良药。”   “嗯。院正这几日劳累了。”他不置可否,只由宫人簇拥着洗漱,往议政殿而且。   张仲站在原地,望了一眼医药箱,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否是对的。   但,他不想明明深爱,却不得不错过的事再次发生。   夕颜的伤口流脓,他就觉得奇怪,及至,她提了一下荆芥这味药是否发汗会更快,他并没有直接作答。   晚上用了汤药后,她果然起了过敏反应。   她对荆芥过敏,本就是他当年诊断出的,他怎会忘记呢?   只是,轩辕聿并不知道这层关系,他也不会去点破。   因为,他想,他知道,她要的是什么了。   或许,她失去的,并不是记忆。   只是,一段感情。   既然现在,她愿意去竭力挽回,他当然愿意相助。   这女子,比起他那徒儿,更有勇气和执着。   这份感情,他希望,凭着这份勇气和执着能够继续下去,不到生命终止的那刻,其实,不应该放弃的,不是吗?   否则,就这样,带着误会和伤害去苗水,真的,是最好的安排么?   他是不会赞同的。   天永元年正月十五,正式上元佳节,四年前的今晚,阴差阳错地成了今日的一切。   然,这一夜,注定,又不会是平静的。   因着轩辕聿自除夕前就至颐景行宫处理政务,三省六司,初一齐往颐景行宫请帝王开笔开玺后,除三省长官、骠骑将军协同荣王返回檀寻主持日常的政务和军机外,三省的侍郎和仆射均伴驾于颐景行宫。   上元佳节后,轩辕聿其实就能返回檀寻,但,今年,或许真如太后所言,轩辕聿打算在行宫中待到三月再回京也未为可知,他既不提起驾回京,自然,亦是无人会去问的。  毕竟,前朝的一切看上去井然有序。   这碗,行宫里,仿着明间的样子,张灯结彩挂满了形形色色的彩灯。朝中的重臣,蒙受帝君的恩诏,大多前往行宫,陪她赏灯助兴。   前日从宫里赶来的几名嫔妃亦乐得伴驾赏灯,饶是在殿内,夕颜仍能听带外面隐约传来的声音是欢快的。   张仲晚膳后照例请平安脉,见夕颜脸上的红疹倒是退去不少,遂看似无意地道:   “娘娘,玉体为重,有些药虽功效甚好,以后,实是需忌用的,这次,是臣的疏忽了。”   “有劳院正。”夕颜听得明白张仲的意思。   昨晚之事,他确实冒险为之。   若非张仲,她定是会让轩辕聿起疑的。但,她在张仲下处方单时,似提非提地说了荆芥这味药,是否能用。张仲当时,仅是淡淡道说发汗虽快,却是要慎用的。   只这一句,她便放下心,服了资格备着的荆芥。   她知道,张仲会帮她的。   用他的方式帮着她。   她和张仲不过幼时有医病之缘,但,有种说不出的感受,让她知道,这个人,是值得她信任的。   “娘娘,用完汤药,早些安置吧。”他开好方子,将药箱提起,就欲出殿。   “院正,何时,我能下榻走动呢?”   “娘娘早产后,元气大伤,需卧榻至少一个月,方可逐步下榻走动。”   夕颜本想再多问一句,关于她身上千机之毒的事,然,即便张仲知道她的记忆未曾失去,可,她并不能就这么去问。   有些事,一旦挑明开来,反是不好。   毕竟,他身为院正,若她不说,他却是可以回避的。   汤药有些苦,她一起饮下,自从味觉渐渐恢复后,对于这些苦,倒是越来越难以忍耐了。   “娘娘,看,这个灯好看么?”   张仲退出殿时,蜜恬喜滋滋地从殿外进来,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走马灯。   伺候在塌前的燕儿看着这灯,也有了兴致,问道:   “哪里得来的?”   “呵呵,你说巧不巧,才替娘娘去嘱咐膳房加一道吉乐圆子羹,李公公却给了奴婢这盏灯,说是夜国今年送来的,一共才十只,除了娘娘这得了一只,其余,都挂在园子各处了呢.”   “哦,瞧着倒怪好看的。”夕颜淡淡地笑着,示意燕儿拿近前来看看。   燕儿手拿着那灯,在灯内点上蜡烛,烛产生的热力令灯的轮轴转动。轮轴上贴着些许剪纸,此刻,那些剪纸的影投射在灯壁上,随着转动,光影流转间,恰是一抚生动极致的宫妃亲执纨扇扑流萤的图案。   夕颜倚在塌上,轻轻一笑:   “真是有趣。”   这幅图,正适合她,不是吗?  而李公公的意思,该就是他的意思吧。   让她不用下榻,都能看到这属于她的上元节彩灯。   这时,殿外传来几声轰响,这几声轰响再元宵节,不算是稀奇的,或许是燃烧烟火吧。   但,随着眼前的灯越转越快,她的鼻端闻到一种味道,目光往灯里望去,那灯烛的上端,隐隐有一根极细的红线随着转动显出,她没有来得及做细思考,忙道:   “快把灯扔出去。”   “娘娘!”   燕儿有丝不解,蜜恬却回过神来,可,却是来不及奔出殿外,只能把手里提着的灯用劲朝外掷去。   这一掷,听得震耳的一声‘轰’,走马灯炸开,火星四溅,把周围的纱幔一并燃着。   旋即,白烟四起。   不同于昨晚的白烟,这次,是真的走水。   “娘娘。”燕儿的声音有些慌乱,蜜恬的样子也没有好过多少,毕竟,灯是她掷出的,那声轰响,犹如就在她的手上炸开般,让她骇得脸色惨白。   夕颜眉心一颦,道:   “快打开殿窗!”   “诺,诺!”   两名宫女这才想起,旁边就是殿窗,仓促地打开,燕儿率先翻了过去,蜜恬回身来扶夕颜,只这一扶,恰见,火舌迅速的燎到床榻边的幔帐上,夕颜眉心愈颦,随手抓起一旁的锦被向火舌抽去。   “娘娘!”燕儿在殿外大惊失色地喊道。   蜜恬急得满头大汗,想要近身,,但,履鞋一触到火舌的温度,还是吓得有些怯缩。   夕颜无奈的摇了下脸,翻身往塌里壁去,这一避,突见殿门那端,有身影疾速进来,那身影之上似还披着什么。   近了,近了!   伴随着蜜恬的惊呼声:   “皇!”   那身影用力勾住夕颜的身子,掠过肆虐的火舌,同跃出殿窗。   一跃间,夕颜的心绪百转,她是否应该扮柔弱呢?晕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可,这一刻,恁是怎样,她都做不到扮戏。   因为,他抱着她,真真切切地又拥她在怀里。   她看到,他的身上,沾了不少黑灰,甚至于,他俊美的脸上,也满是这种黑灰。   那些黑灰,因着他头顶披着浸了水的披风,此刻悉数慢慢融粘再脸上,这样邋遢的他,是她从没有见过的。   是了,刚刚听到的那些轰响,不是焰火的声音,而是,那些悬挂于外面的走马灯也在转动中炸开了罢。   她下意识的瞧了瞧他身上是否有受伤,值得庆幸的是,除了脏一点之外,他看上去,是安好的。   心下一定,甫抬脸,正对上,他望向她的目光,目光里,映照出和她此刻眸底,一样的担心。   他,原来也是担心着她。  否则,怎会那么快就赶了过来,为的,其实,就怕这走马灯伤到她吧。   也就是说,这走马灯,确是他让李公公送来的。   本是为了让她解闷,若是反变成伤到她,又怎让人释怀呢?   “皇上,我没事。”她说出这句话,将小脸往他胸怀里一靠,“您,也没事吧。”   以前的夕颜不会这样的趁机撒娇。   但,现在的她,不是以往的夕颜。   她心里想着什么,她就表示出来。   现在,她只想这样靠在他的怀里,手,勾住他的颈部。   纯粹、简单。   她要这样。   他的声音冰冷,而她,丝毫不容许他的冰冷之声再发出:   “那灯突然就炸开了,还好,燕儿仍得快,不然,我真怕,炸伤了自个。”   顿了一顿,再添一句:   “我怕疼。您,怕疼么?”   这一语双关的意思,她知道,能触及他心底的某处。   然,他却没有一丝滞缓,只淡漠地道:   “话怎么这么多。”   说罢,他将头顶的披肩抖落于地,他宽大的袍袖紧紧遮住她略显单薄的身子时,一旁的李公公早将厚厚的大毡披于她的身上。   李公公的脸是不好的,刚刚,紧赶慢赶随着皇上奔至偏殿时,已见殿内的火光,皇上只命人将披风迅速濡湿,就不管不顾地进得殿去。   幸好没事,否则,他有十个脑袋都不够掉啊。   轩辕聿就这样抱着她,径直进了主殿。   殿内,很温暖,她在他的怀里,同样温暖。   他把她放到塌上,宫人进殿,奉上干净的袍裳,才要替他们擦拭身上的污渍时,他却摒退所有人,神色淡漠地替她脱下衣裳,换上棉衣前,仔细看了下她身上是否有被弄伤的痕迹。   她的身上,没有任*****添的灼伤,他把干净的中衣和棉巾递予她,旋即站起,走出殿外。   她将棉衣拢起,知道,今晚走马灯炸开一事,必有蹊跷,作为帝王,他是不能不过问的。   毕竟,这些走马灯是夜国历年都会送的。   夜国的灯做的是最好的,而出于礼尚往来,巽国会回赠特产的焰火。   但,她不知道,如今,巽、夜两国的关系,已是十分紧张得微妙。   源于慕湮被焚于暮方庵,这一事,她也是并不知道的。   她慢慢用锦巾擦拭脸上的污渍,由于尚在坐月子中,她并不能沐浴,可,素来有着洁癖的她,却并不介意这些,只是,望着他离殿的身影,笑意,从唇角,一直蔓延到眸底……今晚,随走马灯一起来的,有一道夜国的函文,却并没有一并送到行宫。   这一点,是轩辕聿出得正殿之后,侍中急急求见于书房时,才知道的。  今晚,三省的长官,除了尚书令外,侍中和中书令,却是都到齐的,也在方才的观灯时,经历了惊险的一幕。   “皇上,臣听闻走马灯一事出了纰漏,特来请罪。”   “西侍中何罪之有?”轩辕聿眉间一扬,只把染了黑渍的龙袍袖摆轻轻拂去那些许德黑渍。   “罪臣在没有及时知晓的事,禀于皇上。”   “有何事,是侍中知晓,朕却失察的呢??”   西侍中自是听得出这看似平淡的话语后面的味道。   身为侍中,他知晓一些事,帝君却是不知的,若不是他暗线太多,就是变相的说帝君昏庸了。   “皇上,您远在行宫,檀寻有些事,自是无人敢说,怕的,也只为了,若引起误解,倒反让前朝失和。”   “西侍中,既然决定与朕说这事,真希望你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是。皇上自除夕启驾行宫以来,朝里,明里看似太平,因着夜国凤夫人省亲一事,终是起了波折。皇上将此事应夜国使节要求,交予夜国使节彻查。但,却让慕尚书令认为处置定是有失公允的。”   “有失公允?慕尚书令有此等想法,倒是宁愿说与西侍中知晓,也不愿禀予朕?”   “皇上,此事,慕尚书于前朝,自除夕以来,一直颇有微辞,这点,大部分同朝官员,都是晓得的。但,有些事,一如臣之前所说的,无人敢说,只今日,臣在无法做到缄默。”   “为何是今日呢?”   “看上去不是,但,究竟是怎样,谁有知道呢?”轩辕聿墨黑的眸子睨了一眼西侍中,西侍中的脸上,也有着彼时走马灯炸毁时留下的黑渍印。   那九盏灯炸毁时,威力不算很大,由于悬于甬道旁,有火星子溅出,因着缺少易燃的东西,亦是没有被风势助长,灭的很快,对于游灯的宫妃、重臣也并没有造成多大的损伤,只是皆吓到罢了。   当时,他心里只记挂着夕颜,没有多说一句话,就径直奔偏殿而去,这样的失态,无疑,更让西侍中瞧出了苗头,知道,他对今晚之事必是计较的。   “臣斗胆,有句话,不得不说。”   “朕恕你无罪,但说无妨。”   他知道,西侍中要的是这句话,毕竟,为臣者妄言,不啻是罪。   “这十盏走马灯,按着惯例,都是历年来,我朝于夜国元宵节民俗往来之物,再如何,都不该会有差错才是。”西侍中有所指地道,“但,这些物什,也按着惯例,并非是直接从使节手里送至行宫的,当中,还经了户部。”   户部,为尚书省管辖,联系之前西侍中口里慕尚书令的言行,却是令人生疑的。   “臣还听闻,使节随这些物什,送来的还有一封夜国国主的函文,但,尚书省并未将这份函文一并呈予皇上。”  “是么?”轩辕聿的脸上并没有一丝的动容,纵然,任何人听了这些话语,能联想到的,之事慕尚书令的意图不轨,“尚书省会对朕需批阅的折子进行先行审核,许是,明日随折子一并送来也未可知。况且,夜国函文一事,门下省,又是怎会知道的呢?”   “因为,那封函文,以夜国国主的九龙印作为骑缝章。”   一般两国函文往来,若加盖这种骑缝章,则意指,亲呈国主,朝中各部都是无权扣审的。   轩辕聿心里清楚,这道函文,该是百里南接到梨雪称的慕湮罹难前嘱咐于她,尚有不测,才需呈交国主百里南的信函后,百里南做出的回函。   这道回函,莫非,是慕尚书令所不容,亦或是,暗里,谁不容的呢?   他从十岁那年开始,就对阴谋的味道特别敏感。   今日,他除了更深地嗅到这种味道外,再无其他。   不过,也好。   现在,他需要前朝这些所谓的阴谋。   这样,对他,同是种成全。   “西侍中果真是朕的肱骨之臣啊,当年,朕初登大典,亦是依赖西侍中的襄助。”轩辕聿说出这句话,起身,走进西侍中,将他从躬身的状态拉起,道,“只是,朕是在是愧对西侍中的托付。”   西侍中自是知道皇上这句话里德意思,一时间语音里暗含了涩意:   “皇上,是先皇后福薄,置于姝美人,实是臣教女无方呐。”   提及这两名女儿时,西侍中有些许的唏嘘,更多的,还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晦暗。   当然,这些许的表情,轩辕聿是不会错过的。   “西侍中,照你的意思,莫非慕尚书令,真的另有计较也未可知,而这计较,加于今晚之事,臣担心,恐危及两国百年的修好,是以,才冒这大不韪觐言于皇上。”   “西侍中的忠心可表日月,此事,朕明白了。”轩辕聿略一沉吟,唤道:“小李子,传朕口谕,召慕尚书令即刻前往行宫见驾。”   一语出时,西侍中微躬的身子,略略松了口气。   “先退下吧。”轩辕聿吩咐道。   和夜国的关系,因着接踵而来的这些事,终是岌岌可危。   这,不是他要的。   但,或许,是百里南一直等的。   窗外,冷月如钩。   这钩冷月里,他缓缓行至天曌偏殿。   殿内,夕颜却是没有睡着,她倚在塌栏上,底下螓首,轻轻吹着,她莹白的足尖,他这才瞧到,她的足尖,显是被刚才四溅的火星子烫了一串秘密的红色小泡。   因着他没有让人通传,知道他走到近前时,她方回眸望向他。   这一望,她没有缩回足去,照着以前,她会羞涩的缩回莲足。  但,现在,她不会。   她凝着他,带着惊喜:   “皇上,您来了。”   轩辕聿望着眼前的女子,她,真的失去记忆了吗?   这些天来,他既希望她能失去记忆,同时,又不希望,她真的,就这么失去了所有他和她过往点滴的记忆。   “为什么希望朕来?”   “很简单啊,我是您的妃子,既然我是您的妃子,自是希望自己的夫君能留意到我啊。”   他把足尖小心翼翼地放到锦褥上,发丝因这一放,有几缕垂拂于她的脸畔,恰好掩去眸底的言不由衷。   她知道,他这句话有着试探的意味,所以,仅能这么说。   “你对失去的那部分记忆,一点都不在乎?”   这句话,刺进她的耳力,她却扬起脸,笑着望向他:   “我在乎有用么?失去的东西,真的,会因为我一点点的在乎就能回来吗?”   她是笑着,心里的滋味,却是和笑无关。   “所以,我不会再勉强自己去想起来,因为,想不想起来都只是过去的事了,自入了宫开始,未来要走的路,都只在皇上您的手里。”   沉重的心情,轻松地话语,这两种截然相反的东西,都是能如此的和谐说出来。   “告诉朕,你现在,最想要的是什么?”他若有所思的问出这句话,语音虽仍是淡漠的,但,终不再有拒人千里的冰冷。   “希望皇上,今晚,能陪我,因为,是元宵节。”她望向他,说出这句话,“好么?”   他的生命,再怎样,她能得到的一夜,或许,都是屈指可数。   或许,他问出这句话,还有别样的意味,只是,永久的猜测,永久的试探。   就如那场对弈。   到最后,其实,不过是零和博弈。   相对于耗费的心力来说,谁,都没有赢。   因为,再感情的这场棋局里,不该会有输赢,有的,只是对弈刹那的心动,如此罢了。   她用失忆,去试探他的真心,答案,她已清晰地知道。   这一回,他没有拒绝。   他宽去龙袍,明黄的金丝线映着殿内的烛火,映进她的眼里时,蓦地,会有一种悲凉的味道,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以往,除了,金丝线的咯人之外,她是不会被它闪烁的光泽刺到的。   他上得塌来,更漏声响,已是子时。   他的手,放于胸前,眼睛闭合,她从侧面望去,看似他是睡着,然,她确实知道,他睡不沉。   仿佛,他在等着什么。   只是,她不知道,究竟,等的是什么。   她侧睡入另一床锦被,而并未与他同衾。   更漏响至丑时时,突听得李公公的声音在殿外响起:  “皇上,有急事禀。”   他睁开眼睛,目光如炬,他真的并没有睡沉。   他起身,她随着他一并起来,他回眸复望了她一眼,只这一眼,她看得清楚,他眸底那些许的情愫再不会掩饰。   她的鼻子有些许的酸涩,可,强忍着,仅化为唇边的笑靥:   “皇上,说好,您陪我一夜的。”   他的手抚上她的脸颊,将她略凌乱的发丝捋至耳后,就象从前一样。   可,总有些东西,再象不了从前。   “元宵节,过了。”他说出这五字,收回手,起身,往前殿行去。   经过悬挂着纱幔处,他的手一挥,那些许的纱幔就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   她隔着那些纱幔,望着她的背影。   那么近,却那么远。   本该清晰,终是模糊起来。   殿外。   “何事?”   “回皇上,檀寻呈来折子。”李公公的手躬身奉上一道折子,“是尚书省的急奏。”   轩辕聿并不看那折子,只下得台阶,远离了偏殿,方道:   “念。”   “诺。”   李公公自是知道,连夜用八百里快骑送来的折子,实是非禁药事务,断是不会如此。   一旨念完,饶是李公公都生生掠出一身的冷汗。   谁都不会想到,尚书省呈上的,是这道折子,寥寥数语,却是加盖着尚书省的封印,及慕风的铭章。   轩辕聿凝着李公公手里的折子,仅说了一句话:   “启驾,回宫。” 结局卷 夔龙锁绮凤 醉卧君怀笑 【44】      折子上,寥寥数语,加盖着尚书省的封印,及慕风的铭章。   亦是这寥寥数语,读得李公公战战兢兢。   恰是,西侍中心怀叵测,蓄意制造暮方庵失火一事,离间两国关系,夜国已发国函,不日即起兵伐巽。是以,尚书省携六部恳请清君侧,肃宫纪。   数语听完,轩辕聿只绝然地说出四字:“起驾,回宫。”   回宫,回的,是那檀寻的禁宫。   亦是回到,如今各方势力蠢蠢欲动的浪涛核心。   “皇上?”李公公有些惊愕于皇上这个决定,但,旋即问道,“那太后和诸位娘娘?”   未带轩辕聿启唇,周遭是宫人悉数跪叩于地的声音:“参见太后。“   太后扔身着今晚出席赏灯时绛红华裳,头戴朝冠,徐徐前来。   “皇上,哀家与你一同回宫。“   轩辕聿沉默。   “不论何时,只要皇上需要哀家的时候,哀家都会和皇上站在一起。“太后断然说出这句话,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是的,无论是十四年前,还是现在。   他们母子,哪怕,再有隔阂,面对骇浪惊涛时,都会一起共同面对。   不管怎样,这是母子亲情的天性使然。   也是血脉相连,无法割舍的维系。   夜深沉,李公公遵着皇上、太后的吩咐,连夜摆辇,返回檀寻。   喜筵倚在榻上,听得殿外行仗离去的声音,这座行宫,突然间,空落起来。   连带她的心,也空落得摸不到底,好像有什么直坠下去,却是听不到任何的回音。   “茶。“她轻唤了一声,想要一些什么,填满心内的空落,茶,该是可以吧。   蜜恬听得殿内唤茶时,掀开层层纱幔,奉茶近前时,夕颜的眸子凝向殿外,轻问:“外面是什么声音?“   “娘娘,是皇上和太后连夜回宫了。“   蜜恬说完这句话,又忙补了一句:“娘娘,您虽暂留行宫。估摸着,是皇上怜惜娘娘的身子,这回宫的路上啊,少不得要颠簸的。”   是么?   先前,她有着七个月的身子,不都来了吗?   恐怕,远不止‘怜惜’这么简单吧。   她知道,先前颁的旨,是待御驾回宫之时,祭拜太庙时,即册立太子。   也就意味着,杀母立子的规矩若是真的,她的命,就在那时结束。   所以,他肯定会延到三月才回的。   因为,他,显然不想她死。   是以,不会就这般带她回宫。   而今晚走的这么急,分明,宫里该是出了大事。   至于这大事,走马灯的爆炸,莫过是个导火索罢了。  但,不论再棘手的大事,她相信他,以他的能力,都会处置妥稳的。   只是,他和她……   不去想了,耗费心力,也徒添了没必要的心思。   “嗯,我知道了。“她淡淡地说出这句话,静静地复卧于榻上。   下意识地将身子挪到他方才躺过的地方,那里,好像还有他的温度。   她稍侧了身子,将手抚过身下那处锦褥,将锦褥上的褶子一点点地抚平,然后,那些残余的温度印进手心时,心,柔软疼痛。   现在的她,终是什么都不能做了。   惟有等待。   等待,他的放手。   只是,等待么?   闭上眼睛,将脸蕴贴在那被抚平的锦褥之上,依稀,仿佛,他还不曾离开。   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怕过。   死,不可怕。   最可怕的是,他就这样放了手,将她送走。   那,才是让让没有办法承受的罢。   因为,脸最后一面,都不复得见了。   其余诸妃,除夕颜和五名怀有身孕的嫔妃之外,则在翌日皆悉数启程回宫。   五名嫔妃会在行宫静养到诞下皇嗣,至于夕颜,仿似轩辕聿没有记起来,抑或是刻意的回避,独独没有说,她需在行宫待到几时。   倘若永远不提,那这行宫,对于她来说,会不会又是一个暮方庵呢?   然,三年的清修,她没有任何人伺候。   现在,至少,还有着宫人伺候,境遇看上去是大好的。   并且,皇长子轩辕宸仍陪在她身边,轩辕聿以皇长子体弱,暂不易行远程为由,留了下来。   可,哪怕有海儿相伴,都抵不去她心底,愈来愈深的空落,以及,不可名状的忧虑。   只是,即便这样,也都仅在不可示人的暗处,表面,她的脸上,看不到丝毫的异样。   天永十四年正月十六日,巽帝御驾返抵檀寻,檀寻四门却皆未开。帝以龙印令城门守兵皆已换为辅国将军亲兵,唯听命于辅国将军之虎符,称不弑西待中,难以平军怒,拒不开城门。帝遂退至城郊四十里处,暂驻营。   辅国、骠骑两将军,为巽国两员大将,但,巽国的兵力大部分掌于骠骑将军手中,辅国将军则是统帅檀寻城内的禁军,兵力虽不及骠骑将军,人数却是远远高与轩辕聿亲随的兵士。   而,彼时,骠骑将军于除夕后就拉练新编制进巽军的归降军于距檀寻较远的校场,未及赶回。城内兵士,皆为辅国将军亲兵。   天永十四年正月十七日,西侍中请帝赐其一死,以清君侧,平军之怒。帝不允。同日,帝命禁军都领殇宇率帝之亲兵破城。两军对垒,帝兵寡,而辅国将军亲兵较重。破城无果。  天永十四年正月十八日晨,一青年将士策马至营帐,自称有既破城,又不伤及无辜百姓之妙策,该青年将士正是本于暮方庵替亡母守灵的襄王纳兰禄。帝准。   天永十四年正月十八日晚,利用夜色掩护,百姓大多于家中之时,纳兰禄将帝亲兵分两路,一路兵从正城门进攻,引开守城官兵的注意。另一路,挑选轻功绝佳的兵士,从檀寻城的环山处,用硕大的风筝,绑住士兵的身子,借着当日的东风,从山顶驰下,空降于城中,纵有部分军士未安然降于城,绝大部分终是按着既定的目的,包抄夹功城内守兵。   天永十四年正月十九日凌晨,纳兰禄守城将领手中亲取虎符,令诸将开城,帝御驾进城。   尚书令慕风被擒,辅国将军于破城时不知所踪。   至此,仅维系三日的以‘清君侧’为名由的‘政变’终宣布结束。   荣王及三省其余重臣皆往行宫赏灯,与此次‘政变’,倒是悉数拖了干系。   帝命人将慕风押往天牢,严加看守,除帝之外,任何人不得审讯,及探视。   尚书省及六部,见慕风下牢,一时间,再无人敢擅提‘清君侧’之事。   前朝,看上去,仿佛什么事都未曾发生过的祥和。   但,正是这份看上去的祥和,只让人更能嗅出异样的味道。   殇宇率亲兵查处慕府及尚书省,在慕府的书房内,查到了夜国的国函。   函文内,是百里南亲书的内容,大意是,凤夫人之死,乃慕风所迫,借此,栽祸于夜国太医身上。若轩辕聿事先并不知情,就凤夫人慕湮一事须做出明确的处置,即诛杀慕风。否则,两国定兵戎相见。   正月十九,早朝如常进行,帝对处置发落慕风一事,三缄其口,对群臣呈递的弹劾折子悉数撂下。只着令通缉辅国将军归案。   此外,嘉赏了破城有功的纳兰禄,将辅国将军麾下的左前军划于其为亲兵。其余军士归入辅国、镇军大将军亲兵。   正月十九晌午,帝亲临天牢,昔日三省最高长官,尚书令慕风,如今,被铁链吊垂于牢中,慕风垂落着脸,听得步声,略抬了眼睛,眼底,并不见有多深的恨意,只是,轻声道:皇上,您终是来了。“   “是朕来了。“   “皇上,这次,臣是错了,但,皇上为了两国的安好,将臣送去顶罪,臣却是不甘心的。“   “朕并没有想要将你送去顶罪的意思,实是你自己心太急了。”   轩辕聿知道,慕风口中所说的顶罪,是关于那封函文的。   只是,这其中一定还有别的因由,才让慕风铤而走险。   “臣或许是心太急了,可臣不甘心去顶这无妄的罪责。”  慕风顿了一顿,再启唇时,一字一句说得,分外艰涩:“臣并非有意私看那封函文,接到国函的那日正是上元节前,臣本准备命人将国函以及早前就送到的走马灯一并送至行宫,可,辅国将军却突至臣处,说此国函,并不能立刻呈予皇上。因为,同在那一日,边疆驻守将领的急件至京,称夜国的兵士齐调至边境,恐是两国国情有变。所以,辅国将军认为,国函的内容并不简单。那封国函虽盖有夜帝的章印,里边的内容,若要窥得,亦不是不能。这般说着,辅国将军取起函文,对着烛影一照,臣只窥得最后那几字,诛臣,予凤夫人之死一个交代。”   辅国将军素与慕风的私交素来不错,这点,前朝人人都是知道的。   但,这不错的私交在此时,却构成了慕风获罪的缘由。   慕风费力地说完这句话,声音里带着一点苦涩:“凤夫人之死,本是交于刑部查办此事,皇上碍着两国的交好,却转交由夜国的使节彻查,而梨雪那丫鬟一见夜国的使节,就说有凤夫人罹难前,臣亲自交予凤夫人的信函为证。臣猜想,夜国要皇上处臣死,也定于此有关。但,皇上,臣并没有修过任何书函至暮方庵,梨雪之语,定是受人唆使。梨雪陪同臣女省亲回京,除了尚书府外,只陪去了暮方庵,而当日暮方庵中,西侍中之女蔺姝恰实在的,并且她的厢房距离臣夫人的灵堂,相去却是不远的。”   那封书函,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事,又岂会以书函相告呢?   不过是,有人蓄意给的一个证据,一个师出有名的证据。   只可惜,这层蓄意,加上人为的唆使,终让慕风上了套。   慕风牵了下被吊着僵硬的脖子,抬起头,正望向轩辕聿:“这前后种种联系起来,连辅国将军那样的粗人都能瞧出不妥,更何况臣呢?先前,辅国将军一再让臣小心西侍中,说此人一直对臣不满,暗里,没少说是非,臣不以为然,如今,果真是应验了他的话语。所以,臣暂时没有将国函和急件叫予皇上,只将走马灯送至行宫,不曾想,又发生走马灯爆炸一事,伤及了皇贵妃娘娘,臣知道,西侍中断不会错过此事,定会在皇上跟前先进谗言,让皇上以为,臣一再地离间两国的关系。果然皇上彻夜命臣往行宫,臣自知凶多吉少,连夜递了折子。想求皇上一个明察!”   “你仅凭他人之语,以及自己的揣度,就称西侍中居心叵测。又联同辅国将军以拒开城门相胁,到头,只是让自己深陷囹圄。”   “皇上,臣请皇上诛杀西侍中,并非是臣的私心,也并非臣的妄揣,而是此人真正是居心叵测,今日,他能设局,陷害于臣,他朝,难免不因着一己私欲,再于前朝兴起事端!” “慕风,你究竟还知道些什么?这里无人,大可说予朕知。”   “正如臣的折子上所说,是西侍中蓄意制造暮方庵失火。因为,刑部早先查处时,曾从主持大师口中得知,火势起时,生怕殃及无辜,特命人将临近的房内的施主迁离,可,独独不见姝美人。”   “你是怀疑,姝美人不仅私会了梨雪,与这场大火,也脱不开关系?”   “是,但因为皇上不允刑部彻查此事,臣并不能查到更有利的证据。”   轩辕聿眉心蹙了一下,道:“慕风,为何不早点禀于朕知,你如今这样,非但于事无补,反坐实这谋逆之罪,这点,难道,你为官多年,都忘了么?”   “皇上已将此时都交由夜国使节去查,臣的女儿,自远嫁夜国那一日开始,不过早就舍去了,只是,臣不甘心,平白担了这种离间的顶罪!”顿了一顿,他复道,“臣只是希望皇上清君侧,绝无谋反之心,臣也是后来才知晓,辅国将军以此为由,拒不开城门!臣不曾让他如此,臣知晓时,原以为他是一时义气,担心臣被处死才如此大胆妄为,不曾想,他根本拒绝见臣,只将臣阻,直到皇上破城,他也没了踪迹。如今回想,臣真是愚笨至极啊!”   是的,辅国将军现在行踪全无,分明是让幕尚书令坐实了罪名。   “慕风,朕知道了。”轩辕聿起身,并不再多说一句话,返身,走出天牢。   将慕风囚于此,虽看似危险,实际却是最安全的所在。   甫出牢,轩辕聿就看到,太后独自一人,站在牢前的一小隅庭院中,想是已站了很久,却并不进内。   “母后。”他微欠身。   他知道,慕风的事,太后不会不管。   “皇上,他还好么?”   “现在还好,将来,就不知道了。”他平静地说出这句话,往外行去,“母后这次执意同朕一同回宫,为的,该是他吧?”   “哀家一是为了皇上,二才是为了幕尚书令。”太后跟上轩辕聿的步子,问,“皇上打算怎么处置慕风?”   “夜帝发来了国函,要求诛杀慕风,否则,定兵戎相见。现在,夜国的大军都已部署到了边境一线,若朕要护短,这一役,避无可避。”   “理由呢?”   “若真要兵戎相见,所有的理由只是表面上的。这点,母后该比朕更清楚罢。”   “皇上,真的要杀了慕风?”   “不,朕不杀他。”   “皇上的意思是?”   “这场战役,哪怕避得了这一时,难道,还能避过多久呢?夜国根本不会容朕休养生息,没有人比朕了解百里南,他等这天,该是等了好久。也知道,朕若处置了慕风,不论按何种罪名处置,必会将国函一事带出,这样,仅会让人以为,朕是迫于夜国的施压,进行的诛杀,无疑,更会失了前朝的人心。”  “哀家明白了。”太后的语音沉重。   之前对战斟国,她也是这般的沉重。   彼时,帝王冲冠一怒为红颜。   这一次,她是否也能借着这红颜,让帝王再次为了那人,即便如何,都要赢着回来呢?   “皇上,慕风一事,哪怕不处死,怕也不再适合前朝了罢。”   “朕自有分寸,这里毕竟是刑部大牢,母后还请回宫歇息吧。”   “好。”   轩辕聿目送太后离去,这一场战役,他要面对的,该不仅仅是百里南,还有,朝中那些潜伏的暗手。   譬如,辅国将军的身后,到底又是谁呢?   所以,这一次,回避面对斟国时,更为艰辛。   但,这样,更好。   天永十四年正月廿日,慕风居功自恃,妄涉朝政。贬去一应官职,流放闵南。   另发布告示:辅国将军居心叵测,挑起事端,着令全国缉拿,若有举报者,赏银千两。   同日,宫外暮方庵传来,姝美人喜怀龙嗣两个月的讯息。   太后大喜,亲下懿旨,赦其清修,接姝美人回宫。   天永十四年正月廿一日,轩辕聿颁下另一道圣旨,中宫不可一日无主,西侍中有功于社稷,着令礼部择吉日,册封姝美人为后。   天永十四年正月廿二日,夜帝发楔文于巽国,告文曰:我之祖、父,愿与巽国永世修好,然,巽帝为其霸业,竟以昔日联姻公主,凤夫人省亲之际,指使其父暗中谋划,借凤夫人失子之痛,归国行刺帝之事,凤夫人不愿,其父狠下痛手,欲栽祸于太医,导致凤夫人枉死,我欲还凤夫人公道,对已洞悉之事,念在两国素来交好份上,不愿多予计较,巽帝置若罔闻,并不念及情谊。弑妻之痛,孰不能忍,故昭告皇天在上,两国情谊至此终结,集兵五十万,兵分两路,于南、西两处边境,征战伐巽。   同日,巽帝亦发楔文于夜国,告文曰:我之祖、父,愿与巽国永世修好,然,夜帝为其霸业,不仅堕我联姻公主,凤夫人之子于先,并于省亲之事,欲借太医之手谋害凤夫人,捏造假函文,假货我国于后,被凤夫人察觉,遂玉石俱焚。我对已洞悉之事,念在两国素来交好份上,不愿多予计较,然,夜帝并不念及情谊,其心叵测,孰难再忍,故昭告皇天在上,两国情谊至此终结,集兵五十万,迎夜国不义之师。   边境战火重燃,巽国派云麾将军、归德将军亦率五十万大将,兵分两路,分别迎战夜国两路军队。   这五十万,耗费了巽国大量的兵力,除檀寻驻守的二十万军士外,再无更多的兵力。而夜国,这些年的休养生息,到底有蓄积了多少兵力,却实是未知之数。   两兵交战十日,互有胜负,然,二月初一,战争的形式因着漠野之战发生了彻底的逆转。  漠野毗邻巽国南大门重城杭京,正是左路归德将军迎战之地。   两军于漠野交锋,夜军的诱敌,佯败后撤。归德将军眼见交战数日间,难得扬眉吐气,不问虚实,立即率军二十万实施追击。   当巽军前进到夜军的预设阵地后,即遭到了夜军主力的坚强抵抗,攻势受挫,被阻于坚壁之下。   归德将军欲退兵,但为时已晚,预先埋伏于两翼的夜军两万奇兵迅速出击,及时穿插到巽军进攻部队的侧后,截断了出击巽军与杭京之间的联系,形成对出击巽军的包围。   另有五万夜军精骑也迅速地插到了巽军的杭京之间,牵制留守杭京的那余下的五万巽军,并切断被包围巽军的所有粮道。   与此同时,夜军将领下令突击部队不断出击被围困的巽军。   巽军数战不利,情况十分危急。   云麾将军纵有二十余万兵士,但在西面,与夜军同样进行苦战,援救不急。临近杭京的数城的驻守军士,纵曾试图突破夜军的精骑,将粮草送予被围的归德将军,同样因识单未果。   到了二月中旬,被围巽军断粮已达十余天,内部互相残杀以食,军心动摇,死亡的阴影笼罩着整支部队,局势非常危急。   逼不得已之际,轩辕聿惟有将巽国京城檀寻剩下的军士抽调十万,加上灭斟时收编的斟兵二十万,悉数调集起来,着骠骑将军亲率,解杭京之急。   这也意味着,檀寻城内守兵,仅剩最后十万。   其间,归德将军组织了四支突围部队,轮番冲击夜军阵地,希望能打开一条血路突围,但都未能奏效。绝望之中,归德将军孤注一掷,亲率巽军精锐部队强行突围,结果仍遭惨败,连他本人也丧身于夜军的箭镞之下。   巽军失去主将,斗志全无,遂不复再做抵抗,二十余万饥疲之师全部向夜军解甲投降。夜军终于取得了空前激烈残酷的漠野之战的彻底胜利。   此时,云麾将军的西面,也面临着巨大的危急,若夜军分部分兵力至西面,则,意味着,敌众我寡的局势,将使西面的重城同样失守。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夜帝百里南,突然亲率三十万大军,从南路御驾亲征,务求尽快结束此役。   这就意味着,骠骑将军率领的这三十万临时凑出的将士,将迎战高于自己一倍兵力的夜军。   并且,夜军,还是御驾亲征,在士气上,又高出了一筹。   轩辕聿终在此时,做出决定,五日后,待备齐足够的粮草后,随护送粮草的军士一起,亲征杭京。   此时,骠骑将军的前锋战士,已抵达杭京,同城内驻守的五万士兵一起,迎接夜军的又一次攻城。   而前朝,请求皇上在亲征前册立太子的折子便一道一道,呈了上来。  册太子,无疑,是他亲征前,最好平定前朝的法子,况且,今年也是他即将年满二十五岁之际。   太后晓得他的犹豫,但,现在并不是为这件事,在犹豫伤神的时候。   她遂暗中命纳兰禄往行宫殿去接回夕颜。   毕竟,纳兰禄再怎样,也是夕颜的哥哥,眼下的情形,交由纳兰禄去接回,却是放心的。   整座行宫,自轩辕聿离开后,仿佛,就与世隔绝般的冷清。   除了五名远在其他殿宇的怀了身子的嫔妃,及留守的宫人外,再无其他。   离秋的伤势渐渐好了,也能下床走动,但夕颜仍命她多加休息,平日里伺候她的,仍是蜜恬和燕儿二人。   这样的日子,一直到了二月末。   彼时,夕颜正倚于贵妃榻上,逗着海儿玩耍。   张仲不愧为当今天下第一神医,在他的调治下,两个月大的海儿,除了瘦小些,看上去,并无其他的不妥。   而她的身子,经过月余的调理,也大好了不少,气色亦不再苍白,至于千机寒毒,更似早就离她远去一般。   她抱着海儿,努着嘴去亲海儿的脸,海儿撇着小嘴,用小脚不停地蹬她,象在她腹中时一样的顽皮。   这样温馨自在的兙,被行宫外,响起的一阵不和谐的脚步声所打断。   她望向殿外,恰是纳兰禄一身戎装出现在彼端时,他径直步进殿内,目光阴鹭地瞅着她和海儿,皮笑肉不笑地道:“臣奉太后之命,特来迎接皇贵妃和皇子殿下回京。”   她没有拒绝,现在,不仅她失忆了,更由于,她确实是想回宫。   不管这,是否是他要送她出宫的前兆,她希望能再见到他。   这一月的分离,只让她觉得心底,满满都是无法挥去的思念。   原来,思念,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反是会愈来愈浓地渗进心底每一处柔软,密密匝匝地,让人无法拒绝这份柔软。   “有劳了。”她淡淡说出这句话,在纳兰禄伸手要接过海儿时,她只收手抱紧她的海儿,丝毫不愿意松手。   “娘娘果然心疼皇子殿下。”   “嗯。”她应出这一声,余光看到,张仲的面色似有些不对。   她抱紧皇子,随着纳兰禄出得殿门,却听见纳兰禄冷声道:“娘娘,哪怕生了皇子,最终,这中宫之位却不是册封娘娘的。臣真为娘娘觉到可惜。不过也好,免得他人以为,襄王府要靠娘娘的庇护才有今日的势力。”   她只笑着,并不做任何的回答。   纳兰禄,她和他的兄妹情份,其实,早在西蔺姈出事那晚,就该是尽了。   如今,再多带刺的话,从他嘴里说出,都伤不到她。   而至于那皇后之位,从来都是高处不胜寒的象征。  她甚至一点都不好奇,现在又是谁坐上那个位置。   现在的她,仅想抱着孩子,回到轩辕聿的身边,哪怕,这次回去,即是最后的分离。   分离?   这刹那,她有一些犹豫。   这丝犹豫,是关于她怀里的海儿。   这一去,到檀寻时,已是深夜。   肩辇抬着她直入冰冉宫,海儿早在她的怀里甜甜地睡着,她本想陪海儿一并安置,不曾想,太后的身影却出现在了殿外,她仓促起身间,太后轻拂袖摆,示意她坐下说话。   “参见太后。”   “不必多礼。一个月未见,你的气色,确是太好了。”太后望了一眼她怀里的孩子,道,“莫梅,先把皇子殿下抱去偏殿休息,哀家和皇贵妃说会子话。”   莫梅近身,夕颜有丝踌躇,却还是把海儿交予了莫梅。   毕竟,只是抱到偏殿,并且,太后和她说话,万一吵醒了海儿,这大半夜,估计,又难哄他睡着。   莫梅出殿时,殿内其他宫人均一并退出,并关上殿门。   “得行宫药泉和院正汤药的调理,是大好不少。”她少了以往那份谨小慎微,只语音如常地道。   “不知,颜儿的记忆,可曾有些许的恢复呢?”太后说出这句话,手,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犹抱着海儿的手。   她的手没有丝毫的退缩,只道:“院正虽替臣妾不时针灸,可,过去的一些事,始终回忆起来,都是模模糊糊,不甚清楚。”   “其他记不清,都不要紧,记着皇上对你的情意就行了。”   “太后,您的意思?”   “皇上已册姝美人为皇后,她如今也怀了两个月的身孕,加上西侍中不惜冒生命危险,揭发了前任尚书令,这,也算是皇上对西家的一个恩赏。”   “嗯。”   她颔首,谁为皇后,与她都没有关系。她从来不会计较这个。   “哀家知道,无论以前或现在,这些对你,都不是回计较的。而皇上会在不日后祭拜太庙时,册封宸儿为太子。”   “太后,若皇后有孕,立太子一事,是否不急于一时呢?”她看似无意地说出这句话,话里,自有她的试探。   “我朝自开朝以来,都是立长不立嫡,这规矩,是不会变的。但,哀家瞅着,现在的皇上,倒在立太子一事上一直有所踌躇,若非前几日,群臣上了折子,齐请皇上尽早于御驾亲征前册立太子,恐怕这事,还得搁上一阵。”   “御驾亲征?”这两字比其余的话,更进得了她的耳,她复吟出这两字,眸底,终是做不到继续平静若水。   这一月间,她对这些,都是一无所知的。   只此刻听了,心底,不可避免的攫紧。   前一次的御驾亲征,尚历历在目,这一次,三国中仅剩下夜国,难道— “是啊,和夜国这一战,却是难以避免了。夜国送来的走马灯险危及龙体躬安,加上凤夫人之死,与夜国又脱不开干系,这一战避无可避。”   “太后,您说什么?”夕颜的顿觉轰地一声,复问出这一句,哪怕带着不敬。   “看来皇上瞒着未告诉你。对,凤夫人慕湮除夕那晚,罹难于暮方庵,慕尚书令因爱女离世,性格大变,不惜政变谏言,本来该是死罪,皇上念着慕尚书令昔日保驾有功,只做了流放的发落。”   太后的神情有丝黯然。   毕竟,慕家,是她一直要保,却到如今,根本保不得的地步。   夕颜的唇瑟瑟发着抖,再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除夕那晚,是了,初一那会,李公公象是要回些什么,可她彼时只顾着贪念于自个的温情蜜意里,却是根本没有顾及其他的。   闭上眼睛,慕湮,去了?   她没有办法去接受这个事实,哪怕,这已是不容质疑的事实。   这件事,是否,又能看成是帝王间的谋算呢?   从慕湮最后一次来看她,不经意露出的那份落寞,她又岂会记不清呢?   她说,没有孩子,就是解脱。   现在,死,是否才是真正的解脱呢?   而这一切,若非那晚她取了那支夕颜花簪,或许,一切就都不同了,至少,没有不会死吧?   心,痛到辨不出任何其他的味道。   想流泪,可,眼底生疼的,竟是一滴泪都流不出了。   “颜儿,哀家没有想到皇上连这都瞒了你。但,你要知道,他哪怕瞒你什么,都是为了你好。”   她当然知道他是为了她好。   纵然,曾有过怀疑,曾有过伤心。   只是,基于深沉的爱罢了。   “颜儿,哀家问你一句话,你要老实地回答哀家。”   “嗯。”她说不出任何话来,只用力点了下螓首。   既然失忆,对于过往的事,她若表现得太过在意,乃至失态,只会让太后瞧出端倪吧。   止了瑟瑟发抖的唇,唯有心底,眼底继续痛着。   “虽然你现在失去记忆,但这句话,由着你的性子来回答,不必去想过往,也是好的。哀家问你,若许你出宫的自由,和永远留在宫里,你选择哪一样?”   终是到了这一天了吗?   “太后,要听臣妾的心里话么?”   “当然。”   “若是失忆以前,臣妾想,应该会选择自由吧。毕竟,身为世家女子,从小缺的就该是自由。但,现在,既然失去了以往的记忆,臣妾所以记忆的开始,就是从宫里开始的,若出宫,反倒不知怎样使好了。所以,臣妾想留在这。”   这句话里,多少带着言不由衷。   他回答太后的话,又有哪一次,不是如此呢?   太后是聪明的女子,对这样聪明的女子交心,无疑是最愚蠢的。   毕竟,她对太后来说,只是后宫制衡的一枚棋罢了。   从三年前,太后传她回宫开始,就是这个意思。   “哀家知道了。好孩子,不枉费皇上待你。哀家希望,你能随军伴皇上出征,毕竟,这一役,或许会很快结束,或许,会耗费很长时间。但不管怎样,该是你唯一能出宫的日子,既然你今后选择留在宫里,这份出宫的自由,是唯一的。”   “臣妾也想,只是,皇上不会允许的。”淡淡的说出这句话,却并不能让心里骤然生起的疼痛减少一分。   “他会的,只要你提出来,他一定会允诺。”太后意味深长地道。   “太后的意思是—”她只说了半句,并不往下提。   其实,也是因为,此时,她根本没有办法多去想一下其他的事,心里,脑中满满都是慕湮的事。   “你想见皇上么?”太后反问出这句话。   “臣妾自然是想的。”她脱口而出这句话,不知是因为想着慕湮的事,抑或,这本就是她最真实的想法。   “你想就好,哀家会安排你明晚就见到皇上。也希望你不要错过了哀家这份安排。” 结局卷 夔龙锁绮凤 醉卧君怀笑 【45】      明晚?   那么快?   太后这般急促,隐隐地,仅让夕颜觉到,这次亲征,相较于斟国那一役来说,更为艰险。   哪怕此时,她并不知道巽、夜两国兵力多寡。   她只知道,彼时,巽军意气风发,一路势如破竹。   但,经过那一役,巽军军心疲乏,急需的该是修整,这样交战,胜算,又有几何呢?   谁胜谁败,关系的,不仅是江山易主,还有他的安危!   明晚,即便见了他,她又该怎样去提这件事呢?一句嫔妃不得干预朝政就足以驳了她所有请求。   他和她之间隔了这一个月,可,他于她的疏离,不会由于这一个月的时间推移有任何转变。   因为,这本就是他要的。   只是,眼见着,宸儿册立太子在即,那道规矩也必将会一并执行。   难道,她按着太后的话,随他出征,那道规矩就会有所不同么?   心下百转,面上却含了几分羞涩:   “臣妾叩谢太后。”   “不必多谢哀家,哀家实是为了自个。皇上是哀家的希望所在,不管怎样,哀家为了皇上,任何事,都会忍,也都会去做。”   从前不为人母,或许,她还难以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可,有了海儿之后,太后的这种心境,她是能体味的。   也就是说——   她的心咯噔一下,太后已复启唇道:   “眼见着,明日一过,再由三日皇上即将启程度,你若随军出征,宸儿就交由哀家照顾罢。”   果然,太后没有办法完全信任一个人。   对她,亦如是。   而宸儿,也是太后的亲孙子,不是么?   交给太后,她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鏖战疆场,生死都是一线间,又岂能带着一个刚刚两月大的婴儿呢?   “宸儿就拜托太后了。只是,这几日,臣妾恳请太后,能容臣妾再尽一下为母的职责。”   “好,除了册立那日,每日用膳时,哀家会让莫梅抱宸儿予你。”太后顿了一顿,又道:“呀,哀家果然是老糊涂了。突然想起来,明日尚得等钦天监占天,这剩下的三日间,是否适宜祭拜太庙,若不适宜,宸儿册立太子的事,还得往后缓一缓。其实哀家认为,待到大军凯旋归来再行册立,却也是不错的。凯旋之日,一切或许,才有最终的定数,不是么?”   太后若有似无的提了这句话。   原来,太后的计较是在这上。   才会抱去她的海儿。   再暗示她,若大军凯旋,一切才有最终的定数。   方才她那句试探的话,精明如太后,果真是入了耳。  陈锦疯癫之际的行刺,难免会说出不该说的话。譬如,那道杀子立母的规矩。   太后担心的,无非是担心她万一是知道这一规矩的,必会有所谋算。   毕竟,太后曾经有多欣赏她的聪明,如今对她的聪明,就会有多计较。   然,太后忘了一点,轩辕聿不仅是太后的儿子,也是她的夫君。   哪怕,她会失去任何记忆。   唯有一点记忆,却是不会失去的。   就是关于爱的记忆。   再怎样,哪怕,这道规矩,要的是她的命,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只求死前,能看到他放下所有的负担,敞开心扉,而不是继续这种看似善意的欺瞒。   现在,她或许知道太后让她随军出征的用意了。   不过,全因着一个情字。   生,或者死,都在一线间罢了。   凭着这份情,轩辕聿为了她,都会险境里求生,安然地回来。   心底清明,话语里,仍淡淡地带过:   “一切旦凭太后和皇上做主。”   无谓谦逊,无谓推婉。   都不需要。   “好了,哀家也该回宫了,你不必行礼,好生休息着,明晚,可得精神些才行呐。”太后意味深长地说出这句话,返身,在夕颜的恭送声中,往殿外行去。   夜深浓,重重的宫阙笼于树影斑驳间,只如暗里潜伏的兽一样。   如今巽国的情势,又何尝不是,暗中潜伏了一头噬人于无形的兽呢?   太后的锦履踏上肩辇,她保养得宜的洁白玉手搭于宫人的手腕,借力一撑时,眸华的余光掠过,不知是宫灯摇曳,抑或是她华裳的投影,手背,隐约有红色的光影斑驳。   她亦是知道的,很快(19lou),这双手,将不得不再沾上血腥。   避无可避……   翌日早朝,钦天监奏本,时值月破,日月相冲,是为大耗,诸事不宜之相,祭拜太庙,自是要挑选吉日,最近的吉日都在三月中旬,彼时,轩辕聿早在亲征杭京的途中。   朝中顿时哗然。   西侍中适时谏言,称,帝君亲征之前,若册立太子,看似稳了前朝的心,却终是底气不足之相。是以,恳请帝君待凯旋之后自行册立太子,一来有助将士士气提升,而来也避免月破相冲。   轩辕聿自是准奏,朝中诸臣,见侍中都如此说了,纷纷附和,荣王亦不好说什么,哪怕,他是这一朝近支辈分最高的亲王,同是密诏的监督执行者。   毕竟,眼见着,西侍中此时谏言,不啻是存了私心。   其次女西蔺姝甫册立为中宫皇后,又身怀有孕,西侍中怎甘心将唾手可得的太子之位让予皇贵妃的孩子呢?   哪怕,巽国素来立长不立嫡,总是有贪婪的心不安于这些传统。  包括,不知道哦啊这道密诏的人,都会对太子之位垂涎三尺,殊不知,这位置,谁要坐上,必是要付出血的代价。   荣王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当然,私心谁都有,他,也不会例外。   既如此,他何必多做辩驳,反引了现今权势如日中天的西侍中记恨呢?   西府一朝之内连出两位皇后,现今因着慕尚书令一事,又颇得帝王青睐。   这样的风头劲盛,虽不是绝好的兆头,可,也没必要去惹啊。   且静观其变才是正理。   于是,荣王躬身于一旁,并不发一言。   轩辕聿的眸华透过白玉旒,凝于荣王身上,唇边浮起一抹笑弧。   罢朝后,他并未直接去御书房,反去了宫内的校场。   出征前,他习惯每日在校场锻炼一下筋骨,以备疆场杀敌时,不至忘了根本。   一旁早有禁军递上御弓,弓身缠金线,以白犀为角,弦施上用明胶,弹韧柔紧。而此弓有十五引力,比寻常弓箭要略重。   他睨了一眼数十步开外的鹄子,接过小李子递上的白翎羽箭,搭在弓上,将弓开满如一轮圆月,缓缓瞄准鹄心。   在场众宫人、禁军屏住呼吸,只见他唇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却是转瞬即逝,众人目光皆望在箭簇之上,亦无人曾留意。   旦听得弓弦“嘣”得一声起,他一箭脱弦射出。   羽箭破空之势凌厉,竟发出尖啸之音,直中鹄心,未待众人叫好,第二支箭又已离弦射出,只听“啪”、“劈”两声叠响起,恰是第二支箭顶于第一支箭箭尾,借着这助力,恰让第一支箭竟是生生劈破鹄子的红心,穿鹄而去。   速度之快,力道之厉,眼功之准,让周遭无论宫人,或是禁军,都膛目结舌,连叫好都显是忘了。   然,却仍是有一女子尖锐的声音响起。   第一支箭穿鹄心的去向处,却见一宫女骇得瑟瑟发抖,手中托盘落地,盏碎了一地,伴着惊叫:   “娘娘!”   那箭簇没入凤冠,不偏一份,不错一毫,正射进金灿辉煌的凤冠之上,衔着硕大夜明珠的凤嘴内。   而,凤冠下的那人,纵花容失色,然,并未发出不合时宜的尖叫。   若搁以前,她定是会失声,但,现在,她不会。   她,如今的身份是中宫皇后西蔺姝,再不是昔日的姝美人,一言一行,都须得体才行。   哪怕,拢于织金翟衣袍的手,颤瑟得厉害,语音甫出,依旧是平静的:   “臣妾参见皇上。”   稍稳了手,抚上平坦的小腹,那里,并没有丝毫不适,让她更定了下心。   轩辕聿将手中的御弓再次拉满,语音却是温柔的:   “皇后,怎不好好在宫里歇着,跑校场来作甚?弓箭无眼,万一伤到皇后,岂非让朕愧疚?”  西蔺姝脸上含了嫣笑,道:   “臣妾本在书房等皇上,后来听说,皇上刚下朝就至校场,才——”   她话语未落,突然,轩辕聿放下手里的御弓,径直向她走来,伸手,把她凤冠上的箭簇拔下。   这一拔,他的脸,离得她很近,特有的龙涎气息围绕着她,让她不禁心砰砰地直跳。   尤其,他好看的薄唇,仿似就要触到鼻尖,她的脸不由一红,声音讪讪,脸却向上凑了一凑:   “皇上——”   自轩辕聿起驾回宫后,前朝就一天没有太平过,她脸见他一面都不容易,更逞论其他。   况且,她有了身孕,彤史也早把她的玉牒撂下了,每日间,正所谓思君不见君,哪怕,得了这中宫之位,却是无趣的。   原来,她是真的离不了眼前的男子。   即便,得到这些曾经向往的无尚荣光。   即便,曾经做过那些谋算。   其实,都抵不过他对她的一次笑眸,一次温柔。   “这特制的箭簇,真是可惜了。”   说出这句话时,他的脸离开她的,视线只凝注在从夜明珠里拔出的箭簇上,因着夜明珠的坚硬,显见是有些许的磨损。   他,竟然,在意的是这箭簇?   而不是她险些——   她无法去想象,这箭万一偏一点,封喉刺进时,他是否还会用这种声音,只关心着,那死物。   “皇后,怎么了?”他收了箭簇,眸华并没有望向她,只这一语,却是给她的,似是察觉到她眼底的失望。   “臣妾只是想着,皇上不日就要起驾亲征,操劳国事之外,还在校场这般劳累,真让臣妾担心皇上的龙体。”   “皇后来见朕,就是为了说这些么?”语意该是冷淡的,可,他语音依旧温柔得让她觉得彼时他关心箭簇似乎都是对的。   “自然不是,只是,臣妾亲自为皇上熬的甜羹,如今,却是不能给皇上用了。”西蔺姝的眸华落于碎了一地的碎瓷,以及藕色的汁液上,“皇上,臣妾今晚会再熬一些莲子羹,皇上是否有时间前来一用呢?”   在他的温柔里,她说出这句话,犹带着期盼。   是的,期盼,她愿意放下所有的身段,再次请他来,只要他肯来,说明一切都是有转圜的。   哪怕,最早行出今日这一步,是为了她腹里的孩子,能得到更多。   但现在,她知道,不仅仅因为这个孩子。   哪怕,他对她的感情不复往昔,可,即便是往昔,其实,也仅是借了西蔺媺的光,不是吗?   如今,她也是皇后了,连被太后发落往暮方庵的她,都握得住从新再回宫的契机,还是以这般荣光的身份,为什么,感情不可以从来一次呢?  “今晚,再说罢。”轩辕聿的目光越过她,看到,那抹雪色的华裳,终是坐着肩辇缓缓驶开,并未停留。   仿似,没有看到他一般。   但,他知道,那身影该是瞧到他了。   毕竟,校场沿门的那段,仅是一拍矮栅栏为隔,坐于肩辇之上,岂会不见呢?   所以,他才走进西蔺姝。   只不知,这样,伤到的,又是谁。   肩辇上,夕颜侧俯着身子,手里拿着一枝刚摘下的梅花,这宫里,到处都是梅花,自西蔺姝立为中宫后,几乎其他的花,都是见不到了。   还真是一花开尽,百花杀。   她坐于肩辇,偏被一枝斜过来的梅花刺到了脸颊,随手一折,竟是折了下来。   这一折,她的眸华望去,仿似有熟悉的男子声音,只一望,却看见轩辕聿和西蔺姝站得很近,在说些什么。   西蔺姝一身华丽的中宫翟衣,她当然不会看错。   轩辕聿未穿龙袍,着戎装的样子,她也不是第一次瞧见。   他们站在那,倒真是配得很呢。   一个华服,一个戎装,谁能说不配呢?   她兀自摇着梅花,并没有命肩辇停下。   本来,在宫里独自待着,脑海盘旋的,满是慕湮的死,这渐渐让她觉到窒息的悲恸。   于是,趁着日头正好,出宫将这些窒息的悲恸悉数散去。这一散,偏是让她瞧见了这,若让别人看到,莫不是以为,她存心碍着谁么?   加上太后昨晚的话,合着今日的事,倒真是该避过去的。   心里这么想时,却听得一嬷嬷斥道:   “呀,您怎能摘这梅花呢?!”   她眯眼望去,正是侯在校场外,看样子还是西皇后身边的管事嬷嬷。   “怎地不许摘了,你也不敲敲,这是谁。”蜜恬不服地在旁道,声音却是大的。   这样,真不好啊。   “就是主子,您在这宫里还能大过皇后去?这是皇后最爱的梅花,任何人都是摘不得的!”   “哦,是么?”夕颜应出这句话,余光瞧到,那校场馁的人,显是听到了这里的争执声音,向她望来。   要避,反是避不过了。   西蔺姝款款行来,那鲜艳的翟衣落进夕颜的眼中,只让她觉得,真象一花孔雀般耀眼,她瞧了一眼自个身上的雪色衫袍,若非坐着这肩辇,恐怕无人会知道她是主子吧。   手里捏着的那枝梅花,此时,却成了招人的东西。   不过,她折下它来,不也正是它招了她吗?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她吩咐肩辇放下,在西蔺姝近得前来时,福身行礼。   “怎么回事?不知道皇上在校场么?惊扰到圣驾,尔等真是太没规矩了。”西蔺姝的声音倒是很温和,一手微扶着其实尚平坦的腹部。  是了,自她从苗水回来,西蔺姝好象就一直很“温和”了。   既然,对于这份“温和”,那她仅能谦虚了。   况且,西蔺姝的姿势,不正告诉她,她怀了身孕吗?   若按着日子推算,该是那日在御书房里吧。   那晚,他后来对她说,不会做让她失望的事。   原来,那件事,是算不得出让她失望的。   她的唇角轻轻撇了一撇,心里,其实怎会不失望呢?   哪怕能装出不失望的样子,她却终是介意的。   “是臣妾初回宫,不识规矩,误折了皇后的梅花,才引来这些事,惊扰了圣驾,全是臣妾的不对。请娘娘恕罪。”   “哦,原来这事,这也不算是规矩,因为,并没有明文限定过什么。只是,这梅花开在枝桠不好么?皇贵妃把它折下来,不过一日,也就枯萎了。”西蔺姝唏嘘地说出这句话,倒真是有几分怜花惜花的意思。   但,不知道,是给谁看呢?   夕颜略抬了眸华,轩辕聿仍在那张弓射箭,恰是箭箭直中鹄心。   也就是说,丝毫,没有分心于这里。   原来,西蔺姝是博给那些宫人看啊。   真是不嫌累。   “臣妾的私心重了,瞧着这花娇羞,就生生折了下去,却是让它提前就枯萎了,还请皇后娘娘责罚。”   承认自己是有私心,也没有什么大不了,毕竟,显见,有人是要在宫人面前立贤惠的名声。   哪怕西蔺姝再怎样,以前发生过的事,她是不会忘记的。   江山易改,本性却是难移,即便得了如今的位置,难道,这性格就会转了不成么?   西蔺姝不会喜欢她,而,她也犯不着去触怒于其。   “罢了,提不上责罚。这梅花,折便折了吧,若是能为皇贵妃添妆,倒也不枉费它开得娇艳。”西蔺姝说出这句话,眸华望了一眼,不为所动,犹在张弓的轩辕聿。   日光照耀在他的戎装上,有着如天神一般的丰姿隽永。   是的,她不要他注意到夕颜。   既然传闻里,夕颜在行宫逐渐失了宠,她不希望眼前的女子再有得到注意的一日。   这样,或许,她在帝王心里,才能有些许的转圜。   父亲要的太子之位,也才能有所转圜。   “去吧,本宫还要陪皇上一会。”   西蔺姝该是怕她引了轩辕聿的视线,所以,急急想打发了她。   这却是她想要的。   她福身行礼,复上辇,只这一上,觉到似有目光朝她望来,她略回了身,那人,分明已开弓,一箭出,又中鹄心,引得李公公率着一众太监交好之声,把周围的声音,尽数掩了去。   她不再望他,只倚于肩辇上,将那梅花的花蕊拧了下来,戴于发髻旁边。  添妆,好,就添妆吧。   “皇贵妃娘娘,这花一点都不配您,咱们这就去御花园,另选些好的戴。”蜜恬显是被那嬷嬷的话噎到,气气地道。   “不必了。就这吧,既然摘了,也别浪费。”夕颜淡淡地道,“我有些乏了,回宫。”   她侧身蜷卧于肩辇上,早知道,便是不该出来。   没由来,心里倒添了浮躁的意思。   西蔺姝走回校场,却见轩辕聿正收了弓,瞧她回来,微微一笑,道:   “皇后,朕还有政务要处理,皇后若对射箭有兴趣,朕命人教你。”   西蔺姝一望那弓,只讪讪的推拒了,却是再不能随帝而去。   唯能寄期盼于晚上,他真会来她宫里,品一品甜羹吧。   晚膳时,太后恰是驾临了天曌宫,与帝共用。   用膳时,二人几乎并没有说话,一顿膳用得让伺候的宫人,倒是有了几分的战战兢兢,毕竟,这两位主子的心思,在沉默时,更让他们难以揣测。   这也意味着,一个伺候不当,招来责罚的,也是他们。   幸好,一顿晚膳,只是用得沉默,却是没有出任何的茬子。   好不容易用完了膳,彤史只将那大银盘呈上,道:   “请皇上翻牌。”   “皇上,马上就要出征,今晚的牌,还是翻一下吧,这后宫里,因着你的出征,可见,又得要好多日子,不见雨露了。”太后在旁终于启唇道。   轩辕聿纤长的指尖从悬于那玉蝶牌上,每一块牌子,莹玉般的光泽,上面,用墨漆写了诸妃的名号,整整齐齐地搁在那。   身旁的赤金九龙绕足烛台上,一枝烛突然爆了个烛花,“噼叭”一声火光轻跳,在这寂静的宫殿里,却让人听得格外清晰。   随着这一声,不知道,彤史是有心还是无意,他看到,属于她的那块牌子,静静地躺在离他手最近的地方。   母后,果真是他的好母后!   他猛然扬手就将盘子“轰”一声掀到了地上,玉蝶牌啪啪落了满地,吓得周遭的宫人皆打个哆嗦,呼啦啦跪了一地,却不敢做声。   “皇上!”太后说出这两字。   “母后,朕乏了。都下去罢。”   “喏。”李公公一使眼色,那些宫人忙不竭地退出殿去。   “皇上,你说你不想舍了她,今日,却是连她的牌都不想翻了?”   “母后,你又要什么?”   “哀家不想要什么,哀家要你平平安安地回来!”   “你说让朕舍了她,朕就舍了她,你偏又把她的牌子放上来,朕真不明白,这和朕平安回来有什么关系。”   他心里,怎会不明白。   太后看似出尔反尔,实是用她来牵绊住他的心,他心里有她,再怎样,鏖战艰险,都会为了她去赢罢。  可,这场战役,恐怕,并非是太后所想的那般简单。   他也并不是战神,真的,能为了一个女子,就能左右得了所有战役只赢不败么?   “皇上,真心舍了她,还是因为想让她活而去舍呢?”   “只要遂了母后的心思,不就好了?”   “哪怕,哀家没能保住陈锦,但哀家曾说过,会护她周全,这点,皇上不须置疑。这月余,你压抑着自个,不就是为了想让她断去念想,然后设计放她出宫另得活路么?当初,哀家也是这么想的,但,现在,哀家突然发现,与其,俩个相爱的人天各一方,互为折磨,为什么,不试着去改变那些规矩束缚呢?毕竟,都是人立的,不是么?”   “母后,朕乏了,三日后,朕就要远征,现在,不是再谈一个女子生死的时候,朕对她的心,如母后所愿,早就冷了。母后说得对,这世上,要怎样的女子,朕不可得呢?朕想通了,没必要困着一个不愿待在宫里的人,朕舍了她,对她,也是对朕好。”   太后不再说话,终是低缓道:   “看来,皇上是乏了,哀家,就不打扰皇上了。这心,是皇上自个的,皇上心里想的究竟是什么,皇上比哀家清楚。”   说完这句话,太后终步出殿外。   走出殿的刹那,她瞧了一眼莫竹,莫竹自受了上次的责罚,现在,只当着外面的差,见太后望来,她默默地颔了一下首。   哪怕,心底再有计较,再失去太后的依傍,这宫里的路,她也是走到头了,不是么?   她不愿最后走到莫菊一样的下场,再卑微忍让,活着,总是好的。   “皇上,奴才看你乏累,要不,去温泉泡会再安置吧?”李公公探进脑袋,小心翼翼地问。   轩辕聿应了一声,踏步往温泉行去。   龙泉,是帝王独用的温泉池,宫人上前,替他宽去便袍,他径直走入温泉池中,思绪,有片刻苍茫。   白雾袅绕间,仿似又看到,今日匆匆一瞥中,肩辇上的她。   月余未见,她仍是瘦削得弱不禁风的样子,知道太后命纳兰禄接她回来,他心里有的,仅是忧心忡忡,幸好,钦天监那一道,是他所能控制的。   否则,他真担心,太后记恨陈锦之事,逼着他出征前册立太子,然后行那道密诏。   本来,他想在行宫内,待她坐完月子,身体稍康复后,为她做一个打算。   从行宫离开,只需演一场走水的戏,不是么?   不仅她,连宸儿都可以一并送走。   她的身份,将彻底变成苗水族的族长,而不是纳兰夕颜。   只是,身体稍康复后,她如同三年前一样,被太后接回了宫里。   太后,纵为他的母后,一次次的干涉,仅让他们的关系越来越远。 身子浸在温泉池里,浑身有说不出来的舒畅。然,一直紧绷的思绪被温泉水一冲,却,得不到松懈。   一冰滑细腻的小手缓缓和地替他轻揉着肩膀,这一轻揉间,女子特有的馨香,便萦绕于他的鼻端。   很熟悉的味道。   他如炬的目光骤然开阖,蓦地转首,恰是——她!   她仅着了一件单薄的艳桃色的纱裙,半跪于他的身后,玉手轻抒,替他揉着肩膀。   印象中,她从没有穿过这种艳丽的颜色,衬着她此时的容颜,却是极配的。   她脸颊的伤痕,淡得基本看不出来,自诞育宸儿后,兵没有让她的姝丽有丝毫减弱,反添了更多妩媚的女人味道。   她只梳了最简单的堕马髻,偏是那髻上,插了一朵绿梅。   现在,她略抬了眸子凝向他,竟没有一点的羞怯。   “皇贵妃,你——”甫启唇,他语音转冷,才要斥责于她,她却打断了他的话,接过话去,道:   “皇上,臣妾未得宣召擅入,是有错,臣妾知道,皇上不喜臣妾做的事,但,皇上现在把臣妾当宫女 不成么?”   “胡闹!”他冷哼出两字,道,“出去,朕不想看到你。”    他还要掩饰道什么时候呢?   马上征战在即,对她都不愿意坦诚一点吗?   好啊,她奉陪。   “皇上真不要看到臣妾?”   她嘟囔出这句话,他却反手,将她揉住他肩膀的手扯开。   “你哪有半点像皇贵妃的样子?”   是啊,她本来就是没有皇贵妃的样子。   “那皇上废了臣妾好了。臣妾做您的宫女也一样啊。”   这句话,该能成为胡搅蛮缠吧?她看到他好看的眉毛终于因着她这句话皱得更紧,她的手不禁抚到他的眉心,还未说话,他手一挥,只这一挥,带着避让的意味,她收手不及,身子往前一冲,径直跌进温泉中。   扑通声响起时,她知道,自己又狼狈透了。   由于是头向下跌进,呛进几口水,呛水的刹那,眼前,突然浮出一个人的脸,那人将她救起,竟然,是张仲!   她心下一惊,这张脸一闪而过,不过是记忆里某个片段。本以为全部记起来的片段中,其中另一个依旧被遗忘的片段。   她感到腰际被人用力抱起时,身子,总算脱离了那铺天盖地袭来的温泉水。   他将她抱到一侧的地上,她的纱衣紧紧贴在她玲珑的身上,只让人丹田燥热,本来想传人进来,瞧见她双目紧闭,不知是否闭气的缘故。   他用力掐了一下她的人中,她却仍没有转醒。心下不由一慌,手指轻捏开她粉润的唇,度了几口气予她,却不料,度到第三口时,他听到她低低地嘤咛了一声,他想抽身离去,她滑软的手臂却紧紧勾住他,不肯放开。  她的唇,轻柔地吻上他的,将那单纯的度气,只转成缠绵的吻。   她娇小柔软的身子不知死活地贴紧他的,明媚的眸子睁开,对上他再做不到镇静的眼睛。愈浓的萦吻,低喃:   “你,是在乎我的。”   带着确定,带着执着,她加深她的吻。   这样的吻,虽仍生涩,然,却带起了他心底愈深的火灼。   他想推开她,可,触到她犹带着水渍的肌肤,仅变成轻柔地相拥。   她,真的失去记忆了么?   这一刻,为什么,他会觉得,她仍是记得他的呢?   他清明的思绪,被她的吻中断、然后,慢慢沉沦。   她像个孩子一样,学着昔日他吻她的样子,慢慢地吻着他,甚至于,她连伸出丁香软舌,与他唇齿交缠都不会。   六宫嫔妃诸多,若论取悦耳君王的计较,她无疑该是排到最后。   可,就是这样一个生涩的小女人,只让他难以抑制冲动。   他看到,她小巧的耳坠着小小阑珠坠子,烛影摇曳间,投映在她雪白的颈中,小小两芒幽暗凝伫,这点点的幽暗,一并融入他的眼底,再无法移开。   她,就如这幽暗的烁闪,不知何时,深深凝伫进了他的心,想舍,却始终无法做到彻底的舍开。   只是这层无法彻底,让他一次次的徘徊犹豫,缺了帝王该有的果断。   就像现在这样,推开她,是最正确的选择,可他身体的反应,却再次出卖了他。   他的昂扬触到她的腿间,能觉到她的腿瑟瑟的颤了一下,旋即,慢慢地分开,只有这一分,他终是毅然的抽身,不能继续下去!   哪怕,她现在,可以承恩。   他,绝对不能要她!   否则,将断不断,之前一切努力演的戏都白费了。   甫抽身间,听到池外传来:   “皇后娘娘,您不能进去,皇后娘娘!”   轩辕聿脸色微变,忙从一旁的架上拿下宽大的棉巾,包裹住夕颜的身子。   做完这一切,西蔺姝的身影,已出现在龙泉的入口处。   “皇后,朕说过,今晚会去你那,你这般闯进来,却又是为何?”轩辕聿起身,兀自取了一块棉巾,把犹裸露的身子围披起来,语音倒是温柔的。   这种温柔,让本脸上带了愠意的西蔺姝此刻将那些愠意悉数化去。   她没有穿日间的翟衣,青丝披散着,犹带着些许的水珠,身上仅披了一件粉色的沙罗,显是也从温泉起来不久。   “皇上,臣妾再凤泉沐浴,听闻您这有些许动静,以为有什么事,却不想——”   西蔺姝的目光凝向地上的夕颜,这个女子,难道真的是她的劫数吗?   才回宫不过一日,就使出这等狐媚子的手段。  她不能让夕颜得逞,尤其,现在太子将立未立,若让夕颜再得了圣宠,她该情何以堪呢?   毕竟,晚膳时,听闻皇上掀了玉牒牌,她是欣喜的。   以为,皇上真如传闻一样,已对夕颜逐渐失去兴趣。   可,没有料到,夕颜竟恬不知耻将自己送进龙泉,这让她怎么忍呢?   夕颜对上西蔺姝目光,嗫嚅地道:   “是嫔妾的不是,本想好好伺候皇上沐浴,不曾想,反扰了娘娘,都是嫔妾的错。”   她的手,从棉巾上伸出,无意识的反绞着。   装吧。   既然都在装,她也奉陪。   “皇贵妃无须自责,皇贵妃伺候皇上,本也是应该的。”   西蔺姝的目光凝向轩辕聿,这一拧,只有揉意,并不敢有其他。   毕竟,他是帝王,她能阻他一时的临幸,却仅是一时罢了。   轩辕聿向西蔺姝走去,道:   “皇后在这沐浴,不知宫里可曾替朕备下甜羹?”   “自是备下的,一直用小炉暖着,皇上沐浴完后再去,也是温热的,喝了,亦不会伤脾胃。”说出这句话,她本束紧的,终是送了一下。   “好,朕已沐浴完毕,不知皇后是否还要回凤泉?”   “既然皇上都沐浴完毕,臣妾自然是髓皇上了。”带着欣喜答出这句话,她知道,自己的眸底,都满是笑意。   果然,皇上对夕颜是厌倦了。   那么,她不介意当这个让皇上下台阶离去的人。   “小李子,启驾。”   “喏。”温泉外传来李公公的声音。   夕颜独自一人,犹坐在地上。   因着温泉的暖气,是不冷了。   只是,眼底突然就冷了。   “娘娘,奴婢伺候您更衣?”身旁传来的是宫女的声音。   今晚,真像个闹剧,太后吩咐莫梅将她送至这里,他却宁愿陪西蔺姝回宫,都是要避开她。   她该怎么继续下去?   他根本连说话的机会都是不给她的。   一个人撑着,真的好累。   而这份累,他根本就看不到。   “娘娘,您没事吧?娘娘。”   宫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摇了摇头,她会有什么事,只是头有些晕罢了,是的,蓦地起身,头晕罢了。   脚有些虚软,一个身晃,她甫站起的身子,再次栽进了水里,伴着宫女的呼救声响起,她意识有些涣散时,有人把她再次从水里捞起,旋即,是她可闻得的低吼声:   “纳兰夕颜,你不要活,也别脏了朕的池子!”   作者题外话:今天是七夕,祝天下有情人都能终成眷属O(∩_∩)O~~   结文时间差不多了,结束前,按着惯例,我会以诗词做为章节标题,大家有什么疑问处,可以提出来了,帮雪一并梳理一下,可能有些是已经写出来,各位没注意到的,也顺便一起答了。   战争章节,偶会用流水记录的形式带过,到时候千万别说打得太容易。如果耗费笔墨描写战场,我会崩溃,你们也会看得崩溃的。 结局卷 夔龙锁绮凤 醉卧君怀笑 【46】      又连名带姓喊她?   还说脏了他的池子?   夕颜不想再撑着什么,口一张,哇地一声,把呛进的水悉数喷在他刚换好的袍杉上。   她仿佛能想象得到他脸色发青,又弄脏了他的袍裳,该是会把她扔出去罢。   可,好奇怪,没有。   他只是抱着她,随手扯了好几块的棉巾,没头没脑地裹住她,而后抱着她大踏步走T出去。   脸被笼于棉十内,虽不至于室息,却也不算好受。   但她没吭一声。   好象走了很久,又好象,很快就停了步子。   感觉走了很久应该是这段路并不近。   觉得很快,她想留在他怀里再多一点的时间。   真是糟糕得要命,他对她这样的态度,她偏还这般的委屈自个。   若不是念在,他对她实是有情,偏压抑着,她定是会要他‘好看’的。   其实他受的委屈 又何尝少于她呢?   做的一切,不过,都是为了她。   哪怕之前,她有怀疑,这些许的试探,她早就明了。   缺的不过是他亲口承认罢了。   他若不承认她又该怎么去说,去做呢?   她不要他一个人承担着一切,只是,他始终忽略了她的感受。   用这样绝情的方式对她,倘她少点坚强,恐怕先就熬不下去了。   他是认定她的坚强,还是认定她的“失忆”,反予了彻底割舍的契机呢?   鼻子有些发酸,觉到身子一个凌空,恰是他撤手,终是把她扔了出去,伴着周围, 宫女纷纷下跪请安的声音。   她并没有担心,她的后背是否能承受这一扔,事实证明,她的身子触到的是柔软的锦褥。   然,他扔的力气太大,裹在她身上,厚厚的棉巾随着这一扔悉数散开,她的罗裳偏是也扯开了些许。   将脸上的棉巾扯开,看到他神色淡漠地站在榻前,睨着她。   她不介意眷光外露在他眼前,她介意的,仅是他的眼底没有她。   是的直到现在还是没有她。   他宁愿抱着她走了那么远的路,从天曌官抱回冰冉官,两官之间隔得并不近,却让他一路抱着走回来,哪怕天渐晚,沿途,总有那些宫人是瞧见的。   他对这是不避讳还是存着心,让人瞧见他这般‘圣宠’她呢’   她的堕马髻有些散乱,髻上的耶栗绿梅也委顿得不复娇艳。   他居高临下地睨着,伸手,将那朵绿梅从她的髻边拿下。   这绿梅并不适合她,可,如今,他也不舍再为她别上适合她的夕颜花。   薄唇微启 语音清冷:   “你不过仗着朕昔日子你的一些恩宠,如今,朕抱着你回来,你的虚荣心,也该得了满足。别再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记住自个的身份。”   她没有说一句话,这样的奚落话语,伤不到她了。   只是,让她再嘻笑着去回,却是不能了。   她还没能做到足够的淡定从容,因为,即便是装,底限的尊严,都是无法装做不顾的。   瞧着他转身离去,她突然想笑,只是,笑语声起时,眼底有些冰冷,恰是抑不住了。   他不会给她开口提出要求的机会。   从太后安排她进入龙池,他该早识得太后的心思。   太后想用她,来换得他的周全。而他要的,亦仅是她的周全罢了。   宫里,哪怕碍着那道规矩,至少,因着钦天监的话,目前尚是安全的。他出征后,即便形式有变,他定会早部署好一切,兑现送她回苗水的约定。   是以,在出征前,他根本不会容她提出任何的要求,每次拒绝,她看得懂他的心,不会好受于她。   包括,现在,他转身离去,她终是看到,他眸底不该有的那些疼痛。   如果他真装得逼真一点,该多好啊,至少,她就真能如他愿的退缩,然后割舍。   如果她要恨他,唯一的理由,只会是他伪装得太不彻底,让她不能如他所愿的退缩,然后割舍。   轩辕聿行出冰冉宫,冷冷掷下一预:   “皇贵妃染上急症,没有朕的口谕,不得再让皇贵妃出官门一步,违者,仗毙!”   这句话清晰地落进她的耳中,却让她将眸底的那些冰冷,悉数的吞了回去。   轩辕聿,轩辕聿!   她只在心里喊出这两声名字,再是不愿说话。   如果情感和誓言也能轻轻撕碎,扔到记忆用不会触及的角落,那么,她愿意从此就在那片角落沉默。   他的绝情,她不想去听,却不得不听。   他的用心,她瞧得清楚,却只做疏离。   其实,世上没有一份感情,不是千疮百孔。   不是当时不珍惜,只是,有时太过珍惜,反会让它伤得更为彻底!   因为,心底的痛。   也更会让人,忘记计较,奋不顾身!   蜜恬上来用替她擦拭身子时,她终是把脸再次埋在棉巾里,那些冰冷,好象冻住般,流不出来,只让心里更是难看。   这道皇贵妃染上急症的消息传到栖凰宫时,西蔺姝仍未安置。   明明,轩辕聿启驾随她回官,不料,甫至龙泉池口,听到里面落水声响时,他竟不管不顾地返身回去。   不管不顾,是啊,她今日进这龙泉,不也是不管不顾吗?   本是等在官里,却听得人来报,说是皇上入了龙泉不久,夕颜也由莫梅送了进去。   她怎能不计较呢?   不管出于太子之位,抑或其他,从选秀那日开始,其实,她就容不得那女子,纳兰夕颜。   也注定,让她的心里,只反复煎熬着一句话:即生姝,何生颜。   哪怕失宠,纳兰夕颜都失得比她更得帝心。   手抚上腹部,下午被轩辕聿射入凤冠的箭吓到,果真还是动了胎气。纵然太医过来问过平安脉,又服下汤药,这心底,仍是不算踏实。   他真的只是误射吗?   还是他——   她怕想下去,望着镜中的自己,她瞧得清楚,她眼底深出的恐惧,正愈来愈浓。   不,他对自己不会那么绝情,不会的。   哪怕,碍着姐姐,他还是会对自己好的。就如,他其实从来未曾真正冷落于她,哪怕在庵里,一应的用度,亦是周到的。    她,终究还是要得西蔺媺的庇护。   这,让她只厌恶的转过脸去,不再瞧镜里瞬间显出柔弱可怜的自己。   “皇后娘娘,这甜羹还要暖一次么?”管事宫女晓莱躬身问道。   她睨了一眼,那碗暖了多次,直到暖炉都添了两回碳,却仍未等到那人的甜羹,纤手轻轻端起时,听得李公公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皇后娘娘可曾安置了?”   她的脸上随着这句话,带了几分笑意,晓菜已识得主子心思,出得殿去,道:   “原是李公公,娘娘还没有安置呢。”   “夜深了,皇上吩咐奴才过来说一声,让娘娘平些安置,今晚,皇上就不过来了。明日午膳,邀娘娘同用。”   果然还是不过来了。   但,至少,又给了她明天的期盼,如此往复,这一辈子,她跳不开他圈给她的牢。   “有劳李公公了。”她说出这句话,声音足够让殿外的李公公听到。   李公公请了个跪安,旋即步声远去。   她闭上眼睛,只把那碗甜羹悉数地倒进旁边的盂中。   睁开眼睛,望着空空如也的碗,低低叹出一口气。   她这样的女子,除了爱情之外,其实,什么都会合弃,也会不择手段。   他该是早瞧穿了她吧。   偏是她不甘心。   哪怕得了一点的温暖,便欢喜地忘记了曾经所有的冷漠。   其实,初进宫时的三年,他待她是极好的。   或许,因为那时,她的纯真,表现得恰到好处吧。   手抚上腹部,能为心爱的男子,诞育孩子,是幸福的。   可,她,从走出那一步开始,就与幸福是无关了。   西府的声望,终于在她入主中宫后,达到顶峰。   犹胜西蔺媺时的外强中干。   但,这一步步走下去,分明是稍有不慎,则满盘皆输的。   譬如,太后,真的容得下她吗?   譬如,前朝,真的容得下父亲吗?   她冷冷地笑着,松手,碗盏掉入盂中,声音,泠泠入耳。  天曌官正殿。   “师傅,这,朕就交给你了。”   轩辕聿手心摊开,赫然是一枚让张仲素来平静的哏底不禁稍稍动容的物什。   正是苗水的鹰符。   “皇上这——”   “不仅这,朕将夕颜一并交给师傅了。”   现在,对外宣称夕颜染上急症。所谓急症,突然某一天薨了,也是完全可能的。   只要张仲愿意,制造一出“薨逝”不会太难。   哪怕,杀母立子也能达成一样的效果,可,他并不能让宸儿被册为太子。   那样,他兑现的,就仅是将她送出宫。   宸儿,是他该给她的。   毕竟,她曾经要他允的一年之约,是带着轩辕宸离开,不是么?   而现在,宸儿尚未被册为太子,前朝对他的关注度同样不会很高,也不必送往东官,每日,总能有些时辰,可以同她母妃在一起。   万一,宸儿他母妃那一并染了急症,同时‘薨逝’,亦不算是国丧,不会对国体造成太大的影响。   “皇上,这苗水的鹰符可号召苗水族兵,而如今,这些兵力对于应对抗京一战,该是能起到些许作用的,至少——”   “至少,两军兵力不至于那么悬殊,对么?”   “皇上明白我的意思就好。”   “朕总该为她留点什么,况且,这本来就是她的,以前,朕想过用这部分兵力去对付阿南,但,现在,没必要了。”    张仲知道鹰符的重要性,尤其,轩辕聿在这时把这鹰符交给他,足以说明,他对他的信任。   而他,纵不舍辜负这份信任,有些话,却仍是要说的。   “难道,皇上真的以为,送她回苗水,她就能得到安稳吗?”   “师傅想说什么?”   “以皇上的睿智,该看得出来。万一皇上有事,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呢?”   他当然看得出来,所以,这场战役,哪怕最后的结果是玉石俱焚,都在所不惜。   “朕不舍再去多想身后事。朕只知道,眼下,这里并不能给她更多的周全,朕担心,一旦亲征,哪怕现在,接着钦天监的意思,不宜册正太子,可,万一,朕在抗京有所不测,太子,定是必立无疑的。”   “皇上,不会有万一,不管结果怎样,我相信南,不会赶尽杀绝。”   “胜者王,败者,除了归降,就只有死。并且,不论怎样,朕清楚自己的身子,应该熬不到回来的那一日。”   “有我在皇上身边,至少,能控住一日便是一日。我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皇上,带夕颜回苗水,皇上有皇上的坚持,我也有我的。”张仲淡淡地说出这句话,复道,“并且即便她不记得从前的一些事,对皇子殿下,却是亲近的。带她走,若没有皇子殿下,她未必是愿意的,而皇子殿下被太后抱了去,若要从太后眼底,设计带出皇子殿下,恐怕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这句话,他听得出来,不过是张仲的托辞。   “她真的还没记起来吗’”   这么问,不过是为了证实心底愈深的疑惑罢了。   纵容,她忘记关于他的一切,亦是他所要的。   至少,哪怕,现在她对他些许的好,都是为了他帝王的身份。   而并不是因为其他。   这样想着,他的心里的晦涩,其实,并不能少一分。   “这点,皇上应该很清楚,娘娘头部受到重创,如果脑中仍残有淤血,短期内失去一些记忆是完全可能的。当然,对于皇子殿下,娘娘的疼爱,并没有因为失去记忆而有所减少,只是母子天性使然。”   张仲顿了一顿继续接着这句话道:   “所以,皇上应该试着相信太后一次,毕竟,钦天监这一说辞,太后一样是赞同的。而如今没有谁比太后,更适合护得娘娘的周全。母子天性,太后必定知道皇上对娘娘的心思,不是吗?”   “是,母后知道朕的心思,所以用她和宸儿来牵绊着朕,让朕平安地回来。   “皇上,待到凯旋之日,你或许就是一统天下的帝王,改朝换代的时候,前朝的规矩,是否就不用再理了呢?”张仲顿了一顿,道,“所以,这道鹰符,我交还给皇上,只有你在,娘娘的周全才是真正的周全。”   说完,他复把那道鹰符递还于轩辕聿:   “我只会随皇上一起前往抗京。”   轩辕聿并没有伸手接过,张仲把鹰符放于书案上,冰冷的材质,握得太久,他已经不再习惯。   “师傅——”轩辕聿没有蹙眉,只这一声的尾音里含了喟叹之意,“颛回来了吗?”   “已经回来,他取回的药,虽对千机之毒没有效果,和赤魈丸配合服了,倒是能降低赤魈丸的倚赖性。”   “嗯。替朕告诉颛,三日后,让他随军一并出征。”   “皇上!”   张仲本关阖药箱的手猛地一震。   “既然,夕颜留在官里,朕不放心他罢了,没有其他意思。”   看似淡淡的话语落进张忡的耳里,终不是淡淡的。   殿外传来李公公的声音:   “皇上远汐候到了。”   “臣,先行告退。”   再如何,他不能说什么了。让他随驾行医,留下苗水的鹰符,该是最大的限度。   他躬身,拎着药箱出殿的瞬间,恰和银啻苍擦身而过。   银啻苍狭长的冰灰眸子,下意识地睨了一眼张仲,张仲仅是黯然的躬着身子,没有向他望来。   很熟悉的感觉。   这种熟悉,让银啻苍的步子终是滞了一滞。   一滞间,再进殿,恰对上轩辕聿墨黑的眸子。   “臣,参见皇上。”  “远汐候,不必多礼。”轩辕聿袍袖一挥间,本置于案上的鹰符巳然不见。   “不知皇上深夜召臣前来,有何要事?”   “三日后远汐候随朕亲征抗京还请远汐候早做准备。”   “皇上的意思是让臣随皇上一同迎战夜国一役?”   “远汐候觉得有什么不妥么?”轩辕聿听得出银啻苍的声音里再做不到平静自若道。   “皇上,不怕臣居心叵测,于前线,将收编的斟国军队悉数倒戈?”   这是实话,毕竟,骠骑将军统领的这三十万兵士中,有二十万是斟国收编的兵士,而他是曾被巽国所灭的国君,同巽国之间,有的,该只是灭国之恨,苦临时倒戈 也不算是小人之为。   “远汐候如果心怀叵测,留远汐候在檀寻,还不如,随朕出征,更能让朕安心,不是么?”   银啻苍唇边露出一抹笑意,恐怕放他在身旁,对于牵制那二十万斟兵,也是好的吧。   他突然很好奇,纳兰敬德若知道,他将不得随驾去往杭京,会是怎样的表情。   这个老家伙,自以为算得到一切,难道,竟没有算到,他作为亡国候,轩辕聿根本不会安心容他在檀寻呢?   还是纳兰敬德要的是——   这一念起时,他生生地,额际沁出些许汗来,借着躬身,这些汗意悉数掩掉   “臣,遵旨。”   轩辕聿示意银啻苍退出殿去,檀寻城内,不会因为一个远汐候的离去就能获得安宁。   不管怎样,他要的,只是那一人的安宁,或许,还有母后的安宁。   手抚到朱砂笔上,蹙眉间,终摊开一道暗黄色的折子,亲书下一道折子。   确切地说,是密折。   盖上玉玺印,那红红的印子,是他天永帝的篆记。   若不是察觉到宫人们的异样,夕颜不知道,她是不是会做出这一个决定。   但,正是她某些地可太过于细致,终究让她放不下,舍不掉。   越临近帝王亲征,后官愈是人心惶惶。   这份人心惶惶,当然,亦蔓延到了冰冉官。   巽军三十万大军中,有二十万是来自斟国的降兵,面对的是,是百里南五十五大军,还不包括,巽军归降的二十万。   兵力上巳见分晓,再加上,骠骑将军先锋部队抵达抗京时,正逢夜国一轮强大的攻势,纵暂时击退夜国的进攻,却也损兵折将不少。   这使得,局势更为紧张。   自然,也加重了后宫的隍惶。   因为,一旦杭京不保,西面再失守,亡国之期,指日可待。   于是,这些讯息,终于在其后的两日内,纷纷传到禁足于冰冉官的夕颜耳中。   有些刻意,该是太后希望她知道这些。  她的心,再做不到平静。   这场战争,意味着什么,她清楚。   而她,没有办法做到顺着他的意思,继续沉默下去。   张仲因要随军出征,把她的药,都提前配好了,交给宫人,而她要得到这些药不会很难。   这也无形中,成全了她。   太后没有来瞧过她,该是等着她去做一个决定。   这个决定,她早巳下定,只等太后派人来听了。   这一日的午后,她本躺在榻上,朦胧间,听得,殿外传来宫女说话的声音。   值门的燕儿说了句什么,这一语出,她再是睡不下去,终于,等来了。   莫梅的声音于殿外传来,不算很大的声音,然,字字清晰入耳。   “娘娘在休息,我倒是来得不巧了。”   “梅姑姑,可是太后有什么事么?”   “太后吩咐我将锡州送来的鲜果拿给娘娘尝尝,这呀.可真是稀罕的,太后那,也只得了一点,就想着给皇贵妃娘娘了。”   皇上限得是足,并没有限上面的赏赐,不是么?   太后还是命人来了, 以这样一种万式。   “请梅姑姑进来。”夕颜吩咐道,伺立在榻旁的蜜恬正刻往艘外,迎了莫梅进得殿来。   莫梅手里端着一水晶的琉璃盆,行到夕颜跟前,解开盖子,里面赫然置着几需淡黄的果肉,瞧这样子,却是从未曾见过的,但,那味道,却是十分难闻。   “呀,这是什么,味道好怪。”   蜜恬皱了下眉,何止怪,简直味道是臭臭的。   “这可是稀罕的东西,且不说,咱们这根本进见过,即便是产这鲜果的地方,不到夏初,也是吃不着的呢,今年,偏巧是用密法培植出来,但,因着是第一年,只得了两个。一个,皇上自个留了,一个,给了太后。”莫梅笑着,把琉璃盆呈予夕颜跟前,“娘娘,赶紧尝一尝。”   既然是太后赏的,总归是要用一点的。   夕颜拿起一旁的象牙筷,稍稍用了些许,入口的感觉却是美妙的,收口时,非但觉不到这股怪味,只觉得回昧无穷,然后,果肉入喉的瞬间,暖暖地融于腹中。   “这是什么?”   “回娘娘的话,这,叫榴莲,最适合产后虚寒体质的进朴,王治。腹冷气。”莫梅话里有话地道。   “哦,原来如此,替本宫多谢太后念着本宫。”   “呵呵,何止太后念着娘娘。”   莫梅唇边含笑.含笑间,殿外传来李公公的声音:   “皇上有赏,赐鲜果一盘于冰冉官醉念皇贵妃。”   蜜恬迎往殿外,语意里带了点惊愕地道:   “李公公这是——”   李公公眼尖,自然瞅得到殿内是太后官里的莫梅。可,既然来了,总不能再端回去。  “奴才也不知道是什么,只知道,皇上就要亲征,按着惯例,赏了各宫主子一些鲜果。蛮恬,接着吧。”李公公把托盘往蜜恬手中一放,对着殿内道,“皇贵妃娘娘,奴才还要往别官送鲜果,就此跪安。”   “有劳公公。”夕颜卧于榻,瞧着蜜恬的反映和莫梅的意有所指,已然知晓,   这里有的是什么。   看来,这锡州进贡的不合时宜的榴莲倒全来了她殿里。   想是,那日,她被皇上冷拒,早传到太后耳中。   太后要的就是她借着这,下定的决心吧。   太后,算得到每一步,却,惟独,漏算了她对他的感情。   根本不需要这个她都会义无反顾。   因为,她不想让自己遗憾。   “蜜恬,这果子虽好,味道却终是在的,你先击准备一盏加了薄荷的漱口水采。”   “是。”   蜜恬端着李公公的托盘只往夕颜榻前的几案上一放,返身出得艘去。   “娘娘,再用一些吧。”莫梅殷殷劝道,“速东西,多用点,心暖了,自然也就好了。”   她只有眼底被气到不争气地凉过。   心,始终是暖的。   连千机之毒,都夺不去的温暖。   饶是这么想,口中,仅淡淡道:   “只可惜,一下子用了,以后得锡州进贡,究竟只抵了这一刻的暖。况且,物极必反,用多了,这性热,怕也是不好的。”   “如若用多,只需再用几个雪梨即可消去这些热气,确是无碍的。”   莫梅对上这句话,夕颜缓缓拿起筷子才欲再央起一囊果内,不知是莫梅的手稍抖了一下,还是她心思并不在这上面,那块果肉夹至一半,恁是掉到了几案上,惟剩两筷间的空若无物。   “娘娘的力太小,始终,是没能夹住这留恋。”莫梅说出这一语。   不知,她说的是榴莲,还是留恋,其实,听上去,真的差不多啊。   “本宫已用了所有的力,只是,终究还是不够。”   “娘娘,若不够力,还有太后呢,太后等的,不过也是娘娘的一句话。”   莫梅终是说出这一句,将手中的琉璃盘搁下,复打开李公公送来的盘子,里面果然也是榴莲。   这些淡黄的果肉 映进,颜的眸底她深吸进一口气道:   “梅姑姑,太后赐赏臣妾这鲜果,臣妾也没什么好孝敬太后的。”顿了一顿,她只从案旁本来置放的水果盆中,将一枚雪梨双手奉于莫梅,道,“刚才姑姑提过,榴莲用太多,用些雪梨就能抵去它的热气,这雪梨,烦请梅姑姑转呈予太后。”   莫梅接过这枚梨,却听夕颜又道:   “这梨若分了,反是口感不好,是以,臣妾每每用之,实是不愿分梨的。也请太后,莫让这梨分了才好。” “奴婢明白了,会替娘娘转呈于太后,只请娘娘安心养着身子。”   “有劳梅姑姑请太后明日卯时能来看望一下本宫,这样,本宫的身子,定会康复得更快。”   莫梅应声,躬身告退,恰是蜜恬进得殿来。   “娘娘,漱口水。”   夕颜示意她放于一旁,似漫不经心地道:   “蘅月呢?”   “娘娘要传蘅月伺候么?”   “本宫看离秋身子还是没有挥发大好,今晚的值夜就换蘅月吧。”   “诺。”   更漏响起,不觉已是戌时,蘅月进殿换下蜜恬,夕颜却是并未卧于榻上,着了雪色的华裳站于殿中。   “娘娘,是否要安置了?”蘅月躬身问道。   “妩心,我想向你要一样东西。”夕颜直唤她的名字,转眸凝向她。   “娘娘贵为巽国皇贵妃,有什么东西需要向我要的呢?”妩心一笑,亦没有掩饰身份。   她在夕颜跟前,本就再没有什么好掩饰的。   若非,远汐候说这里有变数,命她留于此,按着她的性子,根本是不愿意继续留下去的。   他能忍这么多,她当然,也可以。   哪怕,她不是他爱的女子,可,他不能阻止,她爱他的权利。   而,忍,是唯一,现在,她能陪他的方式。   “你的易容术。”夕颜说出这句话走近妩心。   这是易容术吧,可以让一张原本美丽妩媚的脸,变得如此普通,瞧不见丝毫之前的影子。   “这啊,可惜,这是圣上给我做的.如果娘娘要,恐怕还得请娘娘亲自去问圣上。”妩心继续浅笑。   圣上的药被眼前这个女子糟蹋,这件事,圣上可以不计较,但,她不可以。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你有你的坚持,我也有我的。如果你愿意,让圣上见到我,再添多一些不必要的纠缠伤害,那就劳烦妩心帮我再请一下圣上,好么?”   “如果我说不呢?”   “你可以说不,我没有任何能让你为我去做的交换条件,同样,我不会用任何事去威胁你。我只想说,你会为了他去做任何事,我也会为了另一个男人去做任何事。不是我要伤害你所爱的那个人,只是,三个人的感情,注定会太拥挤。”夕颜没有犹豫地说出这句话,“现在,我只站在一个同样爱一个男子,爱到可以先去一切的女子角度,妩心,请帮我这一次,算我求你。”   夕颜,原是看得懂她对银啻苍的感情。   是啊,除了银啻苍看懂,都装做看不懂。   谁,都瞧得出,她妩心的用情罢。   “你爱轩辕聿?”   “是。”   “我可以帮你,但,我做不到不讲条件。” “你说。”   “我不希望你再伤害到圣上,哪怕——”   这一句话,妩心说得并不轻松,原来,一个女子真的深爱上一个男人,就真的会为了他,卑微到尘埃里,然后开出花来,哪怕,这花,只有自己才懂得欣赏的芬芳。   然,总有一朵花,是自己心底绽出的,那就够了。   艰涩地再启唇,她知道,速朵花的灌溉,还包括,卑委的成全:   “哪怕你不喜欢圣上,别再拿你的冷脸去对他,好么?圣上为了你,什么都没有,不求你的愧疚,至少,别那么残忍地对他。”   这一语落进夕颜的耳中,她只把眸华移开,是的,她是残忍。   对银啻苍她真的太残忍。   可是她该怎么办?   一个人的心,倘若能分成两半,或许会比较好。   但,若真的能分两半,那颗心还能跳动吗?   如果不爱一个人,真的会比较简单,只是,能不爱吗?   红尘俗世,没有参透间,谁都会陷入爱里。   “我只能答应你,不会再见他。”   “你太残忍了!”   “明知道没有未来,却还要给对万好脸色,让对方深陷,难道,这不是残忍?妩心,我求你帮我这一次,但,并不代表,我愿意做这样一种交换,那样,只会伤到我最不愿伤到的人。”   妩心定定地看着她,或许,她说的没有错。   一个人并非一定要另一个人才能过一生。   要怪,只能怪,圣上爱的不对。   闭上眼睛,再睁开时,似下定决心,道:   “你要什么样的脸?”   “最普通的男子脸。”   “你要这做甚么?”   “你也该听闻了,他即将亲征杭京,这一场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危险,所以,他根本不会带我去。而我,不会留在宫里,等着凯旋的捷报,或者是兵败的消息。这一仗,我必须要陪着他,要生,要死,都一起!因此,我需要换一个身份。”   不过,又是一个用情的女子。   和她一样罢了。   虽然,不喜欢夕颜,但,今晚的要求,她会帮她去做。   但,她并不能保证,能瞒过圣上,若让圣上察觉,她不是还得见到他么?   所以,她同样不会告诉眼前的女子,圣上也会随军一同出征。   纵然,只是一挟持的身份。   “好,我会替你准备一张面具,但,你要记着,面具一定要小心,万一被什么勾破,则是无法补救的。而剩下的时间,我也只来得及做这一张面具。”   “有劳了。”   这一晚,注定很多人,都无法安眠。   翌日,太后,在卯时,如约来到冰冉宫。   殿门口,是一名自唤蘅月的宫女,只说娘娘在殿内等着太后。太后肚子入殿,棱花镜前,端坐着一名容貌陌生的小太监。  她再一细辨,那小太监却姗姗起身,道:   “参见太后。”   声音,分明就是夕颜。   “你——”   “是,太后,臣妾无能,除了让皇上厌恶之外,连请他带臣妾去边疆的勇气都没有。所以,臣妄想请太后成全,能让臣妾以太监的身份,随军往杭京。只要待在皇上身边,照顾着皇上,就好。臣妾不要和皇上分离。”   “傻孩子,你这样,何苦呢?”   太后说出这句话,她明白,夕颜的意思。   正如她说过,只要夕颜开口请求,轩辕聿未必真能冷情到拒绝。   她的儿子,她比任何人清楚,越是残酷冷漠,越说明,他心底动摇。   如若,他的心真的硬下来做一件事,往往,反会用最温柔的话语,做出最冷血的决定。   可,从他掀翻牌子开始,再到龙池的拒绝,只说明,他连容夕颜开口请求的机会,都是不给的。   然,这样,确是委屈了夕颜。   其实,从进宫至今,这名女子,又何尝不是一步步委屈地走过来呢?   直到如今,夕颜还是为他着想。   原来,不止,她的儿子爱这个女子至深,这个女子,对他的用情,恐怕也是不少的。   甚至于,比她考虑得更为周全。   她只考虑到,轩辕聿或许可以为了巽目的大业去死,但,他舍为了一个人而生。   那就是这名士子。   她相信,他的儿子,在疆场上会竭力留住自己的命,为保住这名女子的周全。   只是,她忘记了,虽能让他由了她尽心一战,无形中,她也成了他的软肋,万一被夜帝察觉,挟住这个软肋,就等于挟住了他的死穴。   现在,夕颜扮做太监,仅以这样的身份追随着他,无疑,是两全了。   而她亦不必强用懿旨命皇贵妃伴驾,引来和轩辕聿之间,愈深的隔阂。   她不担心,以夕颜的聪明,该能瞒住所有她想瞒的人。   毕竟,这张太监的脸至少连她都瞒过了。   只是,一名随军太监,所要做的事,夕颇又能承受得住吗?   这女子,不止一次,让她动容过,只那一句,轩辕聿口中的,‘甚至她不爱朕’,终究让她计较着,才一次次哪怕容得下这女子的命,却不容她伴着轩辕聿。   她的手抚上那张看似陌生的脸,纵然陌生,可,只要留意,那眸底流转的神色,终是让人熟悉的。   她的儿子轩辕聿 不会错过这份熟悉。   疆场,哪怕带着死亡的血腥杀戮,然,她相信,并不是过不去的坎。   作者题外话:走过路过看过的,最后的几天,投个票票吧。希望,这本文,无论投票、留言、收藏,都能有一个圆满的收宫。谢谢了。   凡事都是存在着变数,哪怕这是文,其实,每个人的思想不同,最终导致的所走的路必定也不同 不是吗?   所以,我没有让任何人可以操控住所有的事。但,总会有一件事,是让大部分人飞蛾扑火不知悔的。   那就是,爱。 结局卷 夔龙锁绮凤 醉卧君怀笑 【47】      旌旗飘,军鼓擂。   文武百官、后宫诸妃齐送帝驾于檀寻城正城门。   城门外,黄土壅道,只见迤逦的帝王御驾亲征的队列,连绵十数里,浩浩荡荡地押载着这几日,从国库以及临近各大城镇募集来的军粮,以及锱重、药物等一干用品,并随驾的帝王亲兵三万精锐。   轩辕聿爱文武百官跪拜如仪,启驾前,凝目于太后身上,太后的手中抱着轩辕宸。轩辕宸犹自睡着倒是不知离别的悲伤。   “皇上,龙体保重!”太后微笑着,仿佛,此时,不是送别御驾亲征的队列,仅是寻常的御驾巡游。   “母后也保重。”简单的五字,轩辕聿望了一眼太后手中抱着的轩辕宸。   太后把轩辕宸递抱予他,轩辕聿伸手接过,不知是戎装的冰冷坚硬咯到轩辕宸,还是这小家伙突然意识到什么,他睁开眼睛,墨黑的眼珠子望见轩辕聿,哇地一声就哭了起来。   这一哭,将原本肃穆的气氛恰是缓和了不少。   而轩辕聿则有些无措。轩辕宸一边哭,一边回了些奶,一旁莫梅忙用柔软的棉帕抚去轩辕宸嘴边的奶渍。   轩辕聿不知怎样去哄这个奶娃娃,太后笑着复把孩子接过,这一接,轩辕宸立刻止了哭声,小嘴一撇,似是对轩辕聿极大的不满。   是啊,宸儿怎会满意他这个父皇呢?   他,根本没尽到过做父皇的责任。   看着和他如出-辄的墨黑小眼珠似瞪了他一眼,他伸出手,轻轻地,捏了一下轩辕宸的小脸,只换来轩辕宸又一阵地啼哭。   太后宽慰的声音适时响起:   “宸儿和皇贵妃,等着皇上回来。”   太后说出这句话,看到轩辕聿掩于戎甲下的手,轻微地震了一下。   轩辕聿的目光,越过她,越过她身后的官嫔,以及跪伏于一地的百官,向九重宫阙的方向望去。   只这一望,她知道,这一次,她的安排,不会有错。   “皇上,去吧,哀家会尽全力照顾好一切的。”   轩辕聿随着太后这一语,方把目光收回,凝注于太后的脸上,道:   “拜托母后了。”   她是他的母后,一如张仲所说,亦是现在,他该去相信的人。   血浓于水的关联,容他去信这一次。   把他最珍贵的东西,暂时的交付予太后。   太后轻轻地颔首,颔首间,一直站在身后的皇后西蔺妹近前几步,幽幽地道:   “皇上,臣妾和腹中的孩儿也等您早日凯旋归来。”   轩辕聿睨了西蔺妹一眼,这是今日,他唯一瞧她的一次,她的脸却是精心妆扮过的,但由于凤冠几日前被他的箭簇射破了夜明珠,是以,此刻她仅能用金步摇按品正装,两边各八支金步摇,映着旭日初升,煞是璀灿夺目,但,这重量,足以压得人颈部直不起来。  可,西蔺妹却依旧昂着她美丽的脸,柔情脉脉地凝注着好不容易瞧了她一眼的轩辕聿。   “皇后,保重。”   这四字的意味截然不同于先前叮嘱太后的五字。   只是,西蔺妹听不出来,哪怕听出些许,她亦是不要去懂的。   福身,她再次行跪拜礼,百官和诸妃亦随着她这一跪,纷纷,再次跪叩。   返身,轩辕聿跨上耶匹随他多年的汗血宝马。   持马缰,斥喝一声,径直往队列最前驰去。   在诸臣、后妃的跪别间,仅太后抱着轩辕宸站在那,她的眼角,淌出一颗泪珠缓缓地坠落。   这么多年她几乎已经忘记眼泪的味道。   也几乎以为自己坚强到不会再流泪了。   失去爱情,失去亲情,她都不会流泪。   可,原来,终是错了。   亲情,是的,为了亲情,她仍是会流泪,心,亦是会柔软的。   那颗泪坠落至轩辕宸的眉心,她的手,轻轻地抚到轩辕宸的眉心,轩辕宸的嘴一撇,这一次,不是回奶,只是,仿佛终于意识到什么,小脸皱皱地好象难过起来。   亲征队列最前面,是一辆明黄的车辇,那是轩辕聿专用的车辇,然,大部分时间,他都会骑于马上,是以这辆车辇,有些形同虚设。   队列当中,押运粮草的车后,跟着两辆玄黑的车辇、六辆青布的车辇。   青布的车辇,载着随行的太医、医女,以及一些太监以及帝君日常所用的物什。   至于那玄黑的车辇,其中一辇坐着院正张仲,另一辇则是远汐候银啻苍。   这一次,轩辕聿不仅没有带一名后妃,连随伺的官女都未带一名。队列中,除了医女之外再无其他的女子。   这对相当于背水一战的巽军来说,无疑是好的。   此刻,其中一辆青布小车内,一面容苍白,身形瘦弱的小太监掀开帘子,回眸望了一眼,那烟尘弥漫中的檀寻城。   ‘他’的眼底,隐着一些悲恸,这层悲恸自刚刚那声划破寂静的婴儿啼哭声时,就再无法掩藏。索幸,同车的几名太监都在磕着家常,带着难得出官的兴奋,并没有注意到‘他’神色的异常。   ‘他’向后瞧去,烟尘弥漫中,看得到的,仅是人影幢幢,却辨不得,那啼哭的婴儿的位置。   海儿,对不起,对不起!   ‘他’心底默念着这句话,只把指尖抠进窗棱格子中,这样,才能不让脸上有更多的动容。   是的,‘他’就是夕颜。   今日卯时,由太后托着徐公公安排到出征的队列中时,她仅来得及给海儿喂最后一次奶,然后,不得不忍痛地随徐公公离宫而去。   她不知道,再次回来这里,会隔多长的时间。  她也不知道,是否还有回到这里的那一天。   她只知道,如果这是最后一役,或许也是属于他和她最后的时间,她没有办法不让自己追随着他。   而,这份追随最大的代价,就是她必须离开她的海儿。   她可以为了海儿坚强的活下去,哪怕曾经背负着足以压垮她的心结。   但,现在,她选择了离开海儿。   不是因为,母子亲情,输于男女之情。   只是因为,她不想让他一个人去熬着。   再如何,都要在一起,再如何,她不放手,也不允许他就这么放了。   不就是一条命么?   她不值得,他看她看得那么重啊。   再看不到檀寻城墙的轮廓,她复向前望去,队列真是长,一眼望不到头,轩辕聿的驾辇距离她有多远呢?   现在,她只是一名最普通的膳房夫役太监。   也正是这个身份,她可以坐在车辇上,不必象士兵一样,长途跋涉。   太后对她是怜惜的,夫役太监的身份,让她不用做太多的重活,每日所耍做的不过是掌厨太监的下手罢了。   这样的安排无疑是好的。   最恰当的距离,才能在两军对垒关键的初期,满了她的心思,又不至于让他分心。   这当口 听到边上一个太监道:   “卓子,你干嘛呢,还想着宫里啊。”   她摇了摇头,另一个太监说:   “别逗他了,人家可是徐公公特意吩咐咱们好好照顾着点的。”   “那是,那是。卓子,过来,一起聊一聊,等会开膳前,可没得这么轻松了。”   她挪了身子坐过去,徐公公是禁宫里,级别仅次李公公的太监,这次,也是由徐公公安排她顶下一个生了急病的太监,进了随军队列。   所以,这帮太监对她自然算是好的。   毕竟,都待在宫里太久,哪怕有些许的心计,出了宫,倒也是不会再顾及了。   只是,这次出宫,面对的战争残酷,恐怕,他们知晓得不会很多。他们知道的,仅是大军凯旋之日,他们的品级都会着升两级,并能得到一次探亲的机会。   这也使得,随军出征的位置,变得犹为珍贵。   夕颜侧了身子,静静地听着他们闲聊,却并不多说一语。   他们只当她性格内向,也不见怪。   她脸上易容的面具,让她看起来不过是一名不起眼,身形瘦小的小太监。   而借着太监的头巾,她如瀑的青丝,以及耳坠上的耳洞,都得以掩饰起来。   太监的声音本是尖利的,她每每掐住嗓子说话,亦是听不出什么端倪,然,能尽量少说,还是少说为妥。   多说了,难免不露出什么纰漏来。  是以,一路上,她说得少,做得多。   由于行的是官道,除了晚间能抵达驿馆,用上驿馆的膳房外,午膳,都是要在野外就地起灶,这也使得,膳房太监每日准备午膳较为忙碌。   因她是徐公公特别关照的人,再忙碌,膳房管事太监安排下的工作,大多是洗菜、择菜等轻松的活计,对于她来说,并非不能胜任。   然,就这些轻松的活计,她一个人,确做足了两个人的量,并且,人手短缺时她干脆跑去帮助一起生火。   她很聪明,这些昔日不会的事,学几次,倒也做得头头是道。   金贵娇养如她,谁说,做这些活,就不行呢?   她知道这次随军的艰辛,将远远大于被时巽、斟两国交战,所以,她要尽快让自己嬴弱的身子,经过锤炼,足以承受任何一切即将到来的一切。   她不会成为任何人的拖累,从离宫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只当自己是个太监,再不是那娇养深宫的皇贵妃娘娘。   其实,让自己忙碌起来,何尝不是让自己没有时间去想他的一种方式呢?   沿途行去,她并不能近身伺候轩辕聿,只能偶尔,在他巡视队列时,低着头,看到那玄黑绣着金色龙纹的靴子,从她俯低的身前经过。   那时,躬身俯低的她,心里,是满足的。   这样,也很好啊。   明里他不知道,她就不必面对他的那些无情的话语。   暗中,她知道他一切安好,其实就够了。   纵然,她不知道,她是否能把这身份永久的隐瞒下去。   但,总归瞒过一日,好过一日,待到抵达抗京,即便被他察觉,也不要紧了。   她现在怕的,是他察觉她身份后,立刻送她回去。   她不要!   那样的话,她的情,何以堪呢?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逐渐习赁了夫役太监的值,唯一不能适应的,是晚上就寝和清洗的问题。   因为太监,晚上到了驿馆,睡的都是大炕,这让她每每都会要求睡在最外面的炕铺,却仍是睡不踏实。   一来,她睡相一直不好,怕跌到地上,惹了笑话,反引人注意。   二是,毕竟那些人哪怕是太监,总归还是不一样的。   是以,精神一日不如一日,直到启程的五日后,她决定每到晚上,干脆搬个简单的铺盖,自个睡到停着的车辇上,这样,总算是解决了睡的问题。   同行的太监问起来,她只说是车上睡舒畅得多,倒是唬弄了过去。   可,清洗的问题,始终困扰着她,这也是她扮做太监上路,唯一缺乏考虑的地方。   她毕竟,是个女子。   那些太监每日驿馆沐浴,都混在一个澡堂子内,她可以吗?不是没想过等到他们洗完后再去,可,那样,终究是不妥的,半道万一进来一个人,她就彻底完了。 且不说,她在胸前绑了好几层布带子,才让因诞下宸儿后,丰满不少的胸部看起来总算是一马平川。但,这也使得哪怕睡觉,她都不能脱去外衣,以免让人察觉里面的乾坤。之前未睡车辇时,她连靴子都是不能脱的,不然,定让人发现,她的足小巧得完全不似男子的样子。   后来独自歇于车上,总算可以更换外面的衣裳,可,端着一盐水到车里清洗,无疑只会让人觉得她的举止更加异常,实际上,她的行为已和常人不太一样,譬如,每晚都会煎一幅汤药服下。纵然,借着膳房之便,做这件事,不费太大力气,可一个小太监,一直喝药,不让人以为她是个病秧子,就得对这药起疑心。   但,她是绝不能让他们知道这是什么药的,只推说是一进春就易过敏喝的药,每每还得把药渣子妥善处理了方罢。   所以,她不能再行唐突之事。   饶是如此,她不能每日只洗下脸就算清理干净了,毕竟那脸还隔着层面具。   她是有洁癖的人,因坐月子,不能沐浴,都让她难受十分,更何况,这身上如今满满都是烟薰的味道呢?   这一日,因着天降大雨,行军受到了影响,因此,到了晚上,没能赶到最近的驿馆,第一次扎营在了郊外。   晚上,倒是晓雨初霁。   她在灶头帮着生火,旦见,掌膳的一名太监提了一条鲜活的鱼从不远处走来,边走边笑道:   “前面那竟有条湖泊,看,这鱼新鲜吧。今晚,倒是一道不错的加餐。”   所谓的加餐,是指他们这帮太监的加餐,除了皇上之外,任何人每日的餐粮都是做好定额的,这也使得,平时在宫里并不算起眼的一条鱼,如今看起来,是令人眼谗的。   而她耳中只听进了两个宇:   湖泊?   因驻营于野外,自然不会有多余的水供这些下人清洗,湖水太冷,一般人熬一夜就过去了,自不会去洗,对于她来说,待到夜深,借着那水,是否能让她稍稍清洗下呢?   她边生火,边动着这个念头,直到好不容易伺候上面的王子用完膳点,太监都钻进营帐内睡了,她瞧着夜色渐深,方拿了两条棉巾,朝吃饭时从掌膳太监口中套来的湖泊位置处行去。   扎的营帐连绵数里,松明火炬熊熊恰照得灼如白日,值夜的禁军在各营帐之间来回巡逻,甲铠上镶钉相碰发出丁当之声,这些声响里,是她轻微地向湖泊方向走去的步子,有禁军瞧见她,她说是身上腻得慌,想去湖边擦一下,那禁军没有拦她只嘱咐快去快回,明日得赶早路,才来得及晚上抵达下一个驿馆。   她应了声,一溜小跑奔至湖边,果真是个好地方。   这个好字,对她来说,只意味着,总算能简单清洗一下了。   湖边村影葱葱,大部分是近水的树木,枝杆兀自探进水中,包裹围绕间,哪怕躲个人进去,不近前,却是看不清的。   现在,湖边,很安静。   那些兵士,太监,累了一天,都睡得比猪都踏实,绝不会有闲情雅致到这湖泊边来。   她选了最远的一处树丛,那里,恰好背对着一座光凸凸的山壁,再往里,则是一望无际的湖泊。也就是说,她所需留意的,只是她行来的一侧是否有闲人前来,其余地万,皆不会有人过来。   小心翼翼地从略斜的泥滩上涉到水旁,刚下了雨,湿滑得紧。   她将一块棉巾挂于枝丫上,另一块棉巾用水濡湿了,将一只靴子褪去,放置于稍高的位置。   随后,掂起足尖,用手将那块湿棉巾稍稍捂得热了些,方将她莹白的足尖慢慢地擦洗着,纵然没擦洗下多少的污渍,但,直让她觉得畅快起来。   方擦完一只莲足,却陡然听得不远处传来步履声,确切说,是不止一人的步履声。   她听得男子爽朗的大笑声,接着,似乎有人跳入湖中,往这边游来。   她惊惶莫名,忙要穿上靴子时,不曾想,手忙脚乱间,那靴恁是从略斜的泥滩上滚落下水,幸好有树丫挡着,只在那回旋,并不漂往愈远处。   可,她并不能涉水去取回。   因为,那划水的声音离她越来越近。   能这般爽朗大笑的男子,莫非是轩辕聿?   但,耶声音分明不该是轩辕聿的,她将袍子盖住她的足,只听得不远处有人喊道:   “远汐候,别游远了,天寒,水冷。”   竟然是他!   银啻苍?!   她从树影间望去,那游水的人已游至她附近,他和她中间,仅隔着一圈的树影,就在这一刻,他突然停了游水,精壮的身子,撩开树丫,蓦地向她划来。   他发现了她?   她下意识地退后,不料泥滩上的卵石极滑,急切间一个趔趄,扑通一声,趺坐在了地上。   不想见,却又偏见到的人,终是穿过那些树枝,游至浅滩,从水里慢慢的站起。   古铜色的皮肤,在月华的照拂下,仿笼了层层的银纱。   然,那些银纱,却抵不过,他冰灰眸子中的华彩。   现在,这双眸子正凝定她,一个看似惊慌失措的小太监。   银啻苍凝定这张平淡无奇的太监脸,本以为是有人潜在暗处,常年的警觉,让他选择将这暗处的人揪出来,却没有料到,是这样一张脸。   很陌生,应该从没有见过。看‘他’跌坐于地的姿势,显然也不是个练家子。   只是,为什么,他移不开眼睛呢,甚至于,低下身子,有用手指勾起那张太监脸的冲动。  难道,这一路远离女色太久,他有了断袖之癖?   这一念头起时,那小太监紧张地在他的指尖离他还有一寸距离时朝后躲去。   那样的慌张,真的,很可爱。   看来,他的取向,确实有了问题。   他伸手一拉那小太监的袍子,带着戏谑地道:   “哪里来的小太监,看到本候跑这么快?”   那太监被他这一拉,瘦弱的身子,越犟着越是反冲力地坠进他的怀里。   他裸露的肌肤贴到那太监身上时,只让那太监慌乱地道:   “奴才是偷溜出来玩水的,不想被您看到,求您饶了奴才,奴才再不敢了。”   夕颜确是慌乱的,这个银啻苍,难道,发现什么了吗?   银啻苍抱住那小太监的身子,柔软娇小,竟让他有种莫名相识的熟悉感,这种熟悉感,让他凑近那张太监的脸,真的很普通,普通得差点连他都快被骗了过去。   但,当看到那‘太监’脸颊边沿一些几乎不易察觉的痕迹时,只让他的唇边浮起一抹笑弧。   妩心,他教了她很多东西,惟有这样东西,她学得最快,可,她自己制作面具时总是疏漏百出。   所以,每每只能戴他制好的面具。   想不到,其实,她的易容术竟是不在他之下了。   也就是说,她之前的疏漏百出,不过是故意的。   他不再去多想这份故意,现在,他的怀里,却有这份故意带来的最美好的存在。   原以为,这辈子,再没有机会抱住她,却不料,竟会在这样的场合,这样的身份下抱住她。   但,也惟有这样,他才能容许自己,稍微地不自持一下。   毕竟,旁人看起来,他只是对一个小太监感了兴趣,对于他这样‘声名狼藉’的人来说,这些,算不得什么。   鼻端,能闻到,来自于她身上的馨香,臂弯,能拥住那抹娇软。   这样的人生,该是无憾了。   所以,纳兰敬德,这个老家伙,开出的条件,真的让他动心啊。   只是,动心,罢了。   今晚对他,无疑是意外的收获,这个收获,当然亦来自于那老家伙的临时相约。   难道,是那老家伙的安排?   他的笑意愈深。   只是,这份笑,很快便敛了去。   随着,一叠声的跪拜,他的手仅能放开怀里的人儿。   “参见皇上。”   月华如水的彼端,轩辕聿着一袭玄黑的行袍,袍上,以莹蓝丝线勾勒出云纹,在这夜色里,只让他周身如笼了一袭华彩的光晕,让人不可逼视。   银啻苍手一放,夕颜忙扑通一声跪于地,湮声于那叠声的跪拜中。   “臣,参见皇上。”银啻苍微伸臂,一旁早有随他出来的侍从替他罩上银灰的衫袍。  “远汐候,今晚,倒是好兴致。”   “这湖景太美,让臣不自禁地愿融于其中,皇上的兴致看来,亦是好的。”   轩辕聿冷笑一声:   “这等湖景,朕自是不会错过。”   他怎会错过,那些隐于暗处的谋算呢?   径直越过远汐候,往湖泊那端行去,不知为什么,眼角余光,看到地上匍着一个小太监时,他的步子却是顿了一顿,一顿间,他看到,那小太监只把露于外的指尖都缩进袖盖下。   看装扮,该是膳房的太监,怎会在这呢?   他眉尖一扬,听得银啻苍道:   “看来,本候在尔等眼里,却是微不足道的。”   轩辕聿并没有出声,李公公早识得主子的心思,道:   “这等不中用的奴才,竟敢怠慢候爷,来呀,拖下去,仗责二十。”   夕颜胸口一闷,二十?   她知道是银啻苍帮她,毕竟,她出现在这,解释起来,也是颇多麻烦的。   可,她倘若被拖下去仗责,打得重伤不要紧,打完后总得上药吧,那地方,且不论能不能让那些大老爷们上药,光是她的身份,不就提前泄露,而且,或许还得栽个和银啻苍私会的名声。   但,她该怎么说呢?   不过是想清洗一下,偏偏天不遂人愿也就罢了,还招惹到银啻苍,以及那一人。   “李公公,慢着,本候说的,是那膳房的掌事太监,今晚的晚膳,用得臣甚不痛快。至于这个,不过是拎不清,出营前恰好碰到,让他端茶点到湖边,结果竟带来了茶巾。”   轩辕聿淡淡一笑,并未停住行往湖边的步子:   “看来,这一路,远汐候颇多不满。小李子,这事你去处置,务必消了远汐候的愠意。”   说罢,他不再说一句话。   湖旁,树影幢幢间,他的目光留意到湖里飘着那只履鞋,眉心略盛了一蹙,却并没有回身。   听得银啻苍的声音在后面传来:   “就不劳烦李心心,膳房的太监伺候好皇上即可,本候却是无关打紧的。只让这个拎不清的奴才,再替本候端碗茶点来罢。”   “瞧候爷说的,那膳房主事的太监,奴才定会好好责罚的。”李心心顿了一顿,冲着夕颜,复催促了一声,“还不快去。”   “诺。”夕颜俯身,行礼,怅惶地向营帐地奔去。   银啻苍睨和她奔去的步子,微徽地,唇边笑意愈深。   返身,他朝轩辕聿行礼后,复往营帐而去。   轩辕聿目光落在水里的履鞋上,手一指,顿时有太监会意涉水过去,将那履鞋取了过来奉至轩辕聿跟前。   银啻苍的营帐,紧临轩辕聿大帐,他一路行至营帐口,吩咐道  “替本候准备热水沐浴。”   “诺。”紧随他的侍卫应声道。   帐内,因着驻营野外较冷,还是拢了一盆银碳,此刻,只让帐内,温暖怡人。   他的营帐和轩辕聿的大致一样,只是颜色上有区分,他这一顶,是白色的,那一顶是明黄的帝王颜色。   但,都分内外两进,最里那进,是独立的沐浴隔间,放着一木制浴桶,享受这样待遇的,整个行队中,无非三人,还有一人,就是院正张忡。   院正张仲,他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宇,颇有几分趣味地将烛台的芯火挑亮,挑得亮亮的,虽有些刺眼,却能让他更看清真实的想法。   一路上,院正有独立的一座车辇,这点,与他的待遇也是一样的。只是那座车辇,用玄黑的帘布遮的严严实实,恁谁都窥不得究竟。而院正也甚少出车辇,或者说,他没有看到院正露过脸。   或许,院正本就只负责轩辕聿的平安脉,当然,不会让闲人瞧见了。   也或许,车辇里,还有什么其他不可让人窥见的秘密呢?   灯芯挑亮间,有侍卫拎着几大桶水,将隔间内的浴桶倒满水。   他摒退一众侍卫,行至隔间,以手在桶沿探了下水温,觉到还是凉了些许,复吩咐侍卫再加进一桶刚烧开的水,一切甫停,听得帐外传来侍卫的通禀声,他知道,是那名送茶点的‘小太监’来了,只应了一声,吩咐让其进来。   夕颜端着托盘,躬身进来,银啻苍的营帐无疑是宽敞的,四面编以老藤,再蒙以牛皮,皮上绘以金纹彩饰,一眼望去,并不见得比驿馆差,帐内更铺厚毡,踩上去绵软无声。   只是,她不喜欢这种绵软,一脚上去,仿似触不到底一样的深陷。   她的足上匆匆换了一双靴,可才少了的那只,她唯愿不要让任何人发现,不然靴内的乾坤,终究是处纰漏。   低眉敛眸,她看上去甚是恭敬,银啻苍望了一眼她手里托盘内搁着的一盅东西倒不知是什么。   “过来。”他吩咐。   瞧见她的步子一怔,仍是俯身近前:   “候爷,您要的差点。”   “这是什么?”他瞧了一眼托盘内的东西,问道。   “是西米酪。”   这会子近夜半,她回去时,掌膳的太监早歇下了,她没奈何,才自己下厨做了这个东西,她本王府郡主,从小,也是娇养的王,只这样,是陈媛幼时哄她吃药惯配的,亦是她挺爱用的,于是跟着胨媛学了来。   “你做的?”   “是奴才做的。”   银啻苍端过那碗盏的甜点,浅尝一口,只觉齿颊留香,香软腻滑。   “不错,不错。”他连赞两个不错,一气喝了,方道,“也罢,既然你这么讨本候喜欢,本候可得好好嘉赏你才是。” 讨他喜欢?   这算是哪门子话,还是——   “伺候主子,是奴才份内之事,若候爷没有吩咐,奴才先告退了。”   夕颜说出这句话,只求快快脱身,眼前这人,当日,她也说过,再不要见到他不是吗?   如今,她的易容,是依仗了妩心才能有,被他瞧穿,怕也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她不想再有任何牵绊与他。   旦求脱身,亦只求脱身!   可,他还是缠上了她,他伸手就执过她的手,她惊吓莫名,手一抽,耶托盘便坠落于地,泠泠有声。   “候爷?!”帐外传来侍卫的声音,这两名侍卫是他的人,但,在这两名侍卫的外围,仍部署了轩辕聿的眼线,他若不离开营帐,那些眼线,便只远近地瞧着,可,若是他要离开,譬如万才,那些眼线就紧跟于他,再甩不开。   “无事。本候要沐洛了,尔等勿放闲人进来。”   “是。”   “既然候爷要沐浴,奴才告退。”夕颜手用力一挣,却只让银啻苍拽紧她的手拖进隔间。   “候爷!”   她情急里唤出一声,银啻苍含了笑凝定她,道:   “我说了,要嘉赏你,这,就是。”   夕颜噤了声,他,让她在这里沐浴?   “本候突然不想沐浴了,这水若不用,却是浪费。”   “候爷,奴才洗过了,多谢候爷。”她惶乱莫名,只想步出这营帐。   “是么?你可知道,不要这嘉奖,也算违了本候的意思,到那时,恐怕就是一顿板子了。”   银啻苍说完这句话返身往外行去:   “快洗吧,时辰不早了,本候也想安置,你拖拉着,让本候不能早些歇息,亦是讨打了!”   说罢,他放下隔间帘子,厚厚的帘子,遮去彼此的视线,却并不阻断一些隐隐涌动的什么。   他识破她是谁了。   并且,也知道,她躲于那,实是由了想洗下日渐污浊的身子。   银啻苍,他的细致温柔,实是让人无法拒绝的,一直都是这样。   只是她没有心给他了。   被这样一个男子,无微不至地呵护着,却宁愿把伤口展现给另外一个人。   原来,喜欢和爱,终究是不同的。   她知道他的坚持,而她如果要快点脱身,洗完后,他应该会放她走。   并且,她确实需要这桶干净温暖的沭浴水。   她不担心他会在帘外,相反,他会替她守着这一隅的安静。   褪下袍衫,裸露的身子,莹洁如玉,取下太监的头巾,青丝披散间,她踏进木桶内。   久违的热水,暖融地将她的身子包裹,是舒服的。   她执起一旁的夷子,尽快洗着,毕竟,这里他的营帐,他也说了,不要影响他休息,不是吗?  其实,身上不算脏,只是她的洁癖罢了。   但,哪怕,她洗得再快,终是比不过人的心思。   旦听得,营帐外传来,一声通传:   “皇上驾到!”   她一惊间,夷子失手掉进浴桶,接着,她看到帘子掀开,那抹银色的身影闪进隔间内,她来不及惊呼,只把身子笼于浴水下。   她看到银啻苍迅速执起她褪下的衣服,劈头盖于她的头上,她接过,才发现,这个男子,竟是闭阖起了眼眸,她忙用这衣服匆匆裹起裸露的身子,甫要站起,他却睁开眼睛,将她身子复压了下去,接着,他跨身进入浴桶。   这一次,她在掩不住要惊唤,被他一手捂了唇,语音出唇时,只是:   “臣尚在沐洛,不能迎驾,还请皇上见谅。”   “远汐候,湖泊很脏么?”   轩辕聿说出这句话,那步子分明是往隔间里行来,夕颜的心仿似要跳出胸口一样。   银啻苍凝了一眼,她的脸,隔着面具,瞧不出什么异样,只是,她眸底的惶张,他不会错过。   他的手抚住她的发丝,夕颜明白他的意思,忙摒住呼吸,闷入水里。   一闷间,轩辕聿的步声,她听得到,咫尺之近。   “皇上,连臣沐浴,皇上都不放心么?”   “朕对远汐候,恐怕真是太过放心了。”   “今晚,臣去湖泊游水,莫不是皇上以为,臣有什么计较?”   “远汐候,为什么,朕忽然觉得你,似乎,心跳得那么急促呢?”   夕颜的耳边,隔着水声,听得到他们言语的往来,除了这些言语之外,她闭起的眸子,怡是浮过一幕清晰的画面。   张仲抱着她从水里起来,接着,是伊滢慌乱的神色,她的罗裙悉数湿透,贴在身上,玲珑剔透,接着,有一处光亮渐渐地放大,放大处,赫然是纳兰敬德!   纳兰敬德脸上的神情,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   是的,十三载,她从没有见过的阴狠、怒愠!   接着,是谁的血溅出,她看不清了,因为,这画面的浮现,让她一口气回不过来,顿觉胸口一窒,画面中止,眸子张开时,看到,水底,银啻苍裸露的身躯   可,她不会脸红,也不会羞怯。   如果说,窒息前,人会有刹那的魂体出窍,她想,她现在就是了。   然,她并不能把脸探出水面,哪怕,只要轻轻一探,就会获得些许新鲜的空气。   但,她不能。   因为,轩辕聿!   若让他看到这样的情形,她辨无可辨!   那么,就这么窒息死去吗?   作者题外话:断袖之癖,就是指同性恋。   有一首很适合银啻苍和夕颜,《鬼迷心窍》。   夕颜和聿,我更喜欢那首《滚滚红尘》,只为那两句,起初不经意的你,和少年不经世的我。   这几章,自我感觉转承得有点问题,可能因为,想表达得太多,所以收得不是那么理想,谢谢各位的宽容,雪会努力,把结尾篇收得尽可能完美。 结局卷 夔龙锁绮凤 醉卧君怀笑 【48】      银啻苍眼底的余光看得到,水面,开始有一些小小气泡地浮上,隔着水面,他纵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但,这些小气泡,不是什么好征兆。   他的手下意识地扶住夕颜软软地,就要浸入水底的身子,这一扶,她没有避开他,这只让他更为担心起来。   而他亦更清楚地知道,轩辕聿似乎并不打算就这么离开。   哪怕,仅轩辕聿一个人步进这隔阂。   哪怕,夕颜随时都有窒息溺毙的可能。   他也不能这么把她从水底提出来。   那么做,虽能缓过她这口气,无疑,不会是夕颜愿意的。   否则,她不会宁愿闭气,都始终不把脸探出水面一毫。   她不会愿意,现在这个场合,以现在这个样子,出现在轩辕聿跟前。   因为,她爱着那个名叫轩辕聿的帝王。   除了,那一次,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吻。   除了,那一次,为了她的命,不得不骗她服用的赤魈丸。   然,从他爱上她的那天起,他就只做过这两件与她心意相违的事罢了。   只是,他能就这么看她溺沉于水中么?   他一只手,蓦地把他彼时挂于一旁的银色袍衫一挥,那袍衫宽大的袖子被他的掌风带得撑起,宛如一道屏障横亘于他和轩辕聿之间。   随后,他迅疾起身,提着那快要溺沉水中的人一并起来,回身间,把她的身子牢牢固定在他的胸前,一手抵住她的后背,运自己的内力将她闭住的水慢慢逼出来。   银色的衫袍恰在此时,徐徐落下,覆于他的身上。   宽大的袍子掩去银啻苍裸露的身躯,也一并掩去,夕颜无力垂落下的手。   “皇上,请恕罪。臣沐浴完毕,因着裸身不雅,恐冲撞了您,故才回身避之。”银啻苍微屈身说出这句话。   轩辕聿沉默,沉默中,他蓦地转身,语音清冷:   “远汐侯,朕就不打扰你休憩了。晚上无事,休再去那旷野处,夜路走太多,终究是不妥的。”   随后,他大踏步走出隔间。   走出隔间的刹那,他的目光仍是落于几案之上搁着的一空空碗盏,碗盏里,显是之前盛过羹点。   他犹记得,远汐侯的习惯,用完晚膳后,是从不会用茶点的。   是的,这么多年为帝,他清楚另两位帝王的一切习惯。   知己知彼,哪怕不是为了百战不殆,至少,亦是从细节处,探知他的对手是怎样的人。   很辛苦,亦很无奈。   但,他也知道,百里南,对他和银啻苍必定同是了如指掌。   至于银啻苍,不管在以前的传闻中,怎样的暴戾、荒淫、好色,从他熟知他这些习惯的那日开始,就清楚,银啻苍的种种不过是种掩饰。  因为,一个人,能数十年如一日,拒绝用宵夜茶点,本身就说明,性格的节制。   那么所呈现出来截然不同的一面,不过是刻意的伪装。   这样节制的性格,倘有野心,会是十分可怕的事。但,加上这种刻意的伪装,或许并非为了宏图霸业。   只是为了自保于一方。   毕竟,这样做的代价,是会让部分的国民不满,对于一位有野心的帝王来说,是绝对不允许发生的。   但,对于自保的帝王来说,却能起到让另两位国君忽视他的存在,以此求得暂时的安稳。   可,一切,终还是因了那一名女子起了变数。   即便他心里清明,当轩辕颛对他说出夕颜被银啻苍侮辱致死时,却仍是冲冠一怒为红颜。   事实恰是,银啻苍深陷进了夕颜的劫里。   对夕颜造成伤害的始作俑者的却是他。   不过是成全了另一人的谋算。   那个人,恐怕连所有显于人前的细小习惯,都是伪装出来的表象。   这,才是最可怕的。   轩辕聿收回凝注于那碗盏的目光。   从知道那名小太紧进入营帐,久久不曾出去。   从他进来的那刻开始,看到那盏空碗开始。   他便推翻了之前的怀疑猜测。   能让银啻苍这么晚用下茶点的,绝不会是他身边那些扮作美姬的暗人。   亦就是说,今晚,银啻苍,或许根本没有来得及和那些人接触过。   这样,真的够了么?   若真的够了,他怎会失态地进入隔间内。   若不是银啻苍站起,他险些就要伤害到那一人。   闭上眼眸。   李公公已从营帐旁凑近身子,道:   “皇上,膳房的小卓子,并未回去。”   轩辕聿似低低应了一声,又似没有,甫启唇时,只是:   “吩咐禁军,今晚替远汐送几名美姬入帐。”   李公公略有疑惑,但,还是躬身应命。   这野外,要寻几名美姬,并非易事,但主子的吩咐,再难,却都是要去做的。   轩辕聿径直行往明黄的营帐,月华将他的身影拖得很长很长。   而夕颜如瀑的青丝同样长长地垂落在银啻苍的胸前,若非银啻苍以臂力扶住,她恐怕早就再次软瘫到了水里。   借着运内力相抵,她咳出些许水来,只是,神智还有些许不清,他将覆于身的银色袍衫取下,紧紧得裹于她的身上,因为,她身上之前披着裳袍,此刻也已悉数被水濡湿,然后,当打横把她抱起。   如同,那日,她第一次毒发时,他不管不顾地抱起她一样。   唯一的不同,是现在,他不过是一个,她不愿再见,甚至于厌恶的人。  就是他这个她不想见的人,知道她的洁癖。在认出那小太监是她时,担心的,只是她再会回到湖泊边去擦洗。   刚坐完月子,犹忌凉水擦身。若她为了干净留下病患,他是无法置之不理的。   所以,哪怕再不方便,再会引人怀疑,他仍使了法子,让她得以用他为她准备的温水沐浴。   没有想到,轩辕聿不仅怀疑他的行踪,更一反常态地,步入他的营帐。   按着以往的惯例,再怎样,他的营帐是属于他私人的领地,轩辕聿会派眼线分布于他的营帐周围,却不会干涉到他的帐内。   这让他明白,轩辕聿带他随行的目的,怕不仅仅为了麾下的二十万斟国余勇,更多的,是察觉到什么了吧。   他背后的那股势力,睿智如轩辕聿,怎可能会没有洞悉到些许呢?   是的,在用晚膳时,他于饭中嚼到一个小小的蜡块,打开看时,却只有一句话:   月上柳梢头,人约湖中央。   于是,才有了那一幕。   他游水过去,瞧得到湖中央,果真有一漂浮的浮萍,乍一看,没什么特殊之处,但,当整片湖面就惟有一片浮萍时,那确是分外引起他的注意。   果然,浮萍上有字,字上的内容,再次证明,纳兰敬德确实不简单。   但这份不简单,却意外成全了后来接踵而来,可以算是巧合的事。   或许,冥冥里,正是这些巧合,终是让他遇到了她,不早一步,不晚一步,走入他的生命,带起了他刻意尘封的感情。   而这份感情,不过是他一人的天长地久。   他抱着她,放到各见得下榻上,探了下她的鼻息和脉相,确定无虞后,注意到她的面具因浸泡温水时间过长,有些许的浮起,他俯低身,手势谙熟的将那些浮起处悉数恢复到如初。   从轩辕聿进入隔间,又允他不敬,从而离开,轩辕聿该已识出她是谁了。   但,现在,她应该仍需要这个身份做为掩饰。   她浓密的睫毛上犹沾水珠子,瑟瑟颤了一下,接着,睁开眼睛,看到他的刹那,他注意到,她的眉心颦了一颦,这一颦间,他已把她的面具最后一块浮起处恢复完毕。   她没有说话,他也没有。   沉默,只是沉默。   直到她欠身起来,他稍扶了一把,她欠身,眸底,满是不曾掩饰的疏远。   “先把身上擦干。你的衣裳湿了,也换下来,干了再穿回去。”   “侯爷若没有吩咐,奴才该回去了。”   她只做小太监恭谨的样子,哪怕,她清楚,他已知道她是谁。   而他同样清楚,作为纳兰夕颜的她,早不愿再与他相对。   是啊,若她不是小太监,又怎会听他的吩咐,做那碗甜羹呢。   恐怕,这一辈子,他也就只能用一次的甜羹。   “你这样子,能回去么?”他说出这一句,伸手取了一大块方巾递予她。   未待她说话,隔间外,突然传来李公公的声音:   “远汐侯,奴才奉皇上之命给你送赏来了。”   他眉间一扬,赏?   出去也好,至少,可以让她安心擦完身子。   他步出隔间,李公公手中的佛尘一挥,旦见,身后出来两位娉婷玉立的女子,容貌虽称不上绝色,但也算是秀色可餐   “皇上体恤远汐侯路途劳累,犒赏两名宦人伺候。”李公公笑着说话,对那两名女子道,“杵在那做甚么,去吧。”   银啻苍的面上带着一抹笑意,可这笑意,却仅添了他眸底的阴鹭之色。   轩辕聿!   何必逼人太急!   哪怕,他知道,这只是那名男子,不希望夕颜待在他帐内太久所赐的一个“恩赏”。   “多谢公公了。”他说出这句话,李公公笑着行礼,退出帐去。   帐内那两名女子,莺莺笑着贴到他的身子,若按着以前,他不介意演戏,毕竟,在沙漠那一次,他也在她面前,和一名美姬燕好不是吗?   可,今晚不同。   他根本没有办法演好这出戏。   离得那么近,他喜欢的那名女子就在隔间内,无论如何,他再做不出来了。   她已经对他没有一分的好感,他还有必要要将这戏演在她跟前吗?   亦或是,他不希望,她更瞧不起他。   是的,他不希望这样。   “滚!”他怒斥出这一个字。   哪怕是亡国帝君,至少,他还有最后的尊严。   至少,他还希望保留这些尊严。   那两名女子,被他这一低吼斥得慌乱奔出帐外,不管怎样,轩辕聿再计较,他都顾不得了。   帐内,恢复安静,安静中,他听到细碎的步声响起,回眸,他看到她,依旧穿着那身湿湿的袍裳站于那,除了把青丝拢进头巾内,她根本没有把自己擦干。   只是迅速地越过他,朝帐外行去,他想拦她,可,他有什么资格拦住她呢。   与他擦肩而过的那瞬,她的眸华似凝了他一眼,这一眼,他的心,终是不可遏制地染了些许欣喜。   那眸华里,没有拒人千里的冷漠,仅是一种悲悯。   纵然,让一个女子对他露出这样的神色,真是可悲。   但,他却仍是觉到了欣喜。   因为,那女子在他心里的地位太重太重,重到,他甚至不会比昔日,他的父皇对那一名女子用情要少。   真是,孽缘!   在她离开的刹那,他仅低低说了一声:   “我只是为你好。”   她没有说话,兀自扎进夜色里,急急奔回膳房的扎营地。  奔至那边,她才发现,连带去的托盘,都是忘记拿了回来。她想折身回去拿,却听到后面一声唤:   “怎么着,还想去哪呢?”   闻声望去,此刻,膳房的扎营地上,正站着膳房的掌事太监。   不仅坐着,看神情,还不太好。     那掌事太监一手揉着他那因油烟熏陶得粗肥的腰,一手指着他,道:   “你给咱家过来!”   夕颜步子一滞,却还是走了过去。   “这么晚了,去哪了?”   “远汐候要用夜宵,我刚给他送去。”   “哦,要用夜宵啊,这表服怎么湿了啊,用夜宵要去湖边么?”掌事太监阴阳怪气地道,一边招了下手,“给咱家过来,让咱家好好瞧瞧你。”   夕颜躬着身,慢慢走到掌事太监跟前,才至跟前,只听‘啪’地一声,眼前顿觉金星直冒,娇弱的身子己被扇得扑倒于地。   那掌事太监长得五大三粗,哪怕刚才受了李公心的责罚,挨了二十板子,这力气还是有的。   这一掌上去,蕴了十分地力,甭说是夕颜,饶是换个身强力壮的男子来,也非被扇得退一步不可。   “好你个白眼狼,念着你是徐公公安排来的,咱家才给你三分薄面,你竟不知好歹,鬼见你使了什么妖蛾子,竟让远汐候在皇上面前告了咱家一状,咱家这么多年伺候主子,可没受得这顿责罚,你是以为,把咱家责打了,咱家的位置就能由你顶了不成?”   “我没有——”   夕颜的话语方说了一半,忽听得李公公的声音在后面响起:   “小安子,今天责打了你二十板子,你竟不思悔改,还在这推给别人?”   李公公瞧到那名唤作小卓子的太监跌倒干地,显是被打了,及至走到跟前一瞧,小脸打得看样子不轻,嘴角都渗了血,可脸上一点红肿却都不见。   虽有些奇怪,但他此刻顾不得这些,刚刚皇上明明安置了,突然吩咐,让这小卓子,照着方才奉给远汐候的茶点再给他端去一碗,他紧赶慢赶过来,却是发生了这桩事。   “李公公,我只是气不过,我并没对远汐候不敬,平白地遭了顿打,大家都是奴才,一个新来的,都这么背后使着坏往上爬,我若不打他,怎么服众?”   “行了行了,赶紧地,给远汐侯端的宵夜再做一碗来,皇上要用。”   “是哪种宵夜?”那肥肥的掌事太监有些摸不着头脑。   “啊哟喂,你是打蒙了还是怎地,怪不得得罪了候爷,不管怎样,快去做了来,让这小太监送去。”   “刚才我都被您摁着打扳子去了,我怎会知道他们做了什么,你们,快照着给候爷做的,赶紧再去做一碗来!”掌事太监喝着边上围的一群膳房太监道。  “是我做的,我去吧。”夕颜撑着手,从地上爬起来,用手背擦了下嘴角,默默地行到炕台边。   掌事太监虽面上有些不太活络,想要阻,但瞧到李公公狠瞪了他一眼,忙噤了声 只顾揉着肥厚的腰部。   西米酪做来,并不需要多长时间,因为简单,她才学得会。   三日入厨下,洗手傲羹汤,这样的情形,她不是没想过,只是,入了官,有些,仅是想想罢了。   她知道,轩辕聿定是猜到她是谁了,否则,不会有刚刚那些举动。   如今要喝这羹汤,岂不是和沙漠中,同银啻苍赌着那口鱼汤的气一样呢?   现在 点名要她端去。   是直接揭穿她,把她送回去。   还是,其他什么呢?   不去想了,脸好痛。   长这么大,除了被陈锦打过一次,她还真没挨过打。   想不到,第二次被打,间隔得这么短。   西米酪做完,李公公虽催着她送往营帐,瞧她身上湿湿的样子,忙道:   “赶紧先去换身衣裳,快点!”   她应了声,回到车辇里,取出替换的衣裳,幸好那些太监因着李公公在,没人会进来,她倒是放心换了,本来被水捂得冰冰的身子,顿觉一阵暖意。   先前沭浴时,也是有这份暖意的,只是后来,这层暖,因着俩个男子的针峰相对变成了冷腻贴身。   之于感情,何尝不是如此呢?   走出车辇,李公公早把那盏酪放到托盘上,递予她,一边催促:   “快点,皇上等急了,你就不止打脸了。”   不止打脸?   她倒真的希望他能打她。   把她打醒了,她也就不这么执迷不悟地跟着他了。   是啊,真执迷不悟。   其实执迷不悟的人,何止她一个呢?   随李公公进得轩辕聿的营帐,帐上绘着金灿的云纹,华彩如日曌的光芒,直刺人心。   帐内,寂静无声,有一名太监瞧他们进来,躬下身子,剔亮地下拢着的纱灯,这些纱灯一溜地排开,每一足踏上去,便是一个光晕,散落开去。   “皇上,您要的宵夜来了。”李公公禀道。   明黄的帐幔垂下,轩辕聿该是已然歇下,许久没有声音,直到,悠悠传来一句:   “奉上来。”   李公公递了个眼色予她,她应声,半躬着身子,向前行去,一手托着盘子,一手掀开那些纱慢,纱慢后,轩辕聿却是坐在席地铺就的褥子上,墨黑的瞳眸似凝着她,又似只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   “参见皇上,这是您要的宵夜。”甫启唇,她觉得到嘴角的疼痛,刚刚那巴掌后劲却是足的。   她竭力定住自己的心神,躬下身子,双手越过头顶,奉上托盘。  离他那么近,近到,他的呼吸声,就萦绕在她周围。   于是,再怎样摒息定神,终究,是无用的。她的心,跳得很快(19lou),这份快,与其说是这数日来再次相见使然。   不如说,还是忐忑。   她不知道,再经受一次,他的冷漠绝情,她是否,还有力气坚持下去。   是的,面对任何的挫败,她都有勇气面对。   惟独,于他的冷漠绝情,却是比那些挫败更易让她困心。   但,今晚,他只是,淡淡地问道:   “这叫什么?”   “回皇上的话,是西米酪。”嘴角又开裂一样的疼痛。   他的手伸出,在烛影下,曳着一层淡淡的金晖,她低下螓首,奉上盏碗。   只这一奉,他的袍袖已拂过她的后腕,触手间,不似昔日的柔滑,他眸角的余光甫一瞥,她的手上,因着这几日的膳房火计,却是添了几道小的伤口,想是生火,或者择菜时所致。   眉心拧了一下,他接过那碗盏,浅啜了一口,复问:   “这是你做的?”   “是奴才做的。”   “还有没?”他一气饮了,再问了一句。   她怔了一下,忙回道:   “皇上若还要,奴才这就再去做,只是,这西来酪虽是润肺清养的,安置前多饮,却不宜入眠。”   他的眸华随着这句话,从她低垂的脸上拂过,将那碗盏搁到她的托盘上,看似淡淡地道:   “明儿个起,你每日,都为朕做这个,其他的活,就不用去做了。”   “诺。”许是万才回的话长了些,这一个字,终让她的嘴角里又渗出些血。   “小李子。”轩辕聿唤道。   “奴才在。”李公公小碎步的奔进来。   “今晚就让他值夜吧。”   “皇上是让小卓子值夜?”   “嗯。”轩辕聿应了一声,径直睡到榻上。    李公公忙伸手接过夕颜手中的托盘,一边轻声道:   “会值夜吧,就是主子半夜里要什么你得应着,千万别睡着了!当好这差,以后有你的好。”   最后这句话,李公公是压了极低的声音,这般说,其实,也是怕她一个小小膳房的太监值夜时出了差池吧。   “我晓得。”她低声,却只让唇边的血终于流了下来,她忙借着躬身擦去,一擦间,颊边倒是疼得紧,她下意识地摸了下面具,还好,没有浮起。   李公公接过托盘,速退出帐外。   她近前,低徊的眸华看到,轩辕聿已安然卧下,遂躬身立在一旁。   脸颊真疼,哪怕低着脸,那些许的疼,仍让她想伸手抚一下,只是,这一抚,万一弄出点动静来,倒是让他注意了。   这一念起,她稍抬了脸,瞧向他去,他只侧身睡着,根安静,安静到,连呼吸声都几乎听不到,这让她觉得,他是不是没有睡着? 好困,她眼睛倒有些撑不住地要闭起,真的太困了。   难道,是这儿日疲累积蓄的缘故么?还是——   思绪陷入一片昏昏中,她下意识靠着后面的栏枉,身子软软地,却是抗不住地进入了梦境。   听到她身子落地的声音,轩辕聿翻身而起,香炉内,又拢了苏合香,寻常人闻了,只会起到安神作用,然,对于她,,因着血内天香蛊的作用,确是会陷进昏睡。   这样的‘伎俩’,他不是第一次对她用。   每次,却是他用自己的方式对她顾全。   只是,如今,他的这份‘顾全’,是否真的是她要的呢?   他抱起她,目光自然没有错过她嘴角那块肿起的地万。   谁,打了她?!   谁,竟敢打她?   但,现在她的身份,谁都可以打她,不是么?   他轻柔地把她放到榻上,将锦被轻轻地替她盖好,手,覆到她的手上,纤纤玉指依旧,只是,触感,因那些伤口的存在,再不复往昔。   他取出一侧的药箱,取出一瓶透明的膏药,每每他能做的,只是如此吧。   小心地在她的伤口处涂上这膏药,不过须臾,就沁入她的肌肤内。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并没有把她的手放回被内,这些药,若沾到被子,无疑,是不好的。   指尖触到她的脸上,这张制作精致的面具,该是和银啻苍有关吧。   三国帝君,惟有银啻苍曾身为风长老,擅长易容之术。   但,他并不会因着这一层,有丝毫的愠意。   他懂她的心,一如,他信她一样。   隔着易容的面具,他瞧不清楚她的脸色,只是,唇边的伤口正因隔着面具,都这般触目惊心,想必,里面实是好不过哪去。   扮做太监,随军出征。   她难道不知道这样有多危险吗?   当然,她能以这个身份进入行队,该是有太后的‘功劳’吧。   哪怕面容能变,但,一个人的眼睛,却是始终无法彻底改变的。   所以,太后笃定,他能认出她来,并且,为了她,亦会安然地归去。   夕夕,他的手抚着她的脸,哪怕,曾经再多的伪装强硬,此刻,他做不到。   为了他,她已经放下了所有。   只是为了他!   如果说,以前仅是怀疑,那么现在,他确定,她的失忆,是假扮出来的。   为的,恐怕仅是放下最后的尊严,矜持,伴在他的身旁。   他再能做到怎样的狠心绝情呢?   做不到,他真的做不到了!   容许他自私一次吧。   就自私这么一次,只当她是一名随队的太监。   一名,他额外照拂的太监罢!   心口一阵窒疼,今日毒性发作的时间,又提前了。  他习惯地从一旁取出药瓶,服下那药丸,没有用任何水过下去,因为已经习惯。   千机毒发得愈来愈频繁,或许,在某一次毒发后,连赤魈丸都不能控住,生命也就完结了吧。   即便这样,当今晚,察觉她就是那名小太监,并且在银啻苍的隔间内时,他仍做不到无动于哀。   他,真是自私。   他清楚,银啻苍对她用的情,不会比他少。   只是,他不会就这样,顺势,把她让给银啻苍。   她不是一件东西,可以任由他挥来送去。   倘苦,她心里有银啻苍,如今朝不保夕的他,应该会选择放手。   但,如果,她心里,没有银啻苍,他不能替她去做决定。   哪怕,他必须要放开她,也不代表,他再以爱的名义,为她—排下一段的情缘。   这么想时,她稍稍动了下身子,他把手从她的脸上收回。   径直起身,走出纱幔,早有值夜的太监上前:   “皇上,有何吩咐?”   “让小李子去查下,卓子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然后,替朕处置了那个人。”直接吩咐出这句话,他面色铁青地退回纱慢内。   目光触到她的那一刻,他阴郁的脸瞬间,变得柔和。   她仍睡得根安静,以前,她的睡相总是那么糟糕,然现在,哪怕是锦褥之上,她都睡得不会再翻下来。   这一路,可想而知,连睡,恐怕她都习惯了小心翼翼。   他盘身坐于锦褥旁,只看着她安静地睡着,心里,有某些柔软的地方,慢慢地再无法做到忽视……   翌日,夕颜醒来时,却已是身处在一车辇内。   她有一丝惊愕,惊愕中,对上的,正是轩辕聿淡漠的眸子。   “皇上,奴才——”   “昨晚值夜,你竟睡着了,不过,念在你会做那碗西米酪的份上,朕容你这一次。”他说出这句话,只继续看着,矮案前呈上的折子。   京里,一切都安好。   他翻着,心下,还是牵念着杭京城内的情形,连日的战报,那里,实是不容乐观的。   包括云麾将军处,仅能和夜国的军队起到牵制作用。   这般想着,他眉心终是皱了一下。   看着他皱眉,夕颜不禁抚了下脸,确定脸上的面具没有掉落,其实,掉不掉落都是无所谓了。   显然,他是知道她是谁。   包括昨晚她陷入昏睡前,如今细想起来,恰是闻到了一种香味,那种香味太熟悉了。   只是她太累了,才在昏睡前,没有意识到那是苏合香.   “皇上奴才——”   “朕要批阅折子,你在一边伺候着就行。”   他的语音虽仍是淡漠,只是,这份淡漠里,似乎,有些什么,却是不一样了。  她噤了声,躬坐于一旁,看着他执朱毫慢慢批着奏折。   不觉已是晌午时分,李公公在丰辇外躬身询着是否要开膳,轩辕聿只吩咐。   今日想用些口感清淡、稀松的膳点。   李公公应声去了,半个时辰,即奉上精致的菜肴。   是的,精致。   在行军途中,哪怕,不如宫内菜式繁冗,能用到这些菜式,却真的算是好了。   “你,替朕试菜.”轩辕聿吩咐道。   夕颜忙执起公筷,顺着他点去的菜肴,一样一样试起来。   是的,每样菜肴,他都让让她试了一遍,他自个却是看着她,并不用。   她只能每试一口,按着规矩,将试过的莱实布到他的碟中,他似睨看她,又似唇边含了笑,指了一下汤:   “那,也与朕试一下。”   她舀了一勺汤,凭着口感,她辨析得出这该是药膳熬制的浓汤。   难道——   她试完,复舀了一碗至他的碗内,他却道:   “这些都再替朕试一遍。”   “皇上,这么试下去,就没了。”她忍不住,轻声道。   “朕突然没什么胃口,朕命你,把这些用完。稍晚点,给朕做碗西米酪就行了。”   果然,他是特意点了,让她用的,因为这些菜式,明显都很松软,无须多嚼,就能咽下。   他连她唇边的掌伤,都发现了。   他对她,还是好的。   心下,有淡淡的欣喜涌上,旋即,伴随的,却是忐忑——   他给她布置了这么多菜,难道,是待她吃完后,就送她回去么?   可,如果那样,他该先揭穿她的身份才是啊,不会再容她以这个身份随伺。   并且,他不是说,稍晚点,还要她再去做碗西米酪么?   心下百转,面上,仅是福身:   “奴才谢皇上赏赐。”   轩辕聿只回身继续坐回几案前批阅折子·   这让她忐忑的心,稍稍缓和了些许。   这份缓和,终是一直持续了下去。   抵达杭京前,不仅试菜,逐渐发展到每日他沭浴前,都让她试水。   是的,试水,每晚沭浴,他都让她先试下水温是否适宜,然后再命人备了相同温度的水供他沭浴。   让近身的伺候的太监,哪怕李公公都匪夷所思的事,他却做得不管不顾。   然后,晚上,她都会闻到那香,沉沉睡去,翌日醒来,总在车辇之上。   她知道,之前,他是宁愿驾马都不愿意乘坐车辇,如今,明显是为了她。   毕竟,批阅折子,他可以放到夜间抵达驿馆再做。   毕竟,苦她一个人待在御用的车辇内,将引起更大的瞩目。   这样于细心处的默默呵护,无论从前,乃至现在,他都是如此.  可,这一次,分明又是不同的。   因为,他和她之间或许都有着顾忌吧。   只有她是太监这个身份,在彼此刻意默认,没有揭穿前,才有他和她这一隅宁静的相守吧。   哪怕这样,对她来说,仅会觉到丝丝的甜意,所以,每晚,她再不会刻意掩鼻不去闻那香,只是安然地接受他的一切安排。   但,总觉得,他一日比一日憔悴,这种憔悴不仅是面容上显现出来,仿佛,有些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而,她知道.他瞒了她的事,或许还远不止这些。   这又如何呢 ?   只要,他对她的情意是真的,那么,其他那些,是否都值得被原谅呢,被忽视呢?   彼时,她不知道,有些事,是忽视不得的。   一旦忽视,错过的,何止是一时呢?   可,陷进爱里的女子,就是这样不清醒。   这份不清醒,外人看来,是轩辕聿,为了一名膳房的小太监,命人将膳房的掌事太监剁去一只手,仅为了那只手打了那小太监一巴掌。当然,这只是一个开端。   自此以后,与那小太监同出同入,甚至共用膳点。   这些,都让他们觉得,他们的帝王,或许,取向真的出了问题。   但这些,丝毫不会影响行队抵达杭京,也不会影响轩辕聿在军士心里的威望。   抵达杭京的那日,恰好,正逢骠骑将军又率军同夜国进行了一场战役。   双万互有伤亡,夜幕下,夕颜甫从车辇下来,跟随轩辕聿进入杭京知府的府邸时,远远地,能瞧见,硝烟弥漫,耳边,不时有震耳欲聋的撕杀声传来,鼻端,甚至都能闻到属于战争特有的血腥味道。   她的步子有些停滞,毕竟,做为女子,她对于这种杀戮,始终做不到淡定。   步子一滞问,银啻苍银灰的袍子出现在她跟前,她仓促回身,紧走几步跟上轩辕聿的步子。   这一路,自从轩辕丰调她近前伺候,她和银啻苍之间便再无交集。   这,是她所要的。   也是希望,能一直维系下去的。   因为她知道,那次营帐内的事,轩辕聿心里,该是有些许计较的。   包括,她脸上的这张面具,著不是依赖银啻苍的人,则是太后都不可能为她做到的。   只是,由于,他信她,才予以忽视罢了。   巽国,栖凰殿。   太后的肩辇停于栖凰殿前,本是只需通传就可进内,值夜的宫女,却在她仪驾甫停时,远远地就迎上前来,请安声,有些异常地响亮:   “参见太后。”   “免了。”   太后径直就要往宫内行去,那名宫女只躬身于前,又道:   “太后,皇后娘娘安置了,恐不能接驾。”   “安置?皇上娘娘,每日都安置得这么早么?”   太后瞧了一眼宫内,正殿,隐亮着灯,西蔺姝究竟是安置了,还是,有什么不能让她瞧到呢?   作者题外话:   夕颜涨奶的事,各位采纳一位大大的说法吧:‘没有孩子的吸吮,再少喝汤、水,只三四天也就越来越少、自然而然也就回奶鸟,夕夕本就不多,又舟车劳顿,身子柔软,不会衣衫漏湿一大片的,今个又彻底洗了回澡,吼吼,这个生理问题就算圆满解决了。’   另,宫里的时候,其实她奶水后来已经不足了,有提到一次,找了两个奶妈子一并带轩辕宸。 结局卷 夔龙锁绮凤 醉卧君怀笑 【49】      檀寻,禁宫。   从午后开始,渐浙沥沥地下起绵绵细雨,这些雨虽细,到了傍晚,雨初停时,倒也把宫闱各处的甬道弄得湿滑十分。纵有太监扫去积水,只这湿漉之气终是扫不去的。   一场春雨一场暖,在这乍暖还寒的寂夜,西蔺姝仅着了中衣,端坐于菱花妆镜前。   她身上披着银鼠坎肩,其实,殿内若拢起银碳,却是不需要多披其他的衣物,但,自有孕以来,她不仅不愿再拢银碳,连日常的薰香都一并免去。   除了妆容不能免之外,该免的,都免了。   源于,宫里伤人的伎俩层出不穷,她不能阻止别人存害她的心,惟有自个小心。哪怕不能免的妆容用度之物,她亦是特命了父亲从宫外择选进来,平日也是不允官人擅碰。   现在,她执着镶嵌七宝的犀牛角梳,慢慢梳看披散下的青丝,勾画精致的黛眉却是拧紧的。   镜中,她看到一个身着禁军服饰的身影从没有闭紧的殿宙处跃进,并没有丝毫诧异。   那跃进的人正是纳兰禄。   而她,一直等着他到来。   自轩辕聿离京,都半月了,他今晚才出现,害她每晚都早早摒退官人,只为了,并不知晓他何日会来。   “怎么皱着眉,也不怕生出皱垃来,不讨天永帝的欢心。”纳兰禄行至她身后,语音显见是轻松的。   进入禁官,对别的男子来说,或许会艰难,但对如今的他来说,却是不算太难的。   因为.自平定幕风、辅国将军之乱后,他不仅掌了兵权,还被擢升为禁军的都领。   当然,这都领一职实也是为了,在如今轩辕聿抽调大部分兵力往杭京,京内兵力空虚,为拢聚兵力所封的职位。   他口中的天永帝,自是指轩辕聿,她瞧得出,他对轩辕聿是不屑的,这让她心底,有些不开心,但,只是心底罢了,面上,她还是稍稍散去些冰霜之意,眉心舒展开 回身问他:   “怎么现在才来?”   “想我了?”   纳兰禄的手指想要捏住她尖尖的下颔,说实话,这西蔺妹确实是个美人胚子,并且,也比她妹妹西蔺妗解风情,只可惜,她是轩辕聿的女人。   西蔺姝把脸一别,挣脱他的手,心里洇出一丝厌恶,偏是话语出唇,并无多大的异样:   “我腹中的孩子,眼看着,再过半年就要诞下了,却身为中宫之位,连个孩子都要屈居人后。”   “你太心急了,天永帝不是才走了半月,一切总要慢慢地部署。”   “慢,慢,慢,你当初答应我的时候,可没这么推脱!”她豁得从椅上站起,这一次,眼底再掩饰不住稍纵即逝的厌恶。  当然,纳兰禄的目光,没有错过这丝厌恶。   他和她之间,本就因着相互握住自以为是的把柄,各得所需、互为利用。   “那你现在要我怎么做?冲到太后寝宫,杀了轩辕宸?还是立刻派兵往行官,把那五名嫔妃一并杀了?”   他这点一语,显是说得气话,却让西蔺姝的神色缓和了下来,她的手主动附上他的肩,道:   “我知道,轩辕宸是你妹妹的孩子,你定然是不愿让他有任何闪失的。但,我腹中的,却是你的亲骨血啊,孰轻孰重,难道你心里就没个计较?”   话里这么说,这段日子相处下来,她却是知道,纳兰禄对夕颜的兄妹之情不过一般罢了。   纳兰禄是急脾气,与他急,她得不了任何便宜。从一开始就是,她一时气上心头,反差点误了大事。   所以,这般婉转地说,倒是能进了他的心。   “我自然是有计较的,否则,我又何必这么辛苦让你得了这胎呢?”纳兰禄话中有话地道。   轩辕宸若不是那人不允他擅动,他早就容不下那个小崽子了。   可那人说,若他动了轩辕宸一根手指头,那就休怪他翻脸无情了。   他偏是瞧不出来,难道,在那人心里,还真的有骨肉亲情的存在么?   他和大哥,充其量不过是那人可以利用的棋子,从那人布下的棋局,不留情面地砍伤他双腿开始,他就知道。   万一出了一丝的差池,恐怕,这辈子,他就水远站不起来了。   也从那一晚开始,他不再称他为父亲,只是随其他人一样,称他为‘主上’。   “你既是有计较,万一待到皇上凯旋归来之日,这事还没定夺,这孩子不过是嫡不如庶。”道出这句话,她的脸上满是楚楚的神情。   “怎会嫡不如庶呢?要你诞下皇子,加上战势日益艰险,届时,你父亲联合其他两省长官,还怕荣王不成?”   “我就担心,根本等不到那时,皇上就凯旋归来了。”   纳兰禄眼底蕴出一丝笑,凯旋?   这一仗岂是那么容易凯旋的?   到头,最好的,也是两败俱伤的局面。   只是,他并不能告诉眼前这名女子。   任何时候,不可以相信任何人,连枕边的女子也是一样。   况且,他和她之间,若论有枕边的关系,也不过是基于交换的争件。   “你好好养着胎,别再多想这些。至多我答应你,行宫那五名嫉妃先替你解决,如何?”   “真的?”   “你不信我?”   “现在我不信你又能信谁呢?”   她谁都不信。   任何人都会骗她,除了自个以外,她信不了任何人。   假话说多了,其实,也就成了真话。  “好了,今晚我来,一来是让你放心,二来,接下来一个月,我会带兵往京郊拉练,不在檀寻,你若有事,就托着闵烟传话。”   他匆匆说完这句话,瞧了一眼更漏,纵然还不到夜半,但,离禁军交岗的时间却是近了。他率的这一岗到了时间,再不离官,宫门倒是麻烦了。   “嗯。”她应了一声。果然,连近身宫女闵烟是他的人,但,到现在,他才告诉她。   之前呢?不啻是把她日常所做之事禀于他知罢。   是以,他口里的安心,不过是他的安心。退一步讲,他既能告诉她闵烟,她身边还有其他人是他的眼线也未可知。   真是安心啊。   果然,这宫里没一个人,是可信的。   这一压声问,忽听得殿外传来宫女闵烟的声音,那声音极是响亮,显见是太后驾到。   她的身子一震,旦听得,太后冷哼:   “安置?皇上娘娘,每日都安置得这么早么?”   接着,是一阵步履声往殿内行来。   她转眸一瞧纳兰禄,纳兰禄才要推窗出去,她却是急拉他的袖子,只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躲进一侧的橱柜内。   他这才想到,若冒然从殿窗跃出,反是不好了。   万一太后命着人在侧面瞧着,岂不是逮个生着?   哪怕,他是禁军,但夜里出现在皇后的寝官,更是说不清了。   毕竟,太后,是认得他的。   他就势躲进橱柜内,里面,是西蔺姝的一些应季翟衣正装,金银丝线,加着彩珠绣成,咯于他的身上,却是不好受的。   但,再不好受,还得忍着。   他听见太后的声音,不怒自威地于橱柜外响起,这个老妖婆,真是烦人。   “参见太后。”   西蔺妹迅速把青丝揉得稍乱,只做从榻上初起的样子,请安于榻前。   “免了,皇后每日安置得可比哀家都早。”   太后缓缓步进殿内,因着西蔺姝一副晓梦初醒的样子,莫梅等宫女悉数躬候在殿外。   “臣妾自有了身孕,尤其这几日,却是贪睡了不少。”西蔺姝的手不禁抚到腹部,有腹中这个孩子做为依傍,如今的太后,又奈她何呢?   “看来哀该早些来与你说才是。这么晚,倒是哀家影响皇后休息了。”太后说出这句话,凝着西蔺姝微隆的腹部。   倘说,之前夕颜腹里的孩子,她是怀疑过。自她抱起轩辕宸的刹那,她的怀疑才悉数被打消。   但,彼时,是不得已为之,哪怕有着怀疑,她都得去唱这出戏。   然,现在,既是有了怀疑,加上前朝,近日来,立嫡不正长的言论日渐成了势头 让她必须要有个处置。   哪怕,西侍中在朝中如今声势渐起,可官里的意外来得,往往会让前朝都措手不及,也无从追究。  而自轩辕聿离官后,她一直暗中命人盯着栖凰官,每晚一用过晚膳,西蔺姝便会摒退所有的宫人,如此一晚,或许是她嗜睡,但晚晚如此,其中再不会传人进去伺候,却是颇有蹊跷的。   是以,今晚,借着三日后即将举办的蚕桑典,倒让她有了来此一探的因由。   果然,甫进殿内,她就觉到,有丝异样。   今晚,下了雨,可殿内的毡毯上,却有着不合时宜的,一些水渍。   这种毡毯为皇室专用,极为柔软,色泽又鲜艳,也正因此,哪怕沾上些许的渍意,都是瞧不大出,除非背着光看,才能看到端倪。   现在她所站的位置,恰是背光的。   若按着宫人所说,西蔺姝早已歇下,那这些水渍则是不该出现的。何况,她看到西蔺姝站的那一隅没有任何水渍。   当然,那些水渍不会是她的,她坐肩辇来,丝履上即便沾了些许水渍,都不至会在毡毯上留下这么深的痕迹。   也不可能是殿外伺候的宫人留下的,源于,距离西蔺姝摒退所有宫人已隔了一个时辰,哪怕不慎染上水渍,都该被这毡毯吸收怠尽了。   所以,这个水渍无疑只传递了一种信息,在她之前,有人在这殿里,并且这人,还不是她能瞧见的。   联系方才殿外那宫女太过大声的请安及拦阻,只让太后更确定了这个念头。   “不知太后有何示下?”西蔺姝直接问出这句话,并没有接着太后方才的话,再做虚意地应承。   “三日后就是蚕桑典,哀家今晚想来想去却无法定心,皇后身为中官,按着祖制,理该率众命妇,同往田埂行蚕桑典。只是,如今皇后身怀有孕,哀家心里倒有些犹豫,这才到皇后宫中来,想问问皇后,这典礼,是皇后亲自主持呢? 还是,哀加从宫里另选位分稍高的嫔妃来王持?”   西蔺姝浅浅一笑,道:   “太后,臣妾初被册为中官,自当事事表率,况且臣妾的姐姐昔日临盆在即 ,不也主持了蚕桑典吗?臣妾亦是可以的。”   太后缓缓走近西蔺姝,目光在殿内流转了-遍,见那水渍除了妆台附近,又延伸去了橱柜那端。   她唇边浮起一抹笑意,手搭上西蔺妹的,携着她一并坐于榻上,道:   “皇后,正是因为倾仪皇后主持桑蚕礼,导致最后——”太后顿了一顿,再说不下去,显见十分悲伤,借此松开西蔺姝的手,执起帕子,拭了下眼角,方道,“是以,哀家今晚,想起八年前那一幕,才真的定不下心啊,毕竟,如今,你的腹里,也有咱们皇家的子嗣,皇上又不在官里,万一出了什么好歹,让哀家如何向皇上交代呢?”   这一语出,太后的目光锁在西蔺姝的脸上,西蔺姝姣好的脸上,稍稍现唏嘘之态外,亦执帕拭了一下,其实,仍旧干燥的眼部。  这一拭间,太后的手悄然移到身后,执起一隅绡罗的裙裾,轻轻把它勾在床栏的雕凤花格中。   “太后请放心,臣妾这胎一定会安好诞下的。”西蔺姝将丝帕收于掌中,语意佯做艰涩地道。   太后话里的意思,她怎听不明白,不就偏着那轩辕宸,见不得她腹中这个吗?   可惜,她一定会好好把这孩子生下来,并且,让太后知道,这官里,哪怕到了太后的位置,亦不是平稳的。   昔日,太后待她的种种,她都会加倍的要回来!   “听皇后这么说,哀家今晚终是放心了。”   一语甫落,太后起身,这一起,分明是快疾的,只听得‘撕拉’一声,半幅裙裾生生地被扯拉开来,露出内里绛紫的罗缎。   “太后,您的锦裙。”西蔺姝的目光随着太后身子微欠,说出这话时,本抚于腹部的手不自禁地稍稍紧握。   “呃,皇后的凤榻看来还是识人坐的。”太后悠悠说出这句话,“皇后虽然比哀家年轻不少,但夜已深,想是也无人会注意,哀家向皇后讨要一件裙衫披上,皇后不介意吧?”   “因着奉行节俭,臣妾的裙衫已有月余没置换新的了,不如,让梅姑姑替太后另取了来吧?”   “天色已晚,慈安宫离这不算近,来回一趟,倒是折腾?难道,皇后连一件裙衫都不乐意予裹家?”   “臣妾怎会有此意呢,只是怕这半新不旧的裙衫辱及太后。”她顿了一顿,语意一转,“不知太后喜着什么样的颜色,臣妾亲自为太后去选来。”   “嗳——”太后的手按住皇后要站起的身子,道,“哀家自个去就行了,皇后你怀了身子,还是少走动为好。”   “太后,臣妾——”西蔺姝还要说什么,却被太后的手用力按着,再动弹不得。   太后缓缓走近那橱柜,玉手打开其中一扇雕着金凰栖牡丹的柜门,里面,满是绚丽的缝罗绸裙。   一眼望进去,排得密密紧紧,她的手只拿住面前那件碧绿的锦裙,轻轻一提,那件锦裙便落入她的手心,随后,她关上柜门,这一关,她能觉到手心,有着冰冷的腻汗:   “皇后的裙裳果真太过鲜艳,哀家看得眼花缭乱,就随便取一件罢了。”   转身离开橱柜,这一次,她尽量控住自己的步子依旧如常,可,手心的腻汗只渗进了那件罗裙里,愈发让她的脚步不由地虚浮起来。   方才,当她打开柜门的刹那,就知道,里面藏了一个人。   哪怕,她听不到一丝的呼吸声,哪怕,那些裙衫阻隔了她的视线。   可,她却知道,里面必是有一人的。   因为,就她手中这件碧裙的裙摆尾上,映着明显的水渍,和毡毯上的一模一样,门口的其他几件也是如此。  既然确定了心中所想,她惟有尽快地走回凤榻旁,装做什么都不知道。   否则,今晚,或许,她就会意外地薨于宫中。   这宫里,有太多的意外,是由于窥探了不该窥探的秘密才会发生。   若不是要确定一件事,她是断不会击冒这险的。   那水渍的印子,不啻是一名男子留下的,而且该是着了禁军所穿的靴子。从裙尾上,她能辨得那些水渍的印痕恰是靴鞋下的纹路。   究竟,是真的禁军,还是有人冒充禁军入这栖霞官呢?   她想,这个问题的答案,应该很快也会知晓。   既然断定,今晚,皇后宫里藏了人,那幺,沿宫的四墙处,她命人守着就是了,难道,那人还会就此遁去不成?   她的目光落到西蔺姝脸上,西蔺妹的脸在烛影曳红下,添了几分的燥红。   只不知,这是烛影所致,还是因为其他的原因呢?   “皇后,还要借你的更衣隔间一用。”   太后说出这句话,西蔺姝微微一笑:   “太后请用。”   太后走进屏风隔住的更衣间,却突然转身,朝着殿外唤道:   “莫梅,进来伺候哀家更衣。”   殿外传来莫梅的应声,及殿门开启的声音。   这终让太后攫紧的心,稍稍松却了下来。   随着莫梅的进殿,那藏匿于橱柜中之人,该是有所忌讳的。   后宫中,惟有保住命,才能步步为营地,继续谋算。   今晚,她窥得一些本不该窥得的东西。   也正因此,不过是一场,你死我活的谋算!   西蔺姝看着太后步进隔问,她的步子慢慢移到橱柜前,只这一移,她看到,背光处,毡毯上的那些许的水渍。   面色一白,只微咬了一下樱唇,手上的护甲紧紧地掐进手心。   太后,这,可怨不得她了!   杭京知府府邸,辟了单独的一进院子予轩辕聿御驾暂歇,有一正房,两处偏房,并一独立的膳间。   轩辕聿甫至杭京,就往城楼处行去。   夕颜知道,那里,如今尚在进行着一场战役。   攻守间,死的,正是那些兵士,受苦的,无疑是两国边陲的百姓。   而她,做为一名小太监,能做的,亦是有限的。   哪怕,有些担心,轩辕聿的安危,但随着远处的嘶杀声,及硝烟渐渐止歇,怕是,这场战役接近尾声了吧。   独自,在灶旁边替轩辕聿做着西米羹,一边悄悄熬着自己的药。   自做了轩辕聿随身的太监后,她只有趁每日做西米羹的时间,煎熬这些汤药。   因为,只有这时,膳房内,她可以不让任何人随着。   可,汤药熬好前,都会有些许的味道,是以,每次,她都将西米羹先煮得香气四溢时,方以大火速熬了汤药,然后,趁热赶紧地喝下。 这样,纵疗效会减半,值得庆幸的是,张仲果真是神匿,她的千机毒并没有病发的征兆。   今日,仍旧如此。   她细细的做着西米羹,这几日,瞧着轩辕聿好象连日赶路,火气有些上来,而蜂蜜无疑是清热补中的食材,是以,她特吩咐了膳房备下这蜂蜜,待到以汁入调,煮熟时,兑上蜂蜜,最后另洒了雪花糖。   将西米羹做完,她才要去将热煮的汤药倒出来,却听到,门口,传来膳房掌事太监的声音。   自那晚后,倒一路都不曾见到他,她从窗格中期外望去,正是那膳房掌事太监。   这一望,让她惊讦的是,他的手,竟然,只剩了一只,另一只,即使包着厚厚的绷带,都瞧得出,从手腕以下,是齐齐地断了。   断去一手,对一名厨子来说,不啻是断了生计,更何况,他还是一名太监。   要做到掌事太监的位置,需要很多年,也等于,所有的岁月都是搭在了官里,现在,他的手没了,还被几名禁军推搡着要赶出府去。   “这话你和哥几个说没用,李公公留你养好伤再赶你走,也算对得起你了,若是搁别人那,当时就不会让你留着,走吧走吧,这点钱,足够你好好过日子了。”   “我要见李公公!我要见皇上!”那掌事太监犹自叫嚷着,丝毫不愿往外行去,手里的包裹推搡间,掉落地上,里面,至多是几十两银子。   这些银子能好好过日子?   夕颜的手无意识地放到汤药上,直到被冒出的热气灼到指尖,万缩了起来。   她知道,定是轩辕聿剁了那太监打她脸的手,他对她如珠如宝一般,从来,任何人若对她不好,他都会替她用更极端的万式去处置。   为了她,他可以做出最暴戾的行径。   如今,也是一样。   只是,她要的,真的是这些吗?   她想出得膳房,但,步子却滞了一下,出去,又能怎样?   如今,硝烟四起,让掌事太监离开这处,倒是好的。   留下来,手不能做,那些太监又是宫里待久的,踩低拜高的事,自是不在话下。   她或许唯一能给这掌事太监的,不过是银子,有足够多的银子,哪怕不能换回一只手,让他不必为生计堪忧也是好的。   可,她哪来银两呢?   扮了太监,身上,更是连值钱的首饰都是没有的。   这当口,突听得一女子娇柔的声音,道:   “你们做什么呢?”   她循声望去,只见院落中站着一女子,瞧样子,约摸十五六岁的光景,清丽可人,正问那两名推揉的禁军。   “这不是你该管的,还请小姐让开。”那两名禁军道。   “我知道你们是宫里的人,但,这是杭京,我爹爹的的府邸,那么我自然可以问得,你们这么推他,没瞧见他手上的伤又出血了吗?”  “哪怕你是知府小姐,可,这是皇上的吩咐,怨怕连你爹爹来了,也是要奉命执行的。”   “小姐啊,替我说句好话吧,你看我这手残的,才给了这点打发的银子,可不是断我的活路嘛。”那掌事太监仿似见了能做主的人,忙扑通跪于地,用剩下的一只手拖着那女子的罗裙不放。   那女子皱了皱好看的弯月眉,道:   “你且起来,不过是银子,我给你。拿了以后,你也别耗在这了,毕竟待在这座城里也不安全,得了银子,却还得有命去花不是?”   “你怎么说话的呢,说得好象这城是危城一样,念你小小年纪不与你计较,你可知,这么说,犯的是什么罪么?”一名禁军斥道。   “我不知道什么罪,我只知道,战乱纷纷,苦的是百姓,哪怕见了皇上,我还是这么说的,请你们放开他,我拿了银子自会打发他,你们也好去回了差,不然犟在这,少不得待会你们王子回来,看到了,却是你们的不是了。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那女子说话清脆,一句连一句,只让人寻不得差错。   但,她说的,亦是对的,不是吗?   夕颜俯下身,揭开药罐盖子,将汤药倒出。   果然,民间,还是有着钟灵秀气的女子,却是比世家女子,要开阔胸襟得多。   饶是她,偏也是迂了那么久。   端起汤药,才要喝下,突听得,院中传来通禀声:   “皇上驾到。”   她一惊,未来得及吹气,舌尖恰是触到滚烫的汤药,她看到知府老爷刻意拉着自己的女儿要凑到轩辕聿跟前,心下一咯噔间,轩辕聿丝毫不理会知府老爷,径直走进膳房。   她手上犹碰着药碗,忙慌乱地放到灶台,躬身请安间,他免了她的礼,手只拿起那碗西米羹,一气的饮下。   “皇上,您用慢点。”她在旁终是忍不住地道。   他一气饮完,眸华掠过她的汤药,唇边浮过一抹笑意:   “听说你有过敏之症,即这般,让院正予给你瞧一下,另开些方子吧。”   “奴才不碍事的,谢皇上恩典。”她只俯下身。   这药本是张仲开的,她又何必再多一事呢?   “以后这药让医女熬好端予你,别做着朕的西米羹,却是想着这些,分了心。”   “诺。”   原来,这才是他的用意。   她又怎能瞒得过他呢?   一路上,他不过是没法刻意去逮到她熬药,偏是进了知府,这小院内独立的膳房离正房亦是近的。   她应了声,他从灶台旁缸里舀了些水,放在盆中,再端起那碗汤药,搁进盆里道:   “一会就能喝了。”   用水来凉这碗药,她一会喝下去,自不会再被烫到。  她明白他的用意,却见他说完话,他只坐在膳房内,并不出去,这反使她有些局促起来,眼见着知府都在外面候着。   “皇上这里有奴才就行了,您——”   “朕有些疲惫,在这歇会。”   他直坐到,她喝了那碗汤药.方在她的随伺下步出膳房,旦见,那名知府躬着身子道:   “皇上,今日抵达杭京。微臣于皇上略备了酒席接风。”   “免了,如今战事堪紧,粮草甚为珍贵,从即日起,朕的膳食不必另外准备,知府若无事,朕还要同骠骑将军谈些事情。”   “微臣告退。”知府讪讪地退下,夕颜跟在轩辕聿身后,却瞧得明白。   拒膳纵是真的。   恐怕,他拒的还有那人吧。   知府眼见着,百年难得一遇帝君降临府邸,又怎会错过这般好的时机呢?   男不封侯作妃,君看女却为门楣,此亦见一斑。   她稍稍抬起眸子睨向轩辕聿,却见他似瞧了她一眼,她忙低下脸去,再不做任何声音。   她不知道前面的战事怎样,只从他的神色来看,今日一役,哪怕挡了夜国的攻势,巽军该是损兵折将了不少。   这一晚,他和骠骑将军在偏房内一直谈到黄昏光景,方回到正房,她才要命人准备膳点,他只唤他出得房去。   房外,院落中,有石椅石凳若干。   旁边除了伺候的李公公之外,再无其他宫人。   他径直坐到其中一张石椅上,她躬身立在他身旁,他却命她坐下。   这一坐,她看到,石桌上,竟是刻着棋盘,犹记起往旋龙谷的那日,他亦是和她对弈,六副棋,她自以为算得分毫不差地输他一子,却不料,在他揭穿她后,她允他放手一搏,最终,没几个回合,她便输的丢兵弃甲。   原来,他算得始是比她要多一步。   及至后来,她运筹于斟目的都城,殊不知,仍固着银啻苍的不忍,她终是算错了全局。   “会下棋么?”他问她,明明答案是显见的。   “会。”   “陪朕下一副。”他伸手,从石桌旁的棋格内,执起黑棋,静等她下第一步棋。   “诺。”   她福身,轻盈地在他跟前坐下,只这一坐,她拧起一枚棋子,置于棋盘一角时,却发现,他深黝的眸华凝注在她的指尖,她顺着他的目光,才发现,天啊,她竟是使了兰花指。   一时间,她的手僵在丰空中,虽说小太监中,也有手指纤细如她一般,只是,这执棋的兰花指,却是太过了。   他有些哑然,道:   “下定了?”   “嗯。”她只觉得耳根子一并地红了起来,还好,有这面具,他该是瞧不出端倪的。  只是,真的瞧不出吗?   踌躇间,他的棋路铺开,不过数十步,她四面楚歌,再无出路。   她的眉心颦了一下,这一次,她是放手下的,只是,她的棋艺在他的跟前,始终还是逊色的。   “皇上,粮草已安放到粮仓。药物也已派放到各处军营。”一名将士装束的男子躬身禀道。   轩辕聿应了一声,那男子退出院去。   这时,她听到扑棱棱的声音,似从头顶飞过,微仰起脸,看到,夕阳关斜照中,有迟归的鸟儿掠过,那些声响,便是这些鸟儿发出的。   “看来,这些粮草放至完毕,这些夜归的鸟,倒都闻到了味道。”轩辕聿悠悠说出这句话,落进她耳中,只让她的眉心一颦。   鸟归巢前,都会凭着自己对食物的嗅觉,去寻找一些食物,再归巢休憩。   但,他不会无缘无故去说这话,这些归巢的鸟,顺着粮草的味道而去,纵是有着粮仓做挡,吃不到粮草,可,万一——   她心思徊转间,听得他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卓子,你说,这些鸟,该怎么办才好呢?”   她对上他凝向他的目光,知道,这话,无论怎样,她都要答,且不能敷衍地答。   为他分忧,本是她想做的事。   只要,答得巧妙就是了。   这层巧妙仅在于,锋芒的收敛。   毕竟,他才是运筹帷幄的帝王啊。   “回皇上的话,奴才别的道理不懂,只懂得,鸟儿归家前必是会去寻些许的吃食,但如若这些乌不慎叼了易燃的东西,又碰到耶成堆的吃食,恐怕,只应了一句话,星星之火,亦是能燎原的。”   “嗯,确实。”轩辕聿薄唇边露出一抹笑意,他凝向夕颜,复问,“看来,这次带来的粮草却是引起某些人的注意了。”   “奴才以为,恐怕,不止是城内的粮草。”   她只点出这一句,轩辕聿赞许地点了点头,这女子,果真是聪颖的。   他知她未必读过兵书,仅凭着聪明去部署这些战谋之术。   他与斟国那一役的水淹之术,不就是借着她的水攻,复报于银啻苍么?   兵法中,方才夕颜口中战术叫雀杏,刻意捕了敌方城内的鸟儿,再将易燃之物缚于鸟爪,利用鸟儿黄昏返巢的行为,一并带着火种至敌方的粮仓。   这样,无疑粮仓的粮草大部分会付之一炬。   而两军持久战时,除了疆场战术的部署,粮草和药物也都是至关重要的。   当然,哪怕被焚粮仓,他为了补足粮草必也会想法子从临近的城镇暂时补给,这部分补给的粮草在押送的途中,因毗邻边陲,若被百里南从中截断,那么除了能补给百里南的粮草之外,对于抗京城内,不啻是最残酷的打击。 百里南要的,该就是这样一举双得吧 ?   “继续说。”   “既然要,何妨就给呢?当然,给的里面,究竟又含着什么乾坤,自是皇上说了算。”   轩辕聿的唇边嚼了一丝笑,只愈深地凝着夕颜,只这一凝,终让夕颜窘迫地低下脸去。   “今日,皇上一天都没用过膳点,还请皇上早些用膳,也好早些安置。”她的声音很轻,他能听到,就够了。   “传罢。”轩辕聿语音甫落,小李子已颠颠地传着人去准备。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院落外,有一女子,端着托盘,栅姗前来:   “参见皇上。”   正是知府那伶俐的士儿,现在,她微福身,将托盘呈于皇上跟前,里面,却是四碟精致的小菜。   “呃?”轩辕聿一挑眉,并不望她。   “这是为皇上准备的膳点,按着皇上的要求,从简而做,还请皇上御用。”   夕颜瞥了一眼那托盘内的东西,手真巧啊,看着只是四碟小菜,却是颜色搭配得宜,荤素相辅。   看来,真是妾有意来,旦看郎是否有心了。   她悄悄往后退去,哪怕,心里有着酸意,她偏是往后退着,果然,这一退,她能觉到,那如炬的目光,仿似要把她熔了般的灼人。   她只作不知,继续退着,直到他语音泠泠在她耳边响起:   “小卓子,替朕试菜。”   “诺。”   她皱了下眉,试菜,虽然她是有些饿了,只是,这美人恩,若由她来消受,是否拂了那人的意思呢?   躬身上前,接过托盘,耶女子倒放得快,甚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感觉,她有些愕然地抬眼,正对上女子俏皮冲她一笑的眼睛。   笑起来,却也是弯弯的两个月牙形呢。   看来,妾也是无意的,只是妾的老子有意。   这层有意,却让夕颜突然有了些许的兴致起来。   好不容易伺候轩辕聿用完膳点,这一晚,他倒是早早歇到正房。   她伺候他更完中衣,他凝着她的脸,突道:   “今晚,不必值夜了,就在旁边的厢房候着。”   “诺。”   既然,不在行军途中,又是一进独立的院落,自然不必再用那苏合香了。   她躬身退下,旦见李公公恰好进来,俯身:   “皇上,如今总算是抵达了抗京,您随身只有这些个小太监伺候,终究没个宫士来得细心妥贴。是以,奴才特从府内选了一名女子近身伺候皇上。”   说完这句话,李公公朝着后门外,唤道:   “安如,还不进来参见皇上。”   正踏出后门的夕颜,只见,恰是那名女子缓缓走来……   作者题外话:初步预计,会在一周之内结文,根据案文排了下,不出意外就是这个时间了。赶结局章,为了保证思路不中断,以及章节的连贯性,或许更新时间不会正常,只能尽量保证了。如遇延迟,会提前发公告说明。 结局卷 夔龙锁绮凤 醉卧君怀笑 【50】      夕颜瞧得到安如的脸上的神情,满是不情愿地一步一挪着。   房里这位估计亦是不会情愿的,这不,她的足尚未迈过门槛,已听得房内传来轩辕聿素来淡漠的声音。   “带去伺候远汐侯。”   夕颜的步子一怔,安如显见是不会知道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只磨蹭在那。   旦听得,李公公在房里轻声道:“皇上,您不瞧一眼再送?”   “小李子,是不是一出宫,你就忘记规矩了?”轩辕聿冷冷地说出这句话,接着,是往里行去的步声。   他,今晚,还有其他的部署安排,不会因任何事贻误的部署。   夕颜忙紧走几步下得台阶,被他以为她故意拖着不走,听人耳角,并不好。   却听得身后传来李公公似喃喃自语,又似对安如道:“唉,瞧着你长得也有几分形似皇贵妃娘娘,可惜啊,皇上却是不要。来,随我带你去远汐侯那吧。”   本是知府见白日里把女儿生生地往皇上跟前带,都不得皇上瞧一眼,于是晚膳前辗转来求他,做个引荐,他本是不愿多管这事,却见那知府女儿确张的眉眼有几分相似皇贵妃,想着,皇上这一路来,身边一直没个女子伺候着,如今虽逢两军对垒,但也没明限着必须要远离女色。   而今晚,眼见着皇上不要一直随伺的小卓子值夜,倒不如就让这女子晚上伺候皇上,至于蒙不蒙得圣恩,全看这女子的造化了。毕竟,私底下议论皇上好断袖的谣言纷纷日上,他哪里管的住别人的嘴,暗里,哪封得住呢?   只是,看来,今晚这趟安排,远是不得皇上的心意。   “唉,你,带安如去远汐侯那。”李公公轻唤夕颜。   夕颜本往偏房行去的步子稍停了一下,李公公早走到她的跟前:   “杵着干嘛,快去,皇上不要值夜,其他事你就不用做了?”   李公公心里不止为这个小卓子误了皇上的清名恼着,也为前任掌膳太监一事窝了一肚子气,听说今儿个哪怕安如给了银子打发他走,也是一路骂着出去,当然,骂的都是他李公公的祖宗。这事,说到底,还不是这小卓子摊给他的?   “诺。”夕颜转对安如道:“请安小姐跟我来。”   安如一点头,反正今晚把她送哪伺候都差不多,交代过老爹那关就成了。   非要她换上节日才穿的衣裳,用了口脂水粉,还说什么下半辈子振兴家业就全看她的了,让她好好伺候着皇上,皇上要她做什么,都不能拂了皇上的意。   她愣是听得一头雾水,哪怕那皇上,长得确实还挺俊的,但只是让她觉得俊而已。   随着李公公过来皇上的厢房外,又打发了出来。但,既然老爹说了,皇上要她做什么,都听得,那去远汐侯那,她自然亦该听得的。 “李公公,请问远汐侯的厢房在哪?”夕颜才要引着安如往银啻苍那行去,突然想起什么,停下步子问道。   进府她就紧跟上轩辕聿,避开银啻苍,自不知道他歇于哪。   “出了院子,往左那院,就是了。”   夕颜听得出李公公口气不好,不再多说什么,只带着安如往银啻苍那行去。   两院离得很近,一会,也就到了,心里倒思忖着,眼见着安如该是被知府老爷安排着去接近轩辕聿,如今被轩辕聿推出来送去银啻苍那,虽说银啻苍并非是外表那样独喜女色的,但有一点,李公公说安如眉眼似她,那这些许相似,会不会——   她止了这份念头,不再让自己想下去。其实,也没有时间再想了,面前,已到银啻苍的院落。   曾说过不想再见到他,可自出宫后,却两次不得不见他。   这样,对谁,实都是不好的。   只愿,他快快打发了她和安如才好。   院落的正房内由亮着灯,想是还没有就寝。   值门的侍卫见夕颜取了腰牌,是皇上近身太监专用的,忙去通禀,不一会便让夕颜进房。   甫进房,只见银啻苍站于窗前,兀自仰首,在瞧着什么。   “侯爷,皇上吩咐奴才,带这位宫人来伺候侯爷。”   她行礼,话语里特意加重皇上吩咐这四个字,若不出意外,他对于轩辕聿给他安排的一切都该是抵触的。   银啻苍并不回身,然,亦并没有让她们退下。   “侯爷,您在瞧什么呢?”安如口快地问道,她随他的目光朝窗外望去,除了那散开硝烟处,犹是昏沌一片的夜色,其他,则再看不得真切。   夕颜却随着银啻苍的望向处,心里稍滞了滞,不远处,悬着几面巽军的旗帜,该是粮仓的所在。   难道,银啻苍对这粮仓也感兴趣,还是另有计较呢?   她知道,今晚轩辕聿一定会命人暗中将大部分军粮转移,只留了表面的粮草去引那些归巢的雀鸟。   而银啻苍毕竟昔日是斟国的国君,与轩辕聿哪怕表面恭谨,心里总不是臣服的。   如今,二十万斟兵编入巽军,又将他随军带着,不过是种挟持。   若他心底起了些许别的计较,恐怕,从巽军的粮草着手,恰是最直接的。   “今晚应该会有陨星。”他的声音甫起,仅是这么不轻不淡的一句。   “原来侯爷要看陨星啊。那您在这,肯定是看不清楚的。那硝烟哪怕停了仗,没几日都不会散去,这么昏沌,连星星都瞧不清呢。”安如快嘴地道。   “哦?”银啻苍转身,凝向安如。   安如看着银啻苍转身,脸,突然地,就有些红,然后,眉眼弯弯地一笑:  “侯爷真的确定今晚会有陨星么?”   “你知道哪里可以看到么?”   “嗯,当然我知道。”她顿了一顿,复道,“长这么大,我只听姥姥说过,有一种星星会带着绚丽坠入凡间,那种就叫陨星,可我真没见过呢,但,我可以带你去一个,最适合看星星的地方。”   “是么?”   银啻苍冰灰的眸子微微地眯起,这一眯,安如的脸更加红,猛点头道:   “是。”   “那就由你带本侯去吧。”银啻苍说着,返身,往房外行来。   夕颜下意识地往前阻了一阻,她并不能确定,银啻苍是真的要看什么陨星,抑或是他实是发现了粮仓的异样,借着安如去确定?   银啻苍瞧到她的动作,微微一笑,笑里,满是蛊惑的味道:   “孤男寡女,多有不便。你,是否要跟着?”   这话出自他唇,她还有拒绝的余地吗?   让安如和他同去,无疑是一只小白兔落进大银狼的嘴里。   “侯爷若要奴才跟着,奴才自会跟着。”   只是跟着罢了,又有安如在,不会怎样。   并且,她也能看他是否对粮仓存了心。   银啻苍的笑意愈浓。   本说好,要放手,只这一晚,容许他再不放一次。   几日的星相异变,根据史册的记载,或许,今晚该有千年间最大的陨星雨,他想带她去看,又不知寻什么借口。   想不到,老天,始终还是眷顾他的。   安如瞧银啻苍和那小太监嘀咕着什么,倒也并不在意,只往门外行去,却听得银啻苍道:“从这出去,外面人多,他们跟着,反倒瞧不见陨星了。”   “好啊。”   安如见银啻苍一指窗台,丝毫没有忌讳率先一个蹬踏,爬了上去,身手敏捷地翻到窗外。   窗外,是后花园的一条小湖,边上有着花圃,确实人迹罕至的地方。   夕颜皱了下眉,这知府家的千金果真是豪迈啊。她如今的身份是太监,总不能反扭捏得不像个太监样,她的手撑住窗台,才要将足跨到窗台,只觉身后被一只手一提,顺势将她抛出窗外。   接着在她跌到地上时,那手又轻轻的一扶她,她倒是轻盈盈地落在了安如的身后。   她没有回身,她知道,是银啻苍。   安如蹦跳着带他们从花叶间行去,那样子,让她恍惚似回到了王府那一夜,瞒着家人,仅带了碧落潜出府去。   终是那一夜,什么都变了。   一路纵偶尔碰到佣人,皆是见到安如都均福身请安,除了那些佣人外,因着是知府后院的小路,只碰到一队禁军,也让他们闪躲了过去。   从小后门出去,沿街,仍有着未曾散去硝烟味道。   街道两旁,除了一家客栈还开着门,其余家家户户都门庭紧闭。   这些百姓,若有家业在城外的,之前,就该是避难去了。   留下,不过是最无力去往外地的人,和巽军共这一战罢了。   是以,不论白天黑夜,闭关着自家门户,于被战火燎及的城中,无疑是最妥当的做法。   街道中,没有一人。若不是那家客栈,以及不远处,犹亮着灯火的一处营地,这座杭京城,充斥着死寂的味道。   夕颜望向那处亮着灯火的营地,步子稍顿了下,却被银啻苍轻轻带上她的腰部,往前行去。   那地方,该是安置伤兵的营地。隐约的,有痛苦的呻吟声传来,只让人不忍再听,恨不能离开逃离这种氛围。   他不希望夕颜去目睹这些,从彼时,斟、巽两国对战,他就知道,她的心很软。   这份柔软,于疆场的无情,实是没有任何益处的,反会成为一种束缚。   她避开他的手,迅速跟上安如的步子,穿过那条街道。   安如走得很快,带着他们,拐过几条街道,走过一小片林子,便来到一处台阶前。   那台阶,长长地延伸上去,仿似一眼瞧不到头一般。   “喏,就是这里了,杭京陵。以前不打仗的时候,晚上啊,这里都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的,可现在,这城里,除了士兵,百姓哪怕留下的,都闭门不出,自然这里也没人了,我们爬上去,那上面,是杭京最高的地方,看星星好清楚的。”   夕颜望上瞧去,这台阶少说得有几百阶吧,隐隐地,只能瞧见台阶最上方,有石望柱矗立着。   银啻苍的目光微微流连于夕颜的身上,才想着,是否要带她掠上去,突听安如一边轻快地走台阶,一边道:   “听姥姥说啊,这台阶,总共有一千零一层呢,一步步地走上去,当中不停的话,在老槐树下许什么愿,都是会灵验的。对了,今晚如果真的看到星星陨落,是不是许下的愿会更灵验呢?”   没有人回答得了这个问题,夕颜只是默默地走上台阶,她走得很慢,知道自己的身体底子,她不能求快,既然,要不能停歇地走到台阶顶上,惟有缓,才能连贯吧。   只是,倘若感情一味地求缓,则必会在经年累月中蹉跎掉所有的激情。   这一念起时,她突然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她今晚到底怎么了?   是因为看到战火的残忍,慨叹起生命的无常?   还是,源于对战役的担心,想要牢牢握住些什么吗?   银啻苍随着她,一并走上台阶,这么高的台阶对他来说,并不会很辛苦。   只是,跟着她走,每一步走得,都是那么辛苦。   然,再辛苦,却是没有任何怨尤的。 走了一半,一直遥遥领先走在前面的安如已经就地坐下,嚷着:   “不行了,不行了,我是不要许愿的,太累了。从小到大,我就没一口气走到台阶顶的。”   其实,安如离最顶层的台阶,不过只剩下百阶不到了。   夕颜淡淡一笑,依旧保持着很缓慢的速度,而,她的胸腔内,呼吸,却是愈来愈急促。   真累啊。   看着,那石望柱仿佛近在眼前,可,每走一步,却觉得,那路似乎并没有缩短一步。   腿象灌了重重的沙担一样的沉重,偏是凭着一股执拗的气撑着。   什么时候,她竟会相信,一步不停,在老槐树下许愿就能成真呢?   哪怕仅是种慰藉,却让她如今,甘愿去试。   是的,她想要许一个心愿,关于未来的心愿。   好累,真的要停了,一口气感觉,快要喘不过来,真的好累。   手方要抚到胸口平下那口气,募地被人一牵,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随着那人,步履轻快地往台阶上行去。   对,步履轻快。   仿佛,那些台阶不是台阶一样,她的足尖只点到台阶的边沿上,便很快地迈上下个台阶。   不用顺着牵她的手望去,她就知道,只有他。   他牵着她,用他的轻功,带着她跃至最上层的台阶,身后,传来安如清脆的声音:   “哇,你们不累啊。”   接着,是安如不假掩饰气喘吁吁地接着奔上来。   确实不累。   夕颜的脑海中浮过这个念头时,忙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   这一抽离,迅速,不带一丝的留恋。   他看着手心的空落,其实,早就习惯。   除了唇边漾过一丝笑意外,他不会有其他的动容。   “哪有星星陨落啊,连星星都那么少。”安如的声音打破一隅的静寂。   夕颜环顾四周,台阶之上,两根雕刻着祥云的石望柱后,是一棵很高很高的老槐树,这么高的槐树,树龄该有很长了吧。而这老槐树的每根枝丫上,都挂着一些璎珞,每个璎珞下,皆系着一个小小的竹筒子。   安如瞅见她不解的神色,笑道:   “这个竹筒里呢,装的就是许愿的纸笺了呢。”安如随手从地上捡起一个竹筒,道:“倘若这个愿望,老天爷没法帮你实现,这个竹筒就会掉下来,如果一直能挂在树上,那么,这个愿望,终究是能实现的,待到实现愿望的那天呢,要再回到这棵树下,把这竹筒取下来,就算是还愿了。”   老槐树下,零零散散的,确实有不少的竹筒不知是被风吹落,还是本身系的不牢,就那样,静静地躺在地上。   这人世间,真的没有许成的愿望,就这么少吗?  是的,相对于书上那密密麻麻悬着的竹筒而言,散落的竹筒相对太少了。   “小姐有在这许过愿么?”夕颜轻声问了这一句。   “我?才没许过呢,首先,长这么大,似乎没啥值得我许的,其次每次来这里,我没一次能一气走到台阶顶的,不过是好奇和无聊罢了。但是,假如今天晚上能看到星星陨落的话,我突然很想许一个愿望呢。”   安如随意找到一处老槐树下的空地,倚在树身上,头歪歪地靠着,望着皓渺的夜空。   夜空中,有隐约的星星闪烁着,可,连月华都是看不到的。   四周,是黑压压地一片树,除了这些之外,视线能看到的东西实在有限。   真的会有陨星坠落么?   她怎么也想这个呢?   目光,落到系于树上的璎珞,密密地垂着,大部分下面都悬挂着竹筒,只有很高的接近树冠部分,还有几根孤零零地飘着。   眸华流转,看到,离老槐树不远的地方,一座井池旁,是一处小小龛室,该是很久没有人打理的缘故,里面散落着一些纸笺,还有干涸的墨块。   有纸,有墨——   也就是说,可以许愿。   收回目光,她望向银啻苍,他仅是斜靠于树杆,仰望着穹宇。   或许,他真的仅是对星陨有兴致吧。   或许,真的是她多心了。   她低下脸兀自缩进树影里,步子,想往那龛室移去,甫要移去,突听安如道:   “好困啊,怎么还没有,我太困了,先睡会,麻烦侯爷看到有星星陨落,叫我一声!”   “嗯。”银啻苍低低地应了一声。   这一语,夕颜知道,她不能去到龛室,银啻苍定是注意到她了。   不知为什么,她怕他洞悉到她的心思。   停了步子,当是随意地走着。   只越走,她越离他远一些。   “你,也休息会,等有星星陨落,我喊你。”他仿似对她说,但,仍是背身向她。   “奴才多谢侯爷。奴才对这并不感兴趣,只是,奉命伺候着主子。”   主子?   银啻苍不再说话,她有她的坚持,而他的坚持,哪怕是有,也是隐于她的坚持之后。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夕颜有些担心,这么晚回去,是否会引起轩辕聿的注意,开始踌躇时,突然,银啻苍的声音在耳边再次响起:   “快看!”   第一次,听到他用这种语调说话,很嘹亮,一扫以前的低沉。   夕颜不自禁地随着他的话,往天上看去,旦见,那漆黑的天幕中,有一道闪亮的光弧滑过,接着,又是一道,渐渐地,越来越多,仿似雨一般的滑过,却带着最绚丽的光亮。   那些光亮,将昏沌天际勾勒出最美的一幅画卷。  那幅画卷,只要看过,这一辈子,终是无法忘却。   她惊愕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除了震撼,惟有震撼。   震撼中,夹杂着丝丝的欣喜。   原来,今晚,真的有他口中说的陨星,这种,只有在史册里记载的景观,真切的展现在她的眼前。   她觉得腰部一紧,还没有来得及惊唤出声,足尖是离开地面的感觉。   他挟着她,往上飞去,这一飞,仿佛,那漫天散落的星辰触手可及。   漫天的星辉间,他带着,宛如天人一般地往上飞去。   不是第一次有这种飞跃的感觉,彼时,上元夜那次,那一人,也是这般带着她掠过东城,足下,不过是场绝杀。   一如今晚,她除了看到漫天的滑过的陨星,眸华稍往下,越过斑驳的树影,远眺间,恰是疆场的满目疮痍。   那些疆场,即便在夜色里望去,在苍茫的一望无垠里呈现出整片诡暗的紫色,那该是凝结的鲜血染就吧。   她可以想象得到战役的悲怆,这种悲怆,只将彼时陨星滑落的惊愕欣喜尽数地冲淡,他觉得到她神色的暗淡,足尖轻掂间,带着她稳稳落至树冠之上。   “这是千年难得一见的陨星,在这个时候许愿,该会是最灵验的。”他的语音温柔。   有刹那的恍惚,让她仿佛就要以为,她身边站着的,是轩辕聿。   只是,勾住她腰际的手是温暖的,而轩辕聿手,除了冰冷,惟有冰冷。   她没有说话,站在树冠上,身子是不稳的,使得她必须要靠他的相扶,然,她却并不喜欢这种相扶,稍避身欠开,未曾想,身子一晃,眼见就要栽落下去,他一急,猛地把她一提,她收势不及,身子差点栽进他的怀中,忙用手去一挡,他却不由她再躲,反手扣住她的身子:   “我只想带你看这一场陨星,我知道你心里有些结放不开,也有些事一直担心着,这样下去,你能撑得到几时呢?”   夕颜冷声道:“难道,侯爷认为对着这种陨落的星星许愿,真的能让人得偿所愿不成?它自己就是一个最悲哀的逃兵,如若还能全得了人的心愿,那倒真是稀罕了。如果侯爷没事,还请放奴才下去,奴才不习惯站这么高,只怕万一跌了下去,却是不值得的。”   为什么,对着他说出这句话时,她的心底,突然会有一丝的搐痛呢?   是不是因为,在说这句话时,她对着他的眼睛,没有逃避的原因呢?   那冰灰的眸子,曾几何时少了那些轻佻、少了那些桀骜,有的,竟是这样的一泓平静呢?   这,还是昔日那个银啻苍么?   他的改变,让她仅觉得那样的搐痛。   “让我下去。”她低下眸华,不再去瞧他。  “颜,如果真的那么难撑下去,或许,我可以帮你。”   “不!”她断然地拒绝道,“你别害我就行了。”   说出这句话,谁的心,碎了呢?   只是,这样碎了,总归能再复合的吧。   倘若说,之前因着赤魈丸的事,她对他有过计较,那么,现在,真的再没有了。   她知道,他能帮她很多,可是,她不能再自私到要他去帮什么。   二十万斟国收编的军队,哪怕她不说,她明白,他都不会从中做梗的。   所以,就容她不再说吧。   她不想欠他太多,多到,她会觉得,这是她心里最深的障碍,最无法回报的亏欠。   “三日后,轩辕聿会第一次正面和百里南交锋,这一战,不会是最终的决战,但,却随士气至关重要。如果你有什么担心,与其憋闷在心里,为什么不说出来呢?”   他,连这都知道。   她抬起眸子,他的眸底,依旧是平静无波:“我虽然知道这些,可,我不会做任何暗中的勾当。他和他之间的战役,我做不到帮谁,我也不回去害谁。今晚,你愿随我来,是不是,就是担心我,动了粮仓的主意呢?”   他,瞧穿她的所想。   她在他的跟前,真是太狭隘了。   越来越多的星星从他和她的身旁陨落,他和她站在树冠上,哪怕彼此相望着,只不知这份相望,是否会随某一个节点变成遗忘。   如果能遗忘,人,是不是真的会比较快乐呢?   或许,她真该许下一个心愿,哪怕,那些逃跑的陨星并不能实现她的心愿。   她现在所想的,该仅是,战争能尽快平息,还两国百姓一个安宁!   即便一统天下又如何,不过是用人的性命做为祭奠换来的。   而,这一统,终将随着时间的流逝再次分开。   谁,都做不到千秋万代。   她闭上眼睛,许出这个愿望,他凝着她,心底里有一个愿望,只是,再是许不出。   “今晚,我只想带你,看这一场坠落的陨星。一千年,才有一次的陨星雨。”   他拥着她,他的声音,那样的轻柔,轻柔地,仿佛,下一刻就会随着这陨星一并的归去。   饶是这份轻柔,她拒绝不了,瞬间,失去所有力气。   然,只是这样,只不过是这样!   “颜,倘有来世,一千年后,下一场陨星雨的时候,你会不会选我一次呢?”   这句话,问出口,心下释然。   这句话,听入耳,胸口悲凉。   惟有,沉寂在下一刻蔓延。   “啊!真的有星星陨落啊!”树下传来安如的声音,终是将她和他的之间蔓延的沉寂打断,“侯爷,侯爷!”   安如急急唤着,银啻苍手轻轻一带,终是带着夕颜落于树下,安如的身后。   安如回身的时候,他和她早已站两旁,一如来时一样。   “真的有星星陨落呢,真的太神奇了!”安如喊跳着。   星陨,成雨,来得快,消逝得,也不算慢。   当,天际恢复墨黑一片时,只间或,还有几点闪亮滑过时,安如突然想起什么,她跑道龛室前,选了三张比较干净的纸笺,再从一旁的水井里提了些许水,把干涸的墨块用力地转开,道:“你们快过来!”   她转身冲他们扬着手上的纸笺:“今晚既然能看到星星陨落,我听姥姥说呀,是最有福气的象征,许什么都会灵验的哦,所以,我决定破例,许个愿望,你们也许一个吧!”   “小姐,奴才就不许了,反正也没什么好许的。”夕颜往后退去,避开安如冲她递来的纸笺。   “不可以,做奴才也会有愿望的,你呀,好好想想!今晚,我们不仅要许,还要照着咱们这的土方子,写下来,一会,我把它们都挂到高高的槐树上去!”   安如停了一停,似是给自己某种信念地道:“我相信,这一仗,我们巽国一定会赢的!等赢了以后,你们就该回到京城去了。但,我们今晚许的愿望却会在这里哦,等到愿望成真的那天,我希望你们还能回来,到时候,我们一起把这竹筒从书上取下来!”   说这句话的时候,安如下意识地望了银啻苍一眼,却把纸笺塞进夕颜手里。   接下来,是要个银啻苍了,对着他的时候,她没有这么一塞,而是,就这么一递,脸发红地低下去。   银啻苍伸手接过,安如早返身,率先在自己的纸上写下几个字,叠好后,把沾满墨汁的笔递于夕颜,夕颜接过笔,眉心一颦间,行至于龛室前,写了一行字,回身,她把笔递给银啻苍,银啻苍接笔时,仿佛笑了一下,但,没有谁看清,这是否是笑时,他转过脸,背对着她们,好像写了些什么。   这当口,安如已找到三只竹筒,把三个人的纸分别放进竹筒内,再在竹筒上写下属于三人的记载号。   她自是一个如字,银啻苍选了一个汐字,夕颜则是卓字。   做完这一切,她奔到树下,寻找优空的璎珞。   银啻苍见她找来找去,较低处却都是再找不到那些璎珞,遂在她身后,道:“给我。”   安如略回身,如水的眸华凝着银啻苍,只把手里的竹筒递于他:   “麻烦了。”   这三个字,却带着少女的羞涩意味。   这一递,她的指尖,轻触微温。   年少的懵懂青涩,谁都会脸红心跳。   夕颜站在旁边,看着银啻苍复掠至树冠,把那三个竹筒仔细系在最高的三根璎珞下。他系得那么慢,好像,用力地在把它们系紧。  这样,不掉到树下,一定会实现愿望吧。   那些璎珞,荡啊荡啊,不知道迷了谁的眼,仅知道,这一晚,这三个竹筒内,许的愿望,若干年后,当她再次回到这里时,一一打开,心中,只有愈浓的感慨。   彼时,她终是登上做为女子,最荣光的位置,彼时,她终是让纳兰夕颜这个名字,成为一种骄傲。   可,彼时,她展开纸的刹那,才知道,这一晚,不仅迷了谁的眼,亦将心,一并地迷住……   再回到知府府邸时,已是夜半时分,街道上却并没有来前的寂静,除了隐约地打更声,还有些许的嘈杂声。   她听不清,这些嘈杂声在说着些什么,城墙上的光亮却是耀目的。   哪怕人人都在酣睡,之于城墙上的守兵,在这样的时刻,却是丝毫松懈不得。   安如甫带和他们从原来的门进去,夕颜却稍停了步子,推门的刹那,她看得到门内灯火通明。   而,骠骑将军带着一干士兵正站于彼处,威严地盯着他们。   “参见将军。”她躬身打了个安。   “这么晚,远汐侯不知是去哪了?”   安如清脆地道:   “是我带侯爷往杭京陵去看陨星的。”   “哦,看陨星,是看陨星,还是另有所为呢?”骠骑将军冷哼一声,目光凝注在夕颜身上,“你,实话实说,今晚,只是去看陨星吗?”   “回将军的话,奴才确实陪同侯爷、小姐,去看了陨星。”   “好一个奴才,来人那,把这奴才先给本将军打二时板子,再问!”   骠骑将军语音一厉,喝到。   一旁早有几名禁军上得前来,押住夕颜往长凳上按去。   她怎么忘了,骠骑将军定是忌讳着远汐侯呢?   现在打她,无非是杀鸡儆猴吧。   哪怕,她是皇上的人。   骠骑将军碍着轩辕聿,不能直接动远汐侯。打的,自然仅是她了。   况且,她以小太监身份整日伴驾,于骠骑将军眼中,是不是还有其他的意味呢?   彼时的嘈杂声,她想,她知道是什么声音了,该是,三日后的出征,由于御驾亲征,加上早几场战役,巽军需要调整,该要用到这二十万编制的斟国士兵。而,眼下,这几仗打下来,巽军的局势该并不乐观,那些斟国的士兵,必是起了计较,怕白白地担了炮灰。   于是,这些计较,落在将军眼里,只成了,远汐侯今晚离府的原因了。   身子被押到长凳上,眼见着板子就要落下,安如大喊一声:   “怎么不讲理啊,我不知道晚上出府,是犯了将军的忌讳。是我带他们出去的,要打就算我一个吧。”   这,是有难同当的意思吗? 夕颜莫奈何的皱了一下眉,骠骑将军要的,不止是打罢了。   只是,恐怕连骠骑将军都没想到,这么快,就起了成效。   “骠骑将军。本侯随你去军营。”银啻苍说出这句话,容色平静。   骠骑将军冷哼一声,夕颜觉到背上一松,接着是步声离去的声音,安如上前将她扶起来,她望着银啻苍随骠骑将军离去的声音,只是,落寞。   她请安如回去歇息,人都不在了,岂会再要安如伺候呢。   回到轩辕聿的院落时,她看到,正房内犹亮着灯火。   她的步子缓了一下,凝向那房内,突觉到身后似有人时,忙回身,轩辕聿一袭玄色的袍裳正站于树影中。   “这么晚,还不休息?”他淡淡地说出这句话。   “皇上,奴才伺候您安置。”   “是该安置了。连日赶路,朕忽视了,天相异变,星云陨落的千年奇观,竟就是在今晚。”    这句话,依旧是淡淡的,这份淡淡里,终是有些什么,她听得懂,因为,他看得清楚。   “皇上,奴才刚刚——”   “你看到了就好。”他说出这句话,返身,往正房内行去。   她看到,他的身上,有着露水沾襟的痕迹。   他,站在这多久了呢?   她凝着他远去的身影,步子,再移步开。   二十万斟国士兵由于看到星陨的景观,有兵士认为是扫帚连天,大为不祥。而对于后天的出战,这些斟国士兵担心是让他们充作先锋的炮灰,遂借着机会发作了出来。   银啻苍去到军营,允诺,后天的出征,他亦会亲率于他们时,那些士兵烦躁的心,才能安稳了下来。   然,骠骑将军反是不踏实起来,惟恐临阵,银啻苍出了什么变数。但,现在,对于这批士兵,确实没有比他们先前的主子率领他们出征,再好的法子。   骠骑将军禀于轩辕聿时,轩辕聿并没有反对。只下了一道圣旨,大军每一役胜之,即重重犒赏有功将士之时,这些犒赏,不仅是银两物帛,还按着杀敌的贡献,分别进爵加位。   天永十四年三月十五,黄昏,杭京城内,粮仓失火,大部分粮草焚之一尽,巽帝不得已,连夜命三千精兵往临近的常锡借粮草。   天永十四年三月十六,巽帝亲率五万士兵,与夜帝于杭京郊外交战。   同日,常锡借调的粮草,于半路被劫。   作者题外话:请看完后投一票,给雪一点鼓励。谢谢了。   曾经有过三个引子,一个是灌鸠酒(很多人都以为那碗是堕胎药),一个是凤台,还有一个是最终用的这个,都没到时候。详情请见放在风言风语里的《关于更改题目和楔子》   下章预告:终章1:始是新承恩泽时 结局卷 夔龙锁绮凤 醉卧君怀笑 终章1 始是新承恩泽时      三月十五日,巽军粮仓被焚,夕颜并没有多大的意外。   尤其,这场火,是在黄昏燃起的。起火时,粮仓附近能听见,雀鸟归巢带动翅膀扇起的声音,当然,他们的爪子上绑着杏壳,杏壳里则是燃烧的艾草,那些艾草坠落到了粮仓的周围,燃起了这场大火。   彼时,轩辕聿、骠骑将军正为明日一战在做最后部署筹谋,于是,看似无暇顾及,夜军这么快就运用了“雀杏”。   这,不是光明磊落的攻城术。   但,却是克敌粮草的关键。   而粮草被焚,在巽国军营中,自然引起恐慌情绪的蔓延。   直到,骠骑姜军亲发施令三军,所焚的粮草不过是部分,已从临近的城池锡常借调粮草,明日战胜归来,定行庆功宴,这种恐慌情绪才稍稍得以缓解。   翌日,三月十六,轩辕聿亲率五万精兵为前翼,银啻苍与建武将军率五万斟兵,为后翼,迎战百里南于城郊。   正如银啻苍所说,这是两国君王第一次交锋。胜利,对提升士气尤为重要。   夕颜站在知府府门,看着大军远去,却再不能跟上,甚至于,连城门,都不能过去。   从昨天到今天,确切说,是她看完陨星归来的那刻开始,轩辕聿没有让她近身伺候,除了每膳的西米羹会由李公公代她呈上,其余的时候,他大部分都在书房内。   她看不到他,但,蕴在西米羹里的心意,他定能品得到。   那份,心意里,有的,仅是他。   只是在,当她的目光,再追随不到大军的影子后,除了回府,等待凯旋的消息传来,他不能做任何事。   回身,进得府中,恰碰到安如,安如显见是刚刚起来,犹是惺忪的样子望着夕颜,道:   “起来这么早,你不困啊。对了,我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   “叫我小卓子就好。”夕颜应道,却是心不在焉的。   “好,小卓子,你该还没用早点吧,陪我一起用吧。”安如笑得很是甜。   这份甜笑的背后,难道,只是甜吗?   安如迅速转身,往她的绣楼行去。   身为小太监去知府小姐的绣楼是很不妥的,她执意不进,安如只能命丫鬟将早点摆在绣楼前的院中。   早点,是杭京的口味,夕颜对吃食不是很挑剔,然,今日,终究心里有着牵念,用得很少。   而,安如哪怕是很饿的样子,大部分也仅是夹在前面的碗盏中,所用下去的,亦是不多。   自那日轩辕聿拒了她伺候,反让她去伺候远汐候,她老爹当晚闻知,便恨不得阻了这事。偏是往远汐候的院落里寻不到她,恰逢军营斟国士兵闹事,骠骑将军气势汹汹地来找远汐候,碰到她老爹,又问了府里的下人,才有了后来,小门捉个正着的事。 是啊,每回她溜出府,都是从那小门出的,她老爹每次都知道,不过是任由她胡闹了十五年罢了。   胡闹,的确,十五年里,她过的无忧无虑,没心没肺。   可,从前晚开始,在看到那陨落的星星之时,似乎,有些什么就不一样了。   她,也有了那些闲书里说的,脸红心跳的感受。包括今日,知晓那人会出征,她一晚辗转反侧,直到早上,竟误了大军出征的时辰,匆匆奔至门口,只瞧到小卓子。   为了填满心里的空落,她邀小卓子一同用早点,其实,可知,这早点,本是她昨晚连夜准备好的,一直用蒸笼捂了一晚,就怕是早上起来不及做。   可惜,仍是未能亲自奉于他。   她终于知道,老爹的心思,是让她去笼住一人,那人,是帝王轩辕聿,而绝不是这个没有实权的远汐候。   只是,她对那位帝君,远不会做这些事,不过一晚的相伴,她对远汐候,终究是不同的。   “小姐,你的碟里快堆满了。”夕颜凝看了一眼安如碟中的菜,轻声提醒道。   “啊呀,真是呢,我就这样,看到喜欢的菜都喜欢夹了来,结果又吃不完,你别见怪哦,我不是存心和你抢的呢。”   说者无意,听者却是有了心。   夕颜淡淡一笑,她若真能把那人的心抢去了,倒也是好的。   一千年的约定,终是虚幻,那么,眼前的女子,是否可以把那一千年提前呢?   她凝目于安如的脸,眉眼间,尤其一笑,倒真的和她相似,只是,安如比她更多了清灵秀气,不似她,拘谨处,总把脸绷的紧紧的。   “我怎么会见怪,本来就是蒙小姐抬爱罢了。”   “好了啦,再客套下去,真是说的比吃的还多了。”安如蒙下脸去,迅速把碟里的菜用完。   吃的多一点,心里,就不会那么空落了吧。   耳听得,远远的,是战鼓擂起。   战役,即将开始了吧。   又有多少生命要逝去呢?   而他,一定要平安地回来!   用完早点,这一日,大部分时间,夕颜都和安如在一起,但,她们都听不到一点,关于战役的动静。   临近中午时,知府突然奔至绣楼前,急急地就要安如和他走,安如从她老爹的脸上,读到一种不祥的征兆,她用力挣脱老爹的手:   “老爹,怎么了?”   “我送你去锡常的姥姥家。”知府看了一眼夕颜,只说出这句话。   这一眼,落在夕颜的眼中,自是知道厉害关系。   这层厉害关系,仅在于面前的战役,或是起了变数,而这层变数必是不利巽国的。   “我不去。好端端的去那干嘛,今晚,我还等着庆功宴饮呢!”  “胡闹,爹说话你都不听了!”知府拽住安如的手,也不避讳夕颜在,拖着就往门外走去。   “你放开我。”安如用力一甩她爹的手,“老爹,是不是,前面出了什么事?”   前面的意思,自是指那场两国帝君初次交战。   “皇上真龙天子,亲率大军迎敌,怎会有事,只是,你姥姥想你了!”   安如盯着她老爹看了一眼,猛然,拉起夕颜的手,道:   “我知道你骗我!我们自个去城楼看就知道了!”   “你哪都不能去!我的小祖宗啊!”   知府急急地拖住她们,瞧了一眼夕颜,知道是皇上的近身太监,也罢,若让她知道,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是实情。   “皇上率先锋军和夜帝正面相对,未料,夜帝另遣了一对精锐绕至皇上的身后,本来负责后翼队的远汐候的五万精兵却没能阻止这队精锐,眼下,皇上等于是被夜帝围困在当中。”   “什么?!”   “所以,趁现在,你快坐上小车,往你姥姥家去。”   “老爹,你的意思是,恐怕皇上——”安如的话未待说完,只看到夕颜已急奔出院子。   她奔的那么急,急到,才出了院,就跌倒在地。   这一跌,她的手心能觉到蹭疼的味道。可这种味道,抵不上心里的疼痛。   不,不会的!   银啻苍肯定不会临阵做出谋算轩辕聿的事。   她迅速爬起,往府外奔去,这一奔,恰撞到李公公身上:   “你干嘛呢,没长着眼,还是乱生了胆!”   李公公怒斥道,恨不得扇一耳光上去。但,见是小卓子,那扬在半空的手,生生地收了回去。   “李公公,求求你,带我去见骠骑将军!”   “你以为你是什么人?见骠骑将军?还真是仗着皇上给你几分的颜色,就真当自个——”   “李公公,我以太后金牌,命你速带我去见骠骑将军!”   夕颜从贴身的衣襟里掏出一块金牌,这块金牌,李公公认得,正是太后的金牌。   这块金牌,正是昔日太后为保她腹中的胎儿所赐下的,除了皇上和太后之外,任何人都不准擅自进她养胎偏殿的金牌。这次出宫,太后并没有收回这块金牌,仅是让她贴身傍着。未曾想,第一次用,就是在这样的场合下。   凤纹的金牌,见牌如见太后的亲命。   这点,李公公自然晓得,骠骑将军当然也识得。   “只不知,这位太监公公,以太后的金牌,要本将军,做何事呢?”   饶是因着皇上被困有些焦头烂额的骠骑将军正在军营内摊开地图参看着,仍是冷笑一声,问道。   “骠骑将军,请速派兵解去皇上之困!”  “兵家之事岂是你这位公公能干涉的?”   “奴才以太后金牌命令将军,见牌如见太后之面,请将军火速派兵解去皇上之困!”夕颜大声地道,这一语,赫然带着凛然不容抗拒的威仪。   骠骑将军睨向眼前这位传说里,甚得皇上“宠爱”的小太监,真是奇怪,区区一名太监,怎会说话由此气势,又有太后的金牌呢?难道,他,不仅是个太监,而是——   这一念起,他心里之前的猜测,倒是映证了七八分。   “放肆!太后即便尊贵,但,俗话说后宫不得干预前朝,何况,将在外,连君命都有所不受,更逞论只是一块太后的金牌呢?”   看来,若不是明说,这样耗着,只怕是没有任何益处了。   罢!说,就说吧。   “恕奴才直言,奴才知道将军在担心什么,将军该是担心夜帝使了声东击西之策,若以城中守军去解围,万一,远汐候的五万兵士真起了变数,那么,无疑是以卵击石,兵力一散,不仅解不去皇上之困,反使杭京亦会面临失守的危机。”   夕颜说的很急,但字字清晰,她看到骠骑将军的浓眉一动,知道她的猜测是没有错的。   “但,将军难道没有想过,这或许只是夜帝的欲盖弥彰之策呢?倘若远汐候真是因为一些原因,没能及时从后翼支援皇上,那么,将军就犯了一个最大的错误,皇上一旦落进夜帝手中,将军即便保住了杭京,还有用么?”   骠骑将军眼睛微微眯起,的确,这是他顾虑重重的地方。   源于兵不厌诈。   与夜帝百里南交战几次,哪怕,他行兵打仗多年,骁勇仅次当年的襄亲王,都甚觉有些吃力。   只是,如今一个深受皇上宠爱的太监,说的话,又有几分可信呢?   本来,他就怀疑过面前这个太监的身份,毕竟,他得到皇上的“宠爱”来的太快,也太不寻常了。   除非,是刻意为之,投君所好。   那样,结果,就只有一个,他是——   “将军,是怀疑奴才是细作吧,劝将军出兵,实则让将军中了声东击西的圈套?既然,奴才今日到此,已属违反规定,奴才愿以奴才这条命予将军处置,还请将军听完奴才说的话,再做成定夺!”   她顿了一顿,将金牌放于几案上,伸出手指,点向地图:   “若远汐候真的有了变数,难道,建武将军会没有觉察,并且来不及发回信号么?并且,城内如今剩下的兵士,其中大半都是斟国的兵士,倘远汐候真的有变数,试问,将军还能安坐于此吗?”   “倘奴才猜得没错,远汐候未能及时补到后翼,该是除了那队夜君精锐隔断之外,另有其他的原因,所以,请将军增五万士至皇上围困处,此外,城内犹剩二十万兵士,夜帝若真来袭,这些兵士哪怕心有异心,可,生死攸关之际,也足够将军撑到,再向檀寻发出增援信号。哪怕檀寻城内守兵不多,但届时,攸关一国存亡之际,自会有朝中之人号诸王亲兵相援。到了那时,若杭京不保,也非将军之错,然,如今,如因将军的踌躇,误了增援的最佳时机,一旦皇上落入夜帝手中,将军则必会成为巽国的千古罪人!”  骠骑将军眯起的眼睛随着夕颜一语骤然睁大,虎目炯炯,掏出一块虎符,道:   “来人,传本将军虎符令,蒙威将军率骑兵营士兵五万,速出城增援御驾!”   这太监说得确实没错,时至此刻,他能做的,惟有放手一搏。   一兵士迅速接过虎符,领命而去。   骠骑将军复炯炯盯住夕颜,道:   “既然你以命谏言,本将军就成全你。来人,把这太监给本将军吊到城门上!”   “诺!”   夕颜没有挣扎,仅是淡淡道:   “请让奴才自个走到城楼。”   她不喜欢,被人押着的感觉。一点都不。   哪怕她知道,骠骑将军这一做法,倘她是细作,那么夜帝施声东击西之策,攻至城门时,看到她被吊在彼处,必也会心有疑虑,因为,昭示着,自己的计策或许也已被骠骑将军识破,反会在踌躇时,贻误最佳攻城的先机。   所以,她没有任何的怨尤,心甘情愿地走到城楼处。   她希望,能在那里,第一个,看到轩辕聿的凯旋!   毕竟,今日清晨,她看到的,仅是他一身戎装离去的背影。   手被拂吊,腰被另一根绳悬起,垂挂在城墙之上,她的足下,是一片黄沙之土,如若拂住她手腕、腰际的绳断去,就这么摔下去,应该她的命,也会完结吧。   犹记得前晚,对银啻苍说过的话,这么快,就再次应验了。   那个站于树冠之上,对她说出那些话语的男子,绝对不会行这等事。   他若要行,有太多的机会,何必等到现在,两军对垒之际呢?   哪怕,有一万个理由,可以让他为了报复去行叛变。   可,她明白,只有她一个理由,就足以让他改变。   她凭得是什么,不过就是仗着他对她的情意,让他心甘情愿地率着五万兵士作为轩辕聿的后翼防线,不是吗?   而现在前面战场上的情形,恐怕,不止轩辕聿面临危机,银啻苍的处境,更为不妙。   因为,他的迟迟不出现,若非因着叛变,就只有一个可能,陷进同样残酷的鏖战中,这场鏖战,还是没有任何援军的鏖战!   只是,她没有理由,让骠骑将军先去援救银啻苍,那样做的话,仅会适得其反,更让骠骑将起了疑心,踌躇间,反是连轩辕聿都顾不得。   缚手的绳哪怕很粗,哪怕,在她的腰际又缚了一条绳缓去垂吊的力道,可,时间长了,她的手腕,仍能觉到辣辣的刺痛。   三月的旭阳,不甚灼热,却也炙烤得她,有些头晕目眩。   汗,起先还是一滴一滴溅落,到了后来,便是直淌了下来,迷住她的眼睛,也将她的衣裳悉数濡湿。  真难受。   这种粘腻的感觉,是她最讨厌的。   不过,现在,是她自己的选择。   不知挂了多久,直到,那夕阳残辉,红也似地耀于眼前,   终是临近傍晚了吧。   算来,竟是撑了一天。她的意志力想不到,随军这么多日,确是得了些许的锤炼。   可,头,好沉好沉,好像有很重的东西压在颈后,让她渐渐地直不起颈部来,而手腕的刺痛化为锥痛,接着,只剩下麻木。腰部,估计因着粗于手腕,此时的疼痛,不是那么明显,这让她的痛觉点,不至于来得那么难耐。   夜幕初升时,她的人似乎要虚脱一样,是啊,一天了,除了早上象征性地吃了点早点,一点东西都没吃过。   原来,饿着、吊着两种状态混合在一起,就是虚脱呀。   远远地,仿似听到,有马蹄声扬起,她睁开重重地眼帘,循声望去。   尘灰蔽目处,是有军队驰来。   一定是轩辕聿!   她的唇角露出一抹笑弧,她知道,他一定会安然回来。   哪怕,现在,她看不清什么,但,她知道,那一定是他凯旋归来了。   头越来越重,但,她不能昏过去。   她唤道:   “放我下来!皇上,凯旋了!”   守城的将士先是存着疑心,不过,很快他们就看到,夜色里,那扬着的旌旗,正式巽军的大旗。   夕颜听到他们发出欢呼的声音,用尽最后的力气,喊道:   “快点,放我下来!”   骠骑将军在这片欢呼声里,亲自登上城楼,起初他仍疑心是否是夜帝的乔装的轨迹,然,他目力惊人,一眼就看到,军队前方,那昂然的身资,除了轩辕聿,又有哪个?   接着,越来越近的军队发出红色的信号弹,正是开启城门的暗号。   “吊他上来!”他果断地吩咐出这句话。   今晚,大军果真是凯旋了!   凯旋迎接之时,哪怕不因着私心,他亦不喜欢,因着这个太监破坏了皇上的兴致。   夕颜被很快吊上城楼,缚住她手腕的绳带松开时,她纤细莹白的腕际,被那绳子硬是勒出了血肉模糊来的一条印子。   这手,好像已不属于她一般,她甚至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还是两名士兵将她驾起。   驾起的时候,骠骑将军道:   “你可以向皇上去告本将军处事偏颇。但,本将军希望,是在今晚的庆功宴饮之后。”   “奴才仅是想谢,将军的出兵解困。”夕颜嫣然一笑,躬身行礼。   这一行礼,倒是让骠骑将军怔了一怔。   “请将军,能让奴才尽快回府,奴才,不想扫了皇上的兴。”   她的体力已不够支持着她走回府去,所以,她希望,能有一顶小车送她回府,都是好的。   “来人,被车,送卓公公回府。”   第一次,他不再用讽刺的语调唤她太监公公,卓公公三个字,分明,带了尊敬的味道。   只是,这些,夕颜都没有力气再去顾及了。   她要赶在轩辕聿御驾抵达前,回到属于她的偏房。   或许,到了明天,她的气色看上去会好不少,对了,她的脸上有张面具,气色,无论何时,都该是不会有变化的。   那么,该是,到了明天,她的手,能尽快恢复到稍微有知觉。   总之,她不希望被他察觉。   不希望!   不仅是不要他担心,更是不要他迁怒于任何人。   她进入院落时,李公公恰好迎了出来,想是听到御驾凯旋的消息,李公公的脸上,是久违的喜庆之色。   见到夕颜几乎是被士兵驾着回来,李公公才要说什么,只听夕颜轻启唇:   “劳烦李公公,今晚奴才怕是不能当值了。”   “好,好,我知道,你只管歇着。”   “嗯。公公,若可以,能赐奴才一点伤药么?”   “我会命太医替你诊治。”   “不,只要伤药,不用诊治。”   一语出,李公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允声间,看着夕颜柔弱的身子,被驾回属于她的偏房。   这小太监,难道,真是他看走了眼吗?   或许,真是他太先入为主了,想想,这小卓子伺候在皇上身旁,除了,皇上喜欢让这小卓子值夜外,其余,并没有其他令人不满的事发生啊。   并且,主子喜欢,奴才难道能拒绝吗?   倒是今日,显见着,这小卓子该是立了一功,却偏偏受了这罪。   李公公思绪甫定,亲自往司药的地方去,找太医要了一瓶伤药,再紧赶慢赶地亲自送去给夕颜,方率一众宫人,前往府外迎驾。   夕颜蜷在榻上,她没有让李公公和其他人替她上药,毕竟,前面眼见着,轩辕聿即将抵达,她希望,更多的人,能分享这份凯旋的喜悦,而不是浪费在她的身上,只是,自己上药,才发现,真的好难。   好不容易勉强上完,终究涂得又是不均匀的。   她将手放在枕上,身子趴着,闭上眼睛。   哪怕关着门,都难以阻隔掉,外面传来的欢呼声。   真好。   她喜欢听着欢呼的声音,胜过那些鏖战的嘶吼。   这种声音听多了,仿佛,她的手腕也不那么没有知觉了,甚至于,她可以稍动一动。   除此之外,她还能觉到饥肠辘辘。   好饿。   不过,睡着了,该不会饿了吧。   迷迷糊糊地,她将睡未睡,却不知怎地,眼前浮过银啻苍满身带血的样子,这一浮现硬生生地把她所有的睡意断去,甚至于惊出一身的冷汗来。  这身冷汗未下时,听到房门外,传来轻轻地扣门声,正是李公公的声音:   “小卓子,小卓子!”   “嗳。”她轻唤了一声。   “皇上传你去伺候。”李公公的声音里,带着焦灼,该是挡不下的缘故吧。   “呃?”   “皇上想喝你做的西米羹,我和皇上说,你歇下了,但,皇上却仍是要用,其他人做的,皇上一概不喝。”   “好,等我一下。”夕颜用手肘撑住床沿,慢慢起身。   好在衣裳不曾脱去,倒还算齐整,只是开门,着实费了些力,源于,那两双手,知觉是迟钝的。   “小卓子,能成吗?”李公公望了一眼亮着灯火的正房间,询问道。   “行,只是,劳烦公公派个人,给我做下手。”   “这没问题,皇上马上就要到前面与三军进行宴饮,所以,这羹你还得快些做完。”   “嗯。好。”夕颜应道。   说完这句话,她犹豫了一下,却还是把即将出口的话生生吞了下去。   她想问李公公,远汐候是否平安归来了。只是,她知道,有些话,若多问了,对银啻苍是不好的。   幸好,只要手和腰遭了些罪,她的腿没傻。所以,她走的很快,不一会就行至膳间,里面本有一碗西米羹,是早上做了,轩辕聿未来得及用的,但,现在,她不想只把这只碗温了给他送去。   再做一碗,趁热的给他端上,才是好的。   达了一个做下手的太监,做西米羹时,旦凡需使力的部分,她不用亲手动手,西米羹制作步骤又算简单,但,即便如此,还是让她做得出了身冷汗。   甫做完,正好李公公过来再催了一次,她命那打下手的太监送至上房,却见李公公摇手,示意皇上让她亲自端进去。   “李公公, 有没有稍微能掩盖味道的香料?”夕颜颦眉问了一声,方才做这西米羹,她又出了一身汗,这味道,连她自己都闻得清楚,何况轩辕聿呢?   她并不希望,他瞧出任何端倪,尤其,他知道,她是一个有洁癖的人,若非情况有异,怎会容许这种汗味存在呢?   “好。”李公公吩咐一旁的宫人,不一会,就取来一瓶精致的珐琅瓶,他瞧了一眼夕颜的手,亲自倒了些许替夕颜抹在身上。   这是他们太监伺候主子宴饮时,身上沾上烟酒味,怕主子闻了嫌腌臜特准备的香料。   只需不多的一点,能让周身的味道清新,今晚,恰是帮了夕颜一次。   夕颜低声谢过,才要从一旁功到宫人手中接过托盘,李公公皱了下眉,率先从那宫手里接过托盘,道:   “咱家和你一起进去。”   说罢,引着夕颜往正房内走去。 轩辕聿早脱去戎装,指着了戎装内的玄色便袍,却没有换上其他的袍子。   甫进正房,夕颜就觉到轩辕聿的目光牢牢锁定在他的身上。   她知道,他希望让这份凯旋的喜悦第一个能与她分享。   因为,他心里,一直把她放得很重,不是吗?   只是,他不愿承认罢了。   既然,他继续回避,那么,她也仅能继续这样,以最近,同样最远的距离伴着他。   “皇上,西米羹。”她返身,从李公公手托呢托盘内端起西米羹,呈予他跟前。   手腕的麻木,让她这一端,端的小心谨慎,生怕连这点重量都承受不住,就掉落于地,引起他的怀疑。   幸好,他只是看了一眼端着托盘于一侧的李公公,神色并无异常。   也幸好,他很快就从她手中接过西米羹,照着往常,一饮而尽。   她手腕上的伤有着太监服的袖盖做遮掩,自然是瞧不真切的。   只是,他喝完西米羹时,一只手搭上她的袖盖,似漫不经心的瞧了一眼她的脸色,道:   “怎么,这几日不值夜,晚上就没精神了?”   他这一语里含了些其他的味道,有些酸涩。   明知今日他第一次出战,她,竟是歇得太早了吧。   是以,他才由了性子,非要她起来,做这一晚羹方罢。   “回皇上的话,奴才以为您今晚不传伺,是以,才歇得早了些。”   真是这个意思吗?   “那好,你,伺候朕参加宴饮!”   李公公的头上一滴豆大的汗珠掉落,他借着躬低身子,掩去这份反常。   轩辕聿只把手搭在夕颜的袖盖上,夕颜的眉心一颦,真痛啊。   原来,还没麻木,这手还生在她的身上。   “诺。”   她面具后的脸色一定是极不好的,可,只要看上去如常,就好。   宴饮地方,设在军营外,露天席地,围着篝火,旁边,除了主位另设四张几案,其余军士,都就着篝火上炙烤的各位肉食,大口吃肉,大口饮酒。还有城内留下的歌姬起舞助兴。   正中的一张,是轩辕聿的。   一张,已坐着骠骑将军和知府,但,只有知府一个人相陪,安如被他锁着不让她出来,因着,自从这女儿知道远汐候负了伤,竟不管不顾的只嚷着要去看候爷,让他不禁对女儿的心思研究起来,这一研究,那还了得,赶紧锁了完事。   一张,则坐着其他四位副将,还有一张,犹是空着,该是银啻苍的席位。   难道,银啻苍——   但,既然设了几案,就说明,他还是好的。这让她的心,稍稍安了一下。   这样的场合,夕颜从没体味过,若换了以前,她定是带着欣喜,可,今晚,她怕轩辕聿再把手搭紧一点,她的伤口处,定会渗出血来,带时候就瞒无可瞒了。  还好,轩辕聿很快就地席坐于几案旁,不再搭于她的腕际。   她瞧得到已入席的骠骑将军一双虎目盯住她,她做俯身,形态恭谨。   “皇上,远汐候的箭伤已由太医诊治,幸好,箭簇并不含毒。但,远汐候说,困乏得很,就不与宴了。”骠骑将军躬身禀道。   夕颜一滞,心底,蓦地揪住了一般地疼。   银啻苍,终是为这一役受了伤。   从席间的谈话中,她知道了,银啻苍在后翼,同样遭到了百里南伏兵的袭击,加上五万阻断的精锐,使得银啻苍的情形甚至于比轩辕聿面对的还要糟糕,因为,毕竟后来轩辕聿的大军得到了蒙威将军的增援,而,银啻苍和建武将军等于是被困于孤立无援的境地。   这种情况,其实,杀出一条血路,后撤回城无疑是最明智的做法,可,银啻苍断然否了建武将军的提议,奋力地杀进五万精锐的阻隔处,一路他杀在最前面,那五万他曾经的部下,自也被他带起了士气。   最后,终于和轩辕聿的大军汇合,可,银啻苍因着冲锋陷阵于敌阵前,哪怕再是骁勇,终是中了一箭。   建武将军口中的形容,是远汐候的英武,真是令他叹为观止,忠心可表。   他不说也就罢了,只这么说着,夕颜又俯低着脸,眼底,好似有些什么要涌出来一般的难耐。   可,她不能让眼底有丝毫不该出现的东西出现。   深深吸进一口气,她借着抬起眼睛,好像看天上的繁星,将这些东西一并地逼退回去。   只在将脸复低下的刹那,她看到,轩辕聿的目光若有似无的拂过她,接着,他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这杯酒,仅是一个开始。   接下来,对于将领、士兵敬来的酒,他来者不拒,皆一杯杯灌入腹中。   这样的情形,她看在眼底,终是忍不住,躬身,近前:   “皇上,饮酒多了伤身。”   他抹黑的瞳眸凝向她,唇边浮过哂笑的意味,并不应她的话,只一杯一杯愈频地灌了下去。   她再说不得话,以她如今的身份,再做谏言,无疑是逾矩。   骠骑将军的目光也一直瞧着她,她只做不知,躬身立于一旁。   宴过半晌,不少士兵围着篝火,开始手拉着手,载歌载舞。   又有不少士兵往边上拉人一并加入跳舞的行列。   有一名醉意醺醺的士兵瞧她独自站于一旁,也不顾皇上就在一旁,伸手就来拉她:   “来,跳舞!”   这一拉,恰拉在她手腕的伤口处,她本心思不在这上,顿时吃痛的唤了一声,这一声,其实不算大,却清晰的落进轩辕聿的耳中,他霍地一下站起,那士兵见皇上面含冰霜,狠厉地睨向他,一骇之下,不自禁地反用力一拉夕颜的手,这一拉,夕颜腕上的伤,再是藏不住。  轩辕聿的目光紧锁在夕颜的腕上,那士兵一看,忙吓得撒了手,嗫嚅地道:   “不是末将伤了这位公公!”    轩辕聿甫要启唇,夕颜蓦地行至他跟前,将小脸仰起,纵然脸上的神色隔着面具,只瞧出一丝来,眼底的哀求,却是真切地落进他的眼中。   “皇上,是奴才今日于膳房当差不小心弄伤的,不与这位将士有关。”   气氛本因着轩辕聿这一站,有些许的紧张,随着夕颜的话,轩辕聿发作不得,到缓了些去。   又有李公公上前打了圆场:   “各位,皇上说了,今晚,不醉不归,只是,咱家请各位多担待些,别再灌皇上酒了!”   轩辕聿顺着这话,只一手执起夕颜的手臂,一边道:   “朕确实不胜酒力,先行告退,诸位将士,都是我巽朝的铁血男儿,今日凯旋,尔等尽兴畅饮!诸事不忌!”   随着将士中爆发出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声音,气氛顿时又激进一个高潮。   在这份高潮里,夕颜被轩辕聿带着,往知府府邸而去。   与其说是带,不如说是,待到离了宴饮之地,他就打横抱起她,丝毫不顾及随伺的宫人。   而她,并没有拒绝。   不仅,她已完全没有脚力再跟着他的步子回到府邸,也因为,她不想拒绝来自他愿意给的温暖。   真的,很温暖。   蜷在他的怀里,一切,都是值得的。   纵然,心里还有着些许的不完全。   但,又如何呢?   容她,再自私一次吧。   因着府邸离军营不远,是以,轩辕聿去时并不曾用车辇,自然,回去,亦是不行回去,唯一不同的是,抱了一个人罢了。   然,这一人,哪怕抱再远的路,他都不会觉到有读累。   能抱的次数,亦是不多了。   若不是今晚,看到她受了这伤,又强撑着,他想,他或许,连这一次,都不会去抱她。   只是,当看到她腕上的伤时,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她的适时阻止,他明白她的用意,行军作战,对将士视若亲人,方能让其为己所用。   可,刚刚,他险些又失了态。   原来,看到她受伤,他就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而她,也瞧出来了:他,始终还是在意她,胜过一切的。   昔日的种种伪装,哪怕带着心照不宣,终是在今晚,在她的伤势面前,土崩瓦解。   他抱着她,一径回到正房,甫将她放下,她却情不自禁地想避开他的。   他闻得到,她身上刻意用李公公他们常用的香料,也瞧得到,哪怕有着头巾相阻,她的额头,都有些许湿腻地缠于巾外。   她定是怕她身上的味道,惹他嫌弃吧。  她总是这样,只想他的感受,却从不换个位置去想一下,她越这般,偏让他越是放不下。   如果,当初真能狠心忘情。其实,今日,她又何尝会再受这些伤呢?   终是他的当断不断,铸成的错。   他把她放到他的榻上,返身出去,唤了李公公准备沐浴的温水。   李公公喏声吩咐宫人去做了,接着是把今天发生在小卓子身上的事,禀于他。   哪怕主子不问,这些,做为奴才的,眼见着主子记进心里了,最好是坦白从宽。   李公公原担心哪怕他掩去些许,但,总归这是已发生的事实,掌了小卓子一掌,都得剁去一手,把小卓子掉在城墙下,恐怕剁去的远不止一只手那么简单了吧,正替骠骑将军捏一把汗水,轩辕聿却并没有发落任何事,只复进得房来。   烛影曳红中,夕颜局促地坐在榻上,瞧他进来,又要下榻,被他用手轻轻地按了下去。   她的身体底子,遭了这样的折腾,必发一次汗,把一日炙晒的热气都蒸发出来,才算好。   “皇上,奴才——”她声音嗫嚅着,“奴才还是回房吧,这是您的塌,奴才——”   “皇贵妃,你要装到何时?”他唤出她的位份,看到她的身子,震了一震,接着,是她低下螓首,长久的沉默。   今时今日,他和她之间,还要再这么继续掩饰下去吗?   是他的私心作祟,才让她受了这等惩罚,否则,凭着太后的金牌,皇贵妃的身份,骠骑将军难道会认为她是细作吗?   只这句话出唇,他知道,终是伤了她。   但不过须臾,却见她扬起脸,恭声请安:   “臣妾参见皇上,臣妾隐瞒身份,实为皇上禁了臣妾的足,而臣妾又担心着皇上,是以,才扮作小太监,希冀着,能随伺皇上身旁。”   他沉默,再出口伤她一次,怎么样,都是不能了。   他侧身从一旁的抽格中取出一玄黑的瓷瓶,放入袖中,这当口,房外传来李公公的声音,沐浴温水已然准备好,他允宫人进来,在房后的隔间,将兑好的温水注入浴盆。   宫人兑完水后,他将他们悉数摒退。   “皇上,您今日疆场鏖战,必是疲累万分,就由臣妾伺候您沐浴吧。”她伸出纤细的小手,甫要按着规矩替他更衣沐浴,却被他握住手臂,这一握,她的手滞了一下,一滞间,他的手绕到她的背部,打横复把她抱住,往隔间行去。   “皇上——”   他把她放到浴盆旁边,伸手解开她的袍衫,太监的装束在他的手下,一件一件,褪萎于地,及至褪到中衣时,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手才要阻住他,他却不由分说地将她的手轻轻格去。  “臣妾自己来。”   他不说话,只将她中衣的盘扣解开,这一解开,才发现,她的胸前,缠了几层白色的绷带,这才使她的胸部看起来,和男子一般的平坦,除此之外,他目光可及处,不能忽略,她纤纤不盈一握的嬛腰满满布着红色的勒痕,这些勒痕,如今有部分透出红紫之色来,可见,当时勒得之深,但倘若不是腰际用绳缚住,吊了那么长时间,她是手腕受的伤估计还会愈重。   心口疼痛,仿似同有一根线牵扯于那,随每一次的心跳都涉起更痛的感觉,他抑制不住这些疼痛,将绷于她胸前的绷带一层一层的揭开,他觉到她想往后躲去,并不是因为娇羞,而是因为绷带揭开后,直让他倒吸一口冷气。   本来,莹白高耸的胸部,硬是被她绑了这月余,眼下,莹白的皮肤上只出现暗红的痕子来,因着哺乳丰满的酥胸,也被她压的逝去原来娇美的形状。   纵然这些都能恢复,可他眼前这个女子,到底要把自己伤多少次,只为换来陪在他身旁呢?   他想把她拥入怀里,就这么拥紧,不放她离开,告诉她,伤在她身上,却是比他自己受伤都让他难耐。   然,临到头,他只是淡淡地说出一句,几乎是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远汐候左肩中了一箭,眼下,院正亲自开了药,替他包扎好,该是无碍了。”   她低低应了一声,为他瞧穿她其中一个心思,有些窘迫,但本束起的心,随着他这一语,亦如胸口的绷带被放开一样,终是松了下来。   他将她的头巾解开,青丝覆盖下,恰好遮去胸前的娇美,接着,他替她复把中裤一并解了,只留下她贴身的亵裤。回身,用手试了下水温,取出袖中的瓷瓶,将瓶中的浅灰色液体倒入盆中,刹那,有药香氤氲开去,透明的沐浴池水,也随着这液体,转成了乳白色的色泽。   他把她轻柔的抱起,尽量避开她的腰部,再将她浸入水中,她只觉到,触到这乳白水时,有温润的感觉包裹住伤口,那些刺痛不适,都瞬间得到了舒解。   她闭上眼睛,将身子悉数浸到水面之下,觉到他的手从她背部抚过时,她稍震了一震,却听他的身音低低传来:   “别动。”   她没有动,现在,她也没有力气再多动一动。   他指上的胰子轻柔地将她的青丝一缕一缕地清洗,那些青丝缠绕于他的手心、指尖,也缠绕进他某处柔软的部分。   注定,这些牵绊将与他这一生,永远的缠在一起,再无法断开。   随后,是把她身上一日的污浊、数日来的疲惫,一并地洗去。他的手势很温柔,也很细致,指尖触到她光洁的肌肤上时,每每,都能让她起一小层酥粒,这些酥粒随着他的指尖,游移于身体的各处,只,除了特殊的部位,他始终避开不擦。  她想回身看他,却知道,此刻,不看,或许才是好的。   若看了,也许下一刻,他又会回身离开。   她不想他离开,如果可以,就拥住这一刻的温暖,瞬间白发,又如何呢?   那样,就是一辈子,只是,终究太快了。   不想这么快,却又害怕失去的矛盾。   浸了一柱香的功夫,她的四肢五骸在这温腾的水里,渐渐得到最大的松弛。   他转到她身前,用一块棉巾将她湿漉漉的发丝揉擦干净,但,总有些许的湿意是棉巾所无法拭干的。   那些乌黑的鬓发贴在她白玉般的脸庞,发梢犹带着晶莹剔透的水珠,落落分明,只将她明媚的眼底也一并沾进更为晶莹的光泽。   他的手轻轻从她的脸侧揭开,她一惊,却已是来不及,那张精致的易容面具,已被他轻柔地揭下。   ”皇上——”   “浸了这汤药,颜色却是变了,你若带着出去,亦是会让人瞧出来。”他淡淡说出这句话,想不到,银啻苍制作这种面具的手法倒真是精细。   随着面具被揭开,她底下的肌肤并没有任何的异常,仍是姝艳倾国。   是的,倾国。   他不去瞧她,因为她眼底的神情,他懂。   然,宁愿不要去懂。   他取过更大的棉巾将她浑身包裹起来,随后把她从浴盆里抱起,再用那棉巾轻柔地替她擦干净身上的水珠子。   做完这一切,他才把她抱到榻上,却瞧见,她的亵裤仍是湿的,这般睡着,该是不会舒服,况且,毕竟寒意入体,也是不好的。   只那一层的禁忌,是他刻意要去避的。   这时,她的手悄移到那处,轻轻一拉系带,那亵裤便松落开来,他听到窸窣之声,只将锦被复替她盖上。   本以为事事想周全了,其实,却是忘了早吩咐宫人取来她的中衣中裤,一如,他以为替她考虑周全了,最终,仍有疏漏。   “皇上,您今晚歇在何处?”她见他又待抽身离开,终是先问出了这句话,“今晚是大军凯旋之夜,想是骠骑将军也不会彻夜与皇上再议军机吧。”   她想留住他,因为,明日会怎样,她真的不知道。   不过,皆在他一念间,眼看着,战事渐紧,百里南输了此役,接下来,定会以更凌厉的态势攻来,而他为了所谓她的周全,恐怕,迟早会如知府对安如一样,把她送走。   但,她不要!   既然,再瞒不下去,那就不瞒了。   她,定是要留在他身边。因为,经历了今天这一役后,她再没有办法,安然于没有他的地方,过所谓的周全日子。   疆场鏖战之凶,生离死别却是演绎得让人措手不及。   命运的操控中,微弱如她,只能用手去牢牢握住那些许的温暖,即便,日后如何,亦是不悔了。  而她的温暖,只来源他。   一直都是。   哪怕,亦得寒冷相随!   “朕去偏房歇着。”   他的语音真淡漠啊,只是,这些许的淡漠,终是让她听出了他的不忍。   终于,他不忍再用无情的话语逼她放手了。   “皇上,上元节,您曾答应陪臣妾一晚,但,最后,却是提前走了。这一走,就是一个月,再见时,又到了皇上亲征的时间。皇上,今晚,您再陪一次臣妾,好么?”   她的手腕伸出,去拉他的袍襟,这一拉,他走不得,步下,如履千斤之重,恁怎样,再不踏不出一步。   他和她的缘起,是由于上元节,所以,那一晚,他容许自己再恣情一回,只是,终究慕风的事,让他不得不提前回了檀寻。   “皇上——”   她的手用力地拉了一下他的袍襟,她知道,这一拉的力气小到是可以忽略的,却是她能使出的最大力气。   因为,手腕,真的好疼啊。   在一个男人面前,如此的委曲求全,只为了爱。   原来,女人陷入了爱里,便真的渐渐迷失了。   这样,不好。   可,如果就这么将爱放手,余生,定是会有遗憾的罢。   她,不要遗憾。   宁愿,就这般地迷失。   他终是坐到榻上,然后,拉过另一床的锦被,与她分被而卧。   她望着他负身背对她的身影,瞧到他的便袍还是没有褪下的。   她的小手轻轻拉开他锦被的一角,身子一滚,就滚进他的被中,这个举动,让他蓦地一震,才要避开她,她的手腕却搭在他的身上,他知道她腕上的伤,自不能强行把她推开。   只这一搭,她的脸埋进他的后背,声音,仿佛臆语般,又无比清晰地映入他的耳中:   “皇上,究竟是担心什么呢?”   他身上,有着浓郁的酒味。   方才,他确是饮了太多的酒。   沐浴时,因着药汤的味道,她闻不真切,现在,终是闻得到这份醺醺之息。   是为了她吧?   所以,没有待他回答,她的声音继续悠悠地传来:   “杀母立子的规矩,才是皇上担心的吧。”   这一语落,她腕下,他的身子,明显是一惊的,她甚至能觉察到,他胸腔内的呼吸,再不平静。   真的是因为这个。   现在的她,没有任何顾忌了,藏在心里,相互隐着、匿着,又有多少时间可以用来这般耗费呢?   一如,前晚,银啻苍问她,一千年后,她是否会选他。   然,一千年后,她还是她吗?   这一辈子,于那一千年,不过是惊鸿一现。   太短,太短。   短到,她再不愿意,在试探、隐瞒中,浪费一点的时间了。   “皇上,为什么从来不问下臣妾的意思呢?您为了让臣妾活着,舍了臣妾,对臣妾就是好的吗?”   她的手腕搭在他的身上,她的指尖慢慢转移,一径往上,直到,他心房的位置,她贴着他的,她的心跳,和他,其实,一样跳得那么快啊。   “您可以用为臣妾周全的理由,送走臣妾,也将海儿一并送走,这些,臣妾知道,您做得到。您的部署,从来都是周密的,只是,这份周密,这份周全,不是臣妾要的,如果没有您在身旁,每一天,对臣妾来说,就和死没有两样。可是,您却从来不懂,或者说,不愿去懂臣妾的所想。”   她觉到他的身子转了一下,她要快点说完,她怕,面对他时,她反而,一句话都是说不出来了。   “前晚,您说,您连日赶路,忘记了千年星云陨落就在那一晚,还说,臣妾看到了就好。臣妾想说的是,倘若您再用您的自以为是,替臣妾去安排好一切,那么,错过的,不止是一个千年的景观而已,而是,下一个千年,我们还能在一起吗?错过了,就真是错过了。臣妾是看到了这份景观,可臣妾希望的,是您带着臣妾去看,是您再许臣妾一个惊喜,可,皇上,您是真的忘了?还是,您要把臣妾推给谁呢?”   她问出这句话,眼底有雾气逼上。   不能哭! 结局卷 夔龙锁绮凤 醉卧君怀笑 终章2: 九重春色醉雨露      然,即使‘醉’到神智有些恍惚,却是被房外,那一声通禀生生打断。   李公公隔着门,禀道:   “皇上,有奏。”   轩辕掌心略蹙,离开夕颜的唇。   前一离开,激越的欲念,越是稍稍微平缓了下来。   不知是吻的缘故,抑或是烛影的曳红,他的唇,般红得仿佛上了一口脂一样的娇美,只这份娇美,突让他的心神一漾,差一点,又自控不住了。   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几乎到处都是伤痕,纵然,固着药汤沐浴,她手腕上原本血肉模糊的勒痕开始收口,可,这样的她,他,岂能要呢?   哪怕,她今晚的话,字字句句落进他的心底——   “你在,我就在,你不在,我也没有在的必要了。”   他从没有想到,他在她的心底,竟是这般的重。   然,他终是要去的人。   他不希望,她在他去后,也放弃自己的命。   所以,一定要有一个让她能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而现在,他先得应付门外的禀报,也借机将此时的暧昧悉数淡去。   是的,他现在,不能要她。   他怕,再次将她弄疼。   其实,说到底,不过,又是他的自以为是罢了。   她说得没错,他就是这么一个自以为是的君王。   愈是在乎,演变成的,只成了自以为是吧。   因为,总认为,自己替她做的抉择,才是最好的。   但,真的对她是最好的么?   这一念起时,心底,有深深的喟叹声,悠远地响起,坠入的,恰是一片空落,连丝回音都没有,原来,疏离她后,他的心,就空了。   惟有她,才能填满她心中最柔软的部分。那是任何宏图霸业都无法圆满的部分。   这个认知,使他有些仓促地松开与她交握的手指,她的指尖稍稍一紧,却是不愿松开的。   她的执拗,让他的唇边对她在这么多日后,第一次,绽开温柔的笑靥,她看到,那道浅浅的笑涡漾于她的唇边时,微微地神恍,他俯低身,在她的唇上,轻啄一小口,随后,起身,放下帐幔,往房门行去。   前开房门,李公公大着胆子探头一望,看到帐幔竟是放下的,这小太监,真的得蒙圣恩了?   这么想时,口里的话,禀得还算顺溜:   “皇上,往锡常借调粮食的士兵半路遇袭,粮草悉数被劫。”   “小兵伤亡如何?”   “来者是难民的装扮,只劫粮草,因碍着对方是难民,是以,我军病士兵均手下留情,拼抢过程中仅有部分士兵受伤,情况还算是好的。可是,那些粮草——” “朕知道了,这件事,不必宣扬出去,至于三军的粮草,朕短不了他们的。”   轩辕聿仿似一点都不在意,复吩咐一句:  “另,派遣这部分士兵再往附近其他城镇去募集粮草。”  “诺。”   李公公虽不明白皇上话里的意思,仍躬身应道。   他知道,他不明白的地方还有很多,譬如,皇上今晚,竟对一名小太监动了心思。   罢了,做奴才的,啥都不懂,只懂识眼色就够了。   他俯身退下前,突想到什么,道:   “皇上,今晚,可是安排小卓子值夜?”   纵帝知他知,总得给别人一个交代不是,难道,真能记上一笔,帝于三月十六临行小卓子于杭京知府府邸不成?   “嗯。今晚,除了值班的禁军外,不必另安排人值班了。”轩辕聿吩咐道,返身进去前,又道,准备一些补气血的汤水,明日早膳奉上。”   “诺。”   补气血三字,落进李公公耳中,比前面那句,更让他额际掉下豆大的汗珠来,不怕死的,在关上房门前,加了一句:   “皇上,您保重身体。”   “呃?”轩辕聿这一冷哼声分明带了不悦。   “今日之战大捷,皇上必定疲乏,是以,奴才望皇上保重龙体,早些安置。”这一句,绕回得是滴水不漏。   老公公躬身,又想起什么似地,道:   “皇上,锦枕边,奴才给您预防了丝绢。”   这一语说得极轻,可,知道皇上听到了就成。   这丝绢本还是前日里,带着安如伺候皇上时备下的。   宫里旦凡有嫔妃侍寝,都会于锦枕旁备下丝绢,当然,这个丝绢的用途,则是心照不宣的。   一如,即便他俯低了身说出这句话,仍能觉到皇上随着说话,向他射来的目光若变成刀刃,定能把他活活给凌迟了。   不过幸好,房门,终是被一阵风带上,那令人寒颤的目光没有了,他,也不用看到里面的情形了。   转身退下时,恰碰到一人,真是院正张仲。   自出宫开始,院正的行踪就神神叨叨,每日里,连送膳,都是隔着帘子。一如知府府邸,更是车辇直接进了皇上这院右边的院落,每日依旧紧闭正房门,不见人影。   哪怕今晚的庆功宴饮,都是不见院正的。   “参见院正。”   “不必多礼,皇上,歇下了?”   “如果皇上愿意歇息,皇上急歇下了。”   这话回得仍是没有任何差池。   张仲望了一眼,正房内不曾暗去的灯火,道:   “我开了衣服汤药,明日早膳前,你来那方子,煎熬了奉予皇上。”   “诺。”   今晚,这算当的什么差啊。每个人都乖乖的,李公公看着院正的身影消逝在院门 外,莫非奈何地摊了下手。  张仲回到右边属于他的院落,推开房门,里面,垂落下白色纱幔,纱幔后,长身玉立着一穿绛紫袍的男人,真是轩辕颛。   “师傅,一路上,伴驾得得那名小太监,是不是纳兰夕颜?”轩辕颛的语音有些低暗,一如,这间房的烛火同样是昏暗莫名的。   因为,仅在书案上,点了一盏灯柱。   而书案的窗上厚厚地垂了绒帘,这样,外面的人,是透不过窗上的剪影,知道,房里是有俩个人的。   “你即都知道了,何必再问我呢?”   张仲径直坐于书案前,剔了一下烛芯,去除便签,开起方子来。   “师傅,徒儿一直很奇怪,她已中千机之毒,为何能安然诞下皇嗣,,还能活到至今,方同无碍呢?”   轩辕颛一边问出这句话,一边,扫了一眼张仲的笔下的字迹,字迹行云如水般的洒脱,丝毫未曾因他这一语,有任何的滞顿。   “正因为她身中千机之毒,所以,胎儿不稳,才早产三个月。”张仲淡淡地道,“至于她身上的千机之毒,是我用药暂且控着。”   夕颜早产三个月的处置,对外的发落仅是墨菊的错失,真实的情形,自是有多种的可能,他这么说,当然也不为过。   “真是如此,就好。”轩辕颛阴郁地说出这句话,“既然聿的身体恢复得差不多,又加上我带回的药,师傅就不用开药予他服下了吧?”   “这是什么方子,难道,你看不出?”   轩辕颛这带凝注于那张得差不多的方子,这一看,他倒有些讪讪,无非是些补精壮阳之药。   张仲淡然一笑,起身,把这方子搁于药箱上。   当然,这个方子,只需再加些许的药,就变成另外一道方子,但,他不会让轩辕察觉。   源于,赤魈丸渐渐控不住轩辕聿的寒毒,他尝试着用这方子加大赤魈丸的功效,却不知道,这样做,是否会催发千机毒性的抵抗。   可,到了今日,一切的可能,都得尝试一下,不到最后,谁,都不能放弃!   轩辕颛纵蹙眉不松,对于这类方子,难道他还能去阻,毕竟,是轩辕聿的床弟之事。   哪怕是女子承欢,无碍轩辕聿的身子,他都不会过多过问。   窗外,一弯冷月,照进另一处室内,却是春意暖融。   轩辕聿回到榻前,夕颜已经坐起身子,乌黑的发丝垂于她莹白的胸前,把她裸露在外的肌肤,遮得若隐若现,只添了些许别样的媚惑。   他刻意地忽视这一切,语音带着柔意,却也有着疏远地道:   “粮草出了问题,明日一早,朕还要去军营安排。”   “这出问题的粮草,不是在皇上的部署中么?”夕颜略歪了螓首瞧着他。  这个女子,却是聪明的,一如今日,若不是她冒死谏言,饶是骠骑将军,恐怕也不会那么快就下抉择吧。   而,这抉择的时间把握,正是这场战役致胜的关键。   因着,骠骑将军那迅速派出的五万骑兵,加上银啻苍拼死冲出阻隔圈的士兵,使得百里南的军队,被三路夹攻,被三路夹攻,最后百倍。   这一役,涨的不仅是士气,更有可能会成为正常战役扭转的契点。   这一切,却是眼前的她,不惜以命换来的。   他近前,轻抚她的乌黑的发丝,这一抚,他心内的柔软,被满满地充盈着,终让他再无法伪装。   相处的时间那么短,容他自私地占有这剩下的时光吧。   不去想着自以为是的成全,只想着,竭尽他这辈子最后的好,都给予她。   “是,在朕的部署中,惟有你,在朕的部署之外。”   闻听此言,她嫣然一笑,受伤的手腕攀到他的胸前,微抬起倾国的姝颜,道:   “臣妾甘愿在皇上的把控之中,是皇上,不要臣妾。”   “夕夕——”   她的手随着他这一语,悄悄地够上,点在他的薄唇间,细语轻喃:   “皇上,让臣妾替您上药吧。”   顿了一顿,又道:   “臣妾想在安置前,先替您上完药,以后,皇上若在作战中,受了轻伤,就由臣妾替您上药,好么?”   他握住她莹白的指尖,她樱唇轻启,语音清灵:   “在所有人眼中,巽国的帝君是永远不会负伤的,宛如天神,战无不克!”   他默允,他知道,若不让她上药,不让她借此看清他的伤势,今晚,她必是不会去安置的。   “你的手,可以吗?”   “可以,您看,都结口子了,只是,还是不上力,您得坐下来,别让臣妾费力去够着您,好么?”   娇柔的声音,配上她如水的眸华,想天下男儿,若遇到这般的女子,也皆只会化做绕指柔。   他从抽格中取出另一种膏药,递予她,随后,解开玄黑的袍子。   袍子未破,所以,无人能瞧到,他的伤口。   而这伤口该是以极深的内力射出的暗器所致,有淡淡的鲜血从伤口处渗出来。   “这是什么东西伤的?”她将膏药打开玉指轻涂于他的背部,有些奇怪这伤口的来处。   “是铁朱砂。阿南惯用的暗器。”   “还好没有淬毒。”她瞧血色纵淡,却不见黑,终是抒了一口气。   “嗯。阿南,算是光明磊落的君王。”   “疼么?”夕颜并不再接话,仅是下指的力度轻柔无比。   “不疼。”   知道他会在这么回答。只是,她喜欢问这一句。   细细地替他涂完伤口,语音柔缓:   “皇上,先别穿中衣,让臣妾替您吹一下,这膏药快点吸收进去,再穿。”   轩辕聿来不及拒绝,她吐气芬兰地向他的背部缓柔地吹去,密密匝匝的酥痒随风她轻吹的微风,在他背上蔓延开去。   不知道是酒的后劲上来,抑或是她彼时的娇媚,他竟觉到,欲望再次抬头。   他竭力控住心神,甚至运内力将小腹灼热压下去,背部却遭雷轰般地一震,源于,那些芬兰气息之后,她的丁香小舌避开他的伤口处,游滑于他裸露的背部。   该死!   她这些招数是那学来的!   他心里不由一紧,却想起,这招数有些似曾相识,何止似曾相识,简直是如出一辙,全是司帐﹑司寝的‘杰作’。   以往,侍寝的高位嫔妃,个个都是如此地取悦于他,而他,却从来不会有今日这般的躁动。   “夕夕——”他语音艰涩地低唤了一声,未待他说出下一句,她的丁香小舌已绕到他的眼前,转着圈,一径往下,他再受不住,一把将她提起来,看到她的小脸羞红着,不敢与他对视。   当然,他不能忽视她腕上,腰际的那些伤痕,这些伤痕,再再地让他怯了步。   “安置!”他疾速说出这两句话,有些逃似地掌风一带,把一旁挂着的中衣就要穿上。   她眸华低徊,看得到他,昂扬的再次坚挺。   司寝说过,如果帝君有这个反映后,她得把她保持下去,直到——那个。   她的脸愈发燥热,怎么保持,被他这一语打断,她的思绪有片刻的空白,好像是,呃——   她伸出小手,手腕的伤口不能牵动,但,却是不再痛了,他给她沐浴的汤药果真是好的。   只是,也间接成全了她此时有些恬不知耻的邀恩。   恩,是的,恬不知耻。   曾经,她对他在旋龙谷于人前,抱着她,又亲又吻,形容过这个词,想不到,至多一年不到,倒要形容在自个的身上,不过,不是人前,只有他看到她的这一面,又何妨呢?   人前,她还是那个端庄,高雅,美丽的皇贵妃,或者是被人视为那个啥的小太监。   一边用更多的理由,说服自己,一边,她欠身避过他的手阻着她进一步动作,伸出的小手,勾缠到他的身上,精瓷瑷质的脸颊水顺势俯于他心房上,耳廓贴着他沉实有力的心跳,指尖在微微隆起的胸肌上轻盈跃动,接着,舔吻上宽广的胸膛,一径往下,到达腰间,粉俏的软舌要跳开他的中裤,他闷哼重喘一声,再次用力地把她提起,这一提起,他瞧见她眸光迷离,脸泛酌红之色。   “你在做什么?”他连说出这五个字,都顿觉费力。 “臣妾,想——”她咬了唇,复换了种身份,“皇上,不要臣妾么?”   “朕要你早点安置。”他不去看她,真是这不看,更多地泄露了他的心思。   “皇上——”她的小手依旧攀附着他,“皇上说要教臣妾学会爱,臣妾会了。现在,臣妾若嫌司寝教得不好,皇上可以亲自教臣妾燕好么?”   他有种觉到窒息的感觉,她知道她在说什么吗?   后宫佳丽无数,能说出这句话,偏又说道楚楚生姿,带着纯真味道的,惟有她,纳兰夕颜罢。   “不可以。”他断然拒绝,别过脸,大手覆上她不安分的小手,想让她稍稍安分一点,却不料,她再次开口说的话,让他更加的哭笑不得。   “皇上,您可以要那么多的后妃,惟独对臣妾就这样,难道,只有臣妾是您的解毒药时,您才会勉为其难地要臣妾吗?”她的眸底有雾气嚼上。   “和这无关,是朕不行。”他说出这句话,若是有第三人听到,他不管是谁,一定会把那个人杀了。   让一个男子承认自己不行,尤其还是他,在以前,简直是不可想象了。   只是,今晚,他绝对不会要她。   她娇小的身上,满是伤痕,这样的她,他若再要,真和禽兽差不多。   她如瀑的青丝倾泻,迤逦于他胸怀腰间,她的手轻巧地从他手心脱出,纤手触着他的擎挺,第一次触及他的彼处,灼热的温度烫的她几乎怯懦,可,她不要怯懦。   她希望,在今晚,能真正成为他的女子。   不带任何其他的,真正让他拥有。   因为,这场战役继续打下去,他必定是身心疲惫着,她是不会再以房中之事,去让他分心的。   就今晚,容她恬不知耻一次吧。   “夕夕!”   他的手握住她的,将她带离那处欲望的灼热,这一握,却生生窝疼了她的伤口处,她咬着牙,没哼一声,只倔强地看着他:   “皇上,您,要骗臣妾几次呢?您不想弄疼臣妾,可您现在,反是把臣妾弄疼了!”   他凝着这样的她,胸中再次轻轻谓叹,喟叹问,她执拗地,又将樱唇覆于她的唇上。   他所有拒绝的力气,终只化为松开她的小手,轻柔地拥住她,共卧于那锦褥软榻上,掌风轻挥,满室的纱幔悉数落下。   所有的纱幔纷纷扬扬间,围绕出属于他和她的一小隅天地,这隅天地中,带着暧昧,有着暧昧的春色。   唇齿交缠间,她喃喃低语:   “聿……爱……你……”   她说得哪怕断断续续,他却听得清楚,也听清,她因着羞涩,可以隐去那个‘我’字。   旋龙洞,属于她的第一次,他纵没有印象,可他知道,天香花塚的蛊心之媚,必是让他不会有丝毫的怜香惜玉,而那,毕竟是她第一次的珍贵,却惟剩疼痛的记忆。  一念起时,现在,他甚至有些不知道何时开始,哪怕,对于临行之事,他并不陌生。   但,他突然不知道,该怎样,让她放松,他怕,再次弄痛她。   一如,他的手就要覆上她的纤腰,却生怕触痛到她,犹豫地把手收回。而,她的手,却牵住他的,带着他,生涩地触向她的腰际,接着,她稍稍分开玉腿,分开的刹那,她颦了眉,这一颦眉,他寡地离开她的檀口,他凝着她,深深地凝进她的眸底,随后,似要抽身离去,她却只把身子愈紧地绕住他,不容他退去分毫。   这一缠绕,哪怕隔着中裤,他的坚挺,依旧伸入她的花荫处。   这个样子,没来由地让她觉得有点象八爪鱼,她的脸更加红,红到无以附加时,她闭上眼睛,只将脸侧过去,埋进锦枕中。   烛影透过纱幔曳进些许的红意,这些红意,将帐内的温度更融得让人没有办法淡然。   真热啊,只不知这份热,是来自那些烛光,还是,身体深处,也生出的燥热难耐。   于是,最后一丝理智,终被身体涌现的情欲所摧毁,胸口热流翻江倒海似地想要寻找奔腾的出口,他勾住她的下颔,将她的脸从锦枕中勾出,接着,复吻住她的檀口,带出她如小兽般低低的嘤咛,深深吻入她的唇中,交缠于她的丁香软舌,知道她因没有空气,低低地轻吟着,他才放开她的甜美,然后,一路浅吻下去,吮上她胸前的嫣红,带出她颤栗的回应。   她纤纤玉指,插进他本绾好的发髻,只一拨,绾发的九龙簪被她松去,他的发丝与她的缠绕间,她在他渐变深变重的吻,以及温柔的抚摩下,惟有化为一泓春水。   “聿……”低唤出这个字,她觉到,思绪再不受控制,体内突然闪现一抹燥热,想要有东西去填满,去充实。   当他冰凉的手掌来到她莹润玉腿的内侧时,她滚烫的身子像是得到了滋润,不由自主地朝他的身躯上靠去。   没有亵裤的阻挡,他摊入地萋萋芳草,幽径里有暖流渗出,这样,应该可以了吧?   他还有有些许的犹豫,真的,怕再弄痛她。   而她,仅是将她的身子,再再地逼近他,惟独,脸,再次埋进锦枕里,不敢瞧他。   他的手抚上她的鼻尖,觉到,她鼻尖有些许的汗渍,她似觉察到这个,想要避开,避开间,却只将自己的唇送入他的,他再次嚼住她的芬芳,唇畔流连间,低徊的声音在她的耳边想起:   “如果痛,告诉我。”   第一次,他不在她跟前,称‘朕’,她点了点头,而他的吻,却丝毫不能让她放松,反是让她的身子绷紧。   他凝着她的紧张,干脆松开她的唇,在她终于张开眼睛时,他的吻落在她的眼帘上,觉到她一震时,他俯过脸,吻住她的耳坠。  果然——   这处地方,再次带起她敏感的战栗,在这战栗中,他略高的托起她的身子,将她白暂修长的腿分到最大。   “夕夕,放松……”在她耳边低吟出这句话,他极缓极慢地让自己纳入她的紧窒。   疼痛,还是疼痛!   纵不是第一次,总曾诞下海儿,竟还是让她觉到犹如第一次,一样的疼痛。   他也没有想到,她仍会这般的紧窒,他倒吸一口气,知道,她的痛楚,甫要抽离,她却只用柔弱无力的手,扶住他的肩,身子,更紧地蕴贴于他。   哪怕,疼痛来势凶猛地蔓延在她全身,但,随之袭来的,是不搀杂着说不清的瘙痒与麻意。   然,他却再不动。   她将脸一头扎进锦枕中,这一扎,让他的吻从她的耳坠上松落,他瞧见她白暂的颈部湮出些许的粉红,她春葱般的手指也不再勾住他的,只无措地扶住自己的胸前,带着更为娇羞的意思,而,她的身子,却不安分地稍稍扭了一下,一扭间,他这才开始缓缓动作,一寸一寸,往内研磨,研磨中传来一阵阵酥麻,一点一点释放者她灵魂最深处的炙热与渴望。   不知道怎的一刮一擦,恰带到她体内最敏感一点,他瞧见她,较小的身子一缩,轻咬住枕头一角,双眼愈发地闭紧,颤抖不已。   他缓下节奏,只一意攻占幽径内的那一出敏感,照着之前的法子轻刮浅擦,终让她受不住似地嘤嘤起来,她的手没有力气抓紧锦褥,更见难熬地咬住锦枕。   她身体最敏感的部位统统落入他的掌控,排上倒海般袭向她的一种快感让她脑中一片空白,她觉得快要脱力,脱力的刹那,有一种轻盈欲飞的酥麻从他和她的结合处寸寸扩散开来。   而就在这时他停下所有的动作,令她身心骤的一空,几乎想开口求他,他却本置于她身侧的手上移,捧起她的脸,又缓缓压下身来,注视着她的眼睛,沙声道:   “夕夕……看着我……”   她不想松开咬住的锦枕,可他的声音犹如魔音一样,让她不自禁地凝向他,他的眸子黝黑,好似最纯正的玄色水晶,曝光流转间,是一缕幽蓝的湮出。   而他精壮欣长的身躯,蜜色的肌肤上冒出一滴滴剔透的汗,滴落在她那洁白无暇的肌肤上。   一如,此刻,他即将赐予她的雨露,后宫女子人人都向往的帝泽雨露,如今,她亦承着,亦不能免俗地,希望他的赐予。   他凝定她,这样的她,只是属于他一个人的夕夕。   他,说到底,也是一个自私的人。   “聿……是你一个人的……”接近低喃地说出这句话,虽然仍免去主语,她知道,他是明白的。   他确定,她能承住他的下一轮攻势,将她的腿环在他欣长结实的腰间,往更深处撞击而去,如火似炎的律动,像脱缰的野马般的在她体内驰骋,而她开始回应着他的律动。一次又一次的缠绵,蚀骨销魂中,娇媚的浅吟在纱帐内旖旎婉响。  欢爱间,她突然想流泪,不知为什么样,原本是一件令人快乐的事,她却觉到一阵没来由的哀伤。   看着他俊美无俦的脸,不知为什么,她突然好怕,下一刻,就会失去,一如,他总说,等她醒来后,第一眼就能看到他,然,每次,他说出这句话,第一眼醒来时,她看到的,却总不是他。   真想流泪,可,她知道,她不能流。   今晚,红绡暖帐,她不能流泪啊。   不然,真的不吉利。   她在唇边漾起清浅的笑靥,在她的笑靥下,终于,随着一声低吼,他在她的体内释放出所有,她的身子,亦在最深的抽搐中抵达刹那,绽开所有嫣然的极乐……   乌黑的青丝,与他的交缠着,凌乱与枕畔,莹白的玉肌上,除了那些许的伤痕,满是他烙下的痕迹,下体,有隐隐的疼痛传来,然,却是可以忍耐的,只是,当他抽身离开时的空虚,反让她无所适从。   她蜷缩进他的怀里,不止是汲取温暖,似还有着其他的意味,他因着她的蜷缩,终究再次难以抑制欲望的抬头。   是啊,大半年,他几乎出在节欲的状态,可,今晚,他能再要她吗?   她的娇小的身子,是否能承住他再要一次呢?   她觉得到他的昂扬,依旧不如死活得贴紧地,他的手抚上她的身子,她低吟了一声,终是让他无法再控制得住,任她化为春水,继续婉转承之。   直至天际晨曦的薄光映于秋香色窗纸上,体内炙热的占有几乎将她整个人融化在他怀中,彼此的坚硬与柔软,身体每一丝颤动都之地心底,两具身体仿佛融为一体般再没有任何隔阂。   这一晚,他记不清要了她多少次,过往的二十多年,他一夜御女从来不会超过一次,然,却因着她,全然变成了好女色的帝君。   她稍侧了身子,觉得,着身子仿佛都快不是她的一般,只一动,他残留在她身体里的液体便黏热的涌出,她觉得愈渐的羞涩起来,她,究竟怎么了,竟会这样地不知飨足地,缠着他,要了一次又一次。   他觉到她的异样,像之前一样,从枕下,取出李公公特意备下的丝绢轻柔地替她拭去这些许的粘腻,只这一拭,她又战栗了一下,忙回了身避开他去。   而他的语音却低低地在她的耳边响起:   “夕夕,对不起,我——”   “不是,是臣妾的错。”她胡乱地说出一句话,昨晚一幕幕浮现在她的眼前,只让她羞涩难耐起来。   他收了手,将丝绢放于一旁,一晚下来,旁边,竟是累了好几块的丝绢,估计小李子若进来伺候,又少不得大惊小怪。   但,她的身份,以小卓子存在于杭京,实是最稳妥的。   这么想时,房外已传来小李子定时地请起声:   “皇上,卯时一刻了,您是否要起了?”   他没有应声,听得她的声音悠悠传来:   “皇上,时辰不早了,臣妾累您一晚未曾好好歇息。”   她的声音很轻,轻到犹如蚊吟之声。   “是朕不节制了,你,还疼么?”   她摇了摇脸,又把螓首埋进锦枕里,李公公在外面,忍不住,又问了一遍,这一遍,他终是道:   “先候着!”   “诺。”李公公适时噤了声,再不发一言。   “你好好歇着,朕和将军商议完了事,就回来。你,哪都先别去。”他意有所指地道。   她自是知道,小卓子的身份伴着他,才是好的。   但,如今,她易容的面具有了些许的问题,所以,没有面具的她还能去哪呢?   “嗯,小卓子在这等着皇上。”她恢复了小卓子的声音。   “再睡会,等你醒来,朕也就回来了。”   他起身,将棉被覆盖好她的身子,遗精披衣坐起,唤李公公进房伺候。   房外,李公公这才应声推开门,身后是若干宫人,隔着两重纱幔伺候轩辕聿洗漱。   一切甫定,李公公瞧了一眼纱幔内,低声请示道:   “皇上,小卓子——”   “你只伺候朕就行了。”轩辕聿冷声打断李公公的探问。   “诺。”   夕颜背身睡于塌上,这一睡,倒是沉沉地睡至日上三竿,晌午时才醒来。   这次醒来,第一个映入她眼帘的,真真是轩辕聿,他瞧着她,也不知瞧了多久,只这一瞧,她满脸却是染上了红晕。   “你——回来了。”   “怎么不称您了?”他俯下身,瞧见她红得愈发厉害,方不再逗她,“醒了。”   “嗯。”   “先沐浴,随后——”接下来的话,他还没说完,就听得她的腹中发出,饥肠辘辘的声音。   这一声,本是稀松平常的事,但,却让她立刻将脸猛进被中,是啊,昨日几乎未进多少吃食,加上一夜的‘鏖战’,几乎将她所有的体力耗尽,这空空如也的腹怎会不向她抗议呢?   只是,在他面前,发出这种声音,真的太丢脸了。   他的手轻柔地将她的被子掀开,她的手腕使不上力,自然,轻而易举地,就让他得逞了。   “都怪朕,没把你先喂饱。”   这句话,说出口,他觉得不妥,听进她耳中,更让她干脆转身,趴在锦枕里,再不肯瞧向他。   她光洁的背部裸露在空气里,冶出蛊魅的光泽,他忙将目光移来,用边上的棉被裹住她,不管她抓着锦枕不放,只把她抱起来,连带她抓着不放的锦枕,道:  “先沐浴,朕吩咐她们替你准备膳点。”   她被他抱着,自知躲不过去,干脆,一头扎进他的胸怀里,手松开锦枕,小手攀顺势勾于他的肩部,再不做声。   隔间里,他替她清洗干净身子,她乖乖地浸在浴桶里,除了脸涨红外,却没有拒绝他的这份清洗。   隔间外,李公公见缝插针的带着几名心腹宫人进来,将床榻整理铺好,当然,他没有错过零乱的床榻上,那几块丝绢,瞧着数量,和丝绢上的痕迹,李公公从心底发出一声叹息。他所敬爱的黄哈桑,看来不仅喜好了男色,还比当初宠幸后妃时,更不管自个的龙体。   他趁其他宫人不注意,只将那些丝绢收了起来,再不作声,隔间内,传来水流的哗哗声,以及偶尔传出的皇上的低语。   看来,这位小卓子不仅蒙了一夜的圣恩,连沐浴,都让皇上亲力亲为了。   不过,既然这小卓子有太后亲赐的金牌,会不会本身就是太后为了防止御驾亲征时,皇上迷于莺燕,误了战机,特意安排给皇上的呢?   这个念头将自己都骇住,不敢再往下想,只催着膳房快将膳点端呈上来,并按着皇上的吩咐,在放置好膳点后,他带着诸宫人再次退出房内。   隔间里传来些许动静后,夕颜穿戴整齐,仍带着那张精致的面具,由轩辕聿抱了出来。   她没有想到,轩辕聿也会易容术,当然,轩辕聿没有告诉她,这张面具,其实是张仲制出的,他所会的,不过是将面具易容到脸上罢了。   他径直把她抱到榻前,几案上,早摆了好多的膳食,她很想大快朵颐,但碍着他在旁边,却是有些不好意思。   为了掩去这些许的不好意思,她随手夹了最近的盘中那看起来很鲜艳的菜式,替他不到他的碟内:   “皇上,您先尝尝这个。”   今天,她的心情很明媚,所以,喜欢一切鲜艳的菜肴。   “怎么,让朕为你试菜?”   “皇上,不愿意么?”她眉眼含笑地睨向他。   他摇了摇头,执起象牙筷箸夹了一块她布至他碟内的,雕制成红蕊桃花样子的菜式品着。   这菜式都经过专人试菜,方会呈上来,是以,菜的本身自然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皇上,味道如何?”她笑意盈盈地问他。   其实,他根本品不出任何味道,包括,每日里,她为他做的那碗西米酪一样,也只听她说,对了蜂蜜,才知道是甜的,至于有多甜,他则是无从知晓的。   “很是滑爽清淡。”   仅能凭着口中的触感说出这一句话,没有味觉,真的是一件很无奈的事。   然,他不再她察觉。   她替他在盛一碗汤,端至他的跟前,道:  “这个,也尝尝。”   他含笑,把汤碗端起,舀起一勺才要喝下,她似想起些什么,从他手上,把那勺子接过,轻轻地吹了几口气,方道:   “不烫了。”   她笑得愈深,眉眼都笑了弯弯的月牙状,他喜欢看她这样笑着,在这样的笑里,喝下任何东西,其实,都是甘甜怡口的。   她见他慢慢喝着汤,执了筷箸去夹盘中的那朵红蕊桃花,既然,他说滑爽清淡,她当然随着他,也用这个。   甫入唇,她的心,蓦地攫住,颦了下眉,好不容易费力咽下,她不禁轻唤他:   “皇上——”   他微微笑着望向她,却并没有看到她已舒展开眉心间,之前的痕迹。   “夕夕,怎么了?”   “这,红蕊桃花,你喜欢?”   “嗯,很清淡。”他依旧笑着。   “你喜欢就好。”她说出这句话,终忍不住道,“皇上,您,喜辣么?”   这一问,轩辕聿蓦地意识到,这雕成红蕊桃花样的菜,实际可能是一枚辣椒,即使辣椒,怎称得上滑爽,又怎称得上清淡呢?   他的脸色却是没有变的。   “夕夕,不喜辣么?朕倒吃惯这种味道,故觉得清淡。”   “皇上喜欢,臣妾自然也会喜欢。”   这,并不是辣椒,不过,是红色的萝卜雕成,只这萝卜又用糖醋熬得味道很重,甫入唇,终是不会很清淡有关。   她故意说是辣的,不过是试探罢了。   这一试探的结果,让她愈加地忐忑不安。   是他的味觉消失?   还是,他故意逗她呢?   如若是前者,她的心在攫住后,只剩抽紧般的窒息。   因为,曾经,她的味觉,也有过渐渐消失的情形——   而他的话语恰在此时打断她的思绪:   “夕夕,朕今日让骠骑将军下了战书于阿南,预计,三日内,就将再战一次,这三日,朕可能没有时间陪你,你若觉得闷,想去哪,就和李公公说,城内目前还算是安全的,不出城,那里,你都可以去。”   “臣妾晓得。”   “还自称臣妾?和你说了多少次,在朕的跟前,不要用那些虚词来称。”   “皇上不也老朕啊朕的自称吗?那人家不是为了配你才这么称的?”   “好你个促狭的小东西,又来编排朕——我的不是?”   他一句话换了两句称谓,引得她咯咯笑着俯身避开他要揪住她鼻子的手,这一避,她牵动腰上伤痕,不由轻唤了一下,他顺势把她的身子揽进怀里,她急急的一扭,却听得他在耳边轻声道:   “咦,昨晚,不是喜欢我这样抱着你么?”   “这,这,现在好似白日宣YIN!”  逼急地说出这句话,只换来他愈爽朗的笑声,她回眸对上他的眼睛,他笑得那样好看,连唇边的笑涡都笑得如此的漾开。   是第一次这么开怀地笑么?   “聿,你多笑笑就好了。”   他敛了笑意,只将下颔抵在她的发髻处:   “有你陪着我,我才能放心地这么笑……”   “那,就让我一直陪着你,不论什么时候,别再放下我,好不好?”   她的手覆在他轻柔圈住她身子的手上,却觉到,他的手背颤了一颤。   为什么,会颤呢?   “好了,快点用完这膳,我还得去军营看一下,粮草的事,安排得妥当些,才不至引阿南的生疑。”   他提了这一句话,却让她的脑海中浮过一丝清名:   “聿,这次常锡的粮草是否真为夜帝所劫走?”   “应该是。”   “那么,粮草内,是否真含了其他的乾坤,所以皇上才要在三日内,再战一次?”   若她猜得没错,这粮草内含的该是让夜军临战失常的东西,以轩辕聿的熟悉,不难办到。只是,百里南,似乎也是颇通药理的。   “是,并且,得院正的相助,阿南不会察觉到粮草中的乾坤。”他成竹在胸地道。   “是么?”为什么,她的心里总是放不下呢?   可,一时间,她说不清楚,究竟哪里不对,似乎有些头绪,却在他轻吻她颈后的肌肤时,只让低吟的娇喘代替了所有。   她不自禁地靠向他,索取更多,于是,他又要了她。   没有任何节制,不管场合,她坐在他的身上,他滑入她的身体时,除了充盈,仿佛,还有着一种满足。   当他带着她再次品到极乐的味道时,她从他的眸底,读到了满足,带了悲凉味道。待她要仔细去分辨清楚时,不过须臾的消逝不见了。   在她虚软地攀在他肩头时,他也释出所有,只这一次,她突然想要紧紧地抱着他,不让他离去,可最终,在那膳点未凉,她的身体,犹带着他的味道时,他就已往军营而去。    只剩下,她独自一人留在正房内,而那些暧昧的男女气息,随着他临走前,拢下的安息香,很快,就尽数地被掩了去。   安如来到正房时,已是午后,她瞧到小卓子有些怪异地坐在正房的几案前,衣襟领子,却是拉得老高。   “小卓子,你很冷啊?”她看着她的怪异,忍不住地问道。   “嗯,昨晚,着了凉,嗓子有些疼。”夕颜含糊地道。   其实,是为了遮去她颈部遍布的痕迹。那些痕迹,是他烙在她身上的,丝毫不管是否会被人看到的烙上。   “要找个大夫替你瞧瞧么?”   安如越发觉得小桌子今天脸色虽看上去没啥不对,但,这动作举止,咋这么扭捏呢?  “小姐,听说,远汐候昨日受伤了?”   “嗯,是啊,只是,老爹不让我去看。”   安如有些气气地嘟起嘴来,若不是李公公说,上房有事要找安如,估计她老爹还得把她一直关着。   当然,她不知道,李公公的传唤,实是夕颜的意思。   李公公知道的,仅是皇上吩咐过,小卓子说啥,他都得听着,可怜的堂堂大内总管做到这地步,真是可悲啊。   夕颜淡淡一笑,指着几案上的药盏,道:   “这是太医开的汤药,让给远汐候送去,这里,恰没个打下手的,所以想劳烦小姐屈尊送去。”   晌午时,她曾问过一名替她端来汤药的医女,有关远汐候的伤势,医女说是箭伤处有些许感染,太医开了几副方子,由她们煎熬了,当然,碍着远汐候素日的‘声名’,她们并不会直接送汤药过去,只会遣小太监送去。这一层,医女没明说,夕颜却是听得出话里的味道。   于是,她让负责送药的小太监,远汐候的汤药暂且不用送上,会另安排人去端送。   而皇上的身边,不会缺打下手的人,这么说,仅是安如去送罢了。   果然,安如欣喜地道:   “好啊!什么屈辱不屈辱,我正好是有空的闲人,只我老爹那——”   “放心,这是皇上的意思,知府那若问起,皇上的口谕,他总不能驳吧。”   其实,轩辕聿还不知道这事,稍晚点,她自会告诉他,她也清楚,他定是不会反对的。   “对,就是要这个口谕呢。”安如口直心快地道,意识到有些说漏嘴,吐了吐丁香小舌,起身,端起药盏,掩饰地道,“我这就送过去,回来陪你再说话。”   “去吧。”夕颜依旧是笑着,倘若,这名女子,能进入银啻苍的心,该有多好呢?   她能做的,仅是到这里,也仅能是这些。   再多的,她不能做了,毕竟,她不能去限了银啻苍的本意,也不能再有任何不该有的牵缠。   究竟是缘,还是空,只看着他和安如之间,是够应了一个份字。   若真合了这一个‘份’字,他的伤,才会真的好彻底。   这,亦是她想要的。   她瞧着安如走出房外,稍稍站起身子,除了手腕,腰部,如今,竟连走几步路,都让她觉得有些辛苦。   昨晚直到刚才,她终究是太过贪欲了。   慢慢回身走回塌上,她的手抚过昨晚他睡过的地方,满满地,将脸蕴贴上去,心里,满满地,都是甜蜜。   只在这甜蜜中,又萌生出一种忧虑。   他的味觉,为什么会消失?   他的千机毒,不是用她身上的天香蛊解去了吗?为什么,还会有毒发的症状呢,而她本该中的毒,倒是一日好似一日了,几乎不再发作了。   这其中,有什么关联?   她颦了下眉,有些许困意袭来,只枕着那他睡过的地方,慢慢闭上眸子。   那时候,她还没有想到,就是这批粮草,给巽军带来了难以想象的一场劫难,而百里南的不折手段,其实无愧是一个帝君的所为。   只是,终由于这不折手段,让这个春日,仅弥漫出隆冬的严寒…… 结局卷 夔龙锁绮凤 醉卧君怀笑 终章3: 两情缱绻回龙驭      安如端着汤药来到远汐候院落,很快被允入内。   轻移莲步进得正房,她看到,银啻苍冰灰的眸子在瞧到她的身影时,仿睨了一眼,及至看到是她时,这一睨,似乎仅是睨着室外那隅春光明媚。   真的,很春光明媚啊,三月桃花,参差地在枝头绽满了嫣红,煞是好看。   只是,这一室的清寂,却是连透进来的春光,都无法挥拂怠去。   一如,曾经斟国的宫内,那漫天的玫色,仅是为了让他灰暗的心里,能有片刻明媚的感觉,然,他知道,那从来就是自欺欺人的所为。   幼时的经历,让他以为,人生就这样了,再怎样,都无法让他灰暗的心灵得到救赎。   直到,她的出现,才让他的有了春光明媚的感觉,大漠的那些,若能再长一点,该有多好啊。   然,一年不到的时间,终是发生了太多的事。   而他和她的相处,于这一年里,屈指可数。   他收回目光,落到安如的身上,安如瞧他又望向自己,语音带着几分喜悦,又带着几分故做沉稳地道:   “候爷,您的汤药。”   说出这句话时,她有些讪讪地低下脸去,因为,银啻苍上身是一丝不挂的,厚厚的白绷带斜缠于他健硕的胸膛,只让她脸红心跳不适应。   这样的脸红心跳里,她没有办法亲奉药与他,她生怕手里一个不稳,反让他笑话。   于是,她将手中的托盘放置在一旁的几案上,素手指了指那碗药,示意银啻苍。   “嗯。”银啻苍伸手端过,气氛有些许的尴尬。   她不喜欢这种尴尬,用轻快的语音接着道:   “小卓子让我把这汤药端给候爷,说候爷喝了很快就会好的。”   这话明明是她自个想说,偏是碍着女儿的矜持,硬是栽倒了小卓子的头上,只这一栽,饶是让银啻苍甫沾汤药的唇稍离了些许,不经意地问道:   “是卓——公公让你送来的?”真么称她,却是一点不自在。   “是啊,小卓子衣襟领子都拉得老高,说昨晚着了凉,嗓子疼,就让我哥候爷送药来了。”   他眉心稍蹙,着凉?拉高衣襟领?   恐怕,并非是身子不适吧。   她知道了她的伤势,却只遣了安如来看他,她的用心,他是明白的。   只是这份用心,他是不要接受的。   他,银啻苍,这辈子唯一拜过堂的女子,仅有一人。   这点,不会变。   痴心,真是种罪,伤己,伤人。   以往,他用放浪不屑这种痴心,到头,反而陷得那么深。   世事无常,如情,亦无常。  一扬脖喝下那碗汤药,药入唇,很涩苦。   端起的碗盏阻去隠透进来的春光明媚,眼前的黑暗,是他要的。   喝下一碗药的时间终是太短,才放下碗,映入眼帘的,是安如递上一小碟蜜饯:   “苦吧,用点这个就不苦了。”   他是从来不吃这种零碎小食的,这次也不会例外,他只将碗盏放入一侧的托盘内,语音里带着巨人千里之外的疏远:   “不必了。”   “候爷真的不用点吗?”   “本候素来不喜欢甜的。”   “这不是甜的,有点点酸哦。”    酸——   这种味道是否比苦更适合他现在的心境呢?   他瞧了一眼碟里青色的果子,这一瞧,安如趁机再将碟呈上去些许,眉眼笑成月牙弯弯的形状:   “试一试嘛,不试怎么知道,这青果去掉汤药的苦涩是最好的呢。”   这一语的意思,说者,其实未必有心,然,听者,却终是入了耳。   但,只怕再试都是去不掉的。   因为有些苦,不仅蔓于唇中,亦是从心底里延出的。   可,看着那双笑成月牙形的眼睛,却是无法拒绝,信手拈了一枚青梅放入唇中,入唇果真是酸得紧,这酸味将口中的涩苦掩去些许,果肉入喉,齿间,却留了丝丝甜意萦绕。   “好吃吧。先是酸酸的味道将口里的涩味带去,收口时,却是能品到甜的呢。”安如的眉眼笑得愈发甜美,“这,就给候爷了!”   安如把碟往银啻苍的手里一塞,这一塞,她的指尖微触到他的,慌乱地缩回时,她的脸上,洇出胭脂更红的色泽。   银啻苍看得到安如的这些异样,可,他只故做未见状,复要躺回榻上,突然,喉头一甜,一口般红的血就这样从口中陪了出来。   溅于安如桔色的裙衫上,虽渗进那绣花中,细瞧,却仍是变得清的。   “候爷!”   她惊唤一声,银啻苍只把手里的碟递还给她,道:   “本候无碍,记着,别让任何人知道。”   她伸手接了碟,银啻苍一手擦干唇边残留的血,面色灰白地道:   “出去。”   幸好,他背上的箭伤昨晚包扎时,将地上铺的毡毯溅上过些许的血迹,今日,还未来得及换上新的毡毯。   是以,等到这口喷出的血干涸后,该是无人会注意的。   虽然,安如的裙襟沾了些许的血迹,但,他这边并没有可供她替换的衣裳,也幸好,溅的地方恰是一些精致的绣花,不甚醒目,于是,复加了一句:   “你裙上有血迹,速去换了。”   “可,你的伤势——”   “别再来了。”他冷声说出这句话,闭阖起双目,强自将体内岔乱涌动的气息调理均匀。 他违背了那浮萍上的字,字里的意思很简单,让他任何时候,不许助巽﹑夜两国之中的任何一国。   本来,袖手旁观是很容易做到的事,却因着不想让她失望,终究让他没有照着那字里的意思去做。   违背了那主上的意思,便是此刻的小惩大戒。   他中了箭伤,是忌大补的,只这汤药里,该是含了大补之物,而,他想着这是她命人端过来给他的,却是忽略了饮下前,去辨一辨这汤药里,是否掺了其他的禁忌之物。   这些禁忌讳这也间接告诉他,若他再有差池之外,恐怕,就不止是吐一口血这般简单了。   累及的,该是夕颜。   譬如今日之事,倘被别有用心之人传扬出去,那二十万的斟兵心里,必会起了计较。那时,矛头无疑会直指夕颜。   哪怕,轩辕聿要保住这个‘小卓子’,必定也会间接失了军心。   主上纳兰敬德,这样一个连亲情都能利用的男子,不啻和恶魔已然没有任何的分别。   而他现在要做的,无疑就是和恶魔在进行着危险地交换游戏,稍有不慎,赔上的,不仅是他的名,还有她的。   他并不怕死,若不是因为她,早在破国那日,他就已经决定赴死了。   “苍,倘若你死了,我也不会活。”   只由于她的这句话,哪怕是句谎言,已然让他毅然决定了活着。   纵然是卑微的活。   现在,他更加不能死,既然她选择来到杭京,他能活着一天,好歹就能护全她一天,不是吗?   他裸露的肌肤上,生生沁出些许的汗意,室外的春色,再明媚,只是与他无关了。   安如步子沉重地出得院落,哪怕,他嘱咐她不许告诉任何人,但,她即便能对谁都不说,憋闷在心里,真的好难受。   脚下不由自主地回到小卓子的正房,门口的宫人见是她,倒也没有拦着,她进得房内,小卓子正趴在躺椅上,一手够出窗外,去拈那枝斜探进殿的桃花,见她来了,忙收了手,耳根子却是有些发红。   这小卓子确实很有女子之态,是不是也正因此,她也和‘他’犹是投缘呢?   “小姐,这么快就回来了?”   “嗯。”她端着托盘,将那托盘的蜜饯拿出,放到躺椅旁的几案上,道,“这个,给你用吧。”   夕颜望着托盘内空落的汤药碗,只愿着他的伤势能尽早好起来。   眸光稍回时,落在那碟蜜饯上,却发现不对,碟旁的白瓷上,隐约有些许的红色。她眉心微颦,凝向安如,这一凝,恰看到,安如桔色的衣襟上繁复的绣花,亦染上不该有的红色。   这种红,她不会陌生。   属于鲜血干涸前的银红。  “候爷还好吗?”她问出这句话,目光紧锁于安如脸上的变化。   “他——”   安如被这一问,终是小女子的心性,再控不住,一颗泪珠子突兀地就坠落了下来,才要启唇,却见小卓子摇了一下手,她顿了一顿,只听小卓子道:   “候爷想是伤势还未恢复,太医开的方子又克不住吧。小姐不必担心,这般地哭,被人看到,却是不好。”   瞧安如的神色,她就知道,这些许干涸的血必来自银啻苍。   既然知道,她不要安如再说一遍,这样,不仅安如会更难受。并且,安如倘在这里大声哭出来,这样的情绪不仅会感染人,也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这院里,人太多,心,太杂。   若是悲伤的箭伤,断不会出现在碟旁和安如的衣襟上,除非拔剑时方会有这般的冲力,所以,只有一个可能,是他吐了血。   他受的伤到底有多重呢?   她的心,再无法做到平静。   如若,这一箭下去,要了他的命,她难道,还能这么镇静地坐在这么?   如若这样,那她将不是愧疚二字所能涵盖的心情。   “小姐,这蜜饯,奴才留下用了,你回绣楼吧,出来这么会,估计知府老爷有得惦记了。反正自今日后,他该不会再限制小姐出绣楼了。”   安如执起帕子擦了一下眼泪,那双本来很好看的眼睛,只一会,倒哭得有些红肿。   “嗯,我晓得,可,我就是担心他的伤势。”   “放心,这里,其他没有,有的是好太医,实在不行,奴才也会求皇上,让院正给候爷瞧一瞧的。”   夕颜说完这句话,将腰带上一玲珑的玉蝶递予安如:   “这,你拿回去,若知府问起,就说是皇上赏的。谢你做了女红。”   这本身今日换上太监服时无意中发现搁在一旁的,想是轩辕聿送她的。   毕竟,她是个女儿身,怎会不喜欢这些东西呢?   这玉牒看着却是晶莹好看的。送给安如,也算是相得益彰,又能做个交代。   “这——”   “快拿着吧。”   安如明白‘小卓子’的意思,出来这许久,是说上房有事找,这样有了上次回去,自然是抵过她老爹的眼了。   她接过这小玉蝶,谢了恩,眉心,却是舒展不得。   毕竟,银啻苍的伤势,她无法放下心啊,但,再放不下又能怎样?   “小卓子,候爷的伤势真的不轻啊,你千万求皇上,早些让院正给候爷瞧瞧。”   夕颜颔首,她放一步三犹豫地出了室去。   夕颜的心下,亦是无法舒展开。   院正是神医,只是,箭伤之事,若真上到了要处,恐怕并非外力能做多少的。  毕竟太医的医术亦是百里挑一的。   是轩辕聿怕她担心,瞒了她,还是,银啻苍可以隐瞒,不愿让她知道呢?   她想去看他,然,她能去看他吗?   “在想什么?”耳边有暖暖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百年,她蓦地回神,却不须回身,就知道好似谁。   “想皇上,皇上信么?”她只把脸顺势伏在躺椅的椅背上,手指轻轻地叩进雕花的格兰里,有一搭没一搭的叩着。   单调的叩击声里,他贴着她,就在椅栏上坐下,修手将她纤细的指尖从格栏里取出来,柔声道:   “若想着朕,为何把朕喜欢的纤纤擢素指去叩那死物呢?”   “呀,原来皇上,喜欢臣妾的手指?”她勉强一笑,缓缓回身,其实,她知道掩不去眉心的忧虑。   “本来,不止喜欢爱妃的手指,但,爱妃眉心的那些许的忧意,让朕却是无法喜欢起来。”   他第一次唤她爱妃,她听得出,话语里,有其他的味道。   他墨黑的瞳眸凝进她的眼底,她并不掩饰,只将脸埋进他的胸怀:  “皇上吃醋了?”   他的手轻轻抚着她滑腻的脸颊:   “以前,或许朕还吃醋,但,现在,朕只是怕,你又借着朕的意思,送药之余,再把朕赐给你的东西赏了别人。”   原来,他都知道了。   这些又怎瞒得过他呢?   “去看看他罢。”   他低声说出这句话,觉得到她脸上微微的动容,接着,是轻轻地摇头:   “不去。”   “朕如今不会再计较,鱼汤比鱼肉更好了。去做一碗西米酪,给他送去。他的外伤应该没有大碍,只是,人若有了内伤,百药,都是医不好的。”   “皇上!”她的身子随着这句话,猛地一震,一震间,她迅速欠出他的怀抱,抬起螓首,凝向他。   “朕不是把你推给他,除非,是你愿意跟他,否则,朕不会再代你做任何的决定。”   许出这句话,是她一直要的。   她要的,其实就是这样。   “朕是男人,所能容忍的,也只是你去送一碗西米酪。至于这西米酪能不能医好内伤,就看个人的造化了。”   “皇上信臣妾?”她知道他是信她的,不然,怎会容她这一去呢?   这一去,更多的,是为了让她心里不必因着记挂,忐忑不安吧。   “你明知道的事,为何还要问朕。”   “那臣妾不确定的事,是否问了皇上,皇上就愿意说呢?”突然想起午膳时的那一幕,脱口说出这句话,她看到,他的眸华一紧,这一紧,她只转了话题,“臣妾送完就回来。”   “手,好些了吗?”他执起她的手腕,细细瞧着。  “好多了,不过一碗西米酪,臣妾先予皇上做了,再给远汐候做。”她嫣然笑道,“皇上现在是先歇会呢?还是一会又要走?”   “先歇会。等你做完,朕喝了,再同将军去城楼。”   “城楼?”   “只是寻常的巡视,再看下加固城墙进行得怎样了。”   他的手移到她的下颔,本是无意识地想捏一下她的尖尖,她的脸突然又有些发红。只讪讪地避过他的手,就要下躺椅。   “皇上,臣妾这就去膳房。”   “去吧。早些回来,陪朕用晚膳。”   “嗯。”她应了一声,趁他稍微离了身子,往房外行去。   西米酪,她分别做了两碗,一碗给了轩辕聿的,仍加了蜂蜜,一碗予银啻苍的,却是加了红糖。   红糖,益气补血﹑缓中止痛,正式适合银啻苍的。   她先回房端了西米酪予轩辕聿,却见他一坐在她先前坐过的躺椅上,支着颐,仿似小憩着。   他太累了吧。   昨日,方经历了那一段,晚上,因着她的邀恩,几乎是没有睡的。   她放下西米酪,用暖兜捂着,然后,从塌上取下一条棉被,尽量轻柔地盖在他的身上。   第一次,可以这么瞧着他睡着的样子,以往,每每伴在他身旁到天明,醒来时,他却是早就醒的。   其实,静静地瞧着爱人睡熟的样子,也是种幸福。   若没有战火,没有权势相争,该有多好呢?   假若,他不是帝君,她不是嫔妃,是否更能纯粹地过一辈子呢?   她是喜欢这种日子的,相夫,教子,平静,安然。   可,她知道,这种日子,至少这辈子,不会属于他和她。   身在权势中,若要退去,除非玉碎瓦不全。   然,就这样相伴着,纵不纯粹,却也是好的。   她轻轻俯下身,在他的薄唇上,啄了一口,这一浅啄,仅是让自己更能安心地去银啻苍那。   因为,她的心里,始终,不能对那个男子做到无动于衷啊。   他信任她,予她去见那个男子,她不能辜负他的信任。   惟有这一浅啄,再许她一点点的安心吧。   她返身,莲步轻轻地往左面的院落行去。   甫出门,轩辕聿本闭阖的眼睛慢慢睁开,他从躺椅上坐直,手端起暖兜内的碗盏,满满地喝着。   喝得再慢,都拼不到味道呀。   只是,他知道,已经是甜的。   因为,鼻端,能闻到,那蜂蜜的香甜气息。   一如,她给他的味道,永远是甜的……   甫踏进银啻苍的房间,就看到,他正披上银色的纱袍,透过微拢起的纱袍,能看到里面白色的绷带。   从通禀到得允进入,不过短短的时间,他便穿上银色的袍子。 明知道,这样的伤捂着,哪怕是三月间,也是不好的。   却是,为了避嫌吧。   曾几何时,放浪不羁的银啻苍,终是改变了太多,太多。   这是他原来的样子,还是,因了她去做这改变呢?   “候爷,这是皇上吩咐,替候爷做的西米酪,请候爷慢用。”   她奉上碗盏,又用了轩辕聿的名义。   他的唇边,带出哂笑的弧度:   “哦,还烦劳你替我转谢皇上吧。”   他端起碗盏,看到,西米酪的颜色,却是不同那一晚她为他做的,放到鼻端,只一闻,便知道,用了红糖为勾兑。   红糖,她为他想得真是周到。   但,这血,红糖能补救,心上的血,失了,就再回不来了。   他喝得并不慢,只是饮得急了,甫放下碗盏,偏是呛了一下,一呛间,他的唇边,又隐约现出些许的血色,这些许血色,落进她的眼里,终是让她的眸里嚼着些许的朦胧。   “好了,你可以回去了。”他仓促回身,不再望向她。   那晚之后,他和她之间剩下的,恐怕,就只有他一个人的千年之约。   今生,莫奈何。   千年之后,亦不过是痴人之梦罢了。   “候爷,您的伤势——”她才要说些什么,他的声音却悠悠传来:   “无碍的。死不了。”   “这么想死,昨日的战役,不就可以了。”她低低地说出这句话,“既然,昨日都死不了,其实,更没东西可以伤到你,不是么?人,就活着短短的一辈子,一辈子结束了就是结束了,哪怕有来世,那个人,还是自个吗?若真是自个,为什么,这辈子,却是连一点关于上辈子的记忆都是没有的呢?”   他的心结在那,她不知道是否能解得开,她只知道,她不要他这辈子就死守着那一个千年的遥想。   那样,不过成全的,是一场蹉跎。   随着这句话,他蓦地转身,目光凝向她,一字一句地道:   “连这点想象的空间,都要扼杀?到底,要我怎样做,你才满意呢?呃?”   他一步一步地逼近她,他身上,突然有种危险的味道,这种危险的味道让她不自禁地向后退了一步,一退间,他伸手执住她的手,只这一执,她眉心一颦,他下意识瞧了一眼她的袖盖,袖盖因她后退,微褪了些许,这些许力,他瞧得到她的腕际,是愈合的勒痕。   只这一瞧,他仿佛明白了什么,眉心皱紧,冰灰的眸子里,仿似要灼出火来:   “他根本保护不了你!你却还是要跟定他,若不是你,我——”   “若不是我,你根本不会受这伤,对不对?若不是我,或许你也不会伤重到吐血,却还要掩饰着,对不对?银啻苍!我有什么值得你对我这样的?”  连名带姓地唤他,她拂开他握住的手,这一拂,哪怕,愈合的勒痕,又开始崩开,但,不要紧。   比起他心上的伤,这,算得了什么呢?   “堂堂斟国的帝君为一个女子亡了国,却还在为那个女子爱的人去拼自己的命,你不觉得,你活得好孬吗?”   语意,是不屑的,甚至带着羞辱的意味,每一个字说出来,她知道,真的好困难,可,她必须要这么说,这样下去,眼前这个男子,最终,真的会为了她赔了命!   她不要他拿命来给她,她要不起!   他想轮回去赴千年后的约定,她也是不会容的!   “这样的你,哪有一点帝王的样子啊?我都替你不值,你究竟看上我的哪一点?我真的不知道,论容貌,妩心不见得比我差到哪,论聪明,妩心也不见得会逊于我,再论对你的感情,妩心更是胜过我吧?啊,我知道了,只有一点,因为,妩心是你得到的,而我,是你一直不曾得到的,是不是由于这一点,你才觉得我比她好,比她更值得你付出呢?”   她咄咄地说出这番话,看得到,他冰灰眸底,那团火燃得那么浓烈,他气极了吧?   她就要他气,让他知道,她就是这么个浅薄的女子。   她这样的女子,根本不值得他付出,也不值得他去空守什么约定!   “如果是这个原因,你只让我更加地鄙夷你!”   说完这句话,她别过脸去,哪怕,她可以将话语说道天衣无缝,只是,她的眼底,做不到鄙夷的神情啊。   那些朦胧好不容易压了下去,再换一个表情,太难。   “说完了?”他甫启唇,却只是这三个字。   未待她说话,他的身影微动,高大的身子,矗立于她的眼前,她并没有后退,因为,再退,就要退出室去,室外,有着守军,让他们看到,就违了她的本意。   “是,我就是低贱,喜欢得不到的东西,你说的没错,谁让我没有得到你呢?我说过,用骗,都想骗你记着我,都想骗你爱上我,都想骗到你的身子,包括那场千年的陨星雨,若不是那个安如傻丫头在旁边,我早就把你骗到手了,还用等到现在,演一出疆场杀敌的苦肉戏吗?”   他的手用力钳住她的手臂,这一钳,却是避开她的伤口,她知道。   他和她,究竟谁更擅长演戏,就能在今天把对方骗了,只是,他和她,其实,谁都不是一个好的戏子。   “为什么,现在不骗了呢?”她问出这句话,眸底的朦胧,再忍不住,溃散于他的跟前。   她很少哭于人前,很久以前,哪怕落泪,亦是在不为认知的暗处,但,今天,在这个男子面前,她却落下了一颗泪。   他伸出手指,那颗泪渐落在他的指腹,蕴成一滩冰凉的液体,不过须臾,顺着指腹的纹路,渗进去,再觅不得。  只有他知道,这颗泪落进他的心底,是下辈子都不会忘记的滋味。   下辈子,他就凭这颗泪,再找回她。   只是,他不会告诉她。   “我不要你死!这样下去,你会死的!你记着,你死了,我哦不会掉眼泪的,也很快会把你忘了。这一生不会记得,千年之后,我更不会记得你!”   他的声音即便刻意压低着,却带着嘶哑落进他的耳中。   他钳住她的手想变成轻柔的相拥,只是,他知道,若这么拥她入怀,他怕,在这样的时刻,再做不到洒脱,所以,他仅是将手离开她的手臂,虚无的做出拥住她的姿势,却是,隔着咫尺,永不会相及的距离。   这样的距离和姿势,其实,一直就如他和她的真实写照,不是吗?   哪怕她是她唯一拜过堂的发妻,终究,是场虚无。   “你在意我死么?你说过,我倘若死了,你也不会活,这句话,不也是彼时的欺骗,对不对?呵呵,一直想骗到你的我,却还是被你骗了,看来,我是比你蠢,所以,今日的一切,我咎由自取。”   他冰冷眸子里,那些先前的怒火,早消逝不见,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干净,透彻。   这个男子,竟然有这样一双干净、透彻的眸子,只是,到了今天,她才看清。   是啊,以前,她何曾愿意去看清他呢?   对他,一开始就先入为主地,认定他是放浪,纨绔之人。   “够了,你为我哭了,这对我来说,就足够了。你的心,给了他,那么泪水就给我吧。”他伸出一只手,轻柔地替她抚去眼角残余的泪渍,“你说,如果他知道,你为了我哭,会不会更吃醋呢,呃?”   她知道,他这句话的用意。   可是,她终于明白,这世上,或许有一种感情,与爱无关,却仍是让人无法割舍,甚至失去时,亦会痛彻心扉。   这种感情,介于爱情和亲情之间,有着泾渭分明的界限,但,并非每个人都可得到。   于她,得之,亦是痛之。   “好了,他容你来看我,我也知足了。这场战役,不仅是为了他,也是为了证明我自己,不是一个孬弱的帝君。确实,对轩辕聿那一场,我没有好好地打,这一杖,就当作是在斟国旧部属面前,证明我自个吧。至多,我答应你,他不死,我也不死,哪怕,他现在得到了你,如你所说,得不到的,就是好的,我也是要去争这一争的。”他收回虚无相拥的手,说出这句话,他知道,哪怕对她做到无动于衷,还是,败给了她的眼泪。   她没有说话,他返身,背对向她,说出清楚明白的一句话:   “安如是个好女孩,她该得到完整的一个人,而我,没有办法给她完整。”  他终是瞧透了她的心思和安排,也拒绝了这份心思和安排。   黄昏的夕阳,在室内,洒下金辉片片,只 这片片金辉里,在耀不进任何人的眼……   檀寻,禁宫。   今日,是每年春种前的蚕桑典。   本在先朝,大多会让后宫和前朝的命妇往民间,与民间女子一起体验从催青到结茧的过程。   自这朝第一任中宫皇后西蔺媺主持蚕桑典时,因难产薨逝后,这道典礼就被轩辕聿下了圣旨,移往宫中举行,以示悼念西蔺媺的薨逝。   当然,老宫人都知道,出宫主持蚕桑典的劳累,不过是西蔺媺的一个小小诱因。真实的原由,定是其后与被处死的三妃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但,移往宫里进行,对于诸妃来说,却是好的,毕竟,谁愿意往民间去体验呢?   后宫即便清冷,优渥的生活,却纵容了她们愈发的娇生惯养。   于民间的辛劳,她们再是无法承得住的。   而今年的典礼,是由新继任的皇后西蔺媺主持,同样身怀有孕,亦是同样的场合,如果说,诸妃不希望有些许巧合,那是假的。   毕竟,若再发生一次皇后因着主持大典导致的意外,对于她们来说,也是单调后宫生涯里的一抹亮色。   当一个女子,在这宫中,既拥有权势,又拥有黄嗣时,无疑,她就会成为注目的焦点,这种焦点的意味,只在于,或明或暗的嫉妒,还有诅咒。   现在,这位处在焦点中心的女子,中宫皇后西蔺媺打扮齐整坐上肩辇,来到行蚕桑典的庆丰殿。   被轩辕聿射坏的凤冠幸好又配到了一颗大小相似的夜明珠,司珍司重新镶嵌上她的凤冠,总算是让她的凤冠熠熠地生辉,正好用来出席这场典礼。   甫下辇,诸妃到都比她先行到来,她在诸妃躬身行礼间,螓首高高昂起,那初升的旭日,照在她的脸上,平添了别样的光彩动人。   只是,这份光彩动人,在太监通传‘太后驾到’时,终究是暗去的。   因为,她不得不俯下身子,一并地请安。   迎接这位后宫中,最尊贵女子的驾到。   名义上,是她主持典礼,可,太后,却是整场典礼最引人注目的核心。   因为,最重要的程序,奉上催青的瑚珀蚕王是由太后亲手完成,而她,则是站在一旁,宣读颂词。   然,今日,就许她再被这太后,抢去这一丝的光彩吧。   太后的锦履从她跟前走过时,她只将手腕递出,让太后搭于她的腕上,二人似和睦地往庆丰殿行去。   甫至殿前,诸妃及命妇按着规矩跪拜如仪,礼乐起,太后收手间,她率先进入庆丰殿,接着是诸妃和命妇鱼贯进入。  一旁,有尚仪司尚仪奉上颂词礼册予西蔺姝,西蔺姝淡淡一笑,接过礼册,走过,悬挂着蚕匾的横栏,径直行到供奉催青蚕的神案前。   绣着金凤的袍袖挥拂间,她展开礼册,清音颂读起来。   颂读声,和着礼乐,一拍一字,皆是相和的,在这相和间,太后从尚仪手中接过一金盒,金盒内则是今年催青的瑚珀蚕王,太后一步一步,端庄地行进殿内,她头上戴着惟有天后方能戴的赤金打造的凤冠,这凤冠比西蔺姝头上戴的更加璀璨夺目,光是那稀世的东珠就镶嵌了十颗,还有无数的珍宝瑰丽。   宫中,仅有太后一人,可以戴这凤冠,哪怕,戴上这凤冠之人,都已在宫里葬送最美好的年华,然,戴上的刹那,却仅会让人觉得,一切的付出,或许都好似值得的。   太后端着金盒,步进大殿时,步子稍缓了一缓,一缓间,她的眸华掠过殿内诸妃的脸,也包括西蔺姝的。   而后者,看起来,仍旧好似虔诚地颂着礼册。   太后的唇边,浮起一抹笑意,只不知,这抹笑意,是为了即将奉上这瑚珀蚕王神案所笑,抑或是,为了其他什么。   一小间,她继续恢复如常的步子,这一次,她走得比方才又慢了些许。   再慢,终是行至了正中悬挂的蚕匾下,突然,说时迟,那时快,那不算轻的,由开朝帝君亲笔所提的蚕匾就这样砸落下来,不偏不倚,恰是砸在太后的凤冠上。   礼乐和颂词戛然而止时,惊叫声、呼唤声,在殿内接踵响起。   西蔺姝冷静地注视着这一切,她看到,太后倒在地上,那沉重的凤冠下,渗出浓浓的鲜血,那么浓,衬着凤冠的金黄色,真的很好看。   她喜欢这种颜色。   尤其以红来衬托时,更加的喜欢。   只是,这份红,永远是别人身体里的血才会让她喜欢。   她脸上的冷静不过保持了片刻,就化做惊慌失措,吩咐速传太医来,接着,奔至太后的身旁,抱起太后,当然,她没有忘记,探于太后的鼻端,这一探,让她觉到有些不悦。   竟然,被那么重的东西砸到,还有鼻息?   但,现在,再不容她做什么了。   不过,是现在不能做什么罢了。   日子,还长着呢。   确切地说,离轩辕聿回京的日子,还长着呢…… 结局卷 夔龙锁绮凤 醉卧君怀笑 终章4:暧华帐里梦魂惊      檀寻,栖凰宫。   晨曦的薄光透进新拢的茜纱窗时,西蔺姝早已起身,洗漱停当。   她的眸华扫过置于一旁几架上的凤冠,手从那颗夜明珠下坠落的金步摇捋过,这一捋,她轻轻地笑了出声。   凤冠真是好看啊,只是,有一人,恐怕那顶最华丽有的凤冠却是再也戴不得了。   殊不知,戴着过重的凤冠,一旦被重物砸中,真真是自戴自受呢。   殿内,仅有她和闵烟二人,所以,她不用再多的忌讳。   “娘娘,您笑起来真好看。”闵烟奉承着,一边执起手里的梳子慢慢梳着西蔺姝披散下来的青丝。   西蔺姝敛了笑意,慢条斯礼地道:   “宫里现在都传了些什么话,说来本宫听听。”   两日前,庆丰殿的蚕桑典只成了一场劫难,与八年前,相仿的劫难。   宫里人对这场劫难自会捕风捉影地讹传,当然,这份讹化,也是她所要的。   从讹化里,能看出大致宫人的心思所向,不是么?   “只说是庆丰殿容不得两个尊贵的女子,是以,上回,克了先皇后,这一回,则应在了太后的身上。”   闵烟知道,伺候这位皇后主子,断不能隐掖着什么,否则,凡事仅会适得其反。   “哦,是么?看来,都在说本宫的命格硬啊。”   “娘娘自然是凤格之命。”   闵烟手里的梳子不知怎地却是梳到了一个结子,她甫要拿手去解开,却不料,西蔺姝的螓首一转,这一转,梳齿生生揪下了几缕青丝来。   “娘娘,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闵烟自是晓得扯下主子发丝的厉害关系,忙要俯身跪倒,西蔺姝却不以为意抬手虚扶住她,道:“不过是几缕发丝,本宫怎会为了这些罚你呢?只是,你先前说的话,却是不妥的,这宫里,不光本宫是凤格,太后亦是。所以,可见,并不全是应在凤格之上。”   “娘娘是天命凤格,又孕得龙嗣,定会得先祖庇护的。”   “天命,本宫,从来不信天,只信自个。”西蔺姝冷冷说出这一句,缓了语声,继续道:“宫里这些讹传该适可而止了,本宫不愿让人以为,是本宫克了太后。”   “诺,奴婢会吩咐尚宫局压制这些讹化的。”   西蔺姝的脸上这才又漾起了笑意,道:   “帮本宫销句话给纳兰禄,答应本宫的事别忘了,难得,时机那么好,错过了,就太可惜了。”   “诺。”   这两日间前朝一直为太后昏迷,皇长子该暂交由哪位娘娘代为扶养争论不休。   因着皇贵妃是染疾隔离于冰冉宫,若没有皇上的圣旨,连见都是不容见的,自然谁也不敢去提将皇长子交回给皇贵妃。  阖宫之中,放眼望去,皇后虽适合,但是有了身孕,若再照顾皇长子,恐心力不足,而其作诸妃位份都太低,也难承担照顾皇长子之职,悬而不定时,荣王以近支亲王中辈份最高的身份出来,愿代为照顾皇长子于帝嗣阁,直到皇上凯旋。   既然荣王这么说,百官自然是没有异议的,遂定于今日,亲接皇长子往帝嗣阁。   帝嗣阁,位于颐景行宫,历代,都为即将被册为太子的皇长子暂居之处。这段暂居的日子,会由支最高辈份的亲王陪同皇子于阁内,是为斋沐。   其实,说穿了,这不过是执行那道杀子立母规矩前的步骤罢了。   将皇长子和其母隔开,这一隔,少则几日,多则一月,再见时,阴阳两离,也顺理成章地在回宫后交由最高位的嫔妃收养。   而以荣王的身份,即不能接皇长子至王府,碍着男子的身份,也不能入禁宫相伴,惟有借着这道墨守的规矩代太后照顾皇长子罢了。   然,知道这道规矩存在原因的人,纵不止荣王,大部分,不是疯了,就是死了。   一如,西蔺姝并不知道,倘若她知道的话,也就不会生出这些事来。   “诺。”   闵烟不知道这位娘娘又打的是什么主意,只知道,这位娘娘,不是个善主。   哪怕不善,却也是她如今暂时要听命的人。   源于,纳兰禄的安排。   西蔺忍气吞声的肩辇到慈安宫时,尚是辰时,除了几名太医聚仍在交头商讨着什么,殿内,倒是安静的。   自两日前太后被蚕匾砸后,蚕桑典仅能临时中止,闻讯赶到的太医紧急将太后隔开,并止了血,随后,才把太后抬回了慈安宫。   昨日,诸妃络绎不绝地到慈安宫请安,确是比往日太后安好时还勤快些,但,皆不得入殿,仅能象征性的在殿外请安,只有西蔺姝才能进得殿中,近身探望于太后。   而她,也在早膳和晚膳前至此探望太后的伤势。   听太医禀说,太后被砸中头后,加上凤冠的重压,导致脑内该有积血淤着,可能不日就会醒来,也可能,就此长睡不醒。   如果是后者,或许她还能接受,出于一点点的慈悲。   太后劳心了这么多年,亦该好好休息休息了。   这份休息应该是永久的不要醒来,但,听太医的意思,竟还有醒来的一丝希望。   这让她心里不悦,面上,却仍得扮做忧心忡忡的样子。   一旦醒来,恐怕,这事的处置就不会这么简单了。   是的,这事的处置,仅是她吩咐将大典前清扫布置的宫人悉数仗毙了,算是最后的交代。   源于,负责调查蚕匾坠落的审讯司查了一个结果奉了上来,说是由于今年冬日特别冷,导致本筑巢于树丫的乌鸦都将巢筑到了殿内,而庆丰殿一年仅开一次,更成了乌鸦的挚爱,平时这些乌鸦又爱乱叨一些宫人的东西,如此,堆压在巢内,恰是生生地把蚕匾压塌了。   此事本来可以避免,因着当值清扫布置的宫人只将蚕匾的积灰每日用掸子扫了,不曾细看,挑筑在匾和梁间的鸦巢,才酿成了这次意外。   不早一步,也不晚一步,偏是太后行至那处时,方酿成的意外。   在她抱起太后的时候,一个大大的鸦巢终是撑不住,从倚附的另一侧梁壁坠落,里面,除了几只嗷嗷待哺的小鸟外,还有形形色色叨来的东西。   这,成为她旋即吩咐审讯司从鸦巢查起的因由,   对按着她的意思,去查的审讯司出来的调查结果自然是满意的。   而那些被杖毙的宫人不过是替死鬼罢了。   鸦巢里的东西,可以是乌鸦叨的,也可以是人为放的。   那匾巢自承不住这份量,早说将坠未坠,不过是有一根粗绳暂时缚住罢了,只待太后步到匾下,将那根绳一撤,注重仪态端庄,走得那么慢的太后,自是避无可避。   这一切,只要纳兰禄出人,不会很难。   所以,太后不醒来,等到轩辕聿回宫,早成了定数,再查都是查不到昔日的证据了。   因为,西侍中在前朝声称。若将太后昏迷一事告于皇上,在我朝将士初战大捷,即将再战之际,恐怕只会分了皇上的心,让皇上牵挂太后的伤势,心神不安。所以,这一事,是压着,并没有往杭京送的。   但,太后一旦醒来,这事必不会这么着就过去了。   一如那晚,太后该是察觉到了什么,那些水渍,她疏忽了,精明如太后确是不会疏忽的。   而先下手为强的道理,她懂。   就这么送老婆子上路,是她本来的计划,只是,这老婆子的命,确是太硬了。   这么想时,她的脸上偏是还要扮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真难。   她疾步行到太后的榻前,借着宫人只伺立在一侧,稍转了脸,确定没有谁看得到她表情时,唇边方露出一抹冷冷的笑意。   手执起太后垂在一旁,僵硬无比的手,甫启唇,语音里却是带着哀泣的味道:“太后,臣妾该怎么做,您才能醒来呢?皇上若回来,知道您这样,该怎么是好,都是臣妾的错,臣妾该代您站在那蚕匾下才是。   太后,仿似沉睡一样,对于她的这般哀泣没有丝毫反映,先前的两日,同样是这般没有反应。   心里,浮起一丝的烦躁,相执的手上,小指的护甲尖尖,便不自禁地狠狠戳进太后的手心,她戴的是孔雀石的护甲,甲尖比一般的护甲要尖利,这一戳,待她回神时,已瞧到,太后的手心,被戳出一个小小的口子,接着,便是一缕细细鲜血渗了出来。   可,太后的神色依旧是平静的,连一点点的蹙眉都不曾有。   她的心,稍松了下,借着执绢擦拭泪水,只把太后手心的血迹一并擦了。这个角度,不会有人看到,这么小的伤口,也很快就会收拢,不过,刺进去的时候,会很痛罢了。  这么痛,都没反映,看来,短期内不会再醒了吧。   史是,她却仍是无法安下心来。   先下手为强,若不斩草除根,必为后患。   她,还是不能存一点点的慈悲。   “皇后娘娘,太后娘娘一定会安然醒来的,请皇后娘娘莫要太过悲切,对腹中皇嗣不好。”莫梅在旁谏言道。   “嗯,梅姑姑,本宫晓得。”   这当口,殿外传来闵烟的禀报声:   “皇后娘娘,荣王驾到。”   西蔺姝和下执起太后的手,轻柔地替太后掖好锦被,方走出殿去。   殿外,荣王已从奶娘手中抱过轩辕宸,见到西蔺姝出殿,仅是微屈了下身,算是见礼。   西蔺姝知道荣王的身份金贵,毕竟是先帝的叔叔,辈份在诸亲王里,是最高的,自然,见了她无须多礼,哪怕如今,荣王渐不理朝中之事,但,对于她的切身利益来说。却是一个阻障。譬如,朝中曾主张立嫡不立长的言论,就生生地是被荣王所驳了。   对于这个老家伙,既然自请去颐景行宫,倒不如让她一并送他一程吧。   “荣王殿下今日就要抱宸儿往行宫么?”西蔺姝徐徐上前,看了一眼襁褓里兀自酣睡的奶娃儿,一张小脸还那么皱,真是难看啊。   “是,皇后娘娘若无嘱咐,本王这就要启程了。”   现在启程,天黑前,该能抵达行宫。   早去也好。   “本宫只希望荣王殿下好好照顾[宸儿。”   “本王定会好好照顾皇长子。”荣王说完这句话,径直往肩辇行去,连请安拜别都没有。   西蔺姝眯起眼,盯着荣王远去的声音,唇边的笑,愈发的妖娆起来。   荣王,不能怪她,是你自己要跳出来的,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可惜啊,活了一大把岁数,偏生是活回去……   夕颜回到房中时,烛火初上,轩辕聿却仍在房内,并没有出去。   “皇上,您是才从城楼回来,还是歇过了时辰?”   透过烛影,他从她的脸上纵看不真切,却听得出来,她语音的艰涩。   她哭过么?   从语言里,他辨出这一种味道。   哪怕不会流很多的眼泪,却终是流过吧。   为那个男人流泪,却从没人为他流过一滴泪。   哪怕知道,他在她心里是重于那名男子的,微微地,还是柔软酸涩起来。   起身,行至她跟前,柔声:   “见一面,倒是把你的心也伤了。早知道,朕就不该容你去。”   她随着他这一语,突然扎进他的怀里,这一扎,他倒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听得她的话响起,有些没来由,然,他却知道缘由的:“聿,你说过,不相信有下辈子,这辈子,我们一定要好好的在一起,永远在一起。不管什么时候,不要再放开我,哪怕对我厌倦了,都不许你放开我!”  她从来不会任性地说话,除了佯装失忆时,有时由着性子的所为。   素来,她太过自持,是以,这般说时,她只把脸扎进他怀里,方说得出口。   这样,是不是对得住那一人的退出呢?   付出了所有,却以最暗淡的方式退出,成全。   她伏在他的怀里,没有听到他的回答。   这份不回答,仅让她心里的忧虑愈浓。   做不出承诺的原因,仅是由于那道不为人知的规矩,抑或是她从午膳时就开始担扰的事呢?   “夕夕,陪朕去城楼,好么?”   “皇上说去哪,就去哪。”她恢复了称谓,把小脸从他的怀里欠出。   他淡淡笑着,他的笑涡,真的很好看。   他牵起她的小手,往室外行去,她却踏出室门的刹那,将手从他的手中抽离出来。   他意识到不妥,毕竟,周围有着宫人禁军相随。   可,真的想牵住她的手,哪怕,相伴走的路,不会太长了,能牵一刻是一刻吧。   是的,刚刚,就在她去银啻苍的那时,他的寒毒终于发作的开始没有规律起来。   若不是张仲恰好来送晚膳前的汤药,现在,他该是痛苦地蜷缩在躺椅上,被她察觉。   原来,从早膳时多了那碗看似滋补的汤药起,就是张仲察觉他的毒开始进入毒杀期的最后阶段才多煎的药,希望能将赤魈丸的药效加大,来控住千机。   只是,再怎样控,噬心之际,离得不远了。   他不知道,是不是还能撑到战争结束。   或许,在某一日,突然毒发,任何药都控不住,他的生命,就结束了。   这里,该是他最后的归途。   但,他还是做不到告诉她,她是有了怀疑。   只是怀疑吧。   她说过,不会多问。   这点空间,实则是他逼着她给他的。   只着她亦步趋地走在他身后,这种感觉很安然。   如果能一直到老,就这样,他走在前面,替他挡着一切风寒,她跟着他,永远不离不弃,该多好啊。   因着顾虑到她的身子,他要了车辇,往城楼行去。   下车辇,他摒退众宫人、禁军,仅带了她往城楼跟去,李公公因是近身的太监,亦拿了御寒的大氅,一并跟了上去。   饶是三月的夜晚,城楼上风仍是大的,吹得人衣袂飘飘。   越往前走,四下里哪怕没三步站着一守城的兵士,却只是寂静无声。   惟见那如墨的天上一钩清月,低得像是触手可得。然,这份可得,一如感情,看似很近,伸出手,即使能触到,又能握得住吗?   轩辕聿的步子不急不缓,风声里隐约听得见他腰际佩剑的坠子摇动中发出微微的声响。她跟着他,瞧到那摇晃的坠子该是一块上好的古玉,只是穗子终究在麈战中,愈显旧了,她紧跟上几步,恰好,他停住了步子,措不及防,她只顾着瞧着穗子,一头撞进他的怀里。  旁边正站着一守城的兵士,但,由于是背向他们,警戒着城墙外的一切,是以,除了听到这些许动静,却是瞧不到动作的。   “瞧什么呢?”   “没。”她低低的应了一声。   这里,不会有闲人看到,除了后面跟着的李公公。   他揉了下她的额头,只将她的小手攥在掌心,往城楼最高处走去。   这是她第二次登上杭京的城楼,第一次的记忆,犹历历在目,只能远远得一个他的身影,这一次,他的手,却是真真切切地攥着她的。   她不想抽出手了,毕竟,现在,除了李公公外,他们走的甬道,借着城墙的遮挡,不会有再多的人看到。   他的手心,冰冷,这份冰冷,让她不自禁地将手反握住他的,只是,再怎样捂,终究是捂不热。一如,此时,此夜,凉如水。   城楼上的风刮得愈是大大了,愈大间,他携着她行至最高处,城顶,悬有巨制纱灯,径圆逾丈,在风中摇曳不定。   那纱灯,只映出明亮的一团光照在两人足下,耀目如同白日,在这耀目中,他携她,返身,往杭京城内望去,却仅见几点的灯光,昏暗地洒落于城内,衬着尚未有打更声时的死寂,竟仿似一座空城一般。   “冷么?”他语音温柔,戴着面具,他瞧不清她脸上的神色,只觉得她的小手的暖意,似在褪去。   她摇了摇脸,摇脸间,跟着他们的李公公早奉上一件金龙大氅,他将大氅欲披到她的身上,她却欠身避开,一如从前,她就是这般地避开过他一样。   他知道,她想让他披着,他的手,看起不更凉,不是吗?   他不再勉强披到她身上,自己系了,将大氅张开,把她娇小的身子一并地拢进大氅内,她有些窘迫,却再挣不得。   那些士兵都背向着他们,全神贯注于城楼之外,该看不到这一幕吧。   这种相拥,是幸福的,他在她耳变轻喃道:   “夕夕,以后,每次出征,你都不用送朕,但,朕每次凯旋,却要你在城楼之上,第一个迎接朕。”   他许出这句话,是她一直要的。   “皇上,臣妾会的。”   他不要她送,该是怕心里有了牵缠,反不适应疆场御敌。   他要她迎他,是想把胜利的喜悦第一个同她分享吧。   只是,这一次,她仅想到了一层。   更深的一层,是他希望,想着她在城楼等他,那么,再怎样艰难,这个信念,都将支撑他愈渐孱弱的身体,一定要回来。   如果一定要死别,他希望,这个时间,能因着这信念,再稍稍地,稍稍地,延迟一点点。   因为,他还没有爱够她。   因为,这一辈子,属于他和她的时间,实在太短,太短。  “皇上——”李公公突然躬身,在旁禀道。   “何事?”   “方才收到云麾将军的八百里快报。”李公公俯身呈上快报。   轩辕聿并不愿松开圈住夕颜的手,道:   “念。”   “云麾将军应夜国燎原将军战书,于三月十八日,与之再战。”   今日是三月十七日,也就是明日。   南、西两路大军的战况,每日都会以八百里快报的形式互相传达。   然,这份快报,却透着一种不寻常。   因着南面,为两国帝君亲征的局面,亦是主导整场战役胜负的关键点。   所以,西面的战况,反陷入了僵持阶段,偶尔有攻守战,亦都是小规模的散战。   夜国却在此时主动发战书,背后的意味就值得深究了。   莫非   “皇上,云麾将军现在驻军于何处?”夕颜轻声问了一问。   “西面重城洛水。”   “洛水与锡常,相距远吗?”   锡常是边陲靠近杭京的鱼米之城,距离边陲洛水也是近的。   夜帝此次选择的西、南两处的落点,本就相距不远,为的是缩短战线,也好相互照应。   “大约六日的脚程。”   “若是粮帮的水路呢?”   “沿潍河往下,锡常乃上游,洛水位于下游,顺风顺水,至多一日。”轩辕聿说出这句话,已然明白夕颜的意思。   洛水的战势早持续月余,云麾将军先前从京中随带的粮草大部分该已消耗得差不多。   而洛水战势稍稳,粮帮自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军队从粮帮采办粮草,无疑是双全的法子。   只是这份双全,如今全的,怕只是百里南的筹谋。   夕颜终是明白,之前有过隐隐不安的源头在哪。   就在于,一切发生得太顺利,以百里南的小心谨慎,怎会这么顺利呢?   果然   百里南算的,远比他们多了一步,借力打力,阴狠至极。   “李公公,速用八百里快骑往洛水,令云麾将军严查军粮!”   “诺!”李公公显听得出这句话里的紧迫,忙吩咐一旁的禁军往城楼下传着这道口谕。   夕颜的手抚住轩辕聿的胸前,为什么,她觉得他的脸色这般地不好呢?   似乎不仅仅是听到那道消息。   明黄的大氅里,他只拥紧了她。他的手,复牵起她的手,这一牵,她觉到手心被放进一件物什。   惊觉低头,正是苗水的鹰符。   他,在这个时候,予她鹰符?   一时,心乱如麻,便如一千只茧子在心里缫了丝一般,千头万绪,却不知从何思忖起。   “为什么?”只说出这三个字,接下去的话,不知被风,还是其他,呛了一口,生生地哽住,再说不出。  “苗水二十万族兵昨晚已抵达锡常。”   这部分族兵只象征性地驻扎在巽国骑营里,却不曾正式编入过任何一支队列。   他说得并不快,每一个字,说得小心翼翼,愉她史出了什么,更怕她难受。   但,再怎样,都是要说的,再不说,或许,再没有时间了。   “朕会努力每一仗都凯旋归来,但,凡事总有个万一,若万一,杭京守不住了,朕要你速往锡常。那里,并非是进攻檀寻的必经之城,是以,应该是安全的。并且,从锡常往西域,不过半月的路程。”   这些千头万绪,随着他这一句话,终是清明不过。   “皇上,在你心里,我是谁?”   问出这句话,眸华归锁住他的,他没有回避她的眸华,亦没有回避她的问题:“你是朕的妻子,但,也是苗水的族长!”   妻子   这两个字落进她的耳中,只在此刻,于她的心底,湮出深深的悸动。   他,视她为妻!   轩辕聿知道她心底的动容,未待她启唇,继续道:“做为朕的妻子,朕在,你就在,朕不在,你应该随朕而去。但,做为苗水族的族长,你忍心见到,全族那数十万条命,也被这场战争牵累么?”   “倘连巽军都无法抵挡夜军的铁蹄,难道,我带着这二十万族兵回到苗水,就能抵御得了夜帝吗?”   “西域不仅仅是苗水一族,这二十万族兵也不仅仅是苗水全族的兵力。二十年下来,苗水的族力应该是保存得最完好的,族兵又骁勇善战,只要你带着你的族兵退回苗水,阿南应该短期内,出于休养生息考虑,都不会为难于你。”   “然后呢?是不是万一巽国难抵夜国的攻势,你借此把宸儿也送到苗水?”   “是,朕作为国君,避无可避,若你要随朕一起走,也至少等把苗水族族务了却,宸儿交付为止。”   她凝视他,并没有拒绝,只是坚定地道:   “好,做为妻子,你若去了,臣妾说过不会独在。做在族长,我允你,必将苗水妥善安排,以及为我们的宸儿找到可托付之人,再随你去。”   一句话,她变了两个称谓。   没有推却这鹰符,她只是把它用力地捏在手心,心里的计较,她不会说,因为,她不想在这个时候,仍和他起任何的争执。   他现在需要的,是心无旁骛。   他费心的安排,用心为她留下二十万兵力,这一次,她接受。   当然,这份接受后果的意味,她一个人知道就够了。   手得捏着鹰符,哪怕实际使不出任何力,依旧用力地握住。   或许,这二十万族兵,是另一种转机。   “皇上,臣妾会站在这里,等着你每一役的凯旋,这上臣妾允你的,臣妾现在也要皇上,允臣妾一句话,”她一字一句,清楚明白地道,“不管什么时候,不管怎样辛苦,皇上都要回来,别让臣妾一个人等在这里,这里,风很大,臣妾一个人,怕冷。”  他颔首默允,把下颔抵在她的头巾上,紧紧地拥住她,城楼的风越大,风摇碎了浮云,将月华一并遮拢了起来……   兵戈铿锵,马鸣萧萧,姜厉杀戮声的此起处彼伏,空气里弥漫的,是刺鼻、腥恶的血味,在这种窒息的氛围中,夕颜置身在两军对垒的中心。   她看到,巽、夜两军正在鏖战凶狠,但,似乎没有一人能瞧见她,她就站在那,血肉横飞间,却都是溅不到她身上。   透过那些血雾以及撕杀,她看到一抹熟悉的玄色身影,正驰于马上,剑光过处,夜军纷纷身首两地。   随着一声揪心的马嘶,另一匹正驰于玄色身影跟前的马竟跌倒下去,原是那马的下盘被人攻了,前蹄生生地被劈断。   接着,她看到一身明光铠的男子跌落马下,奔驰于马上的玄色身影剑光指向处,却是并没有向那落马男子立刻刺去,仿似有着犹豫,在这份犹豫中,那身影骤然站起,一炳长枪便从玄色身影的胸前直刺了进去。   剑穿胸而过,胸后喷涌出一道血箭,那血色的弧光,不仅映红了灰暗的天际,也将她的眼睛灼得生疼生疼!   因为,她看到缓缓倒下的玄色身影,终是朝她这望了一眼,那张脸,是她最刻骨铭心的脸,俊美无俦,却笼上死亡的身影。   轩辕聿!   三个字从她的心尖碾过,她却叫不出声,因不那着明光铠的男子,转望向她时,正是百里南。   他的脸上不再是散温倦怠的笑容,而是胜利的微笑。   在这让她仅觉得恐惧的微笑里,她猛地尖叫一声,满头汗意的挣醒时,看着头顶悬着的雪色帐幔,方知,不过是一场梦。   一场残忍,又无比真实的梦。   她大汗涔涔,竟连中衣都悉数被濡湿,她的眸华往榻旁望去,仅有她一人,轩辕聿并没有卧于榻旁。   掀开帘子,瞧了一眼榻旁的更漏,已是二更天了。   轩辕聿去了哪里?   她坐起身,俯要下榻,却见,室门轻启,轩辕聿一身玄黑的袍裳走了进来。   又是玄黑!   这层颜色,只让她契合于梦镜。   她撑住床沿的手瑟瑟的颤着,不知是因为梦镜,还是,刚刚猛地一挣,下午崩溃的手腕又再次裂了。   他瞧见她神色不对,几步走至榻前,犀睿的目光看到她手腕的中衣袖口湮了些许血色,他执起她的手,轻轻叹了一口气,遂打开一旁的抽格,拿出药甫要替她上,她的手却覆住他的,抬起的目光,凝进他的眼睛,语音轻微地好象大病初愈一般:“聿,小心夜帝!对战时,千万别心软,答应我!”   她知道这句话说得不仅没头没脑,只是,她真的很害怕。   哪怕,那只是个梦境,却让她的心神再无法做到淡定。  毕竟,上一次,夜帝就以铁朱砂伤了他,   “傻孩子,朕知道。”   他说出这句话,她瞧到他的脸色真的很不好,苍白地没有一丝血色,甚至于唇都是乌紫的。   “你——”   “朕没事,只是刚刚,恰好骠骑将军来找朕,才和将军往书房去议了一会战事。”   她没有再说话,他松开她的手,轻柔地替她上完药,做完这一切,她突然再次抱住他的胸膛。   他没有松开她的相抱,只是,轻柔地将她的身子抱起,放到床榻上。   她蜷缩在他的怀里,他能觉得她瑟瑟发抖,可,他却没有办法去做任何的安慰。   因为,这些安慰,只会加深她的忐忑。   他惟有在她耳边轻轻地咛聘句话:   “很快都会好……”   他不知道她听清了没有,只知道,她蜷缩在他怀里的身子,愈紧地贴住他。   一切,终究开始没有向好的一面发展。   残忍的战争,不仅是两军实力较量,还有谋心之策。   一如,八百里快骑将轩辕聿的口谕送到洛水时,为时已晚。   三月十八日,巽国云麾将军与夜国燎原将军于洛水一战,巽军突临阵纷纷晕眩呕吐不止,此一役,巽军溃败,燎原将军生擒云麾将军,并俘虏巽军四万,洛水群龙无守,仅由副将镇守,加上城内驻军纷纷呕吐目眩晕,纵得从杭京运去的汤药,半路被夜军所截,形式愈发不利。   三月十八日晚,骠骑将军调兵十万,与建武将军同从水路急赴洛水解围。   三月十九日清晨,轩辕聿率兵十万,迎百里南十万于漠野。   这一战,纵是两位帝王对垒的第二战,意味却比第一战更为凝重。   清晨,轩辕聿出征前,夕颜拿出了一个用了一日时间打出的穗子,默默地坠于他的剑柄外。   穗子是以七彩的丝线,加上她的发丝一并打成,是为发绣。   为出征的夫君打一个发绣穗子,是她唯一能再做的事。   她不能送他出府,只要他走出室门的刹那,她突然,紧走几步,将手勾住他的宽广的腰际,脸贴在他的后背,哪怕,只贴得住戎装的坚硬冰冷她仍是贴在那,不肯放却。   用渗碳铁打造的戎装,整个戎装闪烁着幽暗的光芒,这种光芒辉映进她的眼中,生生地咯疼了视线,只将心,也一并地咯疼了起来。   室外,有躬立的宫人,朝阳隐在云层后,这一日,天色是昏暗的。   一如,谁的心。   他的手覆于她环住他的手上,她的手觉到他的手一覆时,只把十指和他紧紧地交缠起来,再不肯松去分毫。   “今晚,我会去城楼等你。”   纵然知道这一役的时间谁都无法控制,偏是要说出这句话。  他沉默,没有立刻答上她的话,只在她缠住他的十指,略颤了一下,方徐徐道:“去睡罢,替朕做好西米酷,等着朕回来用。”   只这一句,她亦是心满意足了。   她会为他做一碗西米酪,并且一直用心去温着这碗西米酪,直到他的凯旋归来!   她骤然将手从他相覆的手中抽回,猛地越过他,往膳房奔去,一边奔,一边有声音传来:“奴才现在就去做,皇上早些凯旋归来。”   容许她,没有勇气,看他离去的背影,容许,这一刻,不再看他!   当他步出院落的那刻,带走的,也有她的心,她的心,会随着他一起出征这一役。   高亢凌厉的号角声响起,她站在膳房内,费了很久,却是竞不出一碗象样的西米酪。   从来没有这样的心神不宁,每刻的流逝,都仿经个一样的难熬。   她想冲到城楼上,目送大军的远离,可,她答应过他,不去送的。   就待在膳房,用做西米酪填满她所有的思绪。   一碗碗地做下去,不论他何时回来,都会是热热的。   然而,只有最后做的那碗西米酪会是热的。   但之前的呢?   总归是凉了罢。   即便做的再慢,即便再用暖兜捂着,都会凉。   当第十碗西米羹在暖兜里凉去时,她听到,李公公惶张奔进院落的声音,以及,那个对她来说,几乎是刹那间,天塌下般的噩耗—— 结局卷 夔龙锁绮凤 醉卧君怀笑 终章五:长相思兮君可知      李公公匆忙地奔进院落,夕颜的手正触到第十碗置于暖兜中的碗盏旁。   又凉了一碗,如同之前的九碗一样,都凉了。   惟有不停地做西米酪,她才能不让自己去多想其他的。   现在,月色才初起,接着上一役的时间,他还不会那么快回来。   所以,她总是要再做的。   李公公的步声响起于膳房时,她是带着惊喜回身的。   若有巽军凯旋的消息,无意,城楼的守军会率先通禀于李公公,让他准备接驾。   难道,轩辕聿已经凯旋了吗?   对上李公公惶张眼神的刹那,甫起的欣喜,瞬间,烟消云散。   “卓子,跟咱家走。”李公公行至她跟前,只说了这一句话。   “李公公,发生什么事了?”   为什么,在李公公的惶张里,她忽然觉得连翕动嘴唇都那么困难。   然,有些话,却是必须要问的。   “快收拾行礼,咱家送你去锡常。”   锡常?   他对她说过的话,犹在耳畔,果真   果真!   那么快吗?   不会的!他应允过她的的话,怎么可能才打了一仗就违背了呢。   “究竟发生何事了?”   “你这小太监怎么那么多费话,咱家是奉皇上的吩咐带你走,你不走,就是抗旨!”   李公公上前就要拉夕颜的手,被夕颜用力挥开,这一挥,物置在灶台的碗盏砰然落地,清冷的声音落进了她的耳中,蓦地,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这片静寂中,她凝定李公公,只问了一句:   “皇上,出事了?”   李公公没有说话,这份沉默,愈让空气亦一并停滞不前,让人窒息。   她闭上眼睛,不过须臾,再睁开时,越过李公公,只往外行去。   李公公知道,这一去,并不是跟他走,而他不能小卓子这样胡来。   他一边迅疾地拉住小卓子的手腕,一边带了几分厉声道:“皇上吩咐咱家,一旦有什么万一,不管怎样,先带你往锡常。这是皇上的口谕,难道你要违谕不成?”   她被李公公拉住,李公公纵是太监,这一拉却蕴了十分的力,她冷冷的瞧了一眼李公公拉住她的手,冷笑一声,终是恢复本来的声音,道:“放肆!本宫问你话,你不答,现在又要阻着本宫?”   这一语,虽说得极轻,又含了笑意,却是生生地让李公公握住她的手,不觉松了一松。   ‘小卓子’,是皇贵妃娘娘?!   说来并不是不可能,以皇上对小卓子的宠爱程度,若小卓子真的是皇贵妃娘娘,也就说得通了。  夕颜伸出手,从脸上,撕下那张精制的易容面具,时至今日,再无掩饰的必要了。   也惟有这个身份,才能做点什么。   “奴才参见皇贵妃娘娘!”李公公甫要参拜,夕颜只往门外行去,他三步并做两步,行至夕跟前,哀求道:“娘娘,皇上临出征前,特意交待奴才的事,请您莫让奴才难做才好!”   “大胆!皇上的口谕是让公公对着小卓子去说,还是本宫?”   她不想再多说一句无谓的话,力气,仿佛瞬间怠尽一样,每走一步,都那么地难。   李公公怔了一怔,确实,皇上是吩咐让他带着小卓子走,眼下,他对着的,却是皇贵妃娘娘。   这道口谕的执行,可真真难煞他了!   走出室门的刹那,却看到张仲站在院中,或者,确切的说,是他正朝她走来。   “参见皇贵妃。”他行礼,复站起,语音平静,说出的话,终是让听的人无法平静,“娘娘,皇上御驾亲征之际,出了些许问题,所以,希望娘娘暂且离开杭京,毕竟,娘娘是千金之体,若留于此,有个什么闪失,亦非皇上愿意见到的。”   这一语里的所指,她自是明白的。   倘杭京不保,她若以皇贵妃的样子留在这里,乱军之中,死,是小。失贞,事大。   若以小卓子的样子留在这里,那么,现下,她就该随了李公公去。   张院正这简单一语,表面看上去,是让她不论以哪种身份,都必须去往锡常,实际,亦是禀从轩辕聿的安排杭京万一失守,洛水必定城危,夜军两路会合之时,定挥军直捣檀寻。   这乱世之中,率二十万族兵回苗水,守一隅的现世平静,是他许她的用心。   只是,他始终算错了一步,百里南,即存了一批一统天下的雄心,岂会容苗水一族独存呢?   休养生息,再做谋图,是仁君所为。   可,百里南,他不是仁君。   不是!   “院正,烦请把你知道的一切,先告诉本宫。”   她望向张仲,这个人,她若猜得没错,和她母亲,亦有着渊源。   旋龙洞溺水的记忆里,是张仲救起了她,那么,母亲手札里,除了关于父亲的只字片语之外,别外两个‘他’,是否其中一个就是张仲呢?   他毕竟是神医,不是吗?   所以,倘是他替母亲接生了她,倒是符合母亲手札里写的。   这也说明,他对她,应该一直以来,都善意,从幼时,他替她诊出过敏的原因,以及开了方子为她调理身子,都可见一斑。   所以,张仲的这番话,该仅是带到意思,却不会勉强于她。   甚至,她想知道轩辕聿究竟如何,直接问张仲,反是比从别人口里知道,要来得快。  果然   “皇上率十万大军与夜帝在漠野一战,本拟将夜帝军队迂回引至牡勒山,利用山脉地形,各个击破。未料,方才有哨兵传回战报,夜军的人数远不止十万,似有双倍于我军之士兵。而我军有一半为斟兵,军心不合,死伤无数,皇上也于歼灭战中,御驾不知包踪,眼下,军心大乱。幸而因着夜色渐起,不利交战,夜军撤回山下将整座山团团围起,但,我军反被困于山上。”   “不知所踪,还是知了所踪,却是忌讳的说呢?”   夕颜咄咄问出这句话,张仲的神色,早告诉了她答案,只是,她仍是要他确切说出来罢了。   “娘娘——”张仲欲言又止,道:“有兵士看到皇上最后和夜帝于其中一山头交战,接着,便再不见皇上踪影,现在,全军将士正连夜往山头搜寻。”   “本宫知道了。”   轩辕聿是想要这一役速战速决吧。   毕竟,此战的先机,巽军已失去。   洛水的兵败,便得骠骑将军不仅需率十万大军去解,更间接会让军心惶惶。   所以,轩辕聿才会冒然和百里南正面交战。   先前那一役,铁朱砂射入背内,该是隔着一希距离,兵器无法近身,才会以这类武器相搏。   然,现在呢?   昨晚的噩梦,犹在眼前。   他答应过她,不会心软的。   为什么,还如此呢?   “院正是真不止精通医术。”她只说了这句,复问,“城中副将还有谁?”   张仲知道她必是有所洞察,一名院正,怎会对军报知道得这般清楚?   除非,是他有心去留意。或是说,轩辕聿准他去留意。   是的,轩辕聿战前的那晚,除了唤他至书房,服了加倍的药控住对战时可能发生的毒性之外,亦给了他令牌,准他随时能察悉军报,一旦有什么万一,就速让李公公带夕颜离开。   本来,他是不打算出面的,只让李公公传个意思,但,李公公果然是认死理的人,不肯将未得定论的军报说出去,而眼下形式严峻,掩饰下去,仅会适得其反。   “骠骑、建武将军已往洛水应战,目前城里,只有墨阳将军一人,是以,皇上才担心娘娘,望娘娘不要辜负皇上的安排。”   “守城的军士应该也只有十万不到了吧?”夕颜再问了一句。   “是。”   才十万。   轩辕聿,这一战,分明是不成功,便成仁。   可,她不会放弃的。   她相信,一切总归会有转圜。   然,眼下,趁着夜色,两军于牡勒山对峙,趁着夜色,百里南既然动用了大半南面的兵力应战。   难道,真同样视漠野为最后一搏吗?  但,依百里南的用兵诡变的策谋,南面的兵力,会不会,远不止三十万呢?   或者说,洛水的二十万夜军,在十八日生擒云将军之后,有部分借着水路往杭京,那么,至多还有两日的时间即抵达杭京附近,加上,夜帝杭京附近剩下的兵力,总共有三十万之多。   可,杭京城内却仅有十万不到的驻兵。若真如此,不啻将迎接三倍于自己的兵力。   而赶赴洛水骠骑将军哪怕察觉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再返回时,其中又要隔了三日的时间。   并且,更为严重严峻的是,如今城内,等于是群龙无首。   三日,对于一鼓作气,不计后果的攻城,却是够了。   杭京之于洛水,明显是更为重要的边陲要城,直接关系到巽国的南大门钥匙。、她惊出一身冷汗,脸色微变间,只往城楼行去。   张仲没有拦她,他知道,以她的个性,根本不会避去锡常。   说出那番话,仅算是他全了轩辕聿的心思。   他吩咐李公公随去,毕竟,她如今的身份,也只有李公公才能证明。   若她真要为杭京做些什么,一个小太监的身份,显然是不如当朝堂堂的皇贵妃的。   哪怕,后宫不的干涉前朝,然,她有太后的金牌,加上非常时期,守城的副将黑阳将军又不是固执迂腐之人,若她以才智令墨阳信服,只会是巽国幸,而不会是另一场劫难。   此时的城楼,知府象个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团团转着。   当然,除了院正及少数人外,大部分的守城将士,包括知府,并不会知道,他们的帝王已经失了行踪。   然,即便只知道皇上亲征的队列被困在牡勒山上,也足让知府这样的文官坐立不安了。   听得脚步声,知府乍抬头,却瞧见一个太监打扮,容貌倾国倾城的女子出现,不由地一愣,一愣间。李公公早行到跟前,道:“还不参见皇贵妃娘娘!”   “微臣参见皇贵妃娘娘。”   知府有些惊愕,明明皇上未带宫嫔,原来,竟是用太监的身份瞒去呀,自己却还把女儿送上去,还好没有成功,否则,这皇贵妃能容得?   夕颜免了他的礼,听到城楼下有些动静,径直越过知府,上得城墙,往下望去。   只见,城楼下,早就浚深沿城的堑壕。眼下一将军模样的男子,正指挥士兵于堑外贮积柴火,另驾设风箱。   这样布置,该是随时迎战夜军攻城,或者也可说是为她有时间安危撤离杭京,轩辕聿所做的一道部署吧。   前晚,他带她上得城楼,她竟是没有发现这些部署。   其实,她疏忽的地方,又何止这些呢?   只是,从今晚开始,她不能疏忽一点一滴的事。 她相信他不会有事,不过是失踪,没有坏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不是吗?   她会站在这,守着杭京城,直到他归来,说不定,这次失踪,不过是他又一步诱敌深入的筹谋。   她让自己相信,是这样,仅是这样!   不过,她不能坐等着百里南攻打。   之前,巽军处处被动于百里南,每每,对方使了策谋,方疲于应对,这样,无疑答的就是先机。   可,如今,她早有兵力,却无可派之将。   墨阳是唯一的副将,只是,如今城内,留下的只有十万旧时的斟兵,倘派他迎战,军心若不稳,则适得其反。   眉心一颦,惟有那一人,是最合适的人选吧。   但,他已为了轩辕聿受伤,她又岂能在此时再开出这种口呢?   “娘娘,远汐候求见。”李公公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他和她之间,是否能称得上灵犀相通呢?   其实,她晓得,他和她之间,一直都是有着灵犀。   夜色深拢的城楼,他凝着她,她亦是瞧着他,没有过多的言语,她只是将手中的鹰符交于他的手心。   二十万的苗水兵力,他连夜从锡常调出一半至杭京,随后,再率十万旧部出征。   月华如水下,他冰灰的眸子,干净,透彻。手心的鹰符,犹带着她的温度,只这份温度,他希望,能一直保留到,他带着那个男子现次回到她的身边。   但,他并不知道,是否还会有那一天。   毕竟这么做,无疑是再次违背了纳兰敬德的命令。   纳兰敬德,不会先拿夕颜动手,哪怕,会利用她,至少,还会有一点点的不忍吧。   所以,该会成了他的劫数。   与恶魔的交易,本是刀口舔血,他哪怕同意,也是为了夕颜的安危。   而今日的一切,远比纳兰敬德,更加会威胁到她的安危。   他能顾的,惟是眼前了。   夕颜看着那银灰的袍子消逝在夜色里,眼底,冰冷一片,这份冰冷里,有些什么又要流下来。   然,她只抬起脸,望着冷月如钩,将所以要流出的软弱悉数逼退回来。   天永十四年三月二十日,二十万夜军只围住牡勒并不攻山,山上巽军寻找帝王未果,两军陷进僵持,时势对巽军更为不利,山上并无粮草,人无粮草。至多几日则不战自溃。   天永十四年三月二十一日,夜军率三十余万兵士,强攻杭京。   一日间,城外攻城之术被城内一一破除:   夜军先锋兵士率先攻城,却跌入城池外的堑壕,遭巽军的擒杀。后蛰伏地道外,巽军即鼓风以烟草灼烧,先锋兵士溃败。   夜帝遂命于城外缚松香于高竿,灌油加火,欲烧布焚城,巽军持长柄铁钩,以钩割竿,松麻俱落。  夜色渐浓时,夜帝命夜军于城外三十里外暂扎营歇下。   是夜,巽军捆草人千余,穿上黑衣,夜间放下城去。夜军发觉后,争相放箭。当夜军发现是草人时,巽军已得箭数十万支。   翌日,夜帝再命城外于城四面各施梁柱,以油浇灌,放火烧柱,柱折城崩,巽军却随崩竖木栅以阻之。   夜军借着木栅纷纷缘城攀登,巽军张箭射之,箭如雨下,夜军死伤多数,未几,停箭不射,仿似箭尽,夜军复强行登城,巽军却以蒿草束灌上油脂,焚而投之,夜军被烧得焦头烂额,溃败落下。   这一日,仍是强攻无果,再次扎营安歇。   夜半,巽军将五百苗水精兵放下城去,夜军不加防备。这五百苗水精兵乘机袭击夜军军营,焚其粮草而逃,夜军一边救火,一边追击,却未料,又中巽军之招,巽军从杭京民间募集百头牛,于牛角扎上锋利的尖刀,身披五彩龙纹的外衣,牛尾绑上惨透油脂的芦苇,一切就绪之后点燃牛尾上的芦苇,大开城门,放下吊桥,驱赶百多头火牛向夜军营锰冲狂奔,千名苗水精兵汇同退走的五百精兵随之杀之,城楼上,有守兵擂鼓击器以壮声势。一时间火光通明,杀声震天。夜军将士仓皇失措,四出逃命,死伤无数。   两日间。夜帝不仅攻城无果,反损伤将士逾万人。   当然,没有人知道,巽军突然的克敌致胜,是来自一名女子的计谋。   也在这两日间,杭京城内的百姓被知府分批遣送互临近的城镇,这座城内,除了守城的苗子族兵之外,宛如一座空城。   这座空城中,安如却没有听从老爹的安排,往锡常的姥姥家暂且避难。   她只对老爹说,皇贵妃如今身边没有得力的女子近身伺候着,而她和皇贵妃熟稔于常人,自是堪当此任,她保证伺候着这位皇贵妃,和当日老爹让她伺候皇上一样,她定当让皇贵妃许老爹一个锦绣的前程。   知府被安如的这番言论弄得哭笑不得,但,当日,他安排安如伺候皇上的事,皇贵妃必定是落在眼里的,与其等到彼时,皇贵妃借这事寻他的差池,不妨暂且由安如留在皇贵妃身旁,朝夕相对,也好培养一下感情,说不定,皇贵妃心里之前的那道坎,也就过了。   再加上,巽军初破夜军的进攻,气势如宏,更让他对于守城一事,志气满满,遂容得安如近身相倍皇贵妃不提。   安如陪着皇贵妃,却是愈发地钦佩于这位皇贵妃,纵然,最初,对于皇贵妃的真实身份,她是惊讶的。   想不到,一名不起眼的小太监竟是当朝皇贵妃。   只是,就是这位皇贵妃,运筹帷幄了两日的攻城对策。   她随伺在旁,瞧得最是明白。  皇贵妃显然是不懂任何兵法的,却会虚心请教于墨阳将军。   在墨阳将军提出自己的部署时,皇贵妃哪怕有不同的意见,都不会直接去提,仅会用暗示的法子,及在部陈图里勾勾画画予以指出,接着,墨阳将军大抵就能领会皇贵妃的意思,并会赞赏有加。   慢慢地,墨阳将军会直接将自己的顾虑告知皇贵妃,共商策谋,亦源于此,部署出来的克敌术,每每都获得了圆满的成功。   从草人借款箭,到火牛奇攻,这些她听都没听过的新鲜战术,都是皇贵妃的提点下谋划出来的。   她曾问过皇贵妃娘娘,为什么不直接说出自己的意见,皇贵妃只说了一句话,后宫嫔妃不得擅自干涉朝政,哪怕身为皇贵妃,违着例过问了军情,都是尽量要遵着这条规矩的。   后宫女子的限制,从这句话里,她能窥得一斑,索幸,她也从来没存进宫的心,只是,微微替皇贵妃有些惋惜起来。   这样才情横溢的女子,若不是此一役,却是生生束缚在了那深宫之中。   看来,女子,长得太美,或者是太聪明,终究也未必是好的。   而看着每天日间,捷报不断,她心里是欣喜的。   日间,皇贵妃只会待在书房与墨阳将军相议军情。   只有每晚,夜军停止攻城时,皇贵妃方会往城楼上行去,那时,她会默默地跟着皇贵妃,知道皇贵妃望向的地方,是牡勒山。   她知道,皇贵妃在等着皇上,一如,她也在等着另一人一样。   远汐候从府里消失的那天开始,她就知道,必是和那处地方有关。   因为,在发现小卓子就是皇贵妃身份的时候,她终于明白了一些事,譬如,远汐候对皇贵妃的感情。   一个优秀如皇贵妃的女子,能得到男子的倾心相慕,并不是件让人惊讶的事。   只是,哪怕不惊讶,她的心里,始终,还是有些些酸涩。   她牵挂着远汐候,这,就是这些酸涩的起源。   两日的黄昏,她就这样,站在皇贵妃的身后,同望向一个方向,怀着相似的心愿。   纵然,夜色里,站于城楼,仍是危险的,可她不怕,当一个女子的勇气胜过一切的时候,只有一种信念的支撑,这种信念,就是关于感情。   而她,十五载来,第一次有了这种感情。   留在城里的真实原因,亦是源于这种感情。   今天,皇上离开杭京的第三日了,皇贵妃如常地于卯时起来,天际蒙亮,就洗漱完毕,随后会往书房,等待一天的对战开始。   然,这一日,终究不再同于之前的两日,李公公的步子,在皇贵妃的方插上绾发的簪子时,就匆匆地响起在院落外。 “娘娘!不好了!”李公公说出这句话,上气不接下气地站在室门外。   “夜军已经开始攻城了?”夕颜问出这句话,容色不惊。   “是啊,娘娘快去看看,黑阳将军已在城楼上了,怕是要娘娘给个主意。”   这两日的并肩作战,墨阳从最初对她的不屑,渐渐地存了些许的尊敬,甚至于,更多的时候,墨阳选择聆听她的每一句话,甚少再自负地以传统兵书上的法子来应敌。   因为,墨阳发现,纸上谈兵,其实面对夜帝这样深谋远虑,又生性多疑的帝王,并非是可取的。   但,今日攻城的法子,却是让墨阳陷入维谷。   他和皇贵妃不是没有排过所有可能会用到的攻城法子,满满排了几大叠纸,惟独,却漏了一样。   攻心。   是的,攻心。   夕颜行到城楼上时,看到这一幕,她想,这一辈子无论过多久都不会忘记的。   城墙外,是黑压压的一片士兵,确切的说,最前面的堑壕旁,是一排之前被夜军俘获的巽军。   这些巽军被铁链铁穿过锁骨,就象牲畜一样一个挨一个横排牵着。   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置着一排拒马,拒马后是夜军的弓驽手随统一的号令射出箭簇,直中堑壕前巽军的要害,一排巽军中箭跌入壕内。后面,便再被赶上一批巽军。   这一批里,一名巽军死活不愿上去,整队巽军的步子困此暂停了下来,她看到,一条血箭喷出时,那名不肯走的巽军头颅已被生生地兴削去。   接着,那批巽军拖着那具尸体,方缓缓行至堑壕旁。   眸光望向堑壕内,早摞了好几层巽军的尸身,本来挖得很深的堑壕渐渐地快似要被填平。   “不什么现在才告诉本宫?”夕颜遏制住胸口的窒闷,眼底的冰冷,问出这句话。   这尸身堆积和速度,少说也已过了半个时辰。   “娘娘,未将本以为——”   “本以为,夜帝不会行此手段,是么?”   百里南所行的手段狠辣残忍,这与他的外表是截然不同的。   只是,谁又真的和外表全然符合呢?   “今日寅时,夜帝就突然发来告文,声称,若我们不开城投降,他便将之前俘获的两万四千名我军兵士悉数斩于堑壕内,以累起的尸身做为依着物,攀附至城楼。我军试着射杀对方的弓驽手,无奈有拒马做挡,颇有不便,并且夜帝似摆了同归于尽之心,射杀了一批弓驽手后,又有一批替了上来,如此僵持到现在。”   说话的当口,城楼下,夜帝再起杀戮,那排巽军被射杀于壕内。   接着,又是一排巽军被赶到堑壕旁。   “先让夜帝停下。”夕颜吩咐这句话。 “娘娘,刚刚夜帝又发了告文,称要见我们守城的主将,未将想着,这就过去,所以,才请娘娘暂代未将守着这城楼,容未将去谈一谈,或许——”   一切,就都没有余地了。   杭京,是重要。   但,之于人的性命,却是凌驾于这份重要之上。   毕竟,哪怕失守,可以再得。   若,性命没有了,还能重来么?   她的足尖徐徐落到城楼下的堑壕旁,她看到,站于堑壕旁,将死未死那批巽军哀哀的眼神,哪怕,身为鏖战过疆场的士兵,临到死亡的跟前,却仍会比沐血疆场,更缺了那份勇气。   区别在于,沐血疆场,你并不知道,哪一刻会死。死亡对于疆场来说,不过是那。恐惧因着这份刹那的存在,不会蔓延得太深。   而立于堑壕旁,看着足下的尸体,知道死亡就在下刻时,那样的等待才是种煎熬,恐惧会随着蔓延,轻易催垮之前仍是钢铁般的意志。   这些,她能明白,是以除了对这批士兵,抱起宽慰的目光外,她的足尖小心翼翼地从堑壕旁爬下去。   她尽量小心翼翼了。   只是足底可及处,仿能觉到,那摞堆起来的尸身里,还有隐隐的呼吸在喘促着。   是那种濒临死亡的生命,最后的挣扎的喘促。   她不知道是自己的臆想。抑或那堆尸身时,其实还有侥幸存活的人,她仅知道,再在这上面待下去,她的神经恐怕无法承受得住,会很快的崩断。   百里南知道她不会放吊桥,他要的,就是让她更近地看到这些残忍,然后,选择妥协吧。   她尽量轻,尽量快地,几乎是踉跄着涉过堑壕,手搭在堑壕旁,却一下子,似没有力气撑住身体爬上去一般。   鼻端的血腥气,真是浓郁啊。   胸口彼时的窒闷,早演变成了一种呕吐的感觉,她强行抑制下这种不舒服的感觉,手腕用力,伤口似有些裂开,但无妨,至少,她上得了堑壕。   爬上堑壕,绕过壕旁的巽军,一步一步向夜军对列行去。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   这是一道墨守成规的规矩。   然,现在,她的心底,仍湮出一丝的惧意。   眼前这位夜帝,其实为了膨胀的野心,不止一次,不按常规行事,譬如,方才斩杀战俘于壕内。   她怕的,从来不是他要杀她,只是,他是否存了别样的心思。   这种,心思,对于一个女子来说,才是最会惧怕的。   她慢慢地向他走去,夜军该是得了他的指令,向两侧分开一条道路,容她通过。   空气里,弥漫不尽的是血腥味,在血腥味中,她瞧到他,驾弛于马上,依旧如初见时那般风华绝代。 他高高在上的睨着她,他的眼睛蕴涵着世间最明莹的光华,这份最明莹的光华后,恰是最不为人知的残酷。   她瞧得懂。   近了,近了,就在这一刻,忽然,两名士兵拦住她的去路,伸手就要向她身上搜来,她是不悦的,步子向后一退,一退间,眼前,华光一闪,有人揽住她的腰,一并,掠过那拦着的士兵,带她向后面掠去。   这一掠,她不由想起,上元节那晚,亦是这样一掠,有人带她避过那场绝杀,又送她回府。   此时,对于这种象飞一样的掠起,她在心悸后,是雀跃的。   只是,现在,不会了。   纵然,揽着她掠去的人,还是那一人,夜帝,百里南。   他轻柔地揽住她,带她坐于他的战马上,她甫要格开他的相揽,跳落马去,他本轻柔地相揽却变成了钳制。   那么紧的钳制她纤细的腰际,不容她退去一分一毫。   “好久不见。”他说出这四个字,没有初见时的低徊,清亮几许,但,这抹清亮后的磁性是不会变的。   他的声音,一如他的人一样,对于女子,有着无法抗拒的魅力。   只是,她除外。   “本宫宁愿不见。”   “还是见了不是么?当朕玩这个攻城游戏的人是你,朕真的很惊讶,你确实聪明,这份聪明,可惜,没有用在适当的地方。”   “夜帝现在的行为,难道就是适当的么?本宫是巽国的帝妃,止于礼,夜帝是不知还是——”   “是不屑。”百里南接过她的话,唇角微扬,贴近着她即便蒙着面纱,依旧能看到的明媚眸子。   哪怕,曾经,她的容颜不复,都不要紧。   只要有这双眼睛,就够了。   看着这双眼睛,再怎样难捱的日子,都过来了。   失去这双眼睛,仅发现了那幅画,唯一的替代,也就成了那副画。   “夜帝,你既不屑,却还用这种法子,让天下人知道后,不知对谁更为不屑呢?”   “哈哈,成王败寇,天下人,看到的,只会是这个。”   他笑了,手轻轻地从贴身的胸襟内取出一件物什,只这件物什,突让她的眸光一紧,这那是一条,用七彩的丝线,合着她的青丝,打出的发绣穗子,她曾亲自系于轩辕聿的剑柄,然,现在,却胸腔内的空气,包括所有,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的揉搓着,这一揉搓,错位时,不止是窒息,也不止是疼痛。   而是,命断前的残喘。   她说不出一句话来,伸手想要拿过那条穗子,却被他骤然收回于掌心,他的声音在她耳边传来:“恨么?看着朕,告诉朕,恨么?”   她没有看他,只反咬住唇,她的唇部硬是被咬出丝丝的血痕来,然,却不收口,必须要有点疼痛,才能让她定住心神。  不过是条穗子,不是么?   穗子没有沾子不该沾上的颜色,是否说明,他还安好呢?   不会有事的,只是,剑上的穗子不小心被百里南得到罢了。   她用尽所有的借口安慰着自己,而百里南愈渐凑近她,继续道:“哪怕你恨朕,现在也必须求朕,否则,城楼下的那些战俘,朕会命人继续斩杀。”   “卑鄙!”她说出这两个字,唇际樱红的血色,隔着雪纱仍是鲜艳的。   鲜艳得让人想一亲芳泽。   “朕是卑鄙,不也让你失去警醒,只为了所谓的仁慈,就下城楼,想与朕谈交换的条件么?”   百里南的声音转柔,伸手把她绾发的簪子取下,她的青丝随风飞扬间,他喜欢看这样的她,因为,那份不可或缺的记忆。   初见时,她的青丝飞扬间,上元节日的面具滑落,他才看到这样一张永不会忘怀的脸,那样一双,令他魂牵梦萦的眼睛。   “朕告诉过你,躲,不会让性命无虞,所以,你迟早要出城楼面对于朕,为了那些性命。”他悠悠说出这句话,“现在,你唯一的选择,是大开城门,迎接朕的军队入城。”   这,是她唯一的选择,但,不是最终的选择。   “本宫不会求你,,若你要进城,必须应允三件事,因为你凭得,不过是本宫有不忍,是以,才要本宫来见你。而,守城的墨阳将军不会象本宫这样心存妇人之仁。本宫不妨告诉你,城内尚有从别处来的援军二十万,若真的硬拼,至多是鱼死网破,夜帝该不会为了区区一座杭京就耗费这么多的心力和兵力吧。”   “你要的三件事,朕允你。”百里南连听都未听她说的三件事,便开口允道。   “口语无凭,请夜帝下军令状——”夕颜稍提了声音,一句一句,句句凌厉地道:“若夜军入城,有血刃者,杀!”   “若夜军入城,有扰民间者,杀!”   “若夜军入城,有强抢者,杀!”   一连三个杀字,让周遭的空气变得肃穆,但,借着空广的空间,回音却荡得很远。   夜帝凝着夕颜的脸,她是要告诉他,她对于敌人,也不会心软么?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这般仇视他了呢?   本来,她该是他的女人啊。   好,仇视,很好。   他不介意,和她多玩一个游戏。   聪明的女子,玩这个游戏,会更加的好。   “传令三军,进城之后,若违此三令者,杀,无赦。”他语音清亮地道。   “是!君上!”一名将军打扮的男子,从稍后于百里南的马上,领命道。   杭京的罪人,是她吧?   只是,眼下,如果能有转圜的空间,为什么不尝试一下呢?  看着战俘牺牲的局面,她不会要的。   两败俱伤的局面,她更是不会要。   “想知道,轩辕聿的下落么?”他贴近她,声音里,带着让她难以自制的蛊惑。   他满意地看到,她平静的眸底,终起了波澜。   只要这个女子,有任何弱点,就一定能为他所用。   “再谈一个交换吧。在朕驻于城内,休整军队的时候,朕给你机会杀朕,你若能杀得了朕,在朕死前,会告诉你轩辕聿的下落——”   他几近贴于她的面纱上,他猛地将她拥向他,唇,隔着面纱,落在她的唇上,不容她抗拒她,在她的唇畔,辗转说出最后一句话:“如果直到朕离开杭京,继续伐巽之前,你都不能杀得了朕,那么,朕要你做回朕的女人,你的身体,你的心,从此以后,都只能属于朕一个人!”   她本来就是巽国的内定的联姻女子,不是吗?   所以,他用了‘做回’这两个字。   她想避过他的唇,然,他的另一只手却松开了马缰,用力的覆于她的脑后,不容她退避。   唇上的力道却是加重了,他的唇部,透过面纱,能品到她唇上血液的芬芳、甘甜。   两军对垒的阵前,任何人都看到这一幕了吧。   包括城楼上的巽军!   她的清名,终于,被这个男子,这个看似风华绝代,却实则是名妖孽的男子面前,毁灭…… 结局卷 夔龙锁绮凤 醉卧君怀笑 终章6:锦中百结皆同心      不过是清名罢了。   之于战火波及处的生灵涂炭,这,算得了什么呢?   她恨他吗?   倘有恨,亦绝非是为了这个,只会基于他以卑鄙手段对付轩辕聿。   但,现在,不过是一条穗子,这条看上去很干净的穗子,并不能说明任何问题。   而他有‘杀他’作为魔鬼交换的诱惑筹码。   无非,是让她为其所用。   否则,真死的,该会是她吧。   可,退一步讲。,只要他死了,一切其实都会迎刃而解。   然,她要这么做吗?   说到底,做为帝王,对垒沙场,只为王图霸业,只为彪炳春秋。   即便行此不磊落的手段,也属无可厚非。   天下世人,看到的,在意的,确仅是那胜者王,败者寇。   于这点来说,他并没人任何错。   但,不管怎样,现在,继续倚着他,她是不要的。   一念落,她的手,从他的手中迅速地夺过簪子来。   他没有料到她的擒夺会这般灵巧。   这其实是两日间,墨阳将军教她用来防身的基本格拿术。   她本是练舞之人,躯体四肢自都是柔软无比的。这等格拿术,若以柔力使来,竟有意想不到的效果,譬如,从他的手里,以柔化刚地夺去这枚簪子。   她,这么急,就要动手了吗?   百里南的眸子稍稍眯起,戎装下的手却是丝毫不动,亦未从她的手中去夺回簪子。   她,不该是这般愚笨的女子。   说时迟那时快,那马突地揪鸣一声,前蹄跃起,跃起间,他的手旋即使松开扣住她的脸,离开面纱后她的唇,去拉住缰绳。   缰绳握于掌中的刹那,整个人似失了重心,失重中,她避过他的钳制,娇小的身子从他的臂弯下直坠落马,坠马的刹那,她看到,那七彩的穗子,灼得她的眼,生疼生疼。   重重地跌伏于地上,哪怕她自幼练习骑马时,没少被马摔过,这一次,仍觉到很疼。   但,来不及顾及这疼,那跃起的马蹄令人心惊地,眼见着要踩到她的脊背,她就地打了一个滚,避开踩踏下的马蹄,随后,方起身,只站在离百里南丈远之处:“请夜帝记得许下的军令状。”   她并没有提那道交换条件。   因为,她明白,那是不容她辩改的。一如,她彼时的‘三杀’军令状,他同样充了她。   他要她的归顺,这点,很明确。   而她还不能慷慨地赴死,即使是卑微的活,她总是要得到那一人最后的讯息。   她回身,径直从夜军公开处走过,一步一步走回城楼之下。  这一步步行去,她没有看任何人脸上的神色。   哪怕,把她想得再如何不堪,都没所谓。   现在,去计较这些,没有任何用,只添了自己的心堵。   行至城楼下,她尚没有拿出鹰符,令族兵开城楼,就见吊桥徐徐放下。   略抬起眸子,她看到,吊桥的彼端,是墨阳将军。   她从不知道他姓甚名谁,只知道,她的封号,叫做墨阳。   而他,知道,也仅会是,她为当朝的皇贵妃。   只这些许了解,加上不过两日的相处,他是信她的。   从他发令放下吊桥的那刻,就是这份信任的诠释。   一如,银啻苍用鹰符调来一半苗水族兵,并带领余下的斟兵出战时,表面看,军营人数相当,实际则是有了变化,这些变化,这名副将亦是默允,没有反对。   她走过去,墨阳将军恭身迎她入城,这是这为副第一次向她恭身,只是恭身,并没有说任何话。   然,足矣。   她没有走多远的路,就听到,身后是夜军铁蹄入城的声音。   踏上吊桥。   踏上巽国的南大门。   踏碎了,不知是谁的心。   “娘娘——”李公公的声音响起,不同于以往的尖细,很沙哑,很沙哑。   “檀寻还没有消息?”她问出这一句话,却不再看那二人,返身,一步一步走上城楼。   是的,自轩辕聿离开的第二日,墨阳将军曾命人发了八百里快骑往檀寻。   毕竟,帝王御驾有危,这事,是瞒不得上面的。   可,这快件,却再没个音讯回来。   檀寻城内,留下驻守的是轩辕聿的亲信,禁军统领殇宇。   按着道理,再怎样,总会给出一个回讯。   却信若石沉大海一样,连一点的声音都听不得。   檀寻的天,是否变了呢?   这些,她一直不愿去想,现在,再想,也都没有用了。   很快,巽国上下,都会知道,是她,把夜军的铁蹄放了进来。   无所谓了。   这样的罪名,她一人担了,就好。   站在城楼,那些守城的士兵依旧站在各自的位置,没有任何的移动,仿佛,外面发生的一切与他们无关。   苗水的族兵,素来除了信奉长胜天外,惟鹰符之命是从。   这些军纪,使得这个民族,骁勇善战,无所畏惧。   只是,她却折去了这种无畏。   “你们,都下去,回到军营待命。”她掏出鹰符,吩咐出这句话。   鹰符,冰冷。   银啻苍把一般的族兵调至杭京后,便匆匆离去。   留给她的,除了那银灰色的背影,还有这道鹰符。   都走了。   仅剩她一个人,站在这城楼上,往外瞧去,堑壕外的战俘也都慢慢地往城内移动,惟有堑壕内的尸首,以及壕外那些散落的,早燃成灰烬的柴火,昭示着,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风,越来越大,吹得她脸上的面纱,突兀地就飘了出去,雪色的华光,在初升的旭日下,飘啊飘啊,借着风力,仿佛再不会坠落。   她想看看,那雪色的面纱,飘去的方向是否是杜勒山,然,青丝挥拂于眼前,她再是看不真切了。   这块面纱,终是玷污了。   怎配飘去那处呢?   心里,呛进一口冷风,喉内,所有残存的声音,被这一呛,说不出任何的话来。   “请随我走。”身后,传来女子的声音。   这声音并不算陌生,似曾相识。   紫奴,百里南的近身宫女。   她仍是沉默,漠然回身,城楼两侧,早驻扎了夜国的兵士,那夜国的旌旗飘舞着,宣示着,这座城池的拥有权。   紫奴近得她的身,伸手,将她耳垂下坠着的两颗珍珠坠子一并地取了下来。   难道,担心她用这行刺她的君上吗?   紫奴将珍珠坠子捏于手心,在夕颜从她肩旁过时,语音低沉:“我劝你最好识时务,若你敢动君上,你会死得很难看。”   夕颜浮起一抹笑靥,这抹笑意里,她凝向这名女子,道:“你,果真,是君上的好丫鬟。”   都是冷血之人。   慕湮,心底的柔软处,始终铭刻着这样一个名字。   离除夕纵过了三月,这道,黑色的殇奠,一直却都是在的。   唯愿,上苍真能全了人的愿。   只是,凡人太多,贪念太多,上苍,又怎顾得过来呢?   走下城楼,有车辇候在那,她上得辇去,这辇一径地驶去,不知道要将她带往何处。   正午的阳光很灼热,街道,却如夜半的死寂。   这份死寂里,突然响起一尖利的女子声音。   这声音,纵尖利,她不会陌生。   她急急唤停,不远处的巷口,尖利的声音再响一声后,就静了下来。   车辇,慢慢停下来。   她不顾紫奴拦着,往最后那声的来处奔去。   拐进巷口,果然,是安如。   几名夜军围住她,安如洁白的肩膀露在外面,人已跌到了地上,其中一名夜军正骑于她的身上,一手捂住她的嘴,欲行不轨。   那几名夜军先前该是仅要拦住她的去处,殊不知,拉扯中,露出的女子胴体对于他们这些征战在外月余的士兵,无疑是种诱惑。   纵有军令状在前,便也顾不得,只以为,捂住女子的嘴,发泄了欲望后,随地处置了,就是天不知人不觉。   “住手!”紫奴喝斥道。   那几名正待行事的夜军被一声斥喝得半回了身子,瞧见不过是名丫鬟打扮的女子,不由的哧笑出声。   想是紫奴平日里伺候百里南,也不为人见,所以,军中的士兵并不全认识她。  而趁着这当口,上前扶起安如的夕颜的无疑更引起了他们的兴趣。   这可是个大美人儿啊。   想不到,这座死水一样的城,本以为百姓都走得差不多了,不料还有这等标致的美人。   他们的手还没有触到夕颜雪色的纱裙上,几道银光过处,那些士兵纷纷倒地,菱形的暗器正中他们的眉心,血从那里汩汩地流出,象征生命的流逝。   这些银光,是从紫奴手里发出的。   她深得百里南的教诲。   看上去是名普通的丫鬟,其实倒是与银啻苍身边的妩心有几分相似。   唯一不同的,妩心是银啻的美姬,紫奴与百里南有的,该仅是主仆关系。   夕颜扶起安如,安如失声趴在她的肩上大哭起来。   夕颜没有说话,只用力扶起她,带着安如一并回了车上。   这条巷子,通后城门,她是想趁乱出城吧。   这会子独自出城,绝非是往姥姥家去,怕是因着城破,她老爹忧心忡忡间,她再耐不住性子,要往牲勒山去。   毕竟,城破,意味着,牲勒山的形势更为严峻。   那里,从夜帝的军队攻城开始,就再没有任何的探子回来。   往好处想,是夜帝的攻城,导致探子进不来。   往坏处想,那里的局势,恐怕连探子都顾不上了。   银啻苍率军。为避免正面冲突,是绕过夜军往牲勒山去,这一绕,需多大半日的脚程。   这大半日间,是否就是变数的所在呢?   而安如,知道的,不会有这么多,她能猜的,仅是银啻苍的突然消失,必和牲勒山之围有关,以安如的直性子,在破城时,终是沉不往气了。   但,再沉不住气,受到这样的凌辱,安如除了哭之外,却是安份了不少,她趴在夕颜身上,哭得天昏地暗,不知道,是单单为了自己受凌辱,还是,为了城破哭,为了担心银啻苍哭呢?   不管是为什么,只这哭声,终是让这座城池,添了些许战后的悲凉。   哪怕,这一次的破城,真的,兵不血刃。   连,早人去楼空的百姓的居所,都没有遭到洗劫。   百里南,再怎样狠毒,却算是遵着那道军令状的。   紫奴本拟把夕颜一人带走,但安如死死抱着夕颜不肯放松,夕颜亦是揽着安如不松手,于是,她只能把二人都送到昔日,杭京城内最大的青楼,霓红楼。   这里,此刻,人去楼空。   只是,哪怕人空,都可见,昔日这里的盛况。   男人的销金窝,醉红所。   今日,亦是她的容身之所在。   将她们送进霓红楼时,紫奴在她的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若想你和她好好的,君上的庇护是你最好的选择,否则,我不担保这种事还会发生第二次,到时候,即便以军令状赐死犯事的,女人最重要的东西却是失去了。” 要挟么?   她最不喜欢被人要挟。   安如哭的根本顾不上这是哪里,也听不清楚紫奴说了些什么,就象一个孩子样,只赖在夕颜的肩上。   好不容易,她才让安如安静下来,躺于榻上睡去。   除了窗外,隐隐传来,夜军在城里巡逻的声音,一切都恢复安静。   推开窗子,将室内憋闷空气一扫而空。   倚窗,有数枝夹桃斜挑进来,这种花,很俗媚,往常,她是不喜欢的。   可,今日,她却探出身子,连着枝杆,折了几枝于手,返回室内,将花插在瓶中。   只是,瓶内,根本没有水。   她取出那块鹰符,其实,这一役还有转圜。毕竟,仍有十万的兵士在锡常,加上军营内的十万,整整二十万的兵力,若真要从死局盘活,亦是可能。   只是,怎样把伤亡降到最低呢?   两万四的俘兵就能让她妥协。   不管对错,做出抉择的刹那,就注定,她一直以来,都太妇人之仁。   或许,与其牺牲那么多人,不如牺牲一人,是唯一的路。   群龙无首之际,这场战役也就结束了。   “想什么?”低徊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不知何时,他进入这里。她却丝毫没有察觉。   没有转身,他的手已扶住她的肩,他很欣慰,这一扶,她丝毫没有颤瑟。   这个女子,没有让他失望,包括初见那晚,面对歹人的追杀,她都能想到,让他躲到垃圾筐下去。   也是在那时吧,他知道,他不会忘记,上元夜的这一幕。   垃圾筐内的恶臭味道,都掩不去的,她身上的馨香。   这种香味,他不会陌生。   毕竟,那种香味,是他父皇身上,唯一惯会薰的香。   他的父皇,其实,真的很懦弱,当政期间,并不是一位明君。   所擅长喜好的,看起来只是制香。   后来,他才知道,这份喜好,仅是为了一人执着,并且,该是那人留下的唯一气息。   这种香,真正的起处,是一种叫作天香花的香。   天香花,百年花期。   碾花成汁,为世上最能媚心的汁液。   落身成蛊,为世上最抵百毒的香蛊。   而这世人皆稀罕的天香花,本存于苗水。   二十年那场战役,三国不仅将天下第一美女,苗水族第十任族长伊滢俘获,同时,将这即将盛绽的天香花一并移入三国龙脉的洞[穴中。   为的,就是中止浩劫。   是的,这天下第一美女,实是三国的浩劫。   浩劫的起因,源于长生天的一道开降碑书——谁能迎娶她为妻,就能一统三国。   苗水族第九任族长,伊滢的父亲暗里,分别借着苗水族朝贡之时,命伊滢随贡分别赴去三国,明里是献贡,暗中,其实让三国帝君,皆为伊滢意乱。  这道碑书,放到如今来看,其实该只是苗水族前任族长一道离间三国的阴谋。   只是,彼时,终让三国帝君,相互之间防了心。   唯一庆幸的是,伊滢的父亲并没有能活到他的部署成功,也正因此,临终,他托孤于两大长老。   而两大长老却提前掀起了这场三国的战役,短短年余,苗水就占尽三国各十座城池,使三国帝君不得不暂且冰释前嫌,于鹿鸣会盟后,率军灭族。   最终,因着苗水内部的原因,使得,伊滢在三国攻进青宁那一日,以一已之身,换下一拨族民的生。   但,三国帝君,谁都不忍心把带来这场浩劫的女子就此毁灭。   是以,达成一致,选择那处三国龙脉的洞穴做为伊滢的禁锢地。   但,他那懦委无能的父皇,却始终念念不忘那个祸水一样的女子,甚至,不惜,制作仿香,来怀念那段伊滢在夜国的日子。   仿同天香花的香,却并不是真正的天香花。   知道这一切,是从他父皇的手札里。   他父皇应该不会想到,他这样一个看似温顺不起眼的帝子,会处心积虑地偷看他的手札吧。   其实,他本意并非是要洞悉这些风花雪月,他原以为,那父皇珍贵如宝的手札里,必是有着夜国最机要的事。   譬如,禅位于谁。   想不到,竟是记载着,父皇和伊滢相处的点点滴滴。   当他最终登基为帝后,在历代夜帝,每月斋戒的涅龙塔里,他看到,挂着那副他父皇不知是故意,还是不愿带走的画卷。   这副画卷,他并非第一次瞧到。给他苍白无光的生命,带了最大的转机。   直到他翻看了手札,才知道,画卷中姝颜无双的女子,原来是伊滢。   这女子,最吸引他的,惟有那双眼睛,一如,眼前的女子一样。   他从落地的铜镜中,看到她往日明媚的眼睛,此时,依旧让人心动。   原来,这世上,能看到一双相同的眼睛,都能让他由着这原因,没有痛下*****。   哪怕,她已失去天香蛊,他都不会痛下*****。   否则,对于这样一个洞悉他缺点,利用他多疑,施出转守为攻谋策的女子,他怎会容下呢?   所以,才会赐她一个机会,顺从,或者死亡的机会。   一如,他也了解她的弱点。   心软,以及在意那一人的生死。   那个所谓的交换,实际,她是没有选择的。   如果,她的身子和心,不能为他所用,那么,结果,只会是死亡。   他的手从她的肩部,滑到她纤细的腰际,低语,带着磁性:“朕会在杭京休整三日。从现在开始,你只有三十六个小时,可以动手。”  她将手中的鹰符放回袖中,然后,手覆到他的手上,他的心一紧,以为她做什么时,她却将他的手拿一,语音清冷:“既然夜帝仍是这么想,本宫答应你,只是,希望夜帝信守承诺。”   从于城外再见她时起,她就不再称他为国主,这一声夜帝,不上有着疏远,还有着敌意吧。   这句话里,这份敌意,再是清楚不过了。   “哈哈,当然,如果你能成功,朕会留下一口气,告诉你轩辕聿的下落。”   “夜军的粮草该被焚得差不多了吧。这三日的休整,夜帝真放心用城内的粮草?”   百里南的眸光微聚,望着那雪色身影往榻旁行去,看似不经意的话,实是他的症结所在。   他的多疑,自是对这点不会忽略。   今日清晨发动这种攻心的战术,实是由于,军内的粮草无多,再以常规的法子攻城,无疑,涣散的,是军心。   他不能冒险到那时,而,最快调配来的粮草也要三日后送达这里,那就是他休整完大军,再次伐巽的时间。   这一日多的时间,确是避无可避要用巽军的粮草。   她,是他粮草被焚的始作俑者,却也点出了他如今的忧虑。   若不是那晚,他从军营步出,看到,城楼上那抹雪色的身影,或许,他还不知道,她留在了杭京城内。   可,转念想时,若非她,轩辕聿会这么放手一搏吗?   看来,轩辕聿是动了情,这份情,起初,在旋龙洞里,他以为,不过是为了得到她身上的天香蛊。   是的,她身上的味道和父皇制的仿香是一样的。   若他猜的没错,她身上的香味仅可能源自天香蛊。   毕竟,天香蛊,十年成蛊,百毒难侵。   惟有通过男女阴阳相合,方能将成蛊相度。   当年的前任苗水族长,也以这个为诱因,让三帝对伊滢更得了兴趣。   所以,他以为,因着这个原因,轩辕聿才起念将她留于禁宫,以慕湮代嫁,又以九龙玉璧,让主持他大婚的父皇,嘱咐他必须善待慕湮。   九龙玉璧本是夜国中宫的信物,因着父皇并没有注册中宫,是以,这璧并没有在夜国出现,想不到,父皇竟将这璧早赠予了她人。   或者更确切的说,是伊滢。   父皇该以为慕湮是伊滢的女儿吧,很奇怪,他没有拆穿这层关系,反是默允了对慕湮的好。   是的,三年内,除了孩子,他给予慕湮,他所以为啊好的一切。   直到——旋龙谷。   止了念头不再想下去,他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脸色上是否露了些许端倪,只看到,回身瞧向他的夕颜,眼里却是含了笑。   这抹笑让他不悦起来。 不知为何,他倒宁愿,她对他横眉冷目。   他蓦地步上前,却见夕颜淡淡地道:   “夜帝既然有顾虑,不妨让夜军每日,和巽军共用同锅的饭食,不是就可解决你的顾虑了吗?”   这无疑是个好法子,倘若饭食里有异常,那么,巽军自然不能幸免。   只是,他知道,这个女子的另外一层用意,到了今天,还是怕他克扣虐待巽军不成?   “朕确有此意。”他说出这句话,遂道,“午膳,朕尚未用,你,陪朕同用。”   夕颜收回望向他的目光,没有拒绝,仅是走到榻前,说了一句:“她,陪本宫住。”   “可以,只是,晚上你不陪着朕,岂不是这三十六时辰,又少了一半的机会么?”   “倘用身体能杀人的话,夜帝岂不是早该被杀几百几千次了?”她冷冷地掷出这句话。   百里南慵懒地一笑,不置可否,径直往室外行去:“换身衣裳,朕不喜欢你穿得象丧服一样。”   换,当然要换。   她借机可以上门不是吗?   她将室门关上,坐至妆台前,青楼女子的妆台,一应妆扮的东西自都是有的。   她将瓶中的夹竹桃折下一枝,脸上,却只澜过一抹涩苦的笑意。   当她推开室门出去时,看了浓艳的妆,这层艳丽,让她愈发光彩照人。   百里南也早换下戎装,着了他素穿的烟水蓝纱袍,径直坐于一楼的正中的桌旁,桌上,放置了尚算不错的四菜一汤,都是夜国的风格。   夜国的风味,实是重辣,夕颜甚少吃辣,仅动了几箸就下不用,百里南睨了她一眼,只睨了她一眼,只轻击了掌,一旁紫奴早奉上两道斟国的菜肴。   他不是怕人在菜里计较,方让她陪膳么?   却还另给她备了这两道她素来喜用的菜肴。   有些讶异,却听得百里南似不以为意地道:   “朕对曾经要迎娶的纳兰郡主,自是了解不少。”   这句话,听着很让人感动。   但,细想呢?   知已知彼罢了,身为夜国帝君的他,当然,对于或许会成为联姻公主的她,一切喜好,都不会错过。   倘当初远嫁夜国的是她,又会怎样呢?   或者该说,她对于这样冷漠绝狠的君王,会甘心臣服吗?   若不臣服,最终的下场,不过是在宫闱一隅红颜白发吧。   然,这亦本是她进入巽国禁宫时的宗旨。   不争宠,不邀媚,仅一席之位,保得王府安宁。   只是,世事无常,她要的,上苍不给,给的,却是她从不敢奢望的东西。   最终,阴差阳错地,结错姻缘,成全了她这辈子的真爱。   没有征兆,不可避免地忆起轩辕聿。  轻抬筷箸,将两道菜慢慢地品下,菜入唇,确是清新,咽入喉,凭添涩意。   他瞧她用了,话语里倒添了些许笑意:   “今晚的庆功宴,你,随朕一起出席。”   “不。”她否决。   “若你不出席,又少了——”   “又少了几个时辰,是吗?”她扬起眉尖。   “是。”他凑近她的脸,今日的她着了浓妆,纵少了以往的天然清纯之姿,但,更有女子的韵味。   尤其,那肌肤该是上了蕊粉的缘故,细腻洁白,让他不禁,有些难以克制。   恰此时,她突地转过眸华,凝向他,那双眼睛,让他的心只一漾伸臂揽住她,就势就要覆上她的唇,她的螓首一偏,指尖一贴,他的唇,仅覆到她纤纤的指尖处。   她的唇边浮起一抹哂笑,道:   “夜帝,请自重。”   这么说,会让他不悦吧,他的吻落在她的指尖,芝兰芬芳的气息,从她莹白的指尖丝丝地沁入他的鼻端。   曾几何时,他也对女子,坐怀失乱了呢?   难道,是攻城池后的松懈,还是,单纯的占有欲望呢?   他离开她的指尖,淡淡道:   “朕就是太自重了,三年前,才任由轩辕聿将你夺了去。”   “夜帝,你是真的耿耿于怀这件事,还是,因为你发现,进不了任何人的心呢?”   随着他说出这句话,她对这个男子,只起了厌恶的心情,慕湮嫁于他三年,他却说出这等话来,放在任何人身上,对他都不会有好感吧。   只为一语,旦见百里南骤然起身,浑身笼了她从未见过的肃杀气氛,径直往室外走去。   这句话,竟能将他刺痛?   还是   他也有情?   这份诧异,很快随着庆功宴饮的开始,渐渐化开。   紫奴在宴饮前,给她送来了夜国的宫装,领部稍开,下身刚是收紧的裙摆,她换上宫装,继续补了浓妆,出得室去时,安如望着她,只轻轻说了一句话:“娘娘,您不要皇上了吗?”   她扶着门栏,现在,她这种样子,终连安如都以为始乱终弃了。   而百里南,要的,也是这样的效果吧。   让她陪同参加宴饮,若她猜得没错,该还有巽国的将士。   一来,宴饮的食膳,若有人有计较,那么,巽国的将士亦不能幸免。   二来,让愈多的巽国将士见证到她的变节,断了她在巽国的后路,也是他要的吧。   紫奴引她往宴饮大厅时,果真是这样的一幕。   知府、墨阳将军都在。   惟独张仲不见踪影,破城之后,却是没有见过张仲的。   可,现在,不是去问张仲行踪和的时候,倘张仲早离城,实是好的。   李公公随伺在百里南的一侧,这,是出乎她意料的。   此外,随宴的还有几位夜国的将军。   她入席,本来肃静的大厅,更是连银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到,惟有她高盘的拢月髻两侧垂下的流苏,发出籁籁的响声。   这些细微的响声中,她行至厅中央,百里南的眸华拂过她,伸出手,轻唤:“青岫,到朕身边来。”   青岫,犹记起,那时,在旋龙谷,为了避开银啻的骚扰,他赐给她的身份。   宫女青岫。   这一唤,在众人跟前,听来,分明带着别样的意味。   是她的呢称,还是只属于百里南的称唤呢?   亦让人以为,他和她之间,就有着些许关系罢。   她抬起脸,面无表情,依言行至百里南身侧,跪膝坐下。   宴饮正式开始,觥筹交错间,饮不尽的,是破城殇,喝不完的,是离人血。   然,这些,是战争的本质,也是胜者可以选择赐予败者的凌辱。   是的,凌辱。   安知府、墨阳将军脸上,没有半分喜色,甚至连举樽都只带了一种意味——消愁。   她,是否也该愁呢?   别人醉了,不知道能看到什么。   她,旦求一醉,醉里,是否,能望见他呢?   聿   失去他的消息,已经整整四日了。   倘若,每一日,都能以度年来算的话,她的心,很快就会老会。   再没有力气。   紫奴仿识得她的心意,在她的樽内倒入蓝陵美酒。   只是这金樽端起,即得瑚珀一酹,却是仍能让人知道归乡日。   有乐声响起,七名舞姬入内,翩然起舞。   曲子,带着异域风情,舞姬亦是着异域裙饰。   青丝皆梳顾无数细辫,辫稍坠着铃铛,脸蒙华纱,精致锦缎小袄下,露出纤腰,腰下缚着光彩夺目的锦带,是数条彩缎拼合起来的锦带,舞动间,裙褶翩飞,褶纹处,好似是而百花齐放般绚烂。   裙不算长,轻盈转身间,可见舞姬赤着莲足,雪白的脚踝上,同样戴着铃铛脚环,踏着曲拍,千匝万匝旋舞着,只让人愈觉得眼花。   甚至连她擅舞之人,都觉得眼花起来,不止眼花,浑身愈发燥热,不舒服,十分的不舒服。   她放下酒樽,难道,是她不适应这酒么?   浑身的燥热逐渐上了脸,滚烫地让她以略为冰冷的手支着颐,以此稍稍平缓,这份开始蔓延进心底的燥热。   恰此时,百里南突伸手,让她靠近他。   她想避开,百里南的手揽于她的腰际,只带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酥痒。   “你怎么了?”他仿似发现她的不对,伸出一只手,试了一下她的额,问道。 这一试,额上,亦是起了酥痒。   这种酥痒,她不算陌生,轩辕聿和她那个时,碰到她某些部位,她就会起这种酥麻。   可是,现在,怎么会这样呢?   她想避开他的手,身子,却不听她使唤一样的,不仅避不开,反倒象是要蹭于他胸前,寻求什么慰藉。   她的脸愈发的红起来,这抹红,加上她现在的反映,她知道,定悉数落进与宴者的眼底。   看到,安知府借低头喝酒,避开去瞧这一幕,而墨阳将军的手,仿佛要手里的金樽捏碎一样,暴起了青筋。   但,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那锦带掷向百里南,百里南并没有伸手去接,那舞姬却是牢牢缚住百里南的手臂,丝毫不肯放松。   百里南觉得那锦带耘了绵力,似要将他的手臂于绵力中,断筋挫骨一样。   这,难道真的仅是一个舞姬,抑或是   一边,他觉得夕颜神色不对,余光看到紫奴的神情,他已然明白过来,他毅然松开揽住夕颜的手。   夕颜愈加难受起来,她想撑住身子,除了让夜国宫装的衣襟散落开些许,她竟是没有丝毫的力气,只是随着百里南的松开,却是起了拉住他的念头。   不可以!   她硬生生强迫自己缩了手,反拔下发髻的一枝流苏,趁着诸人不备,用力扎进靠里跪坐的腿边。   这一扎,觉到利痛锥心时,她心底如蚁噬的难耐才稍稍好些。   而百里南的身子却随那舞姬的相缚,步入场内。   四周的舞姬亦将手中的锦带掷舞起来,漫天的锦带飞舞中,仿若仙境一样的迷离。   领舞的舞姬旋身舞进他的怀里,只将锦带团团绕住他和她。   锦带相缠,绕为同心。   他凝向那名舞姬,却仅瞧得那双秋水无澜的明眸   纵蒙着面纱,这双明眸,确是让他熟悉的。   是她?!   一念起时,他看到,舞姬三旋舞锦带的手心一翻,一枚掌中剑骤然映现。   随这一翻,他脑海中,仅来得及浮过两字   慕湮!   那枚掌中剑寒光一现,银光划过时,没入百里南的胸前。   果断,没有丝毫的犹豫。   连那双熟悉的眼睛内,都不见任何的犹豫。   只有,无澜的平静。   血,随着银光的没入,飞溅。   染上了谁的华裳。   浸湿了谁的眸前。   厅内,因着这突然变数,起了喧哗,喧哗中,百里南的声音却是清晰无比地传来:“没有朕的命令,谁都不许伤她!” 番外 此情可待 会凭阑意      百里南的袍内本着了天蚕金丝制成的护身铠甲,这铠甲能佑他刀剑不入。但,慕湮手中持的掌中剑正是上古的名剑“归雷”,其利可断金。   二者相碰,譬如以最锋利的矛刺进最坚固的盾,火星一现后,终是血光溅出。   倘不是这金丝铠甲,这一剑,要的,必是百里南的命。   此时,只听得百里南胸前“哧啦”一声,仿似丝帛裂开。烟水蓝的袍子旋即四分散去,随后,片片金色纷扬于台中。   在这片片纷扬的金色里,另五名舞姬手中锦带褪去,瞬息化为长剑,一并刺向百里南。   而,那些剑根本近不得百里南的身。   百里南手势变转间,猛然一挥,那些剑已从舞姬手中脱手,未闻清泠落地声,但闻剑入肌肤之声。   源于这一挥,剑在空中反转刺去,五名舞姬刹那,香消玉殒。   唯剩那名领舞的女子,手中的“归雷”没入百里南的胸口,却,没有再深入一分。   百里南陡然将她推开,这一推,看似蕴了七分的力,触到她时化为绵柔,仅是将她推开,却不伤到她。   女子面上的华纱,随着这一推的掌风,坠萎于地。   “归雷”迅疾地从胸口退出,带起血箭再次地喷出。   她想缓去这退出的速度,只是,她的力根本抵不过他的,哪怕,他仅是那绵柔之力。   莹白的脸,唯见,眸子下,有一滴血色,滑淌下来。   不知是谁的血,成就了谁的泪。   周围有兵士待要上前将这女子一并诛之,仅得百里南的声音清晰无比地传来:“没有朕的命令,谁都不许伤她。”   女子的面容,再做不到无澜,过往有些碎屑浮上眼前,每一片浮过时,她的脸上就愈苍白一分,直到,再无一丝血色。   仿似,是她的血,在汩汩地流出,从心口旁边的位置。   只是,她知道,这血是他的。   她,杀了他!   记忆里那幕火光,熊熊地燃灼着她的心,燃灼成灰烬前,她,亲手,将剑送入他的左胸。   返手,执起“归雷”,她只刺入自己的胸前。   眼见,剑尖离胸仅剩一分的距离,这一分,再难缩短,他的手,覆住她的,紧紧地,从没这么紧地,覆住她的。   倘若,以前,他能这么紧覆住她一次,会不会,就不会到现在这一步呢?   不论相拥,亦或相携,他的手,一如他的人,始终于她若即若离,若即若离……   眸底,有泪坠落,和着那滴将坠未坠的血珠子,一并地坠下去,就像,心尖湮出的血泪。   素手,再无力,噹啷声起,“归雷”落地。   他随着这声响,撤手,轻轻一挥,一旁,紫奴上前,用力扣住她的手腕,要将她带下厅去。  她的步子不肯一动分毫,百里南不再望她,只回身,走近夕颜,打横把几乎伏于案上的夕颜抱起,夕颜腿际的血现于人前时,终是与他的汇合起来,分不得真切。   慕湮凝着这一幕,眼底,再没了眼泪,只是,闭上眼睛,任由紫奴将她带离。   厅内,原本压抑的气氛,变得更为压抑。   地上那摊血,那么鲜艳,只,映得这座城,终开始渐渐被血色所笼罩。   百里南抱着夕颜径直行会霓红楼,宴饮厅离霓红楼并不远,不过须臾也就到了。   夕颜的脸伏在他沾血的胸前,他温润的血把她的脸颊一并地濡湿,汩汩的淌出,仿似永不会止歇一样。   她手上犹握着流苏簪,这是夜国的发饰,即为簪,自然有着锋利的锐芒,紫奴亲自奉于她,目的,是让她着夜国服饰参加宴饮,但,实际的意思,该是他的。   否则,连珍珠耳坠都要拿下的紫奴,岂容她戴这等危险的东西呢?   唯有他,会留着她可以行刺他的物什。   但,从今晚来看,哪怕他不着金丝铠甲,从他挥手间,就将那五名舞姬杀死的武艺来看,这些行刺的物什用在他的身上,不啻是以卵击石罢了。   他要的,是她在刺杀他时,渐渐失去所有斗志,然后,心甘情愿地臣服吧!   不过,现在她离他那么近,这簪只需从那处伤口刺进,没有金丝铠甲的相阻,她又埋首在他的胸前,一切,就会变得很简单。   拿起簪子,刺下去,她就又一次赢了他。   然,她甫举起簪子,却是让那簪子从她手中脱落。   她做不到。   以前做不到,今晚过后,她更是做不到!   手,只是想推开他的拥抱,可,她怕手触到他的身体,反让自己没有办法克制接下来的行为。   她清楚,自己身上,怕是中了什么东西。   是紫奴替她斟的那杯酒里有问题。   让她在人前失态,是紫奴会做的选择,而,百里南该是与此无关,否则不会在她快要失态前,把她抱起,带离宴厅。   纵然,这种带离,还有另外一个目的,譬如,做给慕湮看。   是的,刚刚,在这种蛊心酥痒里,她看到了慕湮,本以为死去的慕湮,在那瞬间,是百感交集的。   面纱落下之前,剑没入百里南胸口时,她就确定,那名舞姬只会是慕湮。   慕湮还活着,真好。   只是,当慕湮再次出现的时候,却是将剑刺入百里南的胸中。   爱,和恨,真是一线之隔么?   那,为什么,她看到,当百里南的血溅上慕湮的脸颊时,慕湮无澜的眼底,分明有了一丝痛意呢?   她没有办法继续往下想,身上的酥痒,快要把她逼疯,不过,这份逼疯,终随着百里南把她的身子掷进霓红楼后的一进池塘时,稍稍得到舒缓。 池塘的水,很冷,因她的坠入,塘中的锦鲤避闪开去,她整个人,半坐于池塘内,狼狈不堪。   百里南,同样狼狈的靠于池塘旁的栏杆,素来衣冠楚楚的他,现在,浑身的袍子,已被内里碎裂的金丝铠甲,反震得不再齐整。   他胸前的伤口若没有金丝铠甲的相阻,再深些许,却是直抵心口。   也就是说,没有那层金丝铠甲,今日,慕湮的下手,会要了他的命。   他素来防着所有人,今日,还是栽在了两名女子的手上。   不是吗?   他坐在那,没有说一句话,将脸靠在栏杆上。   月色深沉,于他风华绝代的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   斑斑驳驳的阴影,其实一直撒满了他过去的二十多载。   避不开,也无法避。   唯能避的,只是那些素来不屑的情爱罢了。   却不曾想到,一直视情爱于不屑的他,终究,在今晚败得这般彻底。   现在,他的伤口里,湮出的血,带着些许的黑色,这,并不是“归雷”上淬了毒,只是,他抱了不该抱的人。   当他察觉到紫奴下了CHUN 药时,为时已晚。   他不想让夕颜人前彻底的失态,哪怕他要巽国的人以为,他们的皇贵妃变节,彻底断去夕颜的后路,完全的做他的女人。   可,他不要她因此失去所有尊严。   惟有冷水可以缓去这种春YAO的烈性,而最近的冷水,在霓红楼。   他抱起她,纵同时回避了那一人,却也让自己,再次地一败涂地。   “现在,是杀朕的好时机。”待到池塘内跌坐的人,脸上潮红稍退去时,他语音低徊地说出了这句话。   她看着他胸前伤口淌出了些许黑色的血,是中毒的迹象。   这份黑色,该是她的所为。   却,不是她真的想要的。   只是,彼时的欲盖弥彰。   她从池塘起来,身上的燥热随着冷水的浸身,得到了纾解。   沉默,却快速地走近他将他从栏杆下欲待拖起。   “我不杀你,你很快也会死,不是吗?”   她的语音很冷,手却是暖和的,她想拖他起来,可,他的身子好沉,一点都拖不动。   她不再自称本宫,这个男子,再怎么狠辣,实际还是有些许的情意。   她担心极了,怕慕湮会再死一次,只是,当他说出那句话时,她知道,他并没有完全冷血到底。   慕湮未必真想他死。   他,却是明显不让任何人伤害慕湮。   关于慕湮之死,只从他那一句话里,她清楚,哪怕,他对慕湮有任何谋算,最终,定是下不去手的。   既然,他和慕湮都下不去手,她就更没有理由让他死在她的手中。  若他有情,其实,一切,并非只有死才能转圜。   她,做不到心狠。   “你骗过了朕,朕说过,死前,会告诉你,他的下落。”   “倘你堤防着,我骗得过么?”她轻轻地说出这句话,“你能算到每一步,可,只不该把人心一并算了进去。”   她依旧用力拉着他,想让他起身,他却笑出了声:“是,朕以为,一切都会在朕的掌控中。”   “若真的在你的掌控中,三年前,就不会出现泰远楼的那幕。”她的声音清泠,却触抵到他的心底。   三年前,泰远楼,确实,是一次,他没有掌控得住的事。   “你猜出了朕为何出现在那?”   “那个时候,你就想通过襄亲王,行一些事吧。只是,没想到,泰远楼发生了那场绝杀,你为了避嫌,才会从后巷离开,对么?”   她继续用力拉他,这一拉,他的身子,不再那么沉重,终是随着她这一拉,慢慢地站起:“倘若,那一晚,你不去算人心,不去以为能掌控看似和聿不和的襄亲王,或许,一切都将不同,也未可知。”   慕湮在上元夜碰到了轩辕聿,百里南亦是出现在灯会上,她是否可以看成,百里南本是和轩辕聿一同出宫,因另有图谋,借着灯会的人潮拥挤,才分开了呢?   当她知道百里南是夜帝时,泰远楼初次碰到百里南,她心里就有了计较。   今日说出这话,从百里南的反应中,更是证实之前所想罢了。   泰远楼的绝杀,并非简单的绝杀。   但,和轩辕聿有关,亦和百里南无关。   记忆里纳兰敬德对母亲所做的种种,加上曾揣测千机之毒与纳兰敬德有关,包括从妩心口里说出的关于血莲教和纳兰敬德的关系。   泰远楼的真相,是否可以看做,是一场金蝉脱壳的戏呢?   她没有继续想下去,因为百里南纵起身,步子,依旧是滞缓的。   他整个人看上去,在素有的慵懒之外,唯添了死气沉沉。   她扶着他行至二楼,安如已不在房内。   她把他扶到榻上,让他靠于床榻。   “明知有毒,你却不避。”   百里南露出招牌的笑意,在这种时候,他竟还是笑得出:“这,不是你要的么?”   她知道,他是识得穿她明里的心思。   她的脸涂了蕊粉,蕊粉里,却加了夹竹桃的树皮捣成的汁,这些汁,含有剧毒,哪怕以蕊粉遮掩,如若他要辨得,终是可以察觉的。   她要的,一是他能止于礼,殊不料,他却避而求其次地吻了她的指尖。   二是让他以为,她动了要怎样去杀他的心思,而实际,这仅是她明里的心思。   她暗里真实的心思,却是托了安如。  是的,今晚与宴前,当安如问出那句话时,她没有回到,只径直出了房门,可,她的丝帕却是“不慎”留在了房内。   丝帕上,有着她抿口脂留下的“痕迹”,这些“痕迹”就是她真正的心思。   安如,必会将她的心思带给知府。   毕竟安如是知府的女儿,这个身份在那,紫奴没有理由多拦。   然后,全军今晚的膳食里,都会被下巴豆,分量之大,该足以让百里南的士兵以及族兵,于明日无法再做其他的事。   这样,墨阳将军会趁乱悄悄潜出城去,用兵符调集剩下的十万苗水族兵,往牡勒山去。   牡勒山迟迟没有消息,哪怕她信任银啻苍。可,会不会有什么变数,让银啻苍的解围受阻呢?   现在,百里南又意外受了伤,必会延长在杭京的时间,这样,整个情势会逐渐好转。   所不同的仅在于,以前夜军,如今,若牡勒山之围若能成功解了,则变成巽军为攻。   既然百里南将轩辕聿的失踪,视为挟持她的条件,却仅说明了一点,只有活着的人,下落才具有挟持的价值。   百里南无形中,已将答案告诉了她,轩辕聿还活着。   慕湮,也活着。   正因为都活着,起于上元节的那场阴差阳错,是不是,会有最好的收尾呢?   哪怕是妄想,就容她想一次吧。   “是的,这是我要的。但,午膳时,你是识破的。为什么,刚刚却不避开这毒呢?”她取了一点纱布,复又坐到他榻前,“慕湮在你心里终是有份量的吧?”   执起纱布轻轻替他将伤口那些黑色的血擦去,夹竹桃的药汁加上这伤口,若渗入心腑,恁他再是真龙天子,恐怕都是回救不得的。   “药。”她擦完那些黑血,里面的血,幸好仍是红的,再上点药,方会好吧。   他依然笑着,笑里带着倦懒:“朕不是心软之人,你莫以为,窥得些许什么,朕会投桃报李。”   “你若真死了,第一个受不住的,会是她。”   他死了,她会受不住?   假如说,“归雷”刺入他身体的一刻,他看不到慕湮的所想,那么,当他的血溅进她眼底的刹那,他看得懂,若他真死于“归雷”下,她是不会独活的。   慕湮,被人控了心智。   所以,才会刺伤于他。   而他,竟然,会有逃的感觉,是的,逃!   仓促的逃去,他抱的是夕颜,仿似,抱着的,是那一人,所以,恰连夕颜脸上的肌肤,有着禁忌都是忘了。   他凑近夕颜脸颊的刹那,就辨得出,蕊粉后面,含了些什么。   他是精通药理之人,源于,他是张仲的弟子之一。   当年,名医张仲声名鹊起,得其诊治他的指伤,伤复后,遂拜其研习医理时,对于医典,甚为用心的研习。 因为,他明白,若要坐稳千秋万世的帝王基业,要的,不光是谋略,还有,必要的防人陷害的技能,医术,无疑是不可或缺的。   医术里,自也包括了形形色色的常见毒物。   每年正月里,他都会在张仲位于三国边境的药炉潜心研习医理半月,后来,他才知晓,轩辕聿也是张仲的弟子。   彼时,轩辕聿已登基为帝,而巽、夜两国素来是交好的。   只这份交好,终在父皇手札的最后化为另外一层意思。   心绪纷飞间,他挥了挥手,道:“不必。这些毒,根本上不了朕的。”   他往榻上躺下去,就着那褴褛的袍衫,她望着他的样子,亦不再勉强于他,甫起身,他的手却突然拉着她的,声音低徊:“陪朕一晚,就一晚。”   说完这句话,他就松开她的手,仿似沉沉睡去。   她止了步子,回身望向他,眉心略颦,却终是推开门,门外,紫奴已站在那,瞧她出来,警觉地望向她。   “你要去哪?”   “我不去哪,只想要一些伤药。”   紫奴眉心一皱,从袖中,掏出一瓶伤药,递予她:“诺。”   原来,她是早备下了。   只是,百里南未传,她也不敢往里送吧。   她接过伤药,听得紫奴在旁嘱咐:“这药,每隔两个时辰上一次,上之前,记得擦干净伤口。”   嘱咐完,又道:“你最好识相点,我就在这守着,君上如果有事,你也没命出得了这房。”   夕颜返身,只往里行去,行去间,紫奴又添了一句:“你留住的那位姑娘现在回了知府府邸,万一——”   安如果真回去了。   “万一你的主子有什么好歹,你也不会放过她,是吗?”   紫奴语塞,语塞间,夕颜进得房,关阖上房门。   百里南的呼吸声,有些沉重,不知是睡熟了,抑或是其他的原因。   但,她知道,哪怕此刻,他应该还保持着警醒。   因为慕湮而有的片刻恣情,只是片刻罢了。   她坐到榻前,伤口方才已擦拭完,现在,仅需直接上药就可以。   上药的手势,她如今倒是娴熟十分,轻柔地,把药上完,指尖不小心触到他伤口周围的肌肤,却发现,他的身子,烫灼得有些不对劲。   不仅烫灼,他本来从不皱紧的眉心也是蹙着。   以他的身体,该不会这么容易伤口感染,或者,是否也说明,这么多年,他熬得很辛苦,直到现在,借着这个伤口,终是撑不住了呢?   她想起身,让紫奴端盆凉水来,却被他的手蓦地一抓,无意识地一抓,抓得那么紧,她再是动弹不得。   他的呓语,低喃,却清晰地传来:“母妃……别走……母妃……” 他唤出这两个字,她清楚地看到,他的神情,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   或许,也是所有人,都未曾见过的。   “母妃……告诉我……这么……这么多年……我真的做错了吗……母妃……”   接下来的话,断断续续从他的唇中溢出。   这些断断续续的话语,于她眼前,勾勒出这位如今看似高高在上的帝君,童年,一步步走来的艰辛。   或许,人惟有在最软弱的时刻,才会在梦境里,说出这些话吧。   只是,他真的睡熟了吗?   还是,借着说出这些话,将心里的淤堵一并地让一个人能倾听呢?   她没有再走,她选择坐了下来。   选择,聆听他的“呓语”——   彼时,他虽是先任夜帝的皇长子,他的母妃只是一名宴宫的宫女,平素里,连龙颜都不会得见,却在夜帝一次醉酒时,得到了临幸。   这样的事,在夜宫里层出不穷,源于,那几年,素来内敛的夜帝除了喜制熏香外,常常于醉酒后肆意宠幸一些宫女,而他的母亲,很不幸,就是其中一位。   甚至在宠幸后,诞下他,才被晋为末品的更衣。   夜国,没有立嫡立长的硬性规矩,可却有皇长子的母亲,被册为中宫皇后的传统。   只是,夜帝并没有册。   因为,他卑微的母妃,该仅是夜帝一时醉酒纵欲找的发泄,过后便被遗忘。连晋更衣,不过是内务府按着常理回了夜帝,夜帝随意赐下的位份。   可,母妃却告诉他,夜帝临幸她的时候,说,喜欢她的眼睛。   接着,夜帝——他的父皇有了越来越多的孩子。   而他这个皇长子,由于生母卑微,在宫里,从来没有地位,被人欺负是常有的事,正因此,母妃不愿他出去。   在那个其他皇子公主,有着无忧无虑玩耍的年龄,他只能待在狭小的宫室里,听着偶尔会传来的欢声笑语,却永远不会属于他。   那一年,下第一场雪的时候,他的母亲染上风寒,太医院下了宫门锁,非三品以上的宫妃,无重疾,太医是不会进宫诊治的。   他想着,给母妃熬碗姜汤发身汗,该能抵过这夜。   以前他偶有着凉,母妃都会去膳房讨了生姜,拿回来用小炉子熬给他喝,一喝下去,就好了。   于是,便往膳房亲自去讨一碗姜汤水,他是皇子,膳房总会给他一碗再平常不过的姜汤水吧。   结果,膳房的掌事太监说,莹夫人今晚陪夜帝宴饮,他们忙得都得不开手,没时间伺候更衣娘娘。   莹夫人,是当时最得宠的嫔妃,据说,夜帝极其宠爱她,更以她的姿容赋就丹青之画。并且,那时,恰逢莹夫人坏得身孕,宫里诸事,自是都是以莹夫人为先。   但,这话,分明是带了讽刺意味,不过一碗姜汤水,却得了这种理由作为推脱。   哪怕,之前宫里克扣母妃的事,不止这一遭。   譬如,他的母妃只有一名粗使的老宫女伺候。   譬如,每年冬日他们用的都是最低等的劣碳,满室熏得都是白烟。   譬如……   太多太多的譬如,他在呓语里说不下去,只化为了短暂的沉默。   从这份沉默里,夕颜能体会到,往日,他的母妃去膳房讨要生姜时,受到的白眼,必不会比他少。   她的鼻子微微有些酸意,最是无情帝王家,这话,其实是对的。   沉默后,断续的呓语再起的时,却生生是起了波折。   他只想要一碗姜汤水,他们不给,他自己做。   于是,他问一个打杂的太监,生姜在哪,那小太监没那么势力,碍着掌事太监也不敢多管闲事,只指给他生姜放的位置,在高高的灶台上。   他爬上灶台,小小的身子,那么费力爬上去,想去够灶旁配菜用的生姜,然后给母妃熬一碗姜汤水。   哪怕,那么小的他,根本不懂怎样才能熬出姜汤水。   只是,再怎样,他要去试一试。   可,膳房的掌事太监却连这个机会都不给他。劈手将所有的生姜都扔进柴堆里,一把推开他,告诉他,莫以为是个皇子,就能怎样,这夜宫里,卑微的人,等不到使唤他们的权利,就连这灶台,今晚都是给莹夫人预备的。   他早知道,宫里人的拜高踩低,只是没有想到,连一个膳房都这般狗眼瞧人,一怒之下,他打翻了所有灶台的锅碗,他的手被瓷片,以及滚烫的锅沿烫出水泡,他都没有坑一声。   直到,莹夫人宫里来催膳的主事太监瞧到这一幕时,气极地把他拎到雪地里等候皇上处置,他仍是没有吭声,仅倔强地推开主管太监,往母妃宫里奔去。   当时,他没有想到,一时逞强做的事,会给日后母妃带来多大的灾难。   他奔出去的时候,恰撞到了丹青房的太监,那太监正捧着一副才裱好的画,画因他一撞,掉落在雪地上,画卷上的女子,美艳姝国,他唯一被吸引的,只是那女子的眼睛。   没有等他细看,他的身子已被莹夫人宫里的掌事太监狠狠地摁倒在雪地里,在一片洁白的雪色中,他看到,有一双明黄色的龙靴走到跟前。   这宫里,能穿明黄龙靴的人,仅是一人。   他的父皇。   他长大至今,从没叫过一声,也从没正眼瞧过他一眼的父皇。   他父皇看到坠落雪地的画,明显是愠怒的,况且,本来他对这个儿子,就没多大的感情。   而他的手,因着被掌事太监狠狠摁倒,偏不服气的撑着已积厚的雪地要站起,乃至,右手的拇指因这两股的作用下,随着“啪”地一声,似断了去一样的痛,白森森的指骨从薄薄的皮下戳出来,血就滴落在了雪地里。  哪怕是断断续续的话,听到这里,夕颜,再也没有办法做到不动容。   鼻子的酸意越来越浓,她要费好大的力方能止住这层酸意。   可止得那么辛苦,他当时熬得又该有多么辛苦呢?   她不知道,手指断掉的感觉是怎样的,她却听得出,字里行间,那种深深的痛苦。   正因为这样的童年,所以,百里南会这样的攻于人心,因为,这是他从彼时遭遇到这种经历后,必须慢慢被培养起来的本能。   可,灾难,不过是开始。   他的母妃在房里久等他不来,撑着病体从宫里一路寻来,恰碰到了这一幕。他记得母妃跪在地上,哀求他的父皇,宽恕他。   也真因这一跪,他父皇没有罚他,反而亲自扶起母妃,说了一句,让母妃终将付出代价的话:你的眼睛,真美。   是的,母妃的眼睛很美,这份美落在他父皇眼里,意味仅是和那画上女子的眼睛一模一样。   但,也只有眼睛一样罢了。   不过,足够了。   就因着这幅眼睛,母妃突然仿似被他的父皇记起一样,从更衣,不过三日,连升为夫人。   父皇赐了母妃一份封号,瞳。   由于这份突如其来,加上几乎超过了莹夫人的圣宠,最终,让他的母妃过早的离开他。   莹夫人怀了身孕,却在某一天,他母妃去往宫里时,不慎小产,纵然他母妃仅是应邀去莹夫人宫里赏梅,并没有带去任何东西,可,小产是不争的事实。   他的父皇没有立刻发落母妃,仅将他的母妃暂禁于宫室。   但莹夫人却步步相逼,他清楚地记得,那日,他偷偷想去关押母妃的宫室给母妃送点日常用度的东西。   却只看到,在莹夫人以他的周全作为条件的威逼下,命母妃用簪子将自己的双目刺瞎。   鲜血,从母妃原本明媚的眸子里流淌出来,最后,仅剩下,血肉模糊一片。   失去了这双眸子,莹夫人以为,母妃就此失去父皇的宠爱,会得到应有的发落了吧。   可惜,她却是算错了。   因为这双眸子,父皇勃然大怒,他从没见过,看上去懦委无能的父皇会这般的大怒。   因为母妃失去这双眼睛,父皇着太医院彻查莹夫人小产一事,得到的结论,仅是莹夫人之前就有小产的征兆,由于体制虚弱,方才不保。   莹夫人的下场,震惊了当时整座夜宫。   夜帝下令将莹夫人凌迟处死。   从来没有嫔妃会受这种刑罚。   只有,他知道原因,莹夫人的容貌,神似于那副画上的女子,但母妃的眼睛,却几乎和那画上的女子一模一样。   其实,都不过是替代品。   唯一的不同,是神似的程度带给他父皇的慰藉。  母妃在听到他父皇做出这般处置后,选择的,是自尽。   他没有想到,母妃会走这条路,当他扑到母妃的身体上时,母妃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是,这宫里,容不得任何的痴情,她爱着他的父皇,卑微而无望的爱。   只是,这份爱,走到头,成全的,不过是一个替身的影子。   母妃心里是清明的,可,为了他,为了她的爱,选择了卑微的存在。   然,哪怕在生命的最后,得了些许的宠爱,却太短暂,太短暂。   彼时的他,尚且年幼,对这句话,将懂未懂,他只知道,母妃至死,都要他用洁白的丝绢蒙住她的脸,至死,都不愿让父皇再瞧到她一眼。   就是这样的举止,让他明白母妃的良苦用心。   没有了眼睛,很快,母妃就会继续被他的父皇所遗弃,不如,趁着现在,帝君心里还有一丝怜惜的时候,为他的将来铺好路。所以,死,是母妃仅能选择的一步路。   在母妃去后的那个月里,父皇不仅给母妃最盛大的葬礼,亦正了他皇长子的身份,只是,仍没有册他为储君。   因为,那一次,他的拇指受损后,虽扶正指骨用了药,再是使不出力,他的手甚至连握笔、握箸都是不能了,更遑论其他呢?   一国的储君,身为残疾,无疑,会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也在那一年,父皇为他请来了名闻天下的神医张仲,经张仲悉心照拂,他的右手奇迹般的慢慢恢复。   说道这里,他的声音忽然停止,再没有一个字从他的唇里带着破碎意味的溢出,夕颜不自禁地向前稍侧了身,瞧他是否有事,这一瞧,却看到他的目光睁开,双目炯炯。   他,原是醒着,纵然,他身上的状况,实际是不好的。   他凝住她,握紧她的手,却是逐渐的松开,语音依然虚弱,然,不再断断续续:“除了母妃,没有人会真心地待朕,朕今日的一切,是朕那个卑微的母妃用命换来的。”   他停了停,随后,才接着道:“母妃离开朕的那天开始,朕就不相信任何的感情。这么多年,朕坐到了这个位置上,其中的艰辛,比其他两位帝王多得多。所以,他们可以醉情于其他,而朕不能。你们都可以认为朕狠辣,绝情,可是,朕这么做,没有任何的错。朕,首先是名帝王,其次,也是帝王。朕手里握的永是神器,永不会是其他!”   这句话,带着对她的可以,也带着一种对他自个的刻意。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明白,他的心,终是柔软了刹那。   这刹那的柔软,是缘着慕湮,抑或是她,她不想去辨。   他的指尖,触到她的眼睛,她没避开,灼烫的指尖,让她的眼帘闭阖,闭阖的时候,她的声音,在这寂夜里响起,却不再清泠:“因为,我的眼睛,像你的母妃,所以,你才对我,有些许不同。对吗?” 他没有说话。   而她却已明白。   所以,他才会选择,在她面前倾诉,借着伤痛的刹那柔软。   或许,他看着她,更多的时候,是看着她的眼睛,因为她的眼睛,亦是他的慰藉。   “这些许不同,仅是由于我这双眼睛,你的父亲所画的那幅画,里面的女子,是我的母亲,对么?”   她的手覆到他的指尖,移开。   “你母妃这一生,等到你父皇些许的爱怜,皆是由于这双相似的眸子,而你,执政这么多年,清明如你,难道,只是在重蹈这一个覆辙么?实际上,你确是动了些许的心,却不是对我……”   她的话说的极柔极慢,只是这份极柔极慢,却让他第一次,向后避去,仿似,她是猛兽毒蛇般,让他避之不及。   他甫启唇,终是避开了她的话茬:“朕应该恨你的母亲,如果不是她,朕的父皇不会痴迷这么。可,其实,你的母亲没有错。是朕的父皇太懦委,为了所谓的维系夜国久安长和,在你母妃被关押于旋龙洞时,他选择了逃避。在宫里寻找一个个替身,制一次次仿香,却不敢去旋龙洞面对一切。而夜国因他的荒于政事,国力终是远远逊于其他两国。”   他的父皇擅长作画,那么,旋龙洞里的那幅画该是他父皇所做吧。从母亲的珍视程度,无疑,母亲手札里,那个难以面对的男子,该是他的父皇。   这些,他该不会知道。   而她也没有说的必要了。   毕竟,这对他,亦是一种伤害,不是吗?   “所以,你选择封闭自己的感情,以此说服自己,在你心里,有的,只是江山社稷,再不会是其他。可,你其实也懦委,对待感情,你同样如此,不是吗?”她轻轻说出这句话,不再多言。   因为,室外,传来一名男子的声音,这个声音,彻底地打断了一切:“君上,有事禀。”   “说。”   门外的声音有一丝的踌躇,却依旧道:“君上,我军将士用了今晚的膳食,突然皆腹痛不止,眼下,已令军医去瞧,该是膳食里被人下了巴豆粉。”   百里南似乎并不意外,只淡淡道:“朕知晓了。着令军医速熬汤药,另,调情况稍好的将士往城楼替下城门守军。”   “是。”那名男子领命离去。   百里南并没有一丝愠意,他缓缓起身,哪怕,身上还有着灼热的温度:“朕是懦委,否则,不会在旋龙洞那晚,将你让给轩辕聿,或许,那个时候,朕想的,始终是其他。”   旋龙洞,他,原是知道的。   只是,那一晚,慕湮和轩辕聿的相拥,岂会瞒得住他呢?   哪怕,她再怎样搪塞周全,他还是有所察觉,方会往后殿去吧。   慕湮和他三年间,于夜国的后宫中,究竟,有着怎样的一段过往,俩人看上去,相敬如宾,只是,实际,都是将对方的身影驻进了心底,却不承认。   一如,她最早和轩辕聿不也如此吗?   她想说什么,他却起身,往室外行去,行去前只留一句话:“这一仗,朕,始终是输了。”   她没有拦他,即便他身上的情况并不好,然,他要做的事,不会希望任何人拦住他,况且,她隐隐听得到,楼外,传来一些声响,那些声响,她不会陌生,是以往每日攻城楼时的声音。   “朕没有伤他,和朕对战时,他似乎有什么不对,朕收手不及,逼他至山谷旁,他不慎摔了下去,朕扯住的,只是那条穗子。”   离开房室的刹那,他留下这一句话,再无其他。   跌入山谷,会没事的,一定会的。   一如,现在的攻城,定是轩辕聿回来了吧!   从这一晚的夜半,到翌日黄昏,整座行京城再次经历了攻城炮火的洗礼。   夜军大部分因误食了巴豆粉,疲软无力,但,服了军医的汤药后,却个个精神矍铄,斗志昂扬。   百里南分少许兵力将军营内的所有巽兵悉数绑扎看守起来,其余兵力皆往城楼处进行守城之战。   夕颜不知道外面的情况,也不知道慕湮究竟怎样了。因为紫奴在门外守着,根本不会放她出去。   但,退一步讲,如今的形式,她出去,又能怎样呢?   攻城的战役正在打响,率领这场攻城战的人是谁,她想知道,却又害怕知道。   因为,如今,至少还存着希望。   若一旦发现攻城的不是他,是否,希望就会变成绝望呢?   然,再怎样,终究会有面对的一刻。   知道,外面的嘈杂声愈大,伴随着一些铁蹄的声音,及室外一阵打斗声后,终于,室门被打开。   室门推开处,竟是墨阳将军,紫奴被墨阳将军随身带了的士兵制服在一旁,眼里,是怒恨的目光。   夕颜顾不得紫奴,只带着惊愕,更多是欣喜地瞧向墨阳将军。   墨阳将军第一次对她扬起了笑弧,这层笑弧仅让她知道,该是轩辕聿真的平安回来了吧!   她飞奔下了,墨阳将军命令士兵将紫奴看押好后,亦急急跟在她身后下楼,似乎在喊什么,只是,她心里,满满都是喜悦,却是听不清墨阳将军究竟在喊什么。   直到,奔到霓红楼外,墨阳将军追上她,请她暂且先勿出去时,她看到,不算空寂的街道那端,围着层层的巽军。   她没有听墨阳将军的话,径直往那里奔去,墨阳将军欲阻她,终是收回了手。   如果能再选择一次,她不知道,是否会奔过去。   如果不奔过去,是否,一切不会来的那样,让她无法接受呢? 番外 死生契阔 与子成痴      三月廿三日,牡勒山被围三日之久,其间,偶有巽军逃兵从山上潜下,被夜军俘获,皆言,巽帝迄今下落未明,巽军军心涣散,没有食物,饥饿不堪,强被副将压着,是以只能暗中潜逃。夜军主将喜,遂命严加守山,只待再围两日,巽军困饥难耐,军心大乱之际,再行攻山。   三月廿四日,围山二十万夜军适逢夜帝攻取杭京,全军稍作庆贺,军心略为松懈。就在这日凌晨,被围于山三日之久的巽军却发起突围攻势,垒巨石沿各处峭壁推落山道,并与巨石后投下松明扎成的火球,大部分尚在酣睡的夜军措手不及,避过巨石,军营却悉数便被松明火球所焚,一时间,死伤无数。此时,墨阳将军率一队士兵杀到,两队兵马合攻间,二十万夜军溃逃,此前传闻失踪的巽帝突然出现于队列中,令墨阳将军莫追穷寇,只将该队夜军以牡勒山为界,以火炮相阻,与不远处的行京城隔离开来。   同日,巽帝亲率数十万巽军,反攻杭京。巽军以板为幔,立桔槔与四轮车上,悬幔比城堞间,使趟捷者蚁附而上,矢石所不能及,夜军遂作雉尾炬,施铁镞,以油灌之,掷驴上,欲焚之俄尽。然,车上皆备有泥浆桶和浑脱水袋,焚,未果,夜军只能以长矛,加箭弩,阻碍巽军攻城。   三月廿五日凌晨,城内被缚于营内的十万巽兵,突绳索均被解开,原来不知从何处涌入数只老鼠,老鼠闻得巽兵绳上的味道,纷纷噬啃,使得绳索尽解。   此处玄机实是绳索上被洒下苗水族的天竺葵粉,远汐侯以鹰符调回这些族兵时,即将此粉交与族兵统将,以备不时只需。却在此时,派上了用处。   夜军腹背受敌,晌午时分,城内巽兵厮杀出一条血路,打开西城门,至此夜军占据杭京城仅三日,即再度被破城,巽军的旌旗始再次飘扬于杭京城内。   百里南自二十三日宴饮负伤后,伤势并未好转,却不顾龙体,连日于城楼指挥应战。带到廿五日,有咳血症状,太医请其稍作休憩,但,面对城内突至的变数,其不允,仍指战于城外及城内两处。   至晌午后,城内巽兵终血杀至西城门,西城门被攻破前一刻,百里南唤来亲信大将秦魁,吩咐带他去见宴饮时刺杀的舞姬。   自那晚后,该舞姬被紫奴带到了城楼附近一处民居暂时监禁起来,并未做任何发落,纵然秦魁等人颇有微议,但那女子容貌酷似昔日的凤夫人,想君上有所念旧亦未可知,加上军情渐紧,遂不敢多提,未料,危难之际,君上下此命令,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趁现在,两处巽军尚未汇合之际,未尝不可从东城门杀出一条血路,哪怕弃了杭京城,留得青山在,又岂怕没有卷土重来一日呢?  毕竟,尚有围山的夜军只是被隔离在了牡勒山那端,若以帝之亲命,这对夜军如今即便有火炮相阻,却仍在运人攻战,再次杀回,实际是指日可待的。   然,从凌晨城内巽兵起事开始,他们的谏言,君上就未置可否,仅命,分五万夜军于城内进行歼战。   按着从前的军规,对于这部分巽兵,在夺城之后,理该杀之以绝后患。   可,君上为了那所谓的三杀军令状,却再次没有狠下*****。   令秦魁不解的还有,哪怕要见,该是带舞姬来见君上,区区一名舞姬怎该劳动君上大驾呢?   但,秦魁心里再是不解,仍只能遵命行事。   遂带领百名精锐,引君上往城楼旁的民居行去。   眼下,城里四处都漫着硝烟,杭京,已然成了一座危城,谁都不知道,下一刻,是否还有命活着,在这压抑的氛围下,秦魁引百里南进得民居,民居前,守着两名士兵,见是百里南,忙躬身让开,一进四合院,有一名宫女打扮的女子正站在其中一间房的门口,见百里南亲临,有些惊讶,跪身间,百里南的步子却滞了一滞。   秋水绿的身影,坐于房内的椅凳上,不过月余不见,清瘦如斯。   听得歩声,她转过脸来,眸底,再不是无澜,蕴着千种的情绪,惟有一种,是最深刻,亦是最落进他心底。   那种情绪,叫牵念。   现在,既然没有将来可言,有这份牵念,其实够了。   身后的诸人自觉立于室外,并不进内。   他踱进室内,她一反常态,不似以往般若即若离,全按着礼数。而是行至他的跟前,手,甫要触到他的伤口,却是僵在半空,近不得分毫。   他看到那分距离,其实,一如他和她之间的距离,每次,想要靠近,却因着彼此的疏离,终是永隔了那分距离,不得靠近。   咫尺,天涯,概莫如此。   对这个女子,从他说出那句话,若不愿往夜国,他不会强她所难,她应上那句,“慕湮惟愿和国君琴瑟和鸣。”   终是让他那时的心,稍稍地悸了一悸。   他的笛声,真的有人愿意真心相和吗?   从来,没有人和过他的笛声,曲高和寡,一如帝王之道。   只是,她说了,他便信了。   那种信,带着一丝的欣喜,却很淡很淡,浓不过彼时,那双眼睛在他心里的份量。   入夜宫,他遵着父皇的意思,许她以高位,许她以最豪华的宫殿,可,她仿佛对这一切都无动于衷。   无动于衷间,她没有再弹过那曲凤徊心。   所谓的琴瑟和鸣,不过是那时的一场自欺欺人。   而他,也欺瞒着她,不是吗?   赐她香囊,看似圣宠,却实不让她怀得子嗣。  知道旋龙谷那次临幸,带着别样意味的临幸,她得了他的子嗣,却亦成了他和她之间,再无法愈合的一道伤口。   是的,胸前的伤口,人活着,终有一天可以愈合,他加诸在她身上的那些谋算、利用呢?   纵她并非因他死了一次,实际和他是分不开关系。   那名宫女梨雪,虽是他步骤中的一步,却亦成了别人谋划中的一步。   背后,或许还有股势力,在他尚未绝下心,下最后一道命令前,成全了他的谋划。   这股势力,从旋龙谷经安县时,他知道一直都在。   他也一直顺着那股势力的所为,来得到他想要的。   当这股势力操纵着慕湮欲将他刺死时,他才明白,与狼共谋,最终定会被伤到。   只是,他再没有时间去揪出这股势力,这一役,他输了。   输在了素以为傲的攻心上。   亦输在了,“归雷”刺入心口的刹那。   即便,得到再多,千秋万岁,功绩赫赫,他不过是个孤家寡人,同父皇一样懦委地回避任何感情。   母妃若看到这样的他,或许,只会失望吧。   不过,一切,都快结束了。   成王败寇,素来如此。   他往后退了一步,不再给自己任何心软的距离。   她收回手,瞧着他憔悴的面容。   她的眸底,他看得清楚,有朦胧的雾气瞬起,只是此刻,他不要她的这些雾气。   以前,既然她不曾为他真正哭过,现在,也不需要。   她倾心的男子,现在就带着士兵,即将进入城内,把她交给那个男子,是他最后为她做的事。   因为他负了她,他愿予她一次的成全。   即便,这种成全的念头甫起时,让让感觉到,心底,一阵抽搐的疼痛,然,不过须臾,便不会再痛了。   而她眸底的雾气很快散去,清澈如水的眸子,其实,也很美。   哪怕,这双眸子,不似他的母妃。   “我不会走。”她只说出这六个字,仿似瞧穿了他在想什么。   从她将“归雷”刺入他胸口的刹那,她被控制的心智瞬间清明,随后,没有任何犹豫地以死相陪时,就明白,她心里真正所想的是什么。   这三年来,她一直不敢面对的是什么。   “城,马上就会被攻破,你一个舞姬落在那帮士兵手中,下场如何,不用朕诉与你知。”他的语音低徊,却是意有所指。   “我不是舞姬,我是您的凤夫人,那个本该死了,却被人控住心神,要刺杀您的凤夫人。”慕湮说出这句话,终慢慢走近他,这一次,她没有在缩怯,只是伸出手,第一次,主动环上他的腰,避开伤口,将脸贴于他胸前,“君上,臣妾只问您一句,这句话,您别欺瞒臣妾,好吗?”  她按着宫规自称,仿佛一切,又回到了夜宫中。   只是,刺鼻的硝烟,却将这层臆想撕毁。   他没有应声,她的语音缓慢轻柔:“您虽存了利用臣妾的心,最终,却是狠不下心走最后一步,是么?”   “朕的步骤,不会因为你有改变,归国省亲那次,朕要的,就是你的命,不过,这命,朕本该放到国宴上去要。”   “臣妾晓得了。”慕湮淡淡地笑着,只把螓首埋进百里南的臂弯中,“是臣妾自己违了当初的允诺,是臣妾一错再错,终是累及了所有人,臣妾拜别君上。”   她欠身,行礼,黛眉亦没有染上一丝的惆怅。   自欺欺人的话,她不用再听了。   既然要利用她,现在同样可以啊。   为什么又要放她走,以清名为念呢?   她径直往室外行去,百里南突意识到什么,返身间,慕湮身子轻盈地向外掠去。   数月的时间,那人不仅控了她的心智,却也给了她些许的轻功,以及掌剑的操控。   她掠向外面,这连绵不断的声音,是属于攻楼地。   而方才的近身,只让她看清,她的眼里,仅是玉碎瓦不全的决绝。   既然要死,就让她先行一步吧。   门外,传来更响的声音,接着是四起的厮杀声。   她的身子向前掠去,她的手,被他攫住。   他唤:“秦魁,速带她从后门往东城门去,护她周全!”   这一次,他竟没有办法,让秦魁佯装掩护她出城,实际送她无巽军。   她在他的手欲放开她时,反握住他的,一字一句地说:“臣妾不会独自往东城门去。”   她素来,都不会说出这种毅然的话,很多时候,她温婉地,带着拒人千里的疏离。   所以,他和她之间,一直,都那么相敬如冰。   他冷淡的掰开她的手指,一点一点,硬生生地掰开去。   只这份硬,他知道,不会伤到她的手。   而,对于她的心,他早就伤她太多次,又何妨再多这一次呢?   “朕早该知道,你是不会去往东城门的,现在,他就在西城门,这,才是你要的吧。”   这句话说出来,他看到,她的眸底蕴出一丝哀意,不过,只是哀意罢了。   “是,是臣妾要的。”   她的手,他终是呀放了。   不过,来不及了,哪怕放开,她的人,再不会离开他。   此刻,四合院落外,传来兵器碰撞声、甲胄叮当声,利刃斩入骨肉声,这些声音汇聚在一起,只欲将人淹没,终是,攻进来了吧。   她,还是没有走成。   他,还是没有放成。   都是命数吧。   他看着院落的门被撞开,百名精锐夜军退进院落,巽军一并出现在院落外。 退进的百名精锐夜军旋即布成护驾的阵势。   纵敌人数倍于己,这精锐之士仍奋勇无比。   边掩护着他们的君上和那名“舞姬”,边打开后门,退到街道之上。   那里,正是杭京另一处街道,直通东城门。   只是,这不算远的距离,如今要过去,却是难如登天。   兵器相交发射的寒光中一排排夜军蓝色的盔甲倒下去,一层层巽军青色盔甲又迎上来,巽军耐着性子,一层层剥去那蓝色的方阵。   两阵中间堆积着越来越多的尸首,终于迫地精锐士兵的阵脚开始有些惶乱。   便在此时,突然仿佛所有人倒抽了一口气,旋即“万岁”声如潮水般漫卷开来,但见巽军青色的阵势中,一着明光铠甲的男子长身玉立在巽军之后,他冷峻的眉目间仿佛映着微寒的雪光,而铠甲外明黄斗篷被风吹得飞扬,仿佛硕大的翼,正是传闻中,曾是失踪与牡勒山的轩辕聿。   百里南犹记得他和轩辕聿短兵相接,于山上相搏,只是,不知道为何,轩辕聿仅防了他三招后,面色突然泛青,接着,眉目间似染上了霜寒之意,哪怕他一心要将其击败,见这样的轩辕聿,他手中的招式终是缓了一缓,一缓中,轩辕聿兀自手抚胸后退几步,却不料身后已是山谷,他就这般跌了下去。他忙上前,看到轩辕聿将剑刺入山壁中,身子,晃荡于山谷之上,那时,他没有任何犹豫,伸手向去拉他,未料轩辕聿眉心一锁,突然,手似连握住那剑的力气都没有,就这样撒手,跌入山谷。   他伸出的手,除了抓住剑柄外,再无其他。   而剑柄上垂落的穗子,终让他突然再次有了计较。   这份计较,其实仅是为了掩饰他鄙视刹那的心软。   轩辕聿坠崖,他理应痛下*****,岂有帮其之理呢?   眼见着,巽军群龙无首,他最终的目标是杭京城,自然节省越多兵力越好,遂命夜军撤下山去,于山下,以二十万兵力合成包围圈,守住牡勒山,以求困巽军与无粮,不战自败。   而他则率剩余的三十万大军急往杭京,趁巽军两边都群龙无首之际,行破城之术。   只是,哪怕再周密的部署,终究,是存了人为的变数。   他的变数,说道底,还是没有彻底狠心冷绝。   譬如现在,他若挟持夕颜,面对这位巽帝轩辕聿该有更好的效果,可,临到头,他想到的,却是放了那一人。   不过,现在,让他终是下了一个之前未曾下得定的决心——   碰到轩辕聿,身旁的女子,总归有了去处。   百里南的唇边漾起一抹笑意,他看不到身旁女子的表情,他也不用再去看。   兜兜绕绕了一圈,交给那人,亦能还她一个周全。  毕竟,远嫁至夜国的凤夫人,天下人都知道,已经死于暮方庵的大火中。   一名刺杀夜帝成功的舞姬,这个身份,轩辕聿要迎回她,无疑是最好的。   轩辕聿的眯起墨黑的瞳眸,睨着百里南,唇边仿似划出了一道弧度,却是没有一丝的笑意,仅有那冷如千年寒潭的声音响起:“阿南,想不到,朕和你,却又在这样的场合见面。”   “聿,这,其实就是朕和你最终的归途,我们的父皇,假扮做惺惺相惜这么多年,我们也扮了那么多年,不是吗?”   “朕欣赏你的坦率。确实,天下三分了太久,是该大一统了。”轩辕聿说完这句话,拔出佩剑:“不过,念在我们昔日同拜一师的情分上,朕再给你一个机会,假若,你能从朕的剑下逃得命去,那么,朕会考虑封你一个逍遥侯,如何?”   一泓秋水般的剑身,冽然生寒。   逍遥侯,从国君到侯爷,银啻苍有所忍,他确实无法忍的。   这么多年的卑委求全,为的就是问鼎大一统,成为开国之帝。   若不成功,便成仁。   他,该是明白的。   所以,这一次对决,无非是生死决。   剑锋划出半个弧圈,和着百里南眉宇间隐然一种傲意,直指轩辕聿。   周遭的巽,夜两军皆慢慢退散。   二人,剑锋相格,于当中空出的圈内,招招旋出。   慕湮站在一旁,看着百里南,是的,只看着百里南,当轩辕聿出现的那刻开始,很奇怪,她的目光丝毫没有流连于轩辕聿的身上,唯一追随的,仅是百里南。   这追随的目光,却看到,数十招后,百里南的呼吸渐渐沉重,手中的剑式亦缓了下来,毕竟他胸前的伤未愈合,加上数日来的积劳,显在运剑的果断上就逊于轩辕聿。   而轩辕聿剑势轻灵,不焦不躁,愈渐招招犀狠,衣裳带起疾风卷动气流,宛如一团明光的浮云只将百里南团团围住。   两人的身影悠忽来去,剑气吞吐,闪闪闪烁,突听得一声低喝,轩辕聿手中剑化为朵朵剑花,剑花过处,格开百里南的剑刃,直刺向他的胸前。   “不要!”慕湮只唤出这一声,飞身上前,竟是要以身去抵开这一剑。   轩辕聿眸光一收,生生地就将剑锋偏移,偏移间,一旁同时响起另一个女子的声音:“湮儿,小心!”夕颜从士兵的队列中,飞奔进来。   她的身份,大部分守城的巽兵却是知晓的,是以,都自觉让开一条路,正因让开这条路,让她得以一路无阻地奔进,随后,快疾地将慕湮推开。   这一推开,她对上轩辕聿冷凝向她的眸光,这眸光,有些许的陌生,但,初见他时的欣喜抵过这些许陌生,她对着他,语音里,含着几许错综的情愫:“皇上,放——”  接下来的话,她说不出,再没有办法说出。   声音,突然消逝在空气里,仅剩下,她的唇还张着,眼底,闪过一缕不可置信,接着,是低徊向自个的胸前。   胸前,有血色的花朵绽出。   轩辕聿手中的剑刺进她的胸,穿胸而过,狠厉,决绝,就这么穿了过去。   剑尖,直刺入,她身后,另一个人的左胸。   那人,就是意识到不妙,正要上前推开她的百里南。   血,从她和百里南身子当中的锋刃处滴落。   一滴一滴,溅于地。   她的明媚的眸子,再抬起时,仅剩一抹悲凉的意味。   她看着他,手缓缓扶住那剑,他却随着这一扶,只将这剑再深深刺进些许,百里南的手也在这瞬间扶住夕颜的肩,夕颜的肩没有一丝中剑后该有的颤抖。   只是,平静地,仿若石雕。   而他能觉到左胸的疼痛,这种疼痛,那么清晰,那么透彻。   耳边,是谁的声音那样痛不欲生?   是慕湮的,她冲至轩辕聿跟前,伸手扶住那剑柄,却瑟瑟发抖着,再做不出更多的举动。   若拔剑,她不知道,夕颜的身子是否承受得住。   毕竟,这剑式穿过夕颜的身子,再刺进百里南的胸口啊。   那么深地穿透,她不敢拔。可不拔,夕颜的命,终究是会没了吧。   她犹豫间,却看到,手里的剑忽地一轻,一轻间,伴着“噗”地一声响起,她回身,只看到夕颜绝然地将剑从胸前拔出,不带一丝的犹豫。   剑拔出的瞬间,胸口,仿似有一块地方就空缺了,有冰冷的空气蔓进,这些冰冷一如那剑的锋利,将她血肉相连的某处,硬生生地割断。   帝王间的江山,果真,容不得的,是儿女的情长。   可,现在的她,穿着夜国的宫服,加上,之前大开城门放进夜军,并且在他本可以刺向夜帝时不知死活地跑出,想要阻止这一切。   他借着她的身子做挡,借机刺杀夜帝,亦是该的吧。   怨不得他啊。   要怨的,只是自己,做了太多的“蠢”事。   她想要说些什么,可,甫启唇,却仅是一口鲜血喷出,身子,随着这口血的喷出,再没有力气一样,她能觉到,夜帝的手愈紧地扶住她,想要阻住她坠落的速度。   但,他的怀抱,不是她该要的。   从来不是。   他喜欢她的眼睛,因为,她的眼睛,或许能带给他一丝慰藉。   只是,很快,她的眼睛,就要闭上了吧。   再看不到一切。   陷入黑暗。   在这之前,让她再好好瞧一眼,轩辕聿,哪怕,是他将剑刺入她的胸中,她还是想瞧他一眼。  一眼,就好!   她的身子一挣,百里南的手,随着这一挣,终是撤去。   哪怕,这一挣,很轻微,很轻微。   眼前血雾弥漫,她看到,黄昏的夕阳在他俊美无双的脸上洒上片片的金晖。   她的手,想要向他伸出,快要死了吧,她希望,能死在他的怀里。   生命,如果只剩最后一刻(19lou),这就是她唯一的愿望。   让她投靠在他的怀里。   然,她的身子,仅是坠落在冰冷的地上,指尖,微动了一下,却再是伸不出去。   轩辕聿,为什么,他那么冷漠地站在那,连一丝怜惜疼痛的目光都吝啬给她呢?   为什么?   “你在,我就在,你不在,我也没有在的必要了。”   谁的话,在她耳边缠绕地盘旋起。   是她的。   是彼时她许他的话。   可,彼时,他没有回应她的这句话,不是吗?   所以,他平安归来时,她不在了,他却是会在的。   只是,彼时,哪怕没有他的回应,她依旧覆上自己的吻,一并,让心沦陷。   再没有力气了,胸口的疼痛,迅疾地钳住所以的思绪,她听到,慕湮跪于地上,将她抱起,痛哭失声,接着,意识在一道白光后,就这样,轻易地绷断了。   “皇上!贵妃娘娘,她——”随之奔到的墨阳将军喊出这句话,却生生地被轩辕聿的冷冽的目光止住所以的话语。   百里南的戎甲,悉数被涌出的鲜血濡湿,慕湮惊觉百里南倒下时,她的手中只抱着夕颜,再扶不得他。   她望向轩辕聿,素唇颤抖着,恁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周围,巽、夜两军依旧没有聚拢,也再聚不拢。   城楼那边,有更喧哗的声音响起,伴随着瞬间弥漫的烟黄色气体,随着爆裂的声音,瞬间将整座杭京城笼罩……   夕颜再次醒来时,是卧于一张很柔软的床榻上,映入眼帘的脸,是一男子憨厚,稍肥的脸。   “大哥?”   是的,那男子的脸,正是纳兰福。   也是,她曾经的大哥,纳兰福。   “我,死了吗?”问出这句话,她的声音虽有些虚弱,却总算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但,身子随之一牵动,却是痛的无以复加。   纳兰福望着她,她是差点就死了,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好不容易才救了回来。   昏迷了大半月,如果能醒来,就说明情况会慢慢好转。   让人欣慰的是,终于,还是醒了。   “小妹,别动,你的伤势,仍要调理些许日子,才会好。”   思绪,哪怕之前是一片混沌,终有些什么事清晰的。   果然,泰远楼那次,是金蝉脱壳。  现在,她的大哥好生生地站在她眼前,她也没死,死的人是不会觉到痛的。   也就是说,她的父亲,纳兰敬德还活着。   可,为什么她会在这呢?   “这里很安全,再没有人会伤到你。”纳兰福轻柔地替她将身子稍翻了下,“再睡会。”   “父亲——”   “等到你恢复的差不多,父亲,会见你的。”   她摇头,她不能等到所谓的恢复得差不多。   隐隐觉得,这里,有着不对劲。   目光可及处,没有窗户,四周,都是明黄的岩壁,若不是拢这些许的纱幔,以及她睡的这张榻,感觉,就像是一处地宫。   纳兰福随着她的摇首,略蹙了下眉。   他是不希望吸引这么早见纳兰敬德,哪怕,纳兰敬德的意思,也是等夕颜一醒,就让他通知于他。   这当口,他听到后面,室门开启的声音,不用回首,就知道,纳兰敬德到了。   这里,四处都是供监视的小洞,纳兰敬德又岂会错过呢?   “父亲。”纳兰福回身,躬身行礼,“小妹刚刚醒来,她的身体还很虚弱。”   “我知道,你先下去。”纳兰敬德吩咐道。   “父亲——”   “下去。”纳兰敬德吩咐出这句话,径直走到纳兰夕颜的床畔,象昔日一样慈祥地看着夕颜,“小颜,醒了?”   纳兰福的身影消失在室门口,对于父亲的决定,他从来做不了任何的阻止。   惟有,顺从。   一切不顺从他的人,后果怎样,他都瞧到了。   哪怕,母亲死去的那日,他想出得地宫,父亲,都不允许。   母亲。   心里浮起这个词,纳兰福深深地吸进一口气,他摒去所有的念头,往外行去,却听得有暗人来禀报,说是纳兰禄来了。   他,果然是挡不住事了吧。   这数日间,浮起忙于杭京的部署,纳兰禄却真真的在檀寻,惹了不小的麻烦。   纳兰福往另一处石室行去。   这个弟弟,本来还指望着让他于明处,控得一国的兵力,这样,父亲的筹谋更能顺利的实施,却未料,始终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并且自以为是得听不进任何人说的话。   石室内,纳兰敬德很满意看到夕颜气色看起来不错,毕竟,这半月间,她的伤势理该在昏迷中脱离危险了。   “小颜,一定很奇怪,为什么,我还活着吧。”这句话,说得就像寻常的家话一样。   夕颜却听得清楚,这句话背后的分量。   如果纳兰敬德要挑明什么事,包括留下她这条命,仅说明,她对这位父亲,该还有利用价值吧。   在最爱她的那人,都放弃她时,纳兰敬德竟会留下她的命。  但,纳兰敬德如果能带走她,那么,是否说明——   她的脸色未变,心里,蓦地一滞,一滞间,纳兰敬德笑着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道:“放心,目前,他们还没事。现在,举国都知道,杭京城内,两国国主握手言和,正商议国疆重新划分的事。”   这句话表面的意思是祥和的,可她知道,话的背后隐的意思,绝非这样。   “他们到底怎么了?”   哪怕,力气,还是虚无,有些话,却是要问出口,方能心安。   “我目前没把他们怎么,接下来,他们会怎样,就看你了。”   “果然,父亲留下我,是有心的。”   她顿了顿,缓缓道:“父亲,我再喊您一声父亲,我希望父亲,仍能象昔日一样慈爱。”   “我对你,一直都是慈爱的。”   “是吗?那算女儿求父亲一次,放手吧,父亲,您做了这么多事,放手,真的会比较快乐。”   “小颜,念在你刚刚醒来,对你说的这些话,为父只当是你病体未愈,不多做计较。”   “父亲——”   她再唤了一声,对于纳兰敬德,予她做的一切,她不会记怀,她记怀的,仅是怕纳兰敬德再伤到更多人。   如今看来,他筹谋这么多年的目的,或许很快,就会达到。   “小颜,为父是不快乐。”纳兰敬德说出这句话,眉心蹙得更紧间,“也罢,看来,为父是该让你真的一些事,你才能真的,为父会这么做的原因。为父这么做,其实,只是为了你生母讨还一个公道。你在旋龙洞,呆了那些许时间,应该能唤起你些许记忆了吧。如果还记不太清,那么为父就在这里,帮你想起一些事来。”   夕颜没有说话,静等着纳兰敬德继续说下去。   “你母亲,是苗水族第十任族长,也是当年,名闻天下的第一美女,可,她的父亲,也就是你的外公,却将她视为施出美人计的工具。命她笼络三国帝王在前,离间三国帝王之谊在后,你母亲,素是孝顺,就顺着你外公的意思去做,以她的美貌,确实让美人计完美的施展,但,随着你外公的突然辞世,族内两大长老,奉你外公的遗命提前攻打三国,这也使得三国帝君终是联合起来,破族之日,将你母亲锁进旋龙洞。”   纳兰敬德说道此处,似抑郁难当地吸了一口气:“那个时候,三国国君互定约定,不会私下前往旋龙洞,三国毎四年会遣一将领率军驻守于旋龙洞,我是巽国负责守旋龙洞的将领,守最先的四年。但,那四年里,却是有人违了这个约定,巽国的先帝厚颜无耻地进入了洞中,霸占了你的母亲,你的母亲悲痛欲绝,想要自尽,被我阻下,可是,当年的我,实在是太懦弱,纵然在之后的日子里,与你母亲日久生情,终是无法救她出旋龙洞。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你母亲怀上了你,我知道这个消息时,是欣喜的。但,这件事,却被巽帝察觉,他恼羞成怒,想要处死你母亲,你母亲仓惶中,想要带你从洞中的池中潜出去,却差点将你溺死,那时,我再次救了你母亲和昏迷的你,为了让你母亲活下去,我不得不将昏迷的你藏于铠甲的披风下,再让你母亲和送饭的太监对调衣服,先后带出洞去。”  纳兰敬德的眼低随着说出此话,有难以遏制的怒火:“然后,我设计出,你母亲得了麻风,病故的假象。为了防止这种传染弥漫出来,三国帝君不得已下了命令,将你母亲就地掩埋于洞中,并砍断浮桥,这样,恁谁都再进不去,麻风瘟疫也不会殃及无辜。”   纳兰敬德顿了一顿,仿似蓄了一下力,才接着继续道:“那时,恰好我卸任回到巽国,我本以为将你母亲藏于王府的小楼中,就不会被人发现,却还是被巽帝洞悉,巽帝给我两条路选择,一条路,为了给三国一个交代,诛满门,夷九族。另一条路,则是奉上你的母亲,他就可以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纳兰敬德眼底那些怒火此时只化为了一种悲痛,话语里,却是含了自责:“那个时候,纵然我不爱你的养母陈媛,但不忍心,让她和两个孩子就此事被连累。于是,我选择了妥协,你母亲亦是明大义之人,愿意伺候巽帝。那段日子,是我最痛苦的日子,一个男人,贵为王爷,却保护不了自己深爱的女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那所谓的帝王蹂躏。”   纳兰敬德的脸在说出这句话时,有些许的变形,这使他看起来,不再那么慈爱,反添了些许的狰狞。   “每晚我安排她和巽帝相会于那绣楼,却不曾想到,有一晚,你竟会偷偷跑到那楼里。母女连心,说的是不是就是如此呢,你的出现,让巽帝意识到,你母亲不仅和人有染,还生下了孩子。他大怒之下,逼问你母亲孩子的父亲是谁,你母亲死都不承认这孩子是她的,结果,巽帝失手,就把你母亲杀了,而你,因惊吓过度跌倒楼梯下,失去了三岁之前的所有记忆。”   夕颜的心底清明,这些话里,一部分是真实的,可,一部分,只是纳兰敬德的又一种掩饰。然,他既然要装,她也可以奉陪,现在的局面,容不得她任何的质问,不是吗?   毕竟,方才她质问和劝解的话,显然对如今的纳兰敬德已是无用了。   谁都没有想到,母亲会有一份手札,这份手札藏在最醒目却是最容易被人忽略的地方。   或许,母亲也并没有意去藏,她希望能被人发现,希望着,能有人读懂当时心底的绝望。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进入旋龙洞的人并不多,最终发现的人,却是她。   这亦是上苍,冥冥中的安排吧。   “父亲——”她说出这句话,语意哽咽,“母亲倘在天有灵,定不愿看到父亲这般。”   “小颜,我不知道这么说,你的记忆是否能有一些恢复,但,这些不重要,你父亲我,就是一个懦弱的人,没有办法护得你们母女周全啊。”   “所以,父亲这么多年来,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为母亲讨回公道,对么?”  纳兰敬德眸底精光一闪,旋即欣慰地点头,道:“是,当年,我没有能力为你母亲做任何事,所以这么多年来,我一步一步蓄积自己的能力,所要做的,就是不放过一个当年使你母亲蒙受这种不公平待遇的人。哪怕,他们或死,或退位,可,都还要付出代价!”   “我明白了,即是如此,为什么三年前,父亲还要女儿嫁给夜帝呢?父亲要的,是不是也希望女儿能引起两国的纷争呢?”   纳兰敬德的手抚上夕颜有些凌乱的发丝,叹了口气,道:“这个决定,是皇上和群臣商议后定下的,为父实际是不愿的。逼不得已,提前策划了泰远楼的一幕,一来,是轩辕聿已对为父起疑,按他的性子,或许不久就会对为父动手。所以,为父仅能避到地下,以利于更好地展开谋划。二来,本是引夜帝过去,借机让皇上以为此事和他有关,未料,夜帝生性多疑,在绝杀发生前,就借故离开了泰远楼,而为父,来不及停止这场筹划,毕竟,当时亦有朝中官员相随。”   “父亲,你可知道,正因为你的筹谋,三年来,女儿熬得多辛苦。”这句话带了几许真心,是的,若不是三年前那场绝杀,她不会这么辛苦。   结果,想着王府好,临到头,只是一场空。   “为父知道,所以,从现在开始,为父再不会让小颜难受,也不让小颜这么辛苦地独自熬下去。这里,是为父的地宫,用不了多久,只有小颜愿意,可以再回到上面,做你任何想做的事,你会比你母亲更加的幸福,你母亲没有等到的,你都会得到。”   这句话,带了几分蛊惑,是呀说出他留下她这条命的用意了吗?   是的,纯粹仅是利用。   哪怕有些许不忍,纳兰敬德或许也是为了她这张酷似母亲的脸,无关乎女儿的身份。   因为,他应该还不知道,她真的就是他的女儿。   而她,现在不会说。   “父亲,我不要什么,只有我们剩下的一家人从此以后开开心心在一起,就很好了。父亲,你为母亲做了那么多,真的已经足够了——”这句话,是她最后的不忍,如果纳兰敬德愿意放下,她还是愿意叫他一声爹爹,而不是现在的父亲。   父亲这个词,带着疏离,这份疏离,恰是纳兰敬德的所为造成的。   只是,很可惜,亲情在某些人眼里,不过是最虚无的。   “小颜,为父答应你,做完剩下的事后,我们会永远开心的在一起,但,现在,为父还要做一些事,也希望小颜能帮为父完成这些事。”   “我能为父亲做什么呢?”问这句话,她置于被下的手,稍稍握紧,旋即松开。   纳兰敬德甫要启唇,忽有男子声音在室外道:“主上,有事禀。”  纳兰敬德眉尖一扬,只道:“先好好休息,为父稍后再告诉你。”   她的伤势纵复原,心,还能复原吗?   亲情,爱情,这些人世间最宝贵的情感,如今,为什么让她仅觉得支离破碎呢?   地宫的另一间房中,纳兰禄的声音显然带着声嘶力竭,可,再怎样嚷德大声,终是不会有更多人听到。   这座地宫的建筑,周密得无以附加,源于,这本身就是耗费大量人力财力的陵宫。   “大哥,父亲把你当人看,可从没有把我当人看啊,看上去,你的身份见不得光,可谁知道,你才是这个地宫,人人敬仰的少主,我呢?不过是冲在上面做炮灰的主,我只想要一点点权势地位,父亲都要遏制我,好了,弄到今日的地步,父亲不仅不帮我,还眼睁睁地看着我去死。现在上面,很快就会查到我的身上,你让我怎么办?我怎么能再回去!”   “阿禄,当初父亲让你不要继续招惹西蔺妹,你有听过吗?你一意孤行的时候,谁的话都听不进,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我不招惹西蔺妹,西侍中会受她的唆使,扳倒慕风?还不是如了父亲的愿,挑起巽、夜两国之斗吗?”   “但那时之前的事,之后呢?你竟然试图混乱皇室的血脉。这件事,你做出那一步的时候就是错!更何况,你还想将颐景行宫里五名后妃加皇长子一并地铲除,你错的实在是太多了!这并不是父亲让你做的。你这么做,除让父亲分神替你收拾残局外,再无其他!”   在地宫这么多年,看了那么多事,他始终没有做到足够的心狠手辣。   而,纳兰禄在这一点,却是够狠的。他指使手下的那拨血莲死士,乔装因边境战乱,居心叵测的山贼,见荣王一行所带器物丰厚,待其道颐景行宫前的山道上予以截杀,按着原定计划,顺势推入颐景行宫,再行杀戮之事。   未曾想到,甫将荣王干掉,要将皇长子一并处置时,却见明明在千里之外校场的殇宇突然率禁军出现,结果,血莲死士寡不敌众,还没退进颐景行宫,就纷纷被歼灭。   幸好,死士皆被控住心智,不成功便成仁,个个宁愿冲到对方剑下,都不愿被生俘。   然,这事传到西蔺妹耳中,只让她心急如焚,待风头一缓,即招他入宫,他明知再入宫,无论何时,都是不妥的。无奈之下,也仅能入宫相见,却未料这一入宫,没有说几句话时,突然,宫外传来太后驾到的通禀声,接着,西蔺妹的另一近身宫女彩鸢推开殿门的刹那,太后已然出现在殿外,仓促中,他好不容易才从后殿的窗中跃出,又遭了伏击,一路斩杀,靠着接应的死士,拼出一条血路方避开所以追他的禁军,回到地宫中。  唯一庆幸的是,当时他着了禁军的服饰,为了避免引起人的注意,他特地将铠甲领子拉得老高,哪怕杀出血路时,与人打过照面,该无法断定就是他。   现在,他的伤口犹淌着血,胡乱的拿绷带扎着,看起来,真是狼狈的很。   “我这么做,不也是为了父亲一统天下的大业?!那西蔺妹蠢的象猪,自以为我为了她腹中的骨血,定会不遗余力地为这孩子奔走,我才能让她消除对我的戒心,接着西侍中在前朝的地位,举荐于我,我方能拥有更多的军权,这本来不就是父亲留我一命在泰远楼的原因么?”   “阿禄,可这三年内,连那次攻城的策略都是父亲为你想的,实际上,你又做成了多少事呢?”纳兰福叹出一口气,摇首道,他这个弟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大婚夜的不可忍,偏生是摊了一年的守灵,否则,军权,早会随平定边疆苗水之乱到他手中,又何来现在这么多事呢?   “如果不是因为纳兰夕颜,我怎会处处受限?父亲这个宝贝女儿,才是祸水!啊!我知道了,为什么你们不让我动皇长子,明显是父亲心里不舍得,他心里,重视这个女儿的程度,远远高于我,也高于你,阿福,我看你真是比我还蠢,还看不出——”   这句话没再说出,但听“啪”地一声,纳兰敬德猛地走进室内,狠狠掌了纳兰禄,用力之大,直把纳兰禄掌得半边脸立即红肿起来,嘴角亦渗出些许血来。   “孽障!事到如今,还在信口雌黄!”   “父亲,我这么做,难道不是为了早日成就父亲的大业。”纳兰禄捂着半边脸,目光阴翳地盯着纳兰敬德。   “纳兰禄,你给我听着,我不管你之前怎么胡闹,上面的事,你自个惹出来的,就由你自个去解决,否则,休怪我不认父子情面!”   “父亲是担心,太后一帮人顺势摸瓜,查到这里吧,哈哈,你放心,这,可是老皇帝的陵墓,给他们十个胆都不敢挖的。”纳兰禄大笑出声,可这笑,突然就止在了喉口,再笑不出来。因为,他看到,纳兰敬德掌中握着一把剑,直指向他的眉心,纳兰敬德的眼底,仅有杀戮前的狠绝,再无半分父子情分。   他觉得从脊背后爬上一阵寒凛的感觉,只好将笑声悉数咽了回去。   “我再说一次,上面的事,我希望你干净利落地解决掉。否则,我会考虑将你的命一并送出去。”纳兰敬德说完这句话,冷冷地收剑,拂袖走出地宫。   纳兰福上得前去,递给纳兰禄一条汗巾想让他将唇边的血渍拭去,未料,纳兰禄反手挥开,不发一言,阴郁地走出室去。   纳兰福莫奈何的一笑,收回汗巾。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似乎,唯独他,心思,都是围着父亲在转。  或许,也正一次,当初在泰远楼,父亲选择的,是将他带走吧。   那场绝杀,被砍到血肉模糊的尸体,是最好的掩饰。   只是,那晚的一幕,每每在他心里晃过,都会让他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无奈。   一如,现在,这样。   檀寻,禁宫,栖凤宫。   从高高在上的皇后,一夕之间沦为被禁之人,是怎样的心情,西蔺姝现在,很是清楚。   这么多年,深宫沉浮,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却是这样的收场,怎不让人万念俱灰呢?   不,或许,还不能说是收场。   毕竟,太后拿下她时,并没有把她丢给审讯司,也没有昭告六宫,仅是让莫梅过来与她说一句话,若要保证西家的声誉,最好还是交代出奸夫是谁。   奸夫?   这个罪名,真好。   太后,果真是老谋深算,竟扮出一场,假昏迷的戏。   她,误中了其道,方看到,这些许事里,一环扣着一环,要的,就是生生将她勒住,绝除后患。   彼时,她真的太天真了,仅是忧虑着颐景行宫的殇宇不会无缘无故的出现,此事的背后,该有着让她更担心的转变。   她唯一能做的,是在这转折前,先下手为强。   光靠闵烟传话,无疑是传布清楚的。   好不容易熬了十多日,待到颐景之事稍稍平息,她从父亲那,探来口风,是将这事做平常的山贼劫官处理,源于这伙山贼全数被刺死,根本无处可查,只另敕封了荣王为孝端康和硕亲王,入葬亲王陵。   她这才命闵烟传纳兰禄进宫,想对宫里太后的事做个收场。   毕竟,这事,越来越搁得让她心里不安起来。   结果,恰被抓个正着。   这步棋从一开始,她就被围在了当中,所有的后路,随着兵行险招的那一步,全被切断了。   以奸夫这个名义,轻而易举地,就能让她死。   包括,腹里这个孩子。   皇嗣的血统要求足够的纯正,若有一点的质疑,都容不得。   而她的父亲,即便存了保她的心,碍着这条,又从何保起呢?   一步错,步步错。   是从西蔺姈被赐婚,轩辕聿竟有些犹豫开始的吧。   西蔺姈长得太像姐姐了,正因为这份象,让她容不得,她时时担心的,是皇上最终会由于不舍,临时驳了这桩婚事。   她的圣宠已微薄,不能坐以待毙呀。   要让一个女子永远失去进宫的权利,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她并非处子之身。   于是,在那次宴饮时,她先将西蔺姈招至宫里,倘若,那时,西蔺姈能表明心志,或许,她不会下此重手。   可惜,西蔺姈在看到姐姐的那只猫时,仅是抱起那只猫,说了一句她不该说的话。她说,这只猫真可爱,若姐姐没有余心照顾,不如就让妹妹照顾吧。  这句话让坐在一侧的她,如坐针毡般再坐不下去。   如今想来,不过是小妹觉得她的神经每时都处在紧绷的状态,才会说出这句话,想替她分担吧。但,落进她彼时的耳中,却只让她往一个方面去想,就是小妹存了取而代之的心。   于是,她起身,行到小妹身前,斟了一盏别有乾坤的香茗,让她先喝了提点神,一会践行宴也好精神点,小妹自不疑他,接过喝了,便昏昏睡去。   别有乾坤之处,在于加了些安神助眠的药罢了。   昏睡间,她让宫人将小妹扶至榻上,另借机摒退了宫人,方独自行到榻旁,纱幔落下时,亲手,破了小妹的处子之身,并清理干净。   破了身,就断了小妹进宫的路。   姐妹争宠的局面,她不想要。   而小妹不能进宫,亦会由皇上恩旨配了那纳兰禄吧。即是皇上的恩旨,纳兰禄难道敢揭了这短?   她只需散些谣言出去,谅纳兰禄有十个胆,都没胆子去计较吧。   殊不知,她千算万算,从那时开始,就只算到开头,算不到结果。   白白送了小妹的命,又在暮方庵惊见了那只手时,昏昏噩噩间,误以为是小妹不容她,前来索命,惊唤出不该说的话,恰碰到,因着山道崩雪,疑心暴露出尸身的纳兰禄。   纳兰禄本是要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叫嚷出来,却不慎,抱着她坠入到一旁的小沟中,她身上息肌丸的香味,加上被扯破的裙裳,诱发了纳兰禄的兽性,就在那下着漫天飘雪的小沟中,他玷污了她的清白。   她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夜,那么冰冷的蹂躏,而她最后的选择,却只能是妥协。   甚至在回宫后,因怕怀上纳兰禄的孩子,无法交代,演了御书房的一场戏。   戏演完后,她竟动了想怀上一个孩子的念头。   不管这孩子是谁的,只要外人以为是皇嗣就够了。   于是,从此以后,俩个各有把柄握在对方手中的人,成就乐狼狈为奸的勾搭。   是啊,狼狈为奸,她和那人的交易,仅配得上这个词。   过往的一幕幕从她眼前浮过,她望着窗外的月色,送饭的太监还没来,她不知道,还要等多久。   都三日了,把囚在这辉煌的殿中,无疑,是让她的心在惊惶不安中,最后或崩溃,或妥协吧。   只是,她不会就这么容易崩溃或妥协,毕竟,纳兰禄若不救她,她定会把纳兰禄一并咬出来。   她的奸夫就是纳兰禄,不是吗?   都是一死,死前找那个办不好事的男人陪葬,也是好的。   殿门,却在此时打开,有膳食房太监奉着食盒进来。   “娘娘,用膳了。”太监躬身道,并把食盒端上,附加了一句,“娘娘,今晚做的,是您最爱的浙菜。” 西蔺姝冷冷地不发一言,那太监按着常规取出银针,一一试过毒,接着,有每样各取一筷尝下,方将筷箸递予西蔺姝。   西蔺姝接过筷箸,夹了一筷菜式,慢慢咽下,这一咽,她却瞧到那名太监并没退出殿外,仍是恭立在殿的那隅。   “你——”   她皱起眉,突然意识到不妙,太监虽躬下身子,可是,她怎么忽略了,这个身影这么象一个人呢?   忙用手抠喉,欲将方才用下的菜式吐出,却,再是吐不出。   而那太监在此时逼近她,声音阴暗:“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很难受?”   声音不再尖利,正是纳兰禄的嗓子。   “你——”   “是不是觉得连说话都困难?别说了,省点力气,说得越快(19lou),这毒运行的速度就越快。”纳兰禄轻轻地撂起她的发丝,一字一句复道,“谁会想到,我会扮作太监呢,又不怕死的在此时再进宫?话说,为了你,我可是又冒一次险啊。”   纳兰禄顿了一顿,又道:“所以,你该安心去了。带着这个孽障孩子一起去吧,每年的清明,我会考虑给你们烧纸的。啊,今年的清明马上就要到了呢,真是不错的时间。”   这句话,说得那么轻松。   是的,她死了,他为何不轻松呢?   西蔺姝的手抚着腹部,那里,明明有这个禽兽般男子的骨肉,待到这骨肉诞下,登基为帝,若为子,他其实就是真正的太上皇,她原以为,冲着这点,他都不会痛下*****,反会帮她度过此劫。   是啊,只要太后死了,这劫就散了。   她是中宫皇后,没有被废黜,并且这一事,又被太后刻意隐掖着的。   原以为的转机,突然,在临死前,她方意识到,不过是一招假借他人之手除去她的死棋。   这个他人,就是腹中孩子的生父。   从走出那步路开始,那行棋之人,就吃准他和她之间,没有任何情意,有的,仅是互为谋算的交换。   这场交换,随着事败,他背后的那人,必是不会容罢。   毕竟,牵涉到凤夫人一事,毕竟,牵涉到谋害太后、荣王一事。   多行不义必自毙,这句话,她听过,可,她却始终不明白。   五脏六腑仿似被火灼了一样的疼痛,这份疼痛里,她看到眼前的男子,打开一瓶药,慢慢服了下去,那是解药吧,他以身试毒,当然会有解药,她的手向那瓶解药伸去,伸去——   却,差了那一点,再是够不到,够不到啊。   一如,她的人生,哪怕走到最尊贵的位置,离名副其实,亦是只差了那一步啊。   手,垂落。   身,瘫下。   接着,她的身体,慢慢的开始腐蚀,以极快的速度腐蚀,接着化为一滩血水,这些血水,汇在那金色的锦砖上,就好像谁刚流出的血一样真实。 他,要的就是这份真实。   服下解药,纳兰禄冷冷地轻笑出声,这个女人,通常会把一切正经收着,并且一定会随身存放,果然,在那融成血水的那处,有一张卷起的纸,他拿过那卷纸,摊开瞧了,就在烛火上点燃。   化成白烟,再不会存在。   接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这处殿内,不过一会,挟着一具太监的尸体再次出现,放在那滩血水旁。   这太监的尸体,是他早前就杀了的,接着这一滩一时还不会冷去的血,无疑是最好的时间搭配。   接着,他方从原路出去,躬着身子,卑微如斯。   当宫人的尖叫声响起时,只将禁宫的夜色衬得愈发暗沉。   这份暗沉的夜色中,太后正作于贵妃榻上,翻着太上感应经。   “太后,皇后失踪了,膳食太监却死在殿内,据值门的太监回,是亲眼瞧见膳房的太监出殿的。”莫梅语音平静地回道。   “嗯。”太后仿似不以为意地道,只是在关上太上感应经时,目光有些许的沧桑。   这么做,终究是生生逼死了西蔺姝。   其实,这个女子,不过是好胜罢了,这宫里,好胜的女子,不止她一个,只是,为了大局,她无法容她罢了。   将行宫的事从轻处置,又将在她宫里发现与禁军私会一事压着不传。仅是为了成就今天的这一局。   让西蔺姝以为,再次兵行险招,还有一线生机。   只是,这一线生机,通往的,仅是死门。   谋心这么多年,她每一次,都赢了。   这宫里,没有人斗得过她的心思,女人间的战争,没有硝烟,却同样的残忍。   “太后,殇宇求见。”   “传。”太后扶了一下头,哪怕,先前的凤冠内悄悄缚了那些绵软的垫子,她的头还是落下了疼痛的后遗症。   是的,蚕桑典那次,亦是她的部署。为的,是引西蔺姝更加肆意妄为,所以,她将计就计。   这宫里,能瞒住她的事不多,更何况纵然她没有料到,殿的匾额有问题,浑身上下,却都是武装到底的。   凤冠内,翟服里,都绑了减轻外在伤害的东西,并,缚着血袋,万一受到冲力,血袋里的血,会让她的受伤看起来更加真实严重。   这份严重的背后,却仍是带着血腥的残忍。   一如,荣王的死,她,始终还是愧疚的。   可,他是必须死的。   他意外死了,那道密诏就彻底是她说了算了,因为来不及将它传于下一任近亲辈分最高的亲王。   也彻底,会从这一朝开始,不再有人知道。   哪怕还有人知道,一旦泄露出了口风,剩下的,就只有死路。   她相信,聪明人,是不会再提了。  “太后,末将这次一定会命人跟踪到具体位置的。”   “有劳殇将军了。”太后说出这句话,“但,切莫先打草惊蛇,毕竟,京内的禁军数量,仍是有部分受到牵制的。”   “末将明白。”   天,何时能亮呢?   太后眯起眼睛望着天际的昏暗,杭京城内,听说,聿儿和百里南开始谈判边疆的重新划分问题,这,能带来彻底的休战吗?   骠骑将近收复洛水后,却被轩辕聿下旨,暂于洛水休憩。   这一点,让她的心,揪着,一时,竟是放不下的。   夕颜清醒后第二日,纳兰敬德推着一把会滚动的椅子进得她的房中,道:“为父带你出去走走。”   是要带她去看什么吧。   “有劳父亲了。”   她由一名身着红衣的女子搀扶起,慢慢坐到滚动的椅子上。   身子,好痛。   可,她知道,对于纳兰敬德来说,时间应该不多,所以,绝不会让她安养于榻太久。   哪怕,他的伤口才开始复原。   纳兰敬德推着她,慢慢走到室外。   室外的景致,让她相信,这是座地宫,甚至,很像是皇陵。   因为四周,都雕着金龙的浮绘,地下,甬道错陌,错陌的隔开处,则有水银流淌。   水银历来的用途,仅是为了防止腐朽。   可,纵这般,却防不了人心的腐朽。   他推着她的椅,慢慢的从这些水银旁的甬道上走过,一直走到一座室门前,轻击掌三声,室门缓缓开启,他推她进去,甫进去,夕颜的胸口一阵窒痛,她不知道,这份痛,是来自于眼前的景象,抑或是伤口本身的疼痛。   只知道,这份痛,比当初剑刺入身体时,更加让她觉到,锥刻入心的疼痛难耐,甚至于,她几乎就要惊呼出声。   然,这一声,她却是要压在喉口,再出不得的。   室内的正中,仅有一十字形的铁柱,铁柱上,此刻悬着一名男子,男子的琵琶骨被两条铁爪狠狠刺穿,将男子整个吊挂起来,那琵琶骨处的血肉早已凝结成黑色,像是吊了绝不止一两天。   那男子的脸饶是这样,都不愿低垂着,仍是扬起,听到他们进来的步声,他睁开眼睛,冰灰的眸子本是满不在意的神色,拂过夕颜身上时,蓦地带了稍纵即逝的痛楚——   他的夕颜竟是坐在椅上,被纳兰敬德推进来,他看到,她的胸前包了厚厚的绷带,以这种包扎的样子来看,分明受了重伤。   夕颜!   他最不想伤到的人是她,却还是没能护她周全。   是,他知道,从被纳兰敬德设计俘获时,他就护不得她周全了。   只是没有想到,她竟会伤到这么重。   如果可以,他宁愿这些伤都加诸在他身上,都不愿让眼前这名女子再受一点苦。   纳兰敬德的目光从夕颜脸上瞄过,她的样子看起来很是平静,仅是平静外有些许不解。   “远汐侯,你怎么会在这?你不是——”   “他该奉了你的命,亲率十万斟国旧部去往牡勒山解围,对吗?”纳兰敬德接过夕颜的话,缓缓道。   夕颜的手在袖下微微收紧,旋即立刻放开。   “可惜啊,小颜,你始终太容易相信别人,这些男人一个都是信不得的,如果他照着你的意思去做,牡勒山的围岂会一直到三日之后,墨阳将军增援时,才被解了呢?”   “父亲的意思是,远汐侯坐山观虎?”   “小颜,那些男人,都有谋算,不仅仅是远汐侯。不过,为父不会让他们再牺牲你的情感区成全这种谋算,看,为父不是把他抓来了,只要你愿意,现在就可以杀了他,当然,还有其他人。”   果然,都被他俘获了。   但,即便攻城一战,巽、夜两军伤亡惨重,帝君却都被纳兰敬德所俘,实是令她不解的。   “小颜,为父等了这么多年,就是今天,现在,为父快要做到了,希望你能代你母亲分享为父的这份喜悦。”   “父亲要女儿做什么?”她的声音依旧是平静的,即便是看到银啻苍这般,她仍不能有丝毫的动容显出。   “你母亲是苗水第十任族长,你,则是第十一任族长,为父要你,一这块鹰符,将二十万族兵*****起来,令他们从杭京出发,直捣檀寻。”纳兰敬德掏出一块鹰符,这块鹰符他最后是交予墨阳,现在在纳兰敬德的手上,无疑只证实了,轩辕聿他们确实出了事。   “父亲,我们现在不就是在檀寻么?以女儿如今的身子,若再回杭京,岂不颇费周折?”   如果这里是皇陵,那么,就一定是在檀寻。   她带着几分试探说出这句话,果然,纳兰敬德赞许地颔首,果然,她是聪明的。   “果然是我的女儿,真是聪明,连为父带你已回到檀寻,都瞧出来了。好,那为父就不瞒你了,二十万族兵现仍在杭京,可杭京城内群龙无首,而你又被薄情之人所害,身受重伤,为父为救你,不得已才让人将你从水路带回檀寻。幸好,来得及救你一命。当然,一如你所说,你现在回杭京,却是添了周折。所以,为父想要你发信函于苗水的土长老,让他以鹰符召集苗水各大部落,集兵力,汇合杭京的二十万族兵,挥师北上,以慰你母亲在天之灵!”   他若真为了她的身子着想,就根本不会将伤势这么严重的她带回檀寻,他要的,不过一枚人质。   通过她命令土长老,将苗水族民的战性再次挑起。而,此时,外人看到的,仅是他散播出去的两国帝君于杭京商议划分领土的休战协定,却因着苗水族兵突然起事,里应外合,攻克杭京,只让人以为,这两国帝君皆沦为苗水起事的人质。 一时间,无论天时,地利,人和,都是占足。   苗水无疑成了鹬蚌相争的最后赢家。   但,这层赢,却不过正了另一个人,一直隐在暗处的身份。   是的,纳兰敬德若再出现于世人面前,必是要换一个身份,这么多年的处心积虑筹谋,难道,他要的,仅是挑起三国的纷争,令他们厮杀之后,换来大一统的局面吗?   说到底,这些,不过是他一步步完成野心企图罢了!   所以,他带她来瞧银啻苍,暗示她,她若有任何的不妥协,那么,首先,银啻苍,是第一个会死的人。   接下来呢?   轩辕聿、百里南,他不让她见,就是让她不停地担心,却又根本不知道他们的处境。   只能心甘情愿地去完成他的部署,不是吗?   毕竟,她的身份,对他来说,还有利用价值。   土长老,仅会封她的命令行事。   她的字迹固然可以伪造,攻到檀寻那一日,必是要见到真人的。   到时候,临阵倒戈,不会是他所愿的。   天下的大罪人,也必是要由她一并去承的。   “父亲,女儿的修信,若能帮上父亲的大业,女儿自当竭力而为。”她说出这句话,看到纳兰敬德满意的颔首。   “这个人,小颜是要他活还是要他死,就看小颜的决定了,来——”纳兰敬德推着他的椅子,来到一侧的一根小柱子旁,将她的手放到柱上,柔声道:“把这个按下去,前面的铁柱就会从里面烧透,这是惩罚背信弃义之人,最后的刑罚——炮烙。烙进去,这辈子临死之前就再忘不了了。”   纳兰敬德用最柔缓的语音说出这句话,带着一语双关的意思。   夕颜的手被他覆着,放在那根小柱子的顶端,顶端是个活动的塞口,只有轻轻往下按,银啻苍就会烙死在那根铁柱上。   放上的刹那,她差点就要以为纳兰敬德会强迫她按下,她的手差点就要挣脱。   可,骤然一想,这,该是纳兰敬德的又一步试探吧。   试探她的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哪怕,是他的棋子,他要的,该是她这枚棋子的无二心。   所以,她的手,不能有任何的颤抖,仅能平静地覆到那处机关上,凝着银啻苍。   此时的银啻苍,突然唾出一口血色的沫子,恨恨道:“要杀就杀,对于你这种女人,还真以为本侯会为你办事,本侯的斟国因你所亡,本侯要的,就是看你破城之日,怎么给轩辕聿一个交代,哈哈,你成为巽国的罪人,才是本侯要的!可惜啊,天理不公,天理不公!”   银啻苍,你这蠢人,一样的招术用两遍,你不嫌累吗?   夕颜的脸上一点的怒意都没有,仅是轻蔑地道:“就是我这样的女人,不是让侯爷欲罢不能么?等不到我,决这番话,行出这些事,真如父亲所说,该死!背信弃义的人,都该死!”   她语音转厉,手,径直按下那机关…… 曲醉终散愿相念      只这一按,夕颜蕴了十分的力,这力的着处却是胸口。   胸口愈合的伤再次裂开,一阵腥甜涌上,喉口仿似有什么东西要涌出,她闭紧樱唇,仅俯低了螓首,一旁纳兰敬德看到这态势,心知不妙,旋即松开覆住夕颜的手:“小颜,怎么了?都怪为父不好,让你又被气到怒及攻心。”   他的手扶住夕颜之际,夕颜本按住开关的手,终是软软地滑落,身子,一并瘫滑在椅上。   苍白的脸,没有一丝的生气,饶是如此,她的唇依旧紧闭。   即便,眼前陷入黑暗,思绪却清明着。   银啻苍,她要他好好的。   这,是她唯一能为他做的,相比之,他为她做的事,这,算不得什么。   因为,纳兰敬德能让银啻苍听到这些话,就不会容他活着出去。   而她,不知道还能为银啻苍做什么,才能让他继续活着。   仅能拖得一时,是一时。   纳兰敬德打横把夕颜抱起,返身出得石室,甫出石室的刹那,夕颜的唇边,溢出一口鲜血,这口血,那么红,就像,若干年前,那女子胸前溅出的血一样,红红地灼痛了他本望向夕颜的目光。   这,不是他的女儿,他没必要疼痛,他脸上刹那柔软的线条瞬间再次变得坚硬起来。   银啻苍看着夕颜的身影消失,他知道,这个女子,为了他,定伤了自个。   惟有这样,方即合了老匹夫的试探,又暂留下了他的命。   其实,这命留着,和死差不多。   若不是她,他宁死都不会承受这样的煎熬和屈辱。   只是,活着,就意味着,或许还有机会看她一眼。   看到她眉眼弯弯的笑,真好。   可,今日再见,他看到的,仅是他的夕颜,受了那么重的伤,是谁,让她受伤呢?   默默地垂下一直不愿垂下的脸,他的心,疼痛。   这些疼痛,攫住他坚忍的思绪,终于让他从喉间迸出一声,压抑的低吼。   然,不会有人听到。   夕颜再次醒来,听到的,仅是纳兰福关切的声音:“小妹,好点了么?”   她点了点头,胸前的感觉是麻木的,看来,鬼门关前走一遭,她的身子骨是越来越经得起折腾了。   纳兰福端起一青瓷碗:“来,这是血燕粥,补气血的。”   借着舀起一勺粥,凑近夕颜,他语音低低地想起:“我知道,父亲的做法确实让人难以接受,小妹,你也别往心里去,那边,大哥会想法子照应着他点。”   夕颜的唇方咽进一口粥,随着这句话,这粥含在口里,一时,竟难以下去。   纳兰福,却都瞧了出来。   “别说话,这,到处都是监视人的东西。”纳兰福拿起帕子,替她拭去唇边的渍意,语音恢复正常道,“瞧你,还是小时的样子。”  她咽下那口粥,纳兰福复舀起一勺粥,送至她唇边:“银啻苍是条汉子,本来父亲倚重于他,让他少干涉两国这一段,只带你去苗水,却没想到,他愣是违了父亲的意思,于是,他率十万斟兵解围时,着了父亲的道,父亲命女子假扮做你,另派暗人装成一小队夜兵,造出把你俘获的假象,他不提防,仅想着救你,结果,就被那女子以铁爪锁了琵琶骨。那十万斟兵也中了父亲的毒雾弹,悉数被生擒。”   这毒雾弹,是纳兰敬德这数十年研制出的兵器,以投石车发射,射程处,人吸入毒气,皆昏迷脱力,极是霸道。   一语甫落,这口粥她再无法咽下去,但,她若不咽,却是令人生疑的,仅能嚼蜡般囫囵咽下。   “慢点喝,还有。”纳兰福加大嗓音说出这句话,复再低了声音,“这毒雾弹亦是攻克杭京的武器,眼下,两国帝君皆中了毒气被俘获。杭京城内,如今除了那十万苗水族兵外,其余的兵力,都被父亲活埋了。”   活埋?!   那却是几十万条命啊!   夕颜欲带说什么,一口气呛着,只猛烈地咳嗽起来。   “也包括牡勒山以火炮僵持的两队兵力。“   纳兰福淡淡地说出这句话,当知晓这一切时,他的心里,亦是难耐的。   纵然,翼军强行打开城门,两国军队于城内短兵相接时,死伤无数,可,侥幸得以生存的,大有人在。   父亲的狠厉,他不能说是错的,只是,他并不能完全的附和。   所以,他选择告诉夕颜,他想,她是有权知道这些的。亦是让她明白纳兰敬德行事的狠厉。   夕颜凝向纳兰福,这一眼,纳兰福懂她的意思:   “小妹,父亲的血莲教在这数十年中,确实势力扩张的很快,正是被巽帝有所察觉,才有后来泰远楼之变,接下去中巽帝借出殡清剿血莲教余孽,不过是父亲让巽帝暂时安心演的戏。也成全了父亲转到地下的心思。”   他顿了一顿,又道:   “小妹,不要试图和父亲抗争,连我都不清楚,血莲教的势力究竟有多庞大。”   昔日,纳兰敬德除了平定苗水之乱有功,对于血莲教的平叛,亦是有功的,想不到,不过是一招障眼法。   而成就这障眼法,却是牺牲了太多的人命。   或许。人命在纳兰敬德眼里,根本算不得什么。   “再怎样,父亲始终是疼你的。好好听他的话,别拗着他行事,我希望我们都好好的。”纳兰福舀起一勺粥。喂至夕颜唇畔。   夕颜摇了摇脸,这一摇,不知是对他这句话,抑或是她再也永不下一口粥。   血燕粥,终究,太腥了,每一口咽下,都是血一般地腥。  “那再睡会。”纳兰福将碗放下,复扶她躺下,这一扶,听得她低声问:“聿,还好么?”   她,还惦记着那个男子 。   听父亲说,正是那男子一剑穿透她的心,能捡回一条命实属万幸,竟然,还惦着那人。   这就是爱吧。可惜,他确是不懂的,他的世界,只围绕着父亲一人而转。   “吸进毒气后,浑身无力,父亲关押着,只要你听父亲的话,暂时不会有事。”   她的手轻轻地覆住纳兰福欲带抽离的指尖,纳兰福轻轻一笑:   “放心,你关心的人,我会尽可能照顾的。”   这样,她就放心了。   她不恨轩辕聿,一点都不。   谁让她,开城门于先,和百里南‘暧昧’在后呢?   躺下,胸口,不知何时,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而用不了多久,纳兰敬德就该让她写信于土长老了。苗水的二十万兵力,若不能为他所用,下场,也是一死。   所以,这封信函,她是必发的,只是该如何发,才能让土长老心里起些计较呢?   颦了眉,沉沉睡去,无梦。   果然,翌日下午,纳兰敬德不仅来探望于她,并带来笔墨宣纸。   她听从纳兰敬德的意思,起笔,下函,命令土长老速以鹰符号召苗水各部落首领再次起势,聚兵于杭京,若得天下,则封侯晋爵,绝不食言。   甫写完,她的面色煞白,掌不住地,又是一口血喷出,她忙用手捂了,仍有些许的血从指缝间渗了一滴到纸上。   “小颜!”   纳兰敬德唤了一声,夕颜执起帕子拭唇,气若游丝地道:“我——再写来——”   “罢了,你这样撑着,就这么发吧,只是这血迹——”   话是这么说,纳兰敬德蹙了眉,夕颜却道:   “女儿有法子。”   她伸出拇指,只将拇指的指腹顺着那未干的血渍按了下去,这一按,她用了十分的力,按完起指,一个清晰的血指印,恰是出现在雪白的宣纸上。   看上去,这样做,更显得信函的重要。   实际上,指印中有一道断痕。那是她昨夜以簪尖悄悄划指腹形成的。   土长老是极细心之人,定能领会她的用意。   断者,族兵会按着她的命令去往杭京,只是,在那之后,土长老不必以她其后的信函内容发号族兵。   横者,取苗水语的谐音,意指族长身陷囹圄,土长老识具体情形,保族力要策。   纳兰敬德见她这么做,眉眼微笑   “如此,甚好。”   遂将信函用蜡封在简桶中,关心地凝着夕颜:   “好好休息,至多明日,为父就请天下第一神医来瞧你。”   天下第一神医——张仲?  纳兰敬德说到做到,张仲出现在夕颜榻前时,不过是翌日的清晨。   她看到张仲面色憔悴,与之前仿佛判若俩人一般。   纳兰敬德站在一旁,甫启唇,语声里带着些许说不出的味道:   “张仲,小颜的伤并不轻,就看你怎样妙手回春,三日内,让她下得榻了。”   张仲的神情肃穆着:   “我会尽力而为。”   “最好如此。”   三日,只是三日。   除了第一晚,张仲替夕颜诊脉时,眉心皱了一下,以后每天仅是沉默地端来汤药,而夕颜亦不能去问他什么,包括,在杭京他的莫名失踪,以及为什么又顺从于纳兰敬德。   以为,纳兰福说过,这里的一切,都在监控当中。   第三日的晚上,纳兰敬德来到夕颜房中时,夕颜恰好由红衣侍女扶着起身,纳兰敬德看她能走,心情大为愉悦。   “小颜,你可知道今晚是什么日子?”   夕颜轻摇螓首。   “今日是四月廿六日,你母亲的寿辰啊。”   母亲的寿辰,这于她来说,好陌生啊。   是啊,她竟不知道母亲的寿辰,竟是今日,一直以来,她记住的,仅是陈媛的寿辰。   纳兰敬德看上去,心情好得紧,亲自挽起夕颜的手,但,还是让她坐在滚动的椅子上,一路推出去。   夕颜有丝不解,却听得他道:   “乖,好女儿,为父今晚带你去陪你母亲一同过寿辰。”   他说出这句话,夕颜瞧到,张仲的面色分明是一暗的。   然,只是一暗,随着纳兰敬德的手势,张仲亦随之跟来。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行至一处同样没有任何轩窗的殿宇。   正中,九条浮龙盘成的宽大椅座后,雕刻着一朵遍体血红的莲花,正是血莲教的象征。   纳兰敬德推着夕颜向血莲后行去,那里,晶莹剔透得,仿是冰雪筑就。   一道银色沟壑中是一座九层高台。   夕颜坐的椅子停在高台下,她慢慢站起,纳兰敬德扶着她,一步步登至高台。   高台尽处,血色纱幔围绕中,恰置着一水晶冰棺。   夕颜看到这冰棺时,心底的某处柔软,再次被重重砸了一下。   她深深吸进一口气,趁这口气没有吁出时,离开纳兰敬德的搀扶,自个,走到冰棺旁,手,颤抖地伸出,那口气,吁出时,人,仿似再无力气一样,撑住冰棺的边沿,她将脸贴到冰棺上,泪,滑落在冰棺,顺着棺沿,一径坠落,落至棺底盛开的如同血莲一样的血色结晶矿体。   “娘······”低唤出这一句,胸前的伤口,似要再次裂开一样的难耐。   低徊的眸华,棺中,躺着一倾国绝色的女子,她身着一袭红色的嫁衣,好像,她,只是在新婚的那夜,先行睡去一般。  可,这一睡,哪怕沉睡千年,却再不会醒。   张仲随着他们一并登上高台,他的手握紧成拳,只是,运不出一分的力。   是的,身为苗水的木长老,他精通医术,却不会武艺。是以,在三国起了灭苗水之心时,他曾分别潜入三国,以探虚实。却未料在巽国被人察觉身份,随行的护卫掩护他时悉数被杀,他虽逃脱,也只剩半条命,机缘巧合下,结识了陈媛,亦在彼时,他才恍然发现,对伊滢有的,并非男女间的爱,仅是如兄妹般的关怀。   可,饶是这样,眼前的男子,却是不信的。   “张仲,怎么,不上前看一眼吗?没想到,我会用这个法子,保住伊滢的尸身吧?”纳兰敬德自负地道。   “是,我没有想到,连先巽帝的棺枢都为你所用。不过,既然你连他的地宫都占为己用,这,自然不稀奇。”   “轩辕焕然那个老家伙,哪配用这冰棺呢?你可知道,先前我保存伊滢的身子多辛苦啊,要用多少寒冰护着,方能将她的身子保存到了冰棺出现的那日。”   纳兰敬德行至冰棺旁,他痴迷地将手抚到冰棺上,仿佛,抚到的,就是伊滢的脸。   没有冰棺,用寒冰护着,确实很难,必须要每日有相当数量的寒冰供给,真的太难。   “即便这么难,你也做到了。包括让火长老,不惜背上判族的罪名,听命于你这么多年。”   “谁让他想得到伊滢呢?谁让伊滢最初爱的是你呢?。你让他嫉妒,他当然识时务者为俊杰。”   “如果,我告诉你,伊滢爱的不是我,你相信吗?倘若我再告诉你,从小就被你当棋子培养起来的夕颜,是你亲生的女儿,你信吗?”张仲闭上眼睛,说出这句话。   纳兰敬德神色大变,目光射向张仲:   “夕颜本就是我的女儿,何用你来说!”   “到现在,你明明心里不信,为了自己的计较,却还利用着她,你可知道。这么利用下去,你和伊滢唯一的女儿也会毁在你的手里!”   原来,母亲手札中,接生,以及后来救她于水中的,果真是张仲。   他每次都是从水池潜入,所以,才让母亲发现,这处生机的吧。   那园蒲草即为他所栽,定是全了母亲画里的相思意,只这相思,怕是应在作出那画的一人身上——   “纳兰敬德,伊滢心里爱的,确实不是我,也不是你,她心里有的,仅是短短进献贡品那段日子,为她描绘出一千多幅画的国主。”   一千多幅画?夕颜有些震惊。   可。彼时的母亲,面对这样的爱意,岂会不动容呢。   然,夜帝是懦委的,他所能给予母亲的,不过,仅是那一千幅画罢了。  “夜帝?!”   他不是不知道伊滢和夜帝之间的一段情,是以,他一直试图最先挑起夜、巽两国的纷争。   可,他以为,伊滢和张仲之间亦是有着私情,毕竟,张仲不止一次去过旋龙洞,被他察觉一次以后,他发现伊滢怀了身孕,当他问伊滢这孩子的父亲是不是他时,她是否认的。   难道真的——   “不过,都不重要了!她爱的是谁,再不重要了!”   他不容自己再想下去,今晚,要做的事,他不能忘。   他轻击掌,四周冰雕的幕墙突然翻开,在这幕墙后,赫然现出三根冰晶柱子。   这三根柱子,按着三国的方位,分别绑住三国曾经或者是现任的帝君。   夕颜本俯在冰棺上的脸,听到声响,起身望去时,旦看到,除了银啻苍的琵琶骨仍被锁住外,百里南和轩辕聿的情况看上去却是要好很多,只是,都似昏迷地被悬在冰柱上。   “父亲,您这是要做什么?”   “忘记你自己说过的话了?背信弃义者,都该死!看着他们,每个人都曾负了你,他们的父皇,也曾负过你母亲,所以,难道不该死吗?”   夕颜眉心颦紧,现在的纳兰敬德,突然陷入一种疯癫的边缘。   纳兰敬德靠近夕颜,双手扶住她的肩,这一扶,让他有些不悦,夕颜的肩似乎在瑟瑟发抖,这,不好。   哪怕仅是利用,他也要她以绝对的王者姿态,傲视眼前的所有人。   “小颜,为什么发抖?对了,忘记告诉你,土长老已率苗水新募集的三十万族兵,即将抵达杭京,只待这五十万族兵汇合,就会挥师北上,所以,一来,以这三位帝君的血作为苗水出征前的贺祝,二来,你母亲在寿辰之日,收到这份祭品也定会很开心的。”   夕颜甫要启唇,纳兰敬德却将她的手,放到冰棺旁的一根柱子上,柱子的最上端放着一水晶鱼嘴瓶,柱子下面镶嵌着一圈五光十色的宝石,现在,她的手就放到这圈宝石上,伴着纳兰敬德几近贴在她耳边的声音:   “来,转一下,这三根冰柱就会生出冰刺,扎进他们的心脏,让他们的血,流淌到这池中,让你的母亲,在寿辰之日得到最好的祭品吧,这样,你就是一统三国的女皇,是的,女皇!你母亲这辈子都没到达的顶峰,你到达了,多完美!”   她的手仿佛烙到被火烧得滚烫的铁块一样,想收手,纳兰敬德却钳住她的肩膀,让她根本收手不得。   但,在此时,只听高台下,一声音带着不服叫嚣道:   “父亲,枉我唤你一声父亲,原来,最终你的大业不仅不会交给我,连大哥都不会交予,只是白白便宜了这个女人!”   循声望去,正是纳兰禄,他一身戎装,站在下面,眼底,满是沸腾的怒气。  “阿禄,这是你对父亲说话的态度吗?”纳兰敬德挑了一下眉,颇似不满地道。   “父亲对我的态度,难道让儿子对你依旧恭敬有加吗?儿子今晚算是明白了,终究不过是父亲的马前卒,拼死效力的份,连杯甜羹要分,都是不可得的,是啊,泰远楼那次,你为了筹谋,竟狠心打断我的腿,我就该知道,在父亲的心里,我是个屁!”   纳兰敬德并不为所动,只是看着纳兰禄,纳兰禄语意粗噶,恶狠狠道   “你既为刀俎,我缺不甘为鱼肉!”纳兰禄阴阴地说出这句话,将指尖抵于唇际,轻吹一哨,旦见,从殿外跃进几名红色衣着的男子,手持着明晃晃的大刀。   “今日,是父亲最爱女子的寿辰,这地宫所有的暗人都被父亲赏了一碗酒,所以,他们现在都很困,再不会来干扰我们。父亲,就让儿子送你一程,也算是尽了我们父子的情意一场吧。”   “好,好,好!为父会记得阿禄的情意的。”   纳兰敬德松开缚住夕颜的手,将目光定在纳兰禄的身上,当那几名红衣男子跃踏往高台来时,只见,纳兰敬德双掌一翻,几道红光过处,那尚跃至空中的男子,只见血光一闪,恰化为血肉横飞的碎屑。   一点声响都没有。   纷洒落到洁白的冰雪地的,仅有片衣和血肉。   纳兰禄惊愕莫名,却听得张仲在旁暗淡地道:   “你终是练成了这种邪门武功,血手印。”   “呵呵,为什么不呢,你们苗水至高的武学,为什么我不练呢?说来,还得谢谢火长老。”   张仲没有再说话,这种武功历来只有族长和长老知道,可,却是苗水的禁忌,百余年来,是没有人去练的。   源于这武功纵极其霸道,却也有着致命的弊端。   他起初恨过火长老,但在那一年,当他以神医的身份再次见到火长老时,才明白,火长老亦是苦的。   先是被利用,接着,当火长老知道伊滢已死时,表面做再无退路的臣服,并投诚地献上这本武学,暗里则是让其终有一天自我毁灭。   所以,他在族中甚少提及火长老,只在决定让木长老这个身份彻底消失时,才告诉风长老,火长老将夕颜接出旋龙洞,带回巽国抚养长大,借此,希望苗水在他‘死’后,念在夕颜的份上,放过火长老。   因为,倘若没有火长老,或许,夕颜不会活到今日。   他的目光望向柱上那瓶鱼嘴,该是千机吧。   当年,火长老瞒着族长,私藏下三瓶千机。   一瓶,纳兰敬德因伊滢之死,迁怒夕颜,将千机与其服下,要她熬受十年的折磨再死去。事后,却发现火长老在其体内植下天香蛊,纳兰敬德欲将火长老杀之,火长老却道,用天香蛊压制其体内毒性,待到其长大,若远嫁夜国,一旦与夜帝交合,则天香蛊散尽,恰能成就挑拨夜,巽两国之事。而那毕竟是许多年后的事了,火长老要的,只是保下夕颜。  另一瓶千机,该是伊滢死时,纳兰敬德欲予轩辕焕服下,却不料,阴差阳错地,为轩辕聿所服。   他不忍千机杀孽太重,又知世上再无天香蛊,方以天下第一神医的身份在轩辕聿甫服下,觉到身子不适,太医院束手无策时,暂压了千机的毒性,亦因此成为轩辕聿的师傅,后来,又知道了轩辕聿孪生兄弟轩辕颛的存在。   这么多年,接近三国的帝王,他最初是有企图的,伊滢死后,他想过为伊滢受到的不公报仇,而获得三国帝王的信任,再施以离间,无疑是最好的法子。   只是,一年年的过去,他发现,看着这些帝王慢长大,他最终没有办法下手,最终选择,让其中一个身份——木长老,彻底的死去。也了去,心中的恨念。   伊滢是那么善良简单的女子,不会愿意苍生因她生灵涂炭。   可,纳兰敬德,却终让她成了这场浩劫的源头。并且,以纳兰敬德如今的冥顽不灵,根本是听不进劝了。   现在,这是最后一瓶千机。也是他这次来地宫,除了受纳兰敬德胁迫外的,唯一的目的。   他趁纳兰敬德不备,移近那瓶千机,却听得纳兰敬德低吼一声,原是纳兰禄亲自冲上前来,将手中的剑直刺纳兰敬德。   “孽障!”纳兰敬德怒吼,只将夕颜向一旁推开,夕颜身上有伤,张仲下意识立刻上前扶住夕颜,却见纳兰敬德并不以血手印对之,仅将手挡住纳兰禄刺来的剑,顺势再将纳兰禄的剑惯出。   这一#,剑锋击至冰棺,但听得“噹”地一声,接着是“哗”声响起,那冰棺从剑锋刺进处,入蛛网一样,四散开,顷刻间,化为一地的齑粉。   这层齑粉上,伊滢的尸身静静地躺在那里,总依旧如生,不过片刻,她的身上,却急剧的起了变化。   无论事夕颜抑或张仲,看着这变化,心底,除了震惊,仅是无奈,以及悲恸。   红颜白骨,弹指一瞬。   纳兰敬德慌张地抱起伊滢时,昔日倾城姝色,只化为一捧白骨,除了那墨黑青色犹在,其余,皆不复得。   也在此刻,纳兰禄拾起掉落在齑粉上的剑,刺进纳兰敬德的背部。   纳兰敬德发出困兽一样的嘶吼,眼睛在此刻变成赤色般的红烈,他一手抱着骨不放,一手结出一个硕大的血手印,直向纳兰禄罩去。   随着血肉横飞,不过,是一场亲情的泯灭。   第二次运用血手印了。   张仲的心里浮过这个念头,却见纳兰敬德丝毫不在意背上的伤,发出一声臆语:“滢,为什么,直到现在,你还要离开我,为什么?我把你献给轩辕焕,我也不情愿啊,可,被他发现了,我如果不献你出去,王府就完了!而我想出人投地,你也说过,我没什么配的起你,是的,我只是一个异姓王爷,但我爱你,我以为占有了你的身体,就能拥有你的心啊,为什么,你却连最后一丝的奢望都不给我,宁愿死,都不要我呢?”  “所以我恨夕颜,是她!是她第二次跑到绣楼,你才会选择死的,是她!所以,我要杀了她!杀了她!”纳兰敬德吼出这句话,将手中的白骨放下,回头,目光阴狠地望向夕颜。   张仲一惊,意识到不好,可,他没有任何武功,根本是阻不得纳兰敬德的。   按着血手印的致命弊端,一个时辰内,他再施一次就会经脉逆流致死,只是,这一次的代价 ,他不希望是牺牲夕颜。   张仲眉心稍颦间,却听得夕颜道:“敬德,你这么做,我很心痛。”   这一语出,夕颜已挣脱开张仲的相扶。   “敬德,你知道吗?占有一个女子的身体,其实,并不能得到她的心。”   “这个孩子,是你强行占有我留下的,我虽然生下她,但,我不想告诉你,她是你的孩子。我怕你再强行把她从我身边带走,毕竟,我被困在旋龙洞中,她是我唯一的依赖。”   “你呢,因着孩子,却再将我的心伤透。”   “你带我离开洞中,本来我该为恢复自由感激你,可逆却把我献给轩辕焕,你知道,一个女子被迫身伺俩人的滋味吗?颜儿看到第一次,我都没死,何况再让她看到我被囚于绣楼呢?你该知道的,不巧被她瞧到的第二次,是我想杀了你,我受够了这种日子,我不知道下一刻,你又要对我做出什么样的恶行!但,正由于当着孩子的面,我下不去手啊,或者,我也根本没有法子让自己去杀你,所以,自杀,是我唯一的选择。这一辈子,哪怕到死,你都没有了解过我,你说爱我,却始终不珍惜我,也始终不在乎我心里的想法……”   带着记忆里的片段,带着手札中母亲的感情,她说出这些话,她不知道,模仿得像不像母亲的口气,只是,足够了。   纳兰敬德发出一声咆哮的叫喊声,接着,松开手里的白骨,起身,双手结成血手印,往那雕刻的血莲上轰去。   是的,轰去。   但听“轰”一声,血莲陨碎。   而纳兰敬德就站在那,再没了一丝动静。   张仲的手再次搀扶起夕颜,低声道:“他去了。”   夕颜闭上眼睛,没有泪滑落。   她不愿意让母亲的白骨就这样放着,解下身上的外袍,盖到那捧白骨上,甫将袍子离手,突听得纳兰福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小颜,快走!”   声音十分急促,似有什么危险即将来临。   她起身,看到,各个沟渠中的水银开始呈现出不安分的状态,好像,汩汩地似要淌出一样。   纳兰福就站在三根冰柱旁,分别启动机关,放下冰柱上的人,一只手还扶着同样昏迷不醒的慕湮。   张仲迅速下得台阶,取出随身的药丸分别予三人服下。  三人苏醒的速度还是快的,只银啻苍因被锁住琵琶骨,行动最为不便,然,现在亦是没有时间去替他疗这伤势的。   张仲扶着银啻苍,慕湮和百里南相互搀扶着,轩辕聿则是独自登上高台。   五人登上的刹那,底下的水银终是漫了出来,汹涌而绝对的漫了出来。   “你们快走,顺着殿门出去,一直往左,就能抵达陵墓的出口。这里,很快就会被水银淹没,那朵血莲是父亲特意设置的让整座陵墓被水银掩埋的机关。”纳兰福匆匆说出这句话,容色紧张。   接着,他松开扶住的俩人,夕颜突然觉到不对:“大哥,你呢?”   纳兰福伸手扶住伫立在那得纳兰敬德,笑道:“小妹,别恨父亲,他这么做,仅是为了证明自个,不输给任何生来就是帝王的人,哪怕出身卑微,依旧可以谋得天下。答应大哥,别恨父亲。”   “大哥,我答应你,但,你得跟我走。”   “不了,我已经习惯待在底下了。快走,那些暗人被纳兰禄暂时制服,你们出去后,血莲教的余孽该会滋事,但,群龙无首,不会再有多大的危害。可,那毕竟都是命,能放,大哥求你,还是放了吧。”纳兰福说完这句话,只扶着父亲坐下,再没有声音。   一旁,轩辕聿阴暗着脸,瞧了一眼,只与百里南相互扶着,并未看他一眼的慕湮,绝然抓住张仲的手臂,执起殿宇上的垂落的纱幔,借力往殿外掠去。   百里南的脸色有些苍白,胸前的伤却是经过包扎处理过的,他望了一眼夕颜,又望了一眼慕湮,夕颜只往后退了一步,百里南明白她的意思,遂勾住慕湮的腰,同往殿外掠去。   高台上,仅剩下银啻苍,他露出一抹笑靥,睨向看起来有些失落的夕颜,然后,将一只手递于她,一只手执起殿宇上垂落的纱幔,道:“族长,让我带你走。”   一句族长,夕颜知道他的用意,现在,她是伊汐,风长老的妻子,这样,他才能不避嫌的拉住她的手,不是吗?   她再回眸望了一眼,纳兰福,纳兰敬德,以及袍衫下母亲的白骨。   她,带不走他们。   心底,酸涩地涌起些什么,仅能闭上眼睛,请颔首间,她的手放在他的手心,银啻苍修掌一手,握拢她的手,一并掠起。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她稍睁了眼,仔细瞧着银啻苍的伤势,却听得他的声音响起:“怎么,对我裸露的肌肉感兴趣了?”   这句话,说得倒是轻松,仿佛,那些伤,对他一点影响都没有一样。   只是,她知道,必是严重的,他的伤口因着施展轻功,此刻,渗出些许的血来。   “若想让我减轻点负担,抱紧我。”  他的声音了,带着初见时的不羁。夕颜的手犹豫中,看到他肩胛骨处的伤口,终是伸手揽紧于他的腰部。   一路借着纱幔掠过去,待到了转角处,她瞧见百里南稍停了身形,将手中的纱幔掷扔给他们,掷扔间,百里南方换手抓住下一根纱幔掠去,但纱幔垂挂的地方除了大殿以及殿外狭长的回廊后,便再是没有了,需要以脚掂住可以借力的一切物什上,腾空向前掠去。这样施展轻功,无疑对身上带伤的人是种毅力的考验。   轩辕聿看上去并没有伤,因此携着张仲一直掠在最前面,亦丝毫未曾停过步子。   百里南纵受了伤,毕竟恢复了也有大半月,并且慕湮该习得些许的轻功,合俩人的力往外掠,也不会很难。   而银啻苍身受重伤,又加带着不懂轻功的夕颜,明显吃力很多,在快到一廊尽头时,银啻苍踩住一小块石壁凸起处,突然一滑,显见就要跌落下去,而下面的水银正在以更快的速度开始吞没一切。   夕颜并不惊怕,只牢牢揽紧银啻苍,银啻苍深吸一口气,蓦地甩开发丝,那三千黑发仿似坚韧的绳索一样攀缠住前面的一处横梁,而他稍稳身形后,复向前掠去。   发丝分扬间,他带着她,往前飞去。   一路飞去,黑发寸寸成雪。   这,就是瞬间白发吧。   他,终能携着他的结发妻子,在这飞掠中,仿似度过了一生。   真好……   夕颜贴在他的胸前,仅留意着他肩胛上不停流血,丝毫未曾注意这些。   蕴上最后的功力于发丝上,借着这股力,他带着她终身随前面的二对一起,接近了陵墓的出口处。   出口的室门现在是紧闭的,正上方有一块龙形的浮石。轩辕聿抬首忘了一样那浮石,脱口道:“断龙石。”   这一声出,百里南和银啻苍对于这三字不会陌生。毕竟,亦都是帝王,这石。实属帝王陵墓的必备。   纳兰敬德启动机关,以水银淹墓,自然陵墓口不会开着的。除非启动着断龙石,石放之日,陵墓开启。但,仅能用一次,一次后,这座陵墓将彻底的被封闭。   石很高,他们三对都倚附在墙壁上,随着水银逐渐汹涌漫起,其实,容不得再有任何犹豫,哪怕石后是机关,都是要试一试的。   银啻苍思绪甫定,突然松开夕颜的手,只把她的身子掷扔给轩辕聿,掷扔的瞬间,他的白发缠于夕颜的腰际,使她在空中不至于失重坠下。   轩辕聿滞了一滞,夕颜的身子却已到他的跟前,张仲不由分说紧扣住夕颜手腕,夕颜这才看到腰上缠着的银丝咻地一收,一收间,银啻苍的身形径直掠向那最高处的断龙石。   他,乌发竟成雪?!  看着他掠上去,夕颜察觉到所有的思绪都被不详之感笼罩,她只喊出一句:“苍,回来!”   断龙石随着这一句,已然被按下,按下的瞬间,石中刺出一根极细的尖刺,戳进银啻苍的胸前,他,再是动弹不得。   不过,下面的人,该不会看到。   这刺,太细,太细了。   任何人要动这断龙石,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毕竟,一念生,即是一念死。   悬挂在陵墓的最高处,他冰灰的眸子向下望去,他最爱的女子,抬起螓首,望着他,满脸,都是泪水。   又为他哭了,真好。   轩辕聿,你会吃醋吗?   他闭上眼睛,仅说出一句话:“带她走!”   这句话,拼尽了所有的力气说出,带着嘶吼的意味。   “不!”   夕颜喊出这句话,喉口一甜,胸前的伤口再次崩裂,崩裂中,轩辕聿的手抬起,重重击于她的颈后,她再作声不得,眼睛却倔强地不肯就此闭上,只盯着断龙石前的那抹身影,她不要走,她不要这个蠢人以为就这样,可以有千年之约,她不要。   她不要的是这个,还是不要他牺牲自己呢?   颈部的疼痛抵不住,哪怕,她的眼睛始终想睁开,却,在最后只看到,漫天银丝飞舞间,银啻苍凝着她,唇边漾起笑弧,嘴唇轻轻翕动,没有声音,但,她瞧得懂口型,那个口型仅是三个字:“我爱你……”   他从没亲口和她说过的三个字,最后说的时候,没了声音,而她亦是陷入一片黑暗。   夕阳如血,皇陵的后山上,张仲独自一个行着,他的手上,拿着那瓶千机。   世上再无天香花,或许,惟有这,能一试。以毒攻毒,他不知道,有没有把握。   不管怎样,终是要一试的。他甘愿被纳兰敬德所俘,为的,不就是这世上,仅存的这一瓶千机吗?   不到最后关头,他不敢轻易去试的法子,因为这样,或许,只意味着九死一生。   四月廿七日,传闻与杭京商议国土划分的巽、夜两国帝君忽在檀寻城郊皇陵出现,然,此事仅有少数接驾官员知悉,并未计入史册。   同日,巽帝密诏工部,先帝皇陵年久失修,恐有塌陷,着工部立刻重新修葺皇陵。   其间,偶有着血衣死士在檀寻滋事,亦被禁军分批镇压,不过三月,血衣死士,渐成过眼云烟。   四月三十日,杭京一役,,两国兵力遭受重创。亦因此,巽、夜两国国君于杭京,抵返檀寻签到协约,两国从即日起各休养生息,夜国边陲十二城暂划于巽国国土二十年,期满后再行较量,以最终确定这十二城的归属。   杭京一战中表现骁勇的骠骑将军、建武将军、墨阳将军皆按品级加官进爵,墨阳将军功绩犹为突出,官拜至上将军。 五月初一,夜帝携一女子返回夜国,该女子正是昔日引起两国战端的凤夫人,外界周知,是凤夫人遭意欲挑起两国纷争的奸人迫害,幸得于火中侥幸逃脱,烧死的不过是其婢女梨雪,其后做口供的梨雪实是奸人唆使冒充的。该假冒的梨雪自被严惩不怠。   凤夫人随夜帝返回夜国,在其后数十年中,成为辅佐帝君的一代贤后。其父慕风亦随女得享天年于夜国。   五月初二,援助杭京的苗水族兵被帝赞大义之师,特恩准苗水族今后不用每年纳贡,并族中长老及各部落首领位比王爷,得享爵禄。自此,苗水彻底归顺巽国。   五月初七,因陵墓被闭,工部耗时十日打开皇陵,除见水银汪洋外,连先帝水晶棺枢都不得再见,遂无奈,复旨于帝,帝容色微变。   太医院院正张仲以年老体衰为由,刺去院正一职,返归乡野,帝准。   此外,还有几桩事同发生在这一月内:四月初,太后昭告六宫,中宫皇后西蔺姝小产血崩薨逝。   同月,西侍中被应中书令弹劾,结党营私,买卖官职,因荣王遇刺,此时又牵涉到正一品官员,遂暂且将西侍中禁足于府,巽帝回朝时,颁圣旨,念西侍中先前兢业于社稷,从轻发落,着西侍中致仕。   自此,三省长官除应中书令后,又呈现出一派新的格局,这新的格局,无疑在巽国休养生息的二十年,更利于巽帝的制衡。   五月初一,巽帝就皇贵妃纳兰夕颜私出宫,趁帝牡勒山被围时,打开城门迎接夜兵在后一事,于早朝时提及,欲赐皇贵妃鸩酒以平天下臣民之怒。   此意出,前朝哗然,尤以墨阳将军一人,犹为激动,不惜当朝谏帝,皇贵妃非但无罪,反右功于围城苦战,甚至于,他的那些功劳,都是拜皇贵妃于背后巧施巧计成就,若非因二万四的战俘,皇贵妃绝不会轻开城门,固是妇人之仁为对战时所不可取,然,皇贵妃为巽国子民之心,却是其心可鉴天地。   但,墨阳将军话未说完,巽帝拂袖而起,言,此事,朕意已决,不必再议。   墨阳将军就此长跪殿外不起,任其余诸臣一再劝说,都置之不理。   轩辕聿回的天曌宫,太后的仪仗正行过来,他睨了一眼太后,只稍做请安,便行往正殿。   太后旋即跟进,摒退众人。   殿内,哪怕是五月近夏,没来由地,却让人觉得阴冷森森。   “母后,是来劝朕免皇贵妃一死吗?”   太后只从袖中拿出一道密诏,递予轩辕聿:“这是皇上出征前,留给哀家的密诏,上面说的很清楚,一旦他有任何不测,皇贵妃若选择出宫,哀家必会想法子让海儿同去,若皇贵妃愿留在宫里,则出册海儿为太子外,必正皇贵妃的身份。” 纵然,密诏上没说,该怎么去做,可这是皇上拜托她做的事,是以,她步步为局,必是会全了这一事。   现在,一切看上去,终是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   却没有想到,还是,不尽如人愿。   唯一的变数,她怕去想,却做的,这已是不容置疑,被隐在暗处的事实。   “身份?此等JIAN人,难道,朕还要容她不成?”   还要瞒么?   “颛儿。你骗得过所有人的眼睛,却骗不过哀家。”太后说出这句话,语音里满是落寞。“从你回来的那日开始,哀家就知道,皇上定是出事了。被围牡勒山的失踪,根本不是外人眼里看到的那样有惊无险,不过是成全你的代位。”   “母后还想说什么?莫以为用这个作为要挟,朕就会怕了母后,母后莫忘记,颐景行宫中,父皇究竟是暴毙呢,或是有人蓄意为之,哪怕事隔这么多年,朕想,总会有人相信朕说的话。”   太后的脸色惨白。   颐景行宫,她怎会忘呢?   那一日,下了好大的雨,轩辕焕摒退了所有的宫人至院外,独自一人待于宫内。   她想趁着行宫的机会,能挽救一下她和轩辕焕越来越冷淡的关系,遂端着点心,进的殿内,恰看见,轩辕焕在用丹青描画这一幅仕女图,她见窗子仍开着,上前,替他阖上窗子。未料,这一阖,恰有几滴雨溅落在纸上,那纸蕴开了,仕女的脸,也就化开了。其实,那幅画,因轩辕焕并不擅长丹青,却是拙劣的,但,这一化开,只引来轩辕焕的勃然大怒,他用力掌掴于她的脸,和着脸上火辣辣的痛,她终在刹那,忘了理智,斥问了轩辕焕一句,难道结发夫妻这么多年,都抵不上一幅画?   这一句,更引起轩辕焕的大怒,说她不配提结发这个字,他可以立她为后,亦可以废了她,莫以为做了皇后,就是他的妻,她不过是代养太子的工具罢了,对她,他的兴趣从来仅是最初的燕好上,再无其他,说罢,轩辕焕怒极执笔就要下废后诏书。   她不明白为什么轩辕焕会那样暴怒,她只知道,她不能让他废了,她求他,苦苦地哀求在他脚下,却只得他的一踹,这一踹,她觉得腹中疼痛,似有什么东西坠下,原来,她竟是得了身孕都不知晓,那一刻,她几乎觉得人生所有希望都被眼前这个男子夺去,她强忍痛站起身,执起地上的金步摇就刺向轩辕焕,轩辕焕吃疼,不愿与她纠缠,待唤宫人进来,殿外,雨下的那么大,宫人却是听不真切的,他不得不走到殿前去唤。   也就在此时,她用尽全身力气,将金步摇细细的簪尖刺进他的头颅,他栽倒于地,头后,渗出些许血来,那血顺着雨水蜿蜒了出去,尽头,是一双惊惶的眸子,正是轩辕颛,他本来不会再明里出现,仅是由于轩辕聿午时饮了轩辕焕不想用的参茶,突腹疼难耐,方大着胆子穿轩辕聿的衣裳出来寻找她。  却是目睹了这一幕。   簪尖插进头颅,等血凝结了,若说是暴毙,碍着皇上的龙体,不会有人细察,只是,那日的血雨,终成了她心里难以逾越的魔障,再见不得宫里的甬道有积雨,也见不得红色的花朵飘落于上,因为,那样,仅让她再次想起那日的一幕。   而这一幕,也成了他们母子间,一道默契地不会对外宣扬的事。   今日,重提这一事,是想让她不管这事吗?   她顺着轩辕颛,仅轻轻问出一句话:“皇上,是不是已不在了?”   轩辕颛没有立刻回答,对这,不到最后,他不会轻言死,或者生。   他的沉默,只让太后的身子猛地一震。   她的聿儿不在了!   胸口悲凉得仿似要站不住,她用手撑住几案,只再说了一句:“那日的事,母后做了,就不会悔,也不会再怕了。”   说完这句,她往殿外行去:“颛儿,她毕竟是皇上最爱的女子,若你要杀她,哪怕皇上的死,和她或许有着关系,但,这定不是皇上愿意见到的。”   “好,既然她是朕的最爱,那依着母后的意思,朕在她死前,再予她以圣恩雨露一次!”   太后的步子再没有停下,他,听不进劝了。   或许,惟有合前朝的之力,才是唯一的转圜。   毕竟,夕颜没有错。   哪怕有错,她偶要保得她的周全。   殿内恢复寂静。   而,承恩车的声音,终在殿外响起。   他翻了她的牌。   真正的原因是她在昨晚托李公公递上那张笺纸后,他准备以另外一种法子,让她得到彻底的羞辱,以及死心。   夕颜蒙着雪色面纱,被迎往恩车。   今晚,是她的侍寝之夜。   是她在巽宫,或许有着实质性质的第一夜,也是最后一夜。   因为,帝王临幸她后,或许,天明,就会按着谕旨将她赐死。   她一步一步,走向恩车,车帘放下,她明媚的眸子里,并没有一分惧怕,仅是淡定安然。   一夜承欢,迎接她的,便是死亡。   这,是她的命。   看似身为巽宫罪人,该有的命。   该做的,她都已经做了,君心,若还没有转圜,她能怎样?   她不能在怎样了。   进得承欢殿,漫天的明黄色的纱幔后,那本来十分熟悉,现在,却陌生的身影就伫立在那。   她近前,他的手一挥,一张笺纸轻轻地从他修长的指尖,坠落在地。   正是,她托着李公公呈给他的纸。   “众口铄金,使君别离。君如收覆水,妾罪甘鞭捶。死亦无别话,愿葬君家土。”   寥寥六句,从他的薄唇里读出时,带着哂笑的意味。  “皇贵妃做出那样的事,又在皇陵中通远汐侯旧情难断,水性杨花之人,偏还是做出这样的诗词,真是让朕不耻。”   纵然,张仲在临行前嘱咐他,切莫为难夕颜。落进他耳中,分明只是张仲的护短。   “皇上,臣妾除了您之外,再无其他。臣妾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听到远汐侯三字,她强忍住心头的悲凉,方能说出这句话。   “哦,是么?”   轩辕颛眉心一锁,这话,百里南临行前,亦是对他提了当日城内的情行,可他只做未听见,这么多男子要保她,难道,真的没有私情么?   不管怎样,当他和师傅在知悉轩辕聿失踪,那么辛苦,绕过夜军,避过巽军,在山谷,发现轩辕聿时,虽得师傅相救,却已如活死人一样时,他才知道,轩辕聿竟然为了她和她腹中的孩子,不惜放弃自己的命。   从那时起,他再容不得这个女子。   哪怕轩辕聿醒来,会恨他,他偏是再容不得。   一如,他活着的唯一意义,仅在于看着他的弟弟成为万民敬仰的君王。   可,这一切,都被这个女子,一手摧毁,她和她的母亲一样,都是祸水。   哪怕曾经,看到她隐忍的坚强,让他有过心软,现在,不会了。   羞辱她,让她彻底死心,让她在死前尝到同样的心痛,是他所要的。   他走近她,伸手抬起她的下颌,他看到,她的眸底,一片清明,竟没有一丝的雾气,真是讨厌啊,假惺惺地可以。   “想朕再临幸你一次么?”问出这句话,他凑近她的樱唇。   他看到她的唇哆嗦了一下,这,让他觉得很满意。   “朕今日召你来,外人看来,是朕对你还有一点的情意,可惜啊,朕,根本就不会碰你,让你过来,是让你看着,朕是怎样临幸别人的,你加诸朕身上的耻辱,朕还你一次,也算是公平。”   他轻击掌,殿外,走进一女子,纳兰夕颜的身子一震,往后瞧去时,该是低位的宫嫔,娇羞地站在那,而轩辕颛松开夕颜的下颌,上的前去,只把那宫嫔打横抱起,往龙榻上行去。   夕颜就这么站在那,她隐隐听到哀愁的歌谣声,似从殿后传来,但,这一次,她知道不是,所谓的哀愁歌谣声,仅是那风吹过没有关严的窗棱,穿过室内八宝屏风缝隙时的声音。   这哀愁,皆因着心境所致,所以,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她因着轩辕聿的怜爱,住于这承欢殿时,是从未闻到的。   明黄色的纱幔纷纷扬扬地落下,她站在那,听着,纱幔里不时响起的暧昧的声音,心,疼痛。   胸前的伤,能愈合,可是,心底的伤,谁能愈合得比较快,才会幸福吧。 站在那里,知道子时,按着规矩,那宫嫔是要离开的,她垂下螓首,不去看那离开的宫嫔,亦因此错过了,宫嫔脸上一抹异样的神情。   这抹异样仅在于,这宫嫔觉到皇上是不是不能行人事了,竟让她喊了半天嗓子,却没有真的临幸于她。   而这些,夕颜不会知道。   她只是站在那,随着疼痛渐消去,再没有一丝的痛楚了。   他拢起龙袍,行至她的跟前,甫要让李公公赐鸠酒时,却见她身子一晃,似撑不住般坠委千地,他下意识地拉住她的手腕,她往后一抽,一抽间,只让他更紧地扣住她的手腕,然这一扣,他是震惊的。   她,竟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自她回宫后,每日仅用张仲留下来的药,并不让任何太医近身调理伤口。先在看来,该是她早有所察觉。   可,为什么要瞒住自已的身孕呢?,   他的手一滞间,却听得她的声音虚软地传来:   “这孩于是皇上的,可臣妾若说了,您会信吗?不过又会以为,是臣妾不想死的借口吧。”   原是如此!   这孩子,或许是轩辕聿最后留下的一脉骨血,他能狠得下这心么?   但,再一按她的脉相,他的眉心,再是抒展不得,这一胎,因着她胸前的重伤,血气大亏,比之她之前那胎更是不稳,即便张仲该是曾尽心为她保胎,而上一胎,耗尽了她太多的精元,这一胎,分明是保不住的。   所以,张仲只留下了那些药。   或许,也答应了她,暂时不会让他知道。   她呢,定以为,这药能和彼时一样护得她的周全吧?   而明知保不住的胎,何必再保呢?   这时,李公公的声音自殿外传来“   “皇上,有禀。”   “说。”   “皇上,墨阳将军跪在议政殿外迄令不肯离去,眼下,连膘骑将军等都纷纷随他一起长跪不起,务求皇上万不能这般忠心为国的皇贵妃,不然,寒的,是天下百姓的心呐。”   他的眼晴眯起,这个女于,确真是得尽民心啊。   好,那么,他就让她心甘情愿地去死,也免得那一众臣子不消停!   “皇贵妃,看来,你真是得尽了军心,连朕都杀不得你了。”   他松开执住她的手,仅命人送皇贵妃回冰冉宫。   这一回,不过晨曦初绽时,却是等来更让她没有办法接受的事。   离秋端着一碗汤药,进得殿内,她站在那,看着这碗汤药,突然意识到是什么。   “娘娘怀了皇嗣,可这胎,真真是保不得的,皇上这也是为了娘娘好……”   她没有说一句话,就这样望着那氤氲的汤药。   他,仍是怀疑她清名有损吧。 现在,快到他下朝了。   这,是他的孩子,若他不要,她等他亲自对她说这一句话。   果然,她等到了。   他来了。   没有让殿外的宫人通传,他就这样来了。   “喝了这碗药。”   他冰冷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冷到,仿佛能将她的心一并的冰去。   她,终于,再不会有心了吧。   这个她深爱,却伤她最深的男子。   缓缓启唇,一字一句,透着彻骨的冰寒:   “皇上,真要臣妾喝下这碗药吗?”   “喝了它,朕,可以既往不咎。留你一命。”   语音甫落,殿内,再也觉不到一丝的暖意。   他执起宫女托盘内的汤药,亲手递于她,她的手瑟瑟发抖着,终是从他的手中接过碗盏。   她皓白若雪的腕上,是新月一样的痕迹,这痕迹落进他深黝的瞳眸中,终让他的眸子一收。杭京那五十万苗水族兵,必是得了她暗中的吩咐,方按兵不动,没有受纳兰敬德的唆使。   这些,他其实都是明白的。   他要的,不过是个借口,让他狠下决心的借口,不是吗?   这一收间,她已把那碗盏移至唇边,眸华低徊,一颗泪,就这样坠进汤药中。   不过一瞬,泛不出丝毫的涟漪。   这碗药,是由他亲自端予她的。她不会再拒绝了,该做的解释,都做过了,她为什么要拒绝呢?   也罢,喝下这碗苦药,对他的念想,应该都能一并断去。   喝下药的瞬间,她看到,他的唇边扬起了一抹笑意,这笑弧旁没有笑涡!   一惊间,药,却已饮尽。   药下,两个月的胎儿,从腹中剥离的感觉,不会多痛,只是那缠绵淋漓的黑血,仿似生命,慢慢地逝去。   是的,该逝去了,过往一幕幕重现,她突然明白了些什么。   轩辕颛接到张仲的信笺时,是在那一日的晚膳时分。   看到信上内容时,他能觉到整个手都在颤抖。   他隐隐觉到不妙,蓦地起身,急往冰冉宫中去时,再寻不到那抹雪色的身影。   按着道理,她方小产,不该有力气出去的。   “娘娘呢?”这一声,似是询问,又仿佛带着清明于心的洞悉。   “娘娘——娘娘她——用完午膳后,奴婢以为娘娘歇下了,刚刚才发现娘娘竟然不见了,只留下这张纸——”蜜恬吞吞吐吐地说着,颤抖着手将一张纸奉给李公公,哀求地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他的手接过那张纸,只看了一眼,旋即狠狠地捏攥于手心。   纸上仅是五字:死亦无别语。   不管怎样,现在,她不能死!   或许,他已知道,她去了哪。  风寒凛列中,他登上麝山,初建完的祈福台上,那抹雪色的身影兀自立在那。   她略侧螓首,仿似就等着他来,等着他到这处,他们初遇的地方来。   凝向他,她的眸底,咫尺澄寒:   “他……在哪?”   简单的三个字,从她苍白的唇中溢出,眸底的雾气迅速湮起,一颗泪,就这样掉了下来。   她以为,她再不会流泪了,这么多年,再如何,她没有为那一人流过一滴泪。   原来,这颗泪,始终是她欠那一人的。   “何必瞒我呢?”   她的声音仿似隔空飘来般遥远:   “既然孩子,是保不住的,你告诉找就是了,何必用这孩子来逼我呢?”   “对,是我让他丢了命,是我的错,你明了地告诉我,我不会贪生的。不要再用他的身份来骗我!旋龙洞,亦是你吧,你知道,这么做,让我和他之间蹉跎了多少次么?我可以去死,但我不要带着对他的恨去死啊!”   旋龙洞,她亦知道了?   轩辕颛浮过这一念时,以她的聪明,怎会猜不到呢?   是的,从他在这里,看到她被巨毒赤魈蛇咬伤,竟没有立刻陨命,加上她身上的香味开始,他就有了计较。   而张仲每每对他提及天下第一解毒圣药——天香盅避而不谈,更让他猜到,夕颜身上可能就有千机的解药,只是张仲怕他做什么,才不愿告诉于他。   既然张仲不说,他可以自已留心观察。   三年内,让他终于洞悉了天香盅的真相。但,因着轩辕聿不愿,他一直没有得以实施。   于是,他退一步告诉轩辕聿,旋龙洞中的天香花也可解他的毒,但,要上去,需得两国帝君同行,再要解毒,却是不便的。   轩辕聿闻听此言,命文史取来有关记载旋龙洞的文献以及周围的地理,终于发现,有条水路可能是相通洞中的。当然,为了确保这条路可行,抵达旋龙谷的第一晚,他就去探了一遍,证实只要水性好,那条路,恰是可行的。   旋龙谷宴饮时,恰逢轩辕聿毒发,他好不容易瞒过正进殿的慕湮。却发现夜、斟二帝着夕颜已往旋龙洞去。这无疑是个最好的机会,于是他带着轩辕聿从水路潜上,再将轩辕聿带到那栽满天香花的洞中,以花汁迷了轩辕聿的心性。   出来寻夕颜时,绕到另一侧,才碰到她和银啻苍,他不希望她瞧出什么端倪来,毕竟他知道夕颜方才就在殿外,但,他对慕湮的投怀,做不到无情,是以,在时间上,若让夕颜发现他比她先到洞内,必会起疑。   于是,他用暗器击昏夕颜,再冷冷质问银啻苍为何私带夕颜至此,银啻苍有所疑惑他的出现,但,百里南恰在此时出现于银啻苍的身后,打了圆场,说是宴饮见聿离席,想不到竟瞒过守军,来了这里。并意有所指的说,还好聿出现,不然真让外人以为,斟帝带着昏迷的夕颜所为何事了。 这一语,说者无心,听者分明是有意的。   轩辕颛突然想到了一个绝好的办法,可以让轩辕聿不至于醒来时愧疚自责。   于是,才有了后来发生的事。   其实,他的心,并没有狠到绝决,否则,当初一剑刺死她,却是干净了。   思绪纷纷间,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丝履决然踏上祈福台。   银啻苍不在了。   他,也不在了。   她何必还在呢?   再也坚持不下去。   翩翩的雪色纱裙随风舞起,她整个人仿同冰雕玉琢一样的剔透,宛如即将归于天穹的谪仙。   “他,还在!”他在下面喊出这句话。   她本待跃下的身子终是滞了一滞。   五月初十,巽帝颁下诏书,册皇长子轩辕宸为太子,太子生母皇贵妃纳兰夕颜于杭京护国有功,应正母仪,特册为皇后,赐号:曌德。   五月十一,曌德皇后自请往杭京,为在两国战役中死去的士兵,清修悼告三年。帝准。   不觉又是三年过去了。   今晚是除夕,夕颜手安如送来酒,暖暖的喝下去。   来到杭京,一如初进宫时,自请去暮方庵一般,只是这三年,她有了彼时,所没有的希冀。   明里,她是为了战争死去的士兵做清修,暗中,却是为了那一人的活。   因为,轩辕聿因着张仲的银针封穴,尚留一口气在,这口气不灭,他的人,就还在。   她之所以到这,是每月取一滴心尖血,供张仲炼药。   当初,他用他的血滤清她血内的千机,最终,让他的血内再次充斥千机。   而她除了心尖的血尚留有天香盅的余效,其他的血,再没有任何解毒的功效,只这一点心尖血,实是不够的。   但,有着其他的功效。   张仲用千机炼制以毒攻毒的药时,怕控不住毒性,终是希望她能做一点牺牲——每月取一滴她的心尖血,和着千机,尽量将毒攻毒的危险降到最低。   这,是轩辕颛留下她这条命的目的。   也是她活下去唯一的目的。   三年了,解药练成的今晚,她是忐忑难安的。   安如在旁瞧着她的样子,虽不知为什么这三年来,她总忧心忡忡,但,今晚是除夕夜呀,连她都很开心,难道,身为皇后不该更开心一点吗?   此时的安如,早嫁做人妇,夫君是巽朝有名的才子,只等开春,就会往京城求取功名,眼下,她怀了三个月的身孕,一脸幸福地道:   “娘娘,今晚是除夕哦,还记得三年前,在老槐树下许的愿吗?”   “嗯,自是记得,如今,我猜你该是心想事成了吧。”   安如甜甜一笑,三年过去了,这次夕颜回来,她没有问远汐候的下落,有时,不知道一个人的近况,其实,也是好的。 就全做当年一个遥远的梦想,放在心头就好。   “娘娘若也得了圆满,那今晚,不妨就去还愿吧。”   夕颜放下手中的酒,是啊,该去还愿了,至少比坐在这,傻等着要好。   随安如慢慢行到杭京陵,彼时,有他幸着,她方能没有停歇地走到台阶顶,现在呢?   她始终不相信,他去了。   因为,毕竟,皇陵内,哪怕因着水银的覆盖,都没有说找到他的尸体,不是吗?   况且,最终关千他的下落,没有正式的发诏,总让人还有着希冀的。   这俩个,今生对她来说,最重要的男子,一定都会好好的。   现在,她一个人,再难,也会不停歇的走上去。   安如,大概因怀得身孕的缘故,也一改昔日的俏皮,沉稳的一步步上得最高阶。   老槐树仍在那,战争停歇后,树丫上挂着的竹筒愈发地多了,但最上面的那三个,犹是醒目的。   “啊呀,这么高,怎么拿下来呢?”安如抬起脸,有些郁闷地道。   夕颜只从旁边捡了一根稍长的树叉,灵巧的一钩,其中一个竹筒先是拿了下来,上面是一个安字。   里面写的内容,很简单:   找到属于自己的姻缘。   安如,是该来还愿的。   夕颜复钩去,这一钩,上面是一个汐字,安如只喜滋滋地瞧着自个的许愿条,未曾注意到她。   她的手一滞,终是,缓缓打开竹筒,取出纸笺,上面,竟是空白一片。   犹记起那个千年的约定,原来,在那时,他就放弃任何的许愿了。   苍——   这一生,亏欠他的,她不要千年后再还,千年后,她不会再是她了。   还有一个竹筒,她仰首望去,不知道是否该把它取下,毕竟,上面的愿望,只完成了一半。   是的,她很贪心,许了两个愿望。   如今想来,苍未许的那个,是不是成全了她的呢?   眼前,有片刻的迷离,再定睛时,蓦地,那竹筒竟坠落下来,直抵她的手心。   竹筒坠落,愿望,就会落空,她突然,觉到骇怕,那竹筒仿似灼人一样的要摔了去,一双手,却在此时,坚定地覆上她的,不容她摔去。   温暖。   “你在,我,就会在。”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如手边的温暖。   她抬眸,墨黑如碎星的眸子,在她眼前耀起。   “聿——”她轻唤出这一个字,手甫要抚上他的脸颊,证明,这不是个幻觉,他却将她的手阻了,放到唇边,轻轻一吻,烙于她的指尖。   是真的。   不是幻境。   他唇边的笑涡隐现。,另一只手,将竹筒内的纸笺拿了出来。   天下无战,与子携老。   八个字,两个愿望。   终是,没有成虚幻。   酒的后劲真让人醉啊,不知是醉在他的眼底,还是他的怀里,更好呢?   他紧紧将她拥入怀里,语音在她耳边缠绵的响起:   “这一辈子,咱们再不分开了……”   她的眸底落下一颗泪来时,他似有感应地抬起她的下颔,吻,落在她的唇上,一并,吻去她的泪水。   再不会有泪水了。   安如惊愕地瞧着这一切,用手蒙上眼,只往别处瞧去。   不远处,她好象看到,一抹银色的影子坐于树上,银色的袍衫,银色的发丝,就象谪神般地坐在那。   再定晴时,却又好象,什么都瞧不到了。   漫天的星辰下,仅有一双俪影相偎…… 本小说来源于书本网(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欢迎光临本站下载更多的全本TXT小说/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及出版图书,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归作者所有